[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55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2
第三十九章 德蒙(中)



    始終面露諂媚之色的施法者聽到他竟然敢說出這樣的話,不免有些驚慌失措起來,「德蒙,可敬的德蒙法師,」他聲音尖細地說道:「這可不太好——您呼喚了他的名字,又向他投擲惡意——誰知道他是否正在傾聽我們的談話呢?」

    「我想這個你無需擔心,」先前將「豬腸」的女兒輕蔑地稱之為雜種的法師說:「尊敬的德蒙法師是不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的,他故意讀錯了一個輔音,你沒聽出來嗎?」

    他轉向德蒙,執政官的次子,臉上似笑非笑:「不過您的話可真是令人吃驚,不管怎麼說,您有一個做羅薩達牧師的弟弟,又有一個將羅薩達的聖花標示在罩袍和馬衣上的兄長,羅薩達的聖所與至聖所矗立在您父親管理的城市裡已有上千年之久……這裡的居民,」他看了一眼正從他身邊走過的兩個商人,他們的脖子上掛著金鏈,金鏈下垂著鍍金的月桂葉:「幾乎都是羅薩達的信民。」

    「但我是個施法者,」德蒙說:「妄尊自大從來就是施法者的通病,我並無意去改正它們——好了,將今天的記錄給我,你們就可以回去了,如果有需要或是別的事情,我會召喚你們的。」

    兩個施法者交出了他們的記錄,施法者的記錄方式當然不會是墨水、筆和紙張,他們各自施法,從貓那兒挖出一對眼睛,驅使他們的魔寵將其中的一隻偷偷放進「豬腸」的小屋,另一隻經過清洗後沉入秘銀與石英的混合溶液,完成後它看起來亮晶晶的,圓溜溜的,眼球的每一部分都清晰可見,就像是某種毛骨悚然的精美飾品。德蒙將它們並列在掌心裡,那個膽小而又嘴甜的傢伙所製造的「窺視之眼」有點發灰,有斑點——放進石英溶液的時間太長,外層的石英留存的太多,而且秘銀粉投放的也不夠均勻,裡面的眼球處理的不夠妥當,一部分血管與神經依然拖在白色的球體後面——它記錄下來的情景看起來肯定會有模糊與抖動;而他同伴所做的小玩意兒就好多了,透明,乾淨,裡面的眼球像是被剝了皮的葡萄那樣幹乾淨淨的。

    德蒙對他所招募來的兩個施法者都不是那麼滿意,一個雖然很會說話,但很蠢,就連他故意讀錯的音都分辨不出,德蒙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被獲准離開導師的,所以說,雖然懂得服從你卻很難安心地把他放到某個重要的位置上去;另一個還能勉強一用,卻總愛賣弄他的小聰明,時時不忘表現一番,某些時候還會弄些出格的小意外來謀算和考驗他的僱主——這就是為什麼連個簡單的窺視任務德蒙都得跟著的原因。

    「留在那個屋子裡的眼珠你們確定已經拿回來了嗎?」

    「它已經在我魔寵的肚子裡了,」蠢笨的法師喊道:「我親眼盯著它吃下去的。」

    「我也是。」另一個施法者說。

    他們的魔寵只是普通的大蝙蝠與蛇,而德蒙有著一隻來自於無盡深淵的小魔鬼寵物——它遵照德蒙的吩咐,從不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除了德蒙的導師——德蒙正是由這個牙齒滴毒的小玩意兒引介給他的導師的,沒人知道他有這麼個可怕的魔寵。

    不過正如俗語所說,單論著魔鬼,魔鬼就到——雖然來人並不是人們通常意義上所指的那種深淵生物——他是剛剛提到的,德蒙的兄長,執政官的次子,一個騎士,一個渴望著為羅薩達而戰的騎士,他正在接受繁重的訓練與考驗,希望得到聖召,所以他的罩袍與馬衣上繡著的聖花月桂都是未曾開放的,用的顏色也偏於淡綠而非深綠,他繼承了母親的深栗色頭髮,微微帶卷,沒有蓄留鬍鬚,或許是因為正在內城區的關係,他沒有穿上全身盔甲,而只是披掛了一身輕盈的秘銀鏈甲,身後跟著兩個穿著兩色衣的僕從,他在看見自己的弟弟時就立即跳下馬,向他走來並張開手臂。

    德蒙神色自如地將兩隻「窺視之眼」放入柔軟的內袋,與其說是他回應了兄長的擁抱,倒不如說是拍了拍兄長的鏈甲。

    「那麼今天的討論就到這裡。」他對那兩個臨時下屬說:「明天再會。」

    德蒙的兄長和他一起目送兩人遠去,「這是你的新朋友?」執政官的長子問道。

    「偶爾經過白塔的法師,」德蒙回答:「我正在為父親爭取他們。」

    「白塔已經有安東尼奧和你了,」他兄長不甚贊同地說:「碧岬堤堡也只有三個法師。」

    「碧岬堤堡的阿爾瓦法師抵得上半打平庸之輩,還有兩個即將離開導師的學徒,白塔的情況要比碧岬堤堡複雜,而且近來陰影中總有人在蠢蠢欲動,」德蒙說:「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和你提過,我們最近才發現了一條用於走私的暗道。」

    「我剛回來,父親還在官邸,我正要去見他,」德蒙的兄長說:「上次我收到的信上他有提過這件事情,但只有一兩句話,或是那時候事情還沒惡劣到這個地步?我是說,你正在私下徵集士兵和法師——」

    「你是在責備我嗎?」德蒙尖刻地說:「我所遵照的可是父親,白塔的執政官的命令!」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騎士說,「我是在擔心你,父親還有白塔,我已經聽聞了一些消息,你所招募的人幾乎都是些盜賊,罪犯,以及來歷不明的閒散傭兵,在此之前,他們甚至不被允許進入外城區,而現在他們卻能在內城區……」

    「現在已經出現第三個盜賊工會,並且已經侵入至白塔的一百里以內,他們擁有蛇人和法師,或許還有巨人,我們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但我們搜索了白塔周圍的湖泊,找到了整整六條暗道,這些暗道可以用來走私,也能運送士兵和怪物,我們需要增強白塔的武裝力量」德蒙慢慢地說:「是的,這些人確實沒有你的精靈們純潔無暇,但他們能幫助我們保護白塔——只要給錢,他們就干,盡心盡力。」

    「你們是否有向領主求援?」

    「可憐的哥哥,」德蒙說:「你還沒有明白,」他憐憫而又輕蔑地看著他的兄長,「精靈們是不會為人類流血的,它們只在乎自己——灰嶺需要幫助,白塔自然必須伸出援手,但反過來呢——我們當然有向領主求援過,要看存底的文書嗎?三封,我們沒有得到回答,也沒有獲得解釋,這就是精靈,他們不是人類,哪怕他們長著一張比大多數人類漂亮的臉,混雜著他們的血的半精靈也是一樣,就像你愛著的那個女人,我們的領主,你對她宣誓忠誠,溫順的如同一條老狗,但她對你有表現出比別人更多一點的感情嗎?沒有,她拒絕你,漠視你,只因為你根本不是她的同類。就算你死在她的面前,」法師惡毒地補充道:「你恐怕也難以得到一滴眼淚——因為她就是這麼對待我們,對待白塔的,作為精靈們的中轉城,白塔只要有碼頭和住宅就行了,至於裡面的人,就算是全部死光了,也會有人願意進來繼續充滿這兒的——畢竟這兒能夠攫取的財富簡直可以與星光河的支流相比擬,她怎麼會用灰嶺那些珍貴的精靈,半精靈來換取人類的性命呢?」

    「……我會去詢問她的,」騎士說:「我相信這其中必有誤會。」

    「希望如此,」法師說:「但我們可等不及。」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5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2
第四十章 德蒙(下)


    德蒙知道兄長的歸來必定會造成某種影響,但他沒想到的是這種影響居然會來得這麼快。

    執政官經常在能夠聚齊三個男孩的時候命令他們回到自己的官邸用晚餐,像是這樣就能讓他們如表面所見的那樣和樂融融,密不可分,但德蒙看來,大概只有天真的亞戴爾會相信他們是吉祥如意的一家——德蒙看到這一情景的時候會暗自發笑,而長子必定心不在焉,父親對這三個兒子的想法絲毫不關心,固執地以為他的孩子就像棋盤上的棋子一樣聽話乖順,卻不知道他的權利、榮譽和期許的將來根本就和僕人端上來的打泡甜奶油一樣,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化有烏有。

    「德蒙,」執政官說,一邊頭也不抬地切割著一塊鮮嫩的牛肉:「招募士兵的事情暫緩。」

    德蒙一下子握緊了銀質的餐刀:「我……不明白,」他故作困惑地說:「父親,昨天我們剛就此事討論過……」

    「我今天和你的哥哥談過了,」執政官粗魯地說:「我覺得他說的很對,我們應該向領主求援,讓她派士兵和法師來,而不是徒然地耗費白塔的錢和人力。」

    「可是……」

    「沒有可是,」執政官不悅地用叉子敲打了一下空蕩蕩的碟子:「停止招募,趕走那些無所事事的流浪漢和無用的學徒。」

    德蒙看向他的兄長,執政官的長子給了他一個滿含歉意的微笑。

    「他們是富有經驗,強悍能幹的傭兵,」德蒙壓低聲音說:「另外,那不是學徒,那是法師,雖然他們無法與安東尼奧法師相提並論……」

    「你應該想到,安東尼奧法師會為了我們不相信他而生氣的,」執政官滿不在乎地用面包擦著盤子裡的油:「幸好現在還來得及,趕走他們,德蒙,頂多給點錢,你說過,那些人只要給錢就什麼都肯幹,我不要他們賣命,只要他們盡快離開白塔——給你一個晝夜,應該夠了,他們一定會覺得很划算。」他抬起眼睛,肥厚的眼皮遮住了它的大半部分,但剩下的仍可讓許多人心驚膽顫:「你能做好,對吧,德蒙。」

    德蒙知道話已至此就沒什麼可挽救的機會了,他低下頭,表示屈服:「如果可以,再加一個白晝,父親」他說:「畢竟有那麼多人。」

    「不能再多了。」執政官說。

    晚餐後,執政官熱切地邀請他的長子在他的臥室裡安睡:「讓你的老父親好好地看看你,和你說說話,」他親匿地說:「我們已經有一年三個月沒見了——亞戴爾要一起來嗎?我的床很寬敞,就算躺上兩個人,還能塞得下你這條小狗。」

    亞戴爾的臉都紅了,他已經很少聽到他父親用這個可愛的暱稱稱呼他了:「日落前我要回到聖所,我向老師承諾過,所以,很抱歉……」

    「沒關係,」他的長兄伸手溫柔地撫摸了一下他綿軟的頭髮:「遵守承諾是最要緊的,我還會在白塔待上一段時間,我回去聖所看你——如果父親實在想要暖和點,我們可以找德蒙……德蒙?」

    「他已經走了,」執政官說,他看到德蒙的黑色長袍在門邊一閃即逝:「我不知道給他找了這麼個導師是好是壞,」他憂愁地說:「雖然他確實強大,但……」

    「陰沉而冷漠,」常年在外的長子是在德蒙成為一個法師後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德蒙的導師看上去並不凶惡,確切點說,還有點英俊,但作為羅薩達的聖騎士預備役,德蒙的兄長總覺得他就像是陰影裡的一根細刺:「他是怎麼成為德蒙的導師的?安東尼奧法師推薦的嗎?」

    「不,他只是一個流浪法師,」他父親說:「德蒙喜歡他。他在所有人知曉前就向他的導師發下了誓言。」

    「他現在還在白塔嗎?」

    「不,他兩年前就走了,」執政官說:「我給了他一筆豐厚的酬金。」那個法師接受了,但執政官至今還記得黑沉沉的兜帽下他所露出的笑容,他說:「親愛的執政官,我在這兒獲得的最大的酬勞不是別的,正是你的兒子,德蒙,他會成為一個你所無法想像的法師,強大而出色。」

    這應當是句好話,一個祝福,但執政官只要回想起來就會渾身發冷,就像那是個可怕的詛咒或是惡毒的讖言。

    而此時,德蒙正在急匆匆地走出官邸,他猶豫了幾個心跳的時間,因為長兄的突然歸來將很多計畫打破了,他需要設法挽救——他考慮了一會,排列了一下待辦事物的順序,然後就往羅薩達的聖所走去。

    羅薩達的聖所緊靠內城區,但大部分建築還是在外城區,也就是平民與僕人居住的地方,以便他的信民能夠隨時前來祈禱和取用聖水與月桂葉。

    晨光之神的牧師們向他們的神祇獻上了最後一次莊嚴輝煌的頌歌,隨著光線逐漸暗淡,來往的人群也變得稀少起來,身著及膝白袍的小學徒們忙忙碌碌地打掃庭院,擦洗水渠與塑像,撿走除了聖樹之外的花木落下的葉子和枯枝……牧師門羅穿過他們,在某個孩子沒注意到他時用手裡的月桂枝條抽打他們的屁股。

    「尊敬,尊敬,」他氣哼哼地說:「我在做學徒的可沒這麼懈怠蠢笨,要記住,尊敬你們的長輩和老師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明白嗎,尊敬!」

    「是的,」被他抽打屁股的孩子笑嘻嘻地向他鞠了一躬:「是的,願晨光照耀著您,門羅老師。」

    他們並不畏懼門羅,確實,門羅有時候很討人厭,但他不是個壞人,他做過最大的懲戒也就是抽打他們的屁股,但手裡拿著的枝條永遠是又細又軟的,比起跪在冰涼的石板地上背誦禱文或是抄寫上百遍的聖歌來可要慈悲的多了。

    門羅心滿意足地走出聖所的大門,在聖水池前稍作停留,從隨身攜帶的皮囊裡取出一把精細的小銀梳子梳理他的頭髮,他的頭髮是金色的,但很遺憾,薄的就像是層婦人們披在身上的輕紗,而且他的發際線正在以可見的速度後退,他找過很多方法,包括將整個腦袋浸在駱駝尿裡——這個法子還是他的情人告訴他的,結果依然不夠盡如人意。

    他在收起梳子的時候看見了亞戴爾,這個比他晚進聖所二十年的年輕人恭敬而謙卑地向他問了好,他的頭髮是亞麻色的,不夠純粹,但那份濃密豐厚已足以門羅好好地羨慕一番了:「年輕人,」他在心裡嘀咕道:「這就是年輕人。」

    他隱約有點後悔,如果在年輕的時候他能夠多多禱告,堅定信仰,而不是和娼妓、女侍以及其他的輕浮女人鬼混,那麼他是不是也能獲得羅薩達的恩寵,保持長久的青春與活力呢——但如今說什麼都遲了,「還是及時行樂吧,門羅。」他嘟囔道,捏著皮囊裡的鉛筆,估算著今晚的花費。

    在他只有亞戴爾那麼大時,牧師門羅也是個頗受歡迎的傢伙,他容貌英俊,出手大方,在床上也能令人滿足,但現在呢?他老了,浮腫的面孔擠壓著他的五官,腰腹間堆積著脂肪,步履緩慢,眼睛渾濁,皮囊裡不再有金幣叮噹作響,有時更是(經常地)會在女人們眼裡看到失望與無趣——他的選擇範圍一再縮小,從貴婦、小官員的女兒、商人的妻子一路墮落到酒館的女招待和那些只能在外城區的街道上招攬客人的娼妓那兒去了。

    就這樣,他的老情人,一個生意不佳的娼妓還是出於以前的情分才願意接待他的呢。

    他走在傾斜的石子路面上,酒館裡熱鬧非常,他想著不能讓他的情人拖他出來,她愛喝的蜜酒要一銀幣一杯,而他給她買了蜜酒,就沒辦法給她渡夜資了,「每個銀幣都要用在刀刃上啊,親愛的。」他對自己說,卻沒那個勇氣向情人承認自己已經囊空如洗。

    他這麼慎重地思考著,差點就撞上了一個人。

    那個人可真像亞戴爾,但他要比亞戴爾更為高大,穿著黑絲絨的法師長袍,領口的火焰寶石胸針讓門羅目眩神迷,口乾舌燥,他知道這個,它能買下一整個酒館的蜜酒!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5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3
第四十一章 (下)


    「門羅牧師?」

    那人驚訝地問道,像是根本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一個羅薩達的牧師。

    門羅尷尬地笑了笑,這條街道上遍佈酒館與娼妓,羅薩達的牧師只是不能結婚,卻無需守貞,但很少需要使用金錢換取這一服務——不少姑娘或是婦人都願意和羅薩達的牧師有上那麼一小段風流韻事,如果一個羅薩達的牧師去召*妓,無疑是在昭告眾人,他已經失去了令女人們心悅誠服的魅力。

    這樣的牧師,不但會遭到眾人的嘲笑,還會被同伴輕視,或許還會被懷疑他對羅薩達的信仰不夠虔誠。

    門羅含含糊糊地找著藉口,像是來為一個可憐的娼妓免費診療或是向那些爛酒鬼宣揚教義之類的,而那人完全沒去聽他在說些什麼,他一把抓起了牧師虛浮的臂膀,把他帶進一個酒館。

    他舉起手,指間夾著一枚金幣,酒館老闆立刻推開身邊的人跑了過來:「先生,」他鞠了一躬:「可敬的先生,您想要些什麼呢?」

    「血紅酒,蜜酒,」那人說:「再給我們一大盤子的烤羊羔肉或是牛肉,越快越好。」

    門羅的眼睛一直盯著那枚金幣,在它消失在老闆的手裡時牧師不由自主地露出惋惜的神色:「酒和肉可用不了這麼多。」

    「如果說金幣,」那人溫柔地說:「我還有很多。」他丟出一個沉甸甸的袋子,清脆的撞擊聲讓門羅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能聞到那股子討人喜歡的金屬味兒。

    「請問……請問,」他結結巴巴地問道:「您是誰呢?」他都懷疑還有另一個名叫門羅的牧師,而那個人恰好認錯了人,不然,像他這麼個庸碌無能的傢伙,怎麼值得上一枚金幣的酒和肉呢?

    「我是亞戴爾的哥哥德蒙。」德蒙說,他的眼睛在兜帽的陰影中閃光:「我只是想問問我弟弟在聖所裡的情況,因為我沒辦法進去看他。」

    「哦,」門羅失望地點點頭,他有點不太想要聽見亞戴爾的名字。

    酒和烤小羊羔肉端上來了,蜜酒很甜,很純正,酒館老闆看在那枚金幣的份上沒送上糖和蘋果酒混合而成的假貨,羊羔肉帶著蹄子,表示它也不是用貓或者狗冒充的,門羅已經很久沒嘗過這樣的美味了,他端起木杯大大的喝了一口,而後迫不及待地將手指插進還在滋滋作響的羊肉裡,帶皮的肉條燙得他齜牙咧嘴,但他絲毫沒有等待的想法,這是多麼香甜肥嫩的烤肉啊,帶著羊肉特有的羶味兒,撒著黑胡椒和紅辣椒的粉末,每一咬都有豐厚的油脂流入喉嚨。

    門羅打定了主意,無論亞戴爾的哥哥要問什麼,他都要慢慢想,慢慢回答,非得把時間拖到他再也吃不下為止。

    這個叫做德蒙的法師似乎也並不著急,他悠閒地喝著一杯蜜茶,問的問題也很簡單,也沒什麼不能為外人所知的內容,像是亞戴爾最近的身體情況啦,他的聖典背誦到哪裡了啊,又或者是已經領唱了幾次頌歌之類的。

    在喝下第五杯蜜酒,烤小羊羔也吃的七零八落後,門羅不禁問了一個蠢問題:「您為什麼不去問您的弟弟呢?這些問題的答案,他可要比我清楚多了。」

    「他不肯說,」法師做了一個手勢:「或許是有點害羞,抑是別的,他認為自己的信仰還不夠虔誠,所以拒絕提供任何有關於此的訊息。」

    「信仰?」

    「哦,我父親預備讓他在五年內成為主任牧師。」法師輕描淡寫地說。

    但對於門羅來說,即便是個晴天霹靂打在頭上也不會讓他更震撼了:「主任牧師!」他猛地站了起來,凸起的肚子掀翻了木桌,羊肉的碎渣被灑得到處都是,木杯飛了出去,翻在一個傭兵身上,而門羅根本沒去注意。

    「主任牧師!」他又重複了一遍:「他只有十九歲,五年後也只有二十四歲!」

    「羅薩達喜歡年輕人唄。」德蒙說。

    門羅還想說點什麼,但那個被潑了一身蜜酒的傭兵已經走了過來,凶狠地用自己的劍鞘拍打了一下牧師的脊背——這個舉動可以說挺禮貌的,門羅在出來的時候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屬於牧師的白袍,如果沒有一個法師坐在他的身邊,用來敲打他的可能就不是劍鞘而是那柄巨劍了。

    「為我的朋友向你致歉,」法師適時地說,再次向忙於收拾的酒館老闆拋出一枚金幣,「請所有人喝酒,這位被酒打濕的先生外加一盤子羊羔肉。」

    聽到這句話的人無不發出歡呼,那個傭兵上下打量了一下法師,收回劍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門羅這才發現自己惹了禍,羅薩達的牧師失魂落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剛才吃下的肉就像還活著般地在他的腸胃裡翻騰起來。

    他知道自己沒有希望成為主任牧師,如果可以,他早在十年前就能坐到那個位置了,但他仍忍不住地想要嫉妒,亞戴爾,這個頗受老師們喜愛的孩子,年輕,漂亮,魅力十足,女孩們繞著他打轉,他還會在五年成為主任牧師!

    這太不公平了,門羅咬著牙齒,他的眼睛又熱又濕,他以為是酒濺進裡面了,用手指去擦的時候才發現是眼淚。

    新的蜜酒端了上來,太甜了,甜的發苦。

    「真抱歉,讓你吃驚了,」他聽見亞戴爾的兄長說:「我以為這件事情已經廣為人知——特別是在羅薩達的聖所裡。」

    「不,我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門羅的心就像被什麼揪著。「那麼說,這件事情已成定局。」

    「應該不會再有什麼意外了,」德蒙說:「我父親寵愛他的幺子,把他看的就像眼珠那樣重。」

    門羅吞了口唾沫,試圖讓自己的聲音不再那麼幹澀:「那麼說……那麼說,」他抽了抽鼻子:「他還真是挺幸運的。」

    法師嘆了口氣:「沒錯兒,他是挺幸運的。」

    門羅記不清在這之後他又喝了多少酒,他想忘記一切,忘記那個滿臉滿身皺紋的娼妓,忘記亞戴爾,忘記聖所,忘記羅薩達,統統忘記。

    「至少今晚……」他抽泣道,很快地,牧師發覺自己正飄飄然地躺在雲朵裡,他將之歸功於蜜酒——雲朵帶著馥郁的香味,還有柔軟的手臂,拿著冰涼的絲綢給他擦拭額頭——門羅猛地睜開眼睛,他不曾如他所以為地躺在骯髒潮濕的街道上,他看見了玫瑰色的絲幔,層層疊疊,垂掛在他的頭頂,中間是一顆鑲嵌在銀托座裡的粉色氟石,給整個房間送來曖昧旖旎的光線——牆壁上覆蓋著香柏木,還掛著絲毯——地面被熊皮與羊皮覆蓋,四處灑落著新鮮的香豌豆花。

    「我這是在哪兒?」他問,他得說,這個房間他似曾相識。

    「弗羅的神殿。」一個甜蜜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門羅這才發現自己躺著的不是雲朵,而是一個年輕女性豐滿,富有彈性的胸脯。

    可憐的門羅幾乎是驚慌失措地爬了起來:「晨光之神在上,」他喊道:「我只有兩枚銀幣!」雖然依照弗羅的教義,每次尋歡作樂只需要一枚銀幣,但只要是男人就知道,沒有昂貴的小禮物和其他報酬,弗羅的娼妓看都不會看你一眼的。

    他的聲音在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曳然而止——她太美了,她的皮膚如同閃著光的雪花石,高高挽起的金褐色長發點綴著朱紅色的香豌豆花與雕花的褐色木髮梳,脖子猶如天鵝,而修長的四肢像是小鹿或是駿馬,眼睛好似圓而大的琥珀,黛青色的眼尾充滿誘惑地高高挑起,幾乎沒入雙鬢。

    他以為是雲朵的地方,還有她的臀部,都是那樣的飽滿,光滑,毫無瑕疵。

    是的,她一絲不掛,只在腰裡掛著一根細細的金鏈,金鏈上懸著一枚純金的鈴鐺,鑲嵌著寶石,有榛果那麼大。

    「來吧,」她可愛地嘟了嘟嘴:「好人,別擔心,你的朋友已經代你給了一份小禮物。」她挑逗地撥動了一下腰上的鈴鐺:「今晚我是屬於你的,小傻瓜。」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3
第四十二章 弗羅的俘虜(中)



    「轟隆!」

    一隻想要來個午後小憩的黑背烏雀被巨大的聲響驚醒,它拍打著翅膀脫離棲息的樹枝飛上高空,試圖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在它短暫的三年生命力,還未曾有過與之相關的記憶,核桃大的小腦袋也無法具有人類的思維,所以它並不理解,不過沒關係,它也不需要獲得對於鳥兒來說太過高深的知識,它只要知道這個地方不再適合休憩就足夠了。

    克瑞瑪爾今天的工作是和精靈們清理一塊因為岩體滑移而變得混亂不堪的近河區域——崩裂滑落的碎石碾壓了一大片正處於幼生期的裂縫槭樹,並且封堵住了一個水獺的小窩;滑床的上端,還有幾塊被樹根糾纏住的岩石搖搖欲墜,為了避免產生更大的危害,精靈們要將它們徹底地移除出去;施法者先是移來了一大堆鬆軟的泥土,卵石,將整個滑床的區域延伸至河灘,然後用了一個小法術讓它們變得油膩——原本就不是那麼穩妥的無數碎石被割斷樹根後釋放出來的大個子同類猛地推動,沿著新生的滑床向星光河流去。

    河水頓時變得渾濁,平整的河灘上也多了一條奇特的疤痕狀凸起,精靈們抓著麻藤沿著滑坡壁緩慢下滑,一路上用他們的短劍和匕首刺入每一條或寬或窄的裂縫,尋找有那些有可能造成第二次滑坡的漏網之魚,他們的動作輕快而又優雅,彼此還開著玩笑,不是沒精靈被二次滑坡的泥石洪流掩埋過——但只要及時挖出來,除了衣服和自尊心,基本上沒什麼可損失的。

    伊爾妲單膝跪在水獺的洞穴前面,這原本是個好位置,位於裂縫槭樹的兩根樹根之間,距離星光河只有十來尺,女性精靈的手指在大概的洞口位置上方輕輕擺動,感知生命的氣息——水獺一般都會留上好幾個洞口,其中一個洞口還會直接通往河流,但如今它們似乎都被完全地填埋了——細小急躁的聲音從一個地方傳來,伊爾妲的手指在上面停住,開始挖去上面的泥土碎石。

    沒一會兒,她就能明顯地感覺到土層下的震動,或許是知道自己將要得救,下面的小生物愈發地急切和暴躁起來,它爬抓泥土,大聲叫喚,雖然通過土層後聲音變得模糊低沉,但精靈的耳朵還是能捕捉到每個細節。

    「克瑞瑪爾?」

    「什麼?」克瑞瑪爾走過去,好奇地看著伊爾妲,她跪在那兒,手指插進泥土裡。

    「一個小朋友,」伊爾妲解釋說:「我想應該是條水獺,我想要幫它出來,但它像是受傷了,所以變得有些暴躁——你有能讓它安靜點的法術嗎?」

    ——等等,巫妖搶在克瑞瑪爾點頭前說。

    ——?

    ——不,不,答應她。

    ——有什麼問題嗎?

    ——她正在試探你。或許再過一會她會問你有沒有準備與今天的工作毫無關聯的某個法術。

    ——什麼?

    克瑞瑪爾施放了那個法術,被法術影響,變得溫順平靜的水獺很快被伊爾妲挖了出來,她檢查了它的身體,發現它的尾巴被什麼夾斷了。

    如果放在其他時候,伊爾妲會將整件事情做完——給這只可憐的動物清洗,治療然後放走它,但今天她只是把它交給了另一個精靈——「可以再幫我一個忙嗎?克瑞瑪爾。」伊爾妲問道。

    ——哦,巫妖說。

    伊爾妲需要的幫助很簡單,切割麻藤和烏皮蔓,前者是用來蒐集槭樹樹汁的,後者是種食物,就是凱瑞本曾給克瑞瑪爾吃過的那些,烏皮蔓是種寄生植物,有男性人類的大拇指那麼粗,剝掉黑色的外皮,裡面的芯子在曬乾後磨碎就成了像是小麥粉一類的東西。

    精靈與半精靈在採集它們的時候多半都是跳到樹枝上用彎刀或匕首劈斬,但施法者的法術是最有效率的,尤其是在一些樹木與藤蔓過於茂盛的地方。

    ——芬威。巫妖說,他可真是個討厭的傢伙——他一定有懷疑我們是術士。

    ——我們是術士?

    ——只有你是,因為你太蠢了,巫妖說,如果你想要成為一個法師,那你得有巨龍那麼長的壽命才行,還得有個勞維塔般善於自虐的神祇來做你的導師。

    ——事實上,異界的靈魂謹慎地說,我有點聽不懂你的比喻,嗯,或許有點明白,但我最想知道的是接下來該怎麼做?告訴她我沒準備那個法術?那之前的呢?

    ——遇到一頭暴怒的動物在灰嶺並不罕見,至於切割麻藤——唔,沒關係,就讓他們知道你是一個術士好了。

    ——但你是一個法師啊!

    ——這個問題是無法用謊言遮掩過去的,安心,蠢貨,對此我早有預料,就和我的父系血脈那樣,如果他們真的問了,就告訴他們你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可不是說謊,你確實不知道,這就行了。

    ——行了?

    ——對,拿出你天真無辜的白痴相,我保證,它總是能無往而不利的。

    ——術士有什麼問題嗎?

    ——術士的魔法來自於血脈——巫妖說,而這種血脈幾乎全都出自於邪惡的巨龍、魔鬼、惡魔、獸人……總之對這些精靈來說,猶如噩夢般的存在——所以他們對這很敏感。

    ——而你還要我拒絕回答!異界的靈魂尖叫道。

    ——你只是據實而言,而且他們只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巫妖嗤笑道,因為他們懷疑了一個朋友並且想要逼迫他說出自己不想說的事情。

    這個我相信,異界的靈魂嘆著氣,因為伊爾妲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

    克瑞瑪爾或許有秘密,但他似乎並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窘迫不安的伊爾妲想到,她得承認自己受到了芬威的影響,但她絕對不會再這麼做了——就算這孩子是個術士,那又怎麼樣呢,就像灰嶺的管理者所說的,術士也並不都是惡毒的。

    她站在微微顫動的吊橋上,猶豫著是否要和芬威談談,她不下數十次地告訴過芬威,克瑞瑪爾只是個孩子,她之前,現在,以後都不會對他產生所謂的愛慕之情,再過一段時間,或許她還會將這份職責轉移到某個更適合的人身上,譬如歸來的凱瑞本?

    但芬威對此始終秉持著漠然與不屑的態度,他依然憎恨著克瑞瑪爾,也同樣地拒絕著提起這個名字的伊爾妲。

    鑲嵌著玻璃與水晶的窗戶都被黑暗籠罩著,伊爾妲知道他肯定又在那個密閉的,僅靠氟石照明的房間裡研究那本需要盡快銷毀的邪惡的法術書了——她猶豫了一會,還是轉身走開了。

    伊爾妲沒有猜錯,芬威確實在那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裡,但他沒有打開那本法術書,他所凝視的是一面光亮的秘銀鏡,它被安置在上次那個法術材料箱子的最底層,背面描繪著精妙的符文,他按照信箋上的說明,在鏡面上滴上自己的血和一滴魔鬼的血,血色在銀色的鏡面上不斷地擴散,變深,深到像是能夠吸入光線——隨即它又亮了起來,輕微的光亮,只能讓芬威看清另一個人的面孔。

    「願魔法星河永遠照耀你我,芬威法師。」那一端的人說道。

    「願魔法星河永遠照耀你我,德蒙法師。」芬威說。

    ***

    門羅覺得自己交到了好運。

    在與弗羅的牧師匆匆**一度後,他以為這僅僅是他愈發空洞乏味的生活中值得反覆回味的一抹稍縱即逝的春色,他甚至懷疑那只是一個夢境,但隔天早上,他再次看到了那個美人兒,她穿著奶油色的絲袍,腰裡懸掛著金鏈,金鏈上的鈴鐺也還是他朋友送她的那個。

    她用牙齒咬著月桂葉子,輕輕的,又帶著點狠勁,就像那天晚上咬著他的嘴唇、皮膚與其他地方。

    門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他沒有錯過那個俏皮的媚眼和微微彎起的手指。

    來啊,好人,她「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3
第四十三章 弗羅的俘虜(下)


    「我的朋友,」德蒙法師在鏡面的另一端說:「我以為你會比我更瞭解精靈,你身上有著一半精靈的血,還和他們共處了七十年之久,」他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笑容,好讓它看起來既不偏向於嘲弄也不偏向於同情,免得這個固執狹隘的半精靈遷怒到他身上:「精靈們一向如此,」他說:「他們喜歡美麗而充滿活力的東西,還有人,沒什麼可指責的,這是他們的天性。」

    他微微一笑:「那位克瑞瑪爾法師我雖然未能親見,但據我的弟弟亞戴爾所描述——他是個接近完美的年輕男性,聰明,強大,俊美而純潔,還有著屬於埃雅精靈的黑色頭髮,既然如此,芬威,誰能不被他吸引呢?這麼一個人,愛上他會是件多麼簡單的事兒啊。」

    「我找你不是為了討論這個的。」芬威說。

    「啊,」德蒙說:「當然。」他並沒有去提醒一開始向他抱怨伊爾妲與克瑞瑪爾太過親密的正是芬威,他像是理解了什麼似的輕輕地點著頭:「我很抱歉。」

    「沒關係。」

    芬威乾澀地說,異於人類的細長手指緊緊地捉住了桌子的邊緣,他虛弱地掉過頭去,注視著牆壁上的一副絲毯,像是這樣就能杜絕德蒙的話在自己耳邊迴響——這幅幾乎覆蓋了整個牆面的絲毯是伊爾妲的作品,耗費了她整整十年的空暇時間,它所呈現的是銀冠密林深處的景象,霧靄正在消散,密林中光斑點點,銀冠樹伸展著稠密的枝葉,難以計數的藤蔓纏繞並從樹枝上垂落,如同帳幔,又如同鐵壁,低矮多刺的灌木與紛繁蕪雜的草木縱橫交錯,透明閃亮的溪流在它們的庇護下汩汩前行——在整個畫面的左上方,幾乎與畫布同色的銀白色絲線編織出一個只能說是隱約可見的輪廓,粗心的人類甚至有可能忽略或誤認為遠處山峰的投影,但芬威知道,那是精靈們不為外界所只的巨大殿堂的一角。

    半精靈永遠無法親眼目睹與觸及的神聖之地。

    「芬威?」德蒙略微提高了點聲音,兄長的歸來打亂了他的計畫,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是那麼多了,他必須讓所有的輪子都轉動起來。

    「我在聽著。」芬威不耐煩地回答道。

    「我只是想問一下,」德蒙保持著虛偽的和善語氣:「你有摧毀那本法術書嗎?」

    芬威頓時慌亂了一下,他的視線無法控制地向一側滑去:「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它裡面記載的法術都很危險,」德蒙充滿誘惑地說:「也同樣有力——我的朋友,如果你沒有把握——我的導師近期內會回到白塔,也許我們應該把這本書交給他來處理……」

    「不!」芬威高聲叫道:「我知道該怎麼做,只要再做上一兩個小實驗,我就能確定該如何徹底地銷毀它了——我和你交換了那些材料——你知道的!?」

    「是的,」德蒙說:「我知道,但說實話,這本書原本就是導師的,如果他向我索取,我是不能拒絕他的。」

    「還有多久?」

    「兩天,最多三天。」德蒙說:「努力吧,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可敬的芬威法師。」說完,他向芬威淺淺地行了一個法師禮,畫面暗了下去,鏡面逐漸恢復成銀白色,血跡蕩然無存,就像被它吸收了。

    「兩天,或者三天。」芬威重複道,他雙手顫抖地收起秘銀鏡,從用法術封鎖的抽屜裡取出那本法術書,瘋狂地閱讀起其中的一條法術……

    ***

    芬格爾死了,他是一個半精靈,有著如辛格精靈一般的淡金色長發與翡翠色的眼睛,除了耳朵,在外表上,他與精靈別無二致。

    他曾被勒住脖子懸吊起來,喉骨因此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但這不是唯一的致命傷,有人剖開了他的胸膛,取走了他的心臟與一部分內臟,還有大部分的血液,這些都是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完成的,手法乾淨而利索。

    伊爾妲曾經看到過相近的手法,在一個紅袍的犧牲品身上。

    芬威試著進入永恆荒原,也就是靈魂必經之地,尋找這個死者的意識,想要詢問其中的細節,卻令人驚訝地失敗了——他得不到任何回應,這種情況原本不該發生,哪怕只剩下了一塊碎片,在沒有被吞噬、同化與甄選之前,靈魂都會回應族人的呼喚——這代表著不僅僅是軀體,受害者的靈魂一併遭到了最完全的毀滅。

    這又像是灰袍慣用的手法,為了避免追蹤與復仇他們經常那麼幹,還能為自己積累點貨幣和食物。但不管是哪個,都毫無疑問地預示著罪惡與災禍已然再次向這個靜謐而又美麗的山嶺伸出了它們猙獰的利爪。

    灰嶺的管理者是個德魯伊,他召喚了他動物夥伴,不那麼意外地得知了那個區域的飛禽走獸均已逃走或是死亡——一隻渡鴉混淆不清地告訴管理者,驅趕它們的不是別的,正是一股黑暗而又冰冷的氣息,就像是沼澤,墓穴或是人類的行刑台。

    「他之前和誰在一起?」

    「……克瑞瑪爾。」回答這個問題的精靈有點遲疑,黑頭髮的施法者在灰嶺的時間是最短的,但也是在最快時間內獲得他們信任和喜愛的人,除了芬威,沒人願意相信他會是凶手或是幫凶。

    「那麼克瑞瑪爾有看到什麼嗎?」

    事實上,正是巫妖首先發覺了那股讓動物們躁動不安的陰冷氣息,而後是鮮血和死亡,他異常熟悉的東西,異界的靈魂在得到警告後迅速奔向了可憐的芬格爾,但在巫妖告訴他被害者已經徹底死亡後他及時地停下了腳步,就一會,但足以保證第一個出現在那兒的不會是他。

    ——我以為你會堅持保有首位尖叫者的殊榮。巫妖諷刺道。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我們的電影,異界的靈魂說,雖然細節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如果某人傻乎乎地站在一個案發現場,身上沾著血,腳下倒著屍體,一般而言,都會有人指著他大叫一聲凶手的。

    ——哈,看來你對這些精靈也不是那麼放心的。

    ——信任不是用來測試的,異界的靈魂反駁道,如果能讓自己保持乾淨,又何必跳進泥沼裡然後再來大費周章的辯白洗刷呢?凶手可能就在你解釋與被解釋的時候逃之夭夭了。

    管理者召回了所有的半精靈與精靈,但灰嶺最為重要的巡防工作必須繼續,他加強了每支隊伍的力量,縮短了巡防的路線與增補了縱向的人數,即便如此,仍舊出現了第二個受害者。

    和芬格爾一樣,他被丟棄在地上,但看得出曾被懸吊起來,幾乎沒有反抗,失去了心臟,肺和大半的血液,芬威特同樣無法找尋得到他的靈魂。

    「這個人對灰嶺非常熟悉,」管理者說:「他知道我們巡防的路線以及交叉行進的間隔時間,所以才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實施他的惡行。」

    「我說過,」芬威說,兩隻手收在長袍裡:「外來者只會給灰嶺帶來毀滅。」

    「夠了,」伊爾妲說:「克瑞瑪爾的身體裡流著和我們相同的血。」

    「那是埃雅精靈,不是辛格精靈。」芬威冷冷地回應道。

    「但他從未被安排過巡防,」伊爾妲憤怒地說:「第二個人被殺死的時候他還在數千尺以外。」

    「你以為準備一個百里以內的傳送術對於法師來說很難嗎?」芬威說:「而且他完全可以預先收攏一個或多個同夥,他只需要給出路線與時間。畢竟他是那樣地善於觀察並有著出類拔萃的記憶力——就像你讚美過的,他從未在灰嶺中迷過路,因為他記得每棵曾經與他擦肩而過的樹木特徵;他又是那麼地討人喜歡,短短數十天,還有誰沒和他在月光下跳過舞,唱過歌,喝過酒,品嚐過甜美的糖果?他們對他簡直就是毫無防備,就像你,伊爾妲,我相信,若是能挖開他肚子的話,我們會找到如巨龍寶藏那樣繁多而又精彩的秘密。」

    他說,一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不,或許只有他一個,伊爾妲,他手腕上的那根銀色細繩,那是根秘銀絲繩,什麼樣的絲繩需要用秘銀作為主要材料?魔法繩,有很大的可能,那是一根被施加了永恆活化術的繩子,你看,他都不需要準備相關法術,只要拋出那根繩子……」

    「芬威!」

    芬威看向管理者,臉上帶著興奮而病態的緋紅:「我知道你們或許不想在事情明了前抓捕或囚禁那個……人,」他堅定地要求道:「但至少,他的法術書必須被收繳——如果他真像你保證的那樣無辜,」他轉向伊爾妲:「那麼他就該接受,你會保護他的,是不是?既然如此,他應該能夠忍受三天到五天沒有法術的生活。」

    「芬威……」

    「否則我就去告訴灰嶺的每一個人,」芬威說:「你們正在縱容一個罪犯。」

    ***

    「你沒有銀幣,」弗羅的牧師說:「也沒有金幣,更別提禮物了,那麼好人,」她修剪的異常圓潤並描繪著花朵的指甲在門羅肥碩的下巴上輕輕滑動:「你有什麼值得我迷戀的特別之處呢?」

    「想想?」她呢喃著:「你肯定有,羅薩達的牧師。」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4
第四十四章 雙城之危(上)



    「我有!」門羅喊道,聲音中滿是空洞的自大與真實的怯弱,他很清楚自己什麼都沒有,沒有權勢,沒有錢財,也沒有健壯的身體與俊美的容貌,就連男人最為看重的象徵也在前二十年的放蕩生活中由堅實持久變得疲弱無力——他的情人,實際上只是一個生意清淡,又老又醜的過氣娼妓經常捏著那條小小的肉蟲,「讚美」他是羅薩達最忠誠貞潔的僕人,因為就算他想要做也沒法做,他就是一隻可憐沒用的老公雞,她不止一次地建議他去南面的龍火群島找活兒干,那兒的領主習慣於使用閹人來管理他們的妻妾。

    「我知道你有,」弗羅的牧師說,他和她躲藏在一棵樹冠碩大的月桂樹後面,門羅坐在地上,而弗羅的牧師躺在他的兩腿之間,「好人,」她吃吃笑道,一隻手沒入羅薩達牧師潔白的長袍裡:「我昨晚有嘗過它的味兒,它確實很厲害,讓我害怕,但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的芳香讓他頭腦發脹,他暈頭暈腦地想著,他有,他必須有,他想到他的房間裡還有一枚聖徽,羅薩達的聖徽是純金的,鑲嵌著日光石,對著光能反射出如同烈日般的灼熱光線,他可以把這個給她,然後去告訴主任牧師他弄丟了聖徽。他或許會被懲罰,但不會很重,他為羅薩達服務了近四十年,他理應獲得一些報償。

    「你……」他張開嘴巴才發現體內勃發的熱量讓舌頭和上顎的粘膜緊緊地貼在了一起,拉扯下來的時候感到了一陣細微的刺痛,但他顧不得那麼多了:「你帶了那個……油嗎?」

    粉紅色的油,能讓他一再恢復青春活力的油,讓這個淫*蕩的弗羅牧師為之狂亂虛脫的妙物——她用凝望愛人般的灼熱眼神注視著他,抓著他的手臂,在他身上妖嬈地晃動自己的臀部,有多少年了,四年,還是五年?他第一次品嚐到熟悉的,長時間的,暢快淋漓的甜美滋味,他哭了,咬著柔軟的胸部,耳邊充斥著渴望的叫喊與哀求——天哪,天哪,要叫他如何形容呢,在那一刻,他是主任牧師,是領主,是國王,是無所不能的神!

    弗羅的牧師扭動腰肢,讓他看見腰間金鏈,上面除了鈴鐺以外還有個小皮囊。

    「現在?」

    「現在!」門羅抓住了弗羅牧師的腰,指頭深陷進她的皮膚裡,他嗅著女人頸窩中的氣味,鼻子就像豬那樣貪婪地拱來拱去,哼哼著,濕噠噠的舌頭舔抿著光潔的皮肉,還不斷地用牙齒咬著她,咬出血來。

    疼痛讓弗羅的牧師本能地顫抖了一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在睜開眼睛之前巧妙地掩藏起厭惡與不耐煩,「現在不行。」

    「為什麼?」

    「我還要去祭拜我們的女神。」

    讓你們的女神滾球去吧!門羅幾乎要怒吼起來,但作為一個牧師,他及時地咬住了自己的舌頭:「難道獻身於愛情不是祭拜弗羅最好的方式嗎?」

    「最好的從來就不是方式,而是虔誠,」弗羅的牧師強制性地推開了他,她站了起來,拉扯著那件起了無數皺褶的絲袍:「我還會來找你的。」

    「什麼時候?」

    「今晚,」她說,丟給門羅一個勾魂攝魄的笑容:「你會為我開門的,是嗎?」

    ***

    「下雨了。」巫妖說。

    「是啊。」伊爾妲說。

    這場雨來的無聲無息,裂縫槭樹的七角葉子遮住了大部分的陽光,也遮住了雲層的變化,它們起初不過是稍濃一些的霧氣,在樹葉的表面凝集,隨著水汽逐漸變得濃郁,積累的份量也愈發的沉重,於是細小的水滴從葉片上掉落下來,滲入樹木的裂縫、屋頂、護欄、在風中起伏搖擺的吊橋,鳥兒和昆蟲的翅膀,精靈與半精靈的頭髮和衣服。

    風將樹葉吹開的時候,松鼠仰頭張望,它們所看到的是低得就像是伸手就能觸碰到的灰色雲層。

    巫妖與伊爾妲面對面地坐著,中間只隔著一張可以摺疊起來的桌子,桌子上是僅屬於精靈們的棋盤與棋子。

    人類與獸人也有相似的棋類遊戲——人類所有的那種近似於異界靈魂所在世界的國際象棋,國王、女王、城堡與騎士,六十四個黑白方格,就連規則也十分相像,只在細微處隨著所在國家或權貴的喜好而有所變化;獸人們則將它們稱之為戰棋,棋子都是些兇猛的野獸或飛禽,在他們的規則中,殺死國王不算是最後的終局,只有一方所有的棋子被屠戮一空才算勝利,有些獸人貴族還會使用俘虜下棋,輸掉的棋子會被真的殺死或吃掉。

    至於精靈所喜愛的這種,就異界靈魂看來,它更像是一種圍棋與擲骰遊戲結合體,他們使用三十二方位的薔薇羅盤,執棋者輪流轉動指針一次,棋子必須落在指針所指的方向——巨大的圓盤裡,有著六百七十六個密密麻麻個呈放射線狀排列,微微凹陷的小點,你可以選擇任意一個位置(只要方向正確),該方向被佔滿因而無法落下的棋子,被對手不同顏色的棋子圍死的棋子都會被提出棋盤。

    判別勝負的方法有很多種,其中最簡單的就是數留在棋盤上的棋子,多的一方為勝;複雜的判定方式則更為變化多端——異界的靈魂不想在此贅述,因為他覺得它們就是來製造密集恐懼症患者與報復社會的。

    巫妖倒是相當的樂此不疲,他和精靈一樣,都是善於此道的高手,如果說他有失敗過,那麼多半都得歸咎於命運——就像異界的靈魂曾暗地裡挪揄過的,命運似乎很喜歡和他開開玩笑,找點樂子。

    「這是第十三次西北微北。」伊爾妲摸著下巴,雖然她沒有鬍子,「如果你在一艘船上,而這艘船每天都在依照你所轉到的方向航行,你可能已經環繞整個大陸一週了。」

    「那這艘船得日行千里才行。」巫妖不怎麼愉快地說道。

    伊爾妲伸出手指轉動羅盤指針,指針輕快地旋轉著,最終停留在西北微北的格子裡,伊爾妲同情地看了巫妖一眼,愉快地將自己的棋子落在最後一個小點上。

    巫妖轉動指針——第十四次,西北微北。

    「你想說些什麼嗎?克瑞瑪爾?」

    巫妖什麼也不想說。

    「換個羅盤試試?」異界的靈魂說。

    「吃點糖?」伊爾妲建議,換來了銳利的一瞥。

    「別得意,精靈,」巫妖冷冰冰地說:「距離對局結束還早得很呢。」

    「呃,說得對。」伊爾妲說,一邊報以真誠的,發自於內心的微笑——克瑞瑪爾多半時間都很嚴肅,所以偶爾孩子氣的時候就會顯得格外可愛——說到孩子氣,女性精靈又不免想到了另一個法師,她想要克制住嘆息的衝動,卻還是失敗了。

    不過今天這場對局注定無法分出勝負了,就在空白的小點只剩下幾十個的時候,有人帶來了管理者的訊息與命令——他們找到了行兇者的蹤跡,一個精靈差點就成了第三個被開膛剖腹的受害者。

    伊爾妲是灰嶺中最為傑出的遊俠之一,在這場關鍵的對局中作為一枚堪稱重要的棋子她不可或缺。

    她向克瑞瑪爾投去一個含有雙重歉意的眼神,除了棋局,還有芬威對克瑞瑪爾的懷疑,雖然它並未被公之於眾,但克瑞瑪爾確實交出了他的法術書。

    「法術書在芬威那兒,」伊爾妲說:「我讓他給你送回來。」還得道個歉。

    「芬威法師沒有離開嗎?」

    「之前的施法讓他感覺十分疲倦,」伊爾妲接過精靈給她帶來的斗篷和弓箭:「管理者讓他留在灰嶺休息。」

    芬威並沒有來,在伊爾妲走後不久,灰嶺徹底地陷入了黑暗和潮濕之中的時候,一個半精靈帶來了芬威的口信,因為芬威的身體實在無法支持,如果克瑞瑪爾需要他的法術書,還請他前往芬威的住所一行,對此他表示十二萬分的歉意。

    「你覺得我們很需要這本法術書嗎?」巫妖對沉睡中的異界靈魂說到,他沒有獲得回音,也不需要回音,「請轉告尊敬的芬威法師,」他將自己的面孔藏在屋簷的陰影下:「我會去取回我的法術書,但不是今晚——今晚既不適合記憶法術,也不適合施放法術,更不適合讓兩個施法者見面——如果可以,請他等待,直到魔法星河再一次地照耀灰嶺,那才是最適合的時刻。」

    無論是什麼,曾經的不死者在心裡補充道。

    ***

    「你想要什麼呢?」門羅哀求道:「這個聖徽是純金的,咬咬它,看看它有多軟,還鑲嵌著日光石,你把它拿出去,把寶石撬出來,砸碎金子的基座,拿出去賣可以賣到五十個,不,一百個金幣,我保證!你還要什麼呢?要什麼呢?」

    弗羅的牧師甜蜜地微笑著,她的手指沾著效果卓著的粉紅色聖油,在門羅的身體上跳著舞,打著圈,讓他一個勁兒的哆嗦。

    「我有一個壞毛病,」她附在門羅的耳邊說道:「不怎麼好的壞毛病——我很好奇,」她說:「非常好奇,我對所有神秘的東西都有著強烈的好奇心。」

    「那又怎麼呢?我的好姑娘。」門羅意識模糊地咕噥道:「我的身上還有什麼你不知道的東西嗎?」

    「有啊。」弗羅的牧師說,指尖撮弄著一塊鬆弛的肥肉:「有啊,門羅,你有一把鑰匙,而那把鑰匙能夠打開一扇門,那扇門後是個暗道,通往……」

    「通往羅薩達的腳下。」門羅猛地打了個寒顫,像是要清醒過來了,「羅薩達在上……你不能,那裡不是你能進去的地方!」

    「可是我想要看看,」弗羅的牧師說,一邊暗自將瓶子裡所剩餘的油脂全部倒在了手裡,她握住了門羅,毫不放鬆:「好人,給我看看,我一直在想,都快瘋了。」

    「不……」

    「求你了,好人。」她哀聲乞求,親吻著他的胸膛。

    「……只是看看?」

    「只是看看。」

    門羅猶疑著,在**與職責中輾轉反覆,但真的,他覺得自己都快要被燒成灰燼了——「如果,如果你願意向弗羅發誓……只是看看,並且願意保守秘密。」

    「向弗羅發誓,」弗羅的牧師氣喘吁吁地說道,狡猾地刪去了主語,但門羅根本沒能注意到這個,她的手指,喔,她的手指:「我只是進去看看,並且保守秘密。我會滿足的,」她咬著那個突起的小點:「你也會滿足的,好人。」

    「只是看看。」門羅說,像是在給自己作保證。

    門羅帶著弗羅的牧師偷偷溜出了他的房間,雨變大了,卻讓門羅變得更為乾渴——濕透的絲袍緊緊地貼在那具豐滿的**上,比完全**的它更為美妙誘人,他緊盯著這幅美景,摔倒了好幾次,但他一點都沒覺得疼,也沒覺得冷。

    他打開了那道門,暗道由氟石照明,牆壁與地面都打磨的異常光滑,寒風從無法看見的裂縫中吹進來,讓人渾身顫抖,牙齒打戰。

    弗羅的牧師抓住了那隻鈴鐺,或許是她的錯覺,它伸出許多陰冷的小刺,刺痛了她的手。

    「看,這就是聖水的源頭。」門羅小聲說,帶著驕傲。

    在羅薩達雕像的腳下,是一個空曠的石室,一個由符文盤驅動的水泵從黑暗深邃的地下抽出潔淨的水送出地面,弗羅的牧師注意到水裡有個點正在發光,她走過去,那是一個精金的鏤空圓球,比她的鈴鐺還要小,星星點點的亮光從它的空隙中滲漏出來,溶解在水裡。

    「羅薩達的恩賜,」門羅得意地說:「裡面是經過羅薩達賜福的堅石,所以流經它的水才能振奮精神,治癒疾病。」但每隔七天就要調換一次,調換下來的堅石需要淨化與長時間的祈禱才能再一次獲得羅薩達的賜福,不過這個他是不會和弗羅的牧師說的:「你能保守秘密的,是不是?」

    「我已經發過誓了,」弗羅的牧師撅嘴:「你難道不相信一個牧師對他的神發下的誓言嗎?」

    「……好,好吧,」門羅磕磕絆絆地說:「我相信你……我們該走了。」

    「是的,」弗羅的牧師說:「睡吧,門羅。」

    ***

    弗羅的牧師從羅薩達的聖所走出來的時候,被突然出現的男人嚇了一跳。

    他拉起了幾乎遮住了整個面孔的兜帽,向牧師伸出手,牧師認出了那隻帶著戒指的手。

    她打開那隻空心鈴鐺,掏出那隻被調換下來的精金圓球,放在那個男人的手裡——隨之一袋沉甸甸的金幣丟在了她的腳下,她急忙去撿,直起身體的時候那個男人就已經不見了。

    弗羅的牧師唾了一口,她覺得有點不舒服,也許是在雨裡待了太久,又和羅薩達的牧師廝混了太長的時間——以確保這頭愚蠢的豬對暗道中的短暫昏迷毫無印象——她弓著腰,低著頭,打開那隻皮袋,裡面都是金幣,至少有一百枚,或是更多,她將門羅給她的聖徽一起丟進去。

    ***

    第二天門羅沒能準時起身迎接晨曦,主任牧師去看了他,發現他生病了,可能是被雨淋到,所以有點發燒,亞戴爾給他喂了一點經過晨光之神賜福的淨水,可憐的傢伙痛苦地呻*吟了幾聲,翻個身又睡了過去。

    「今天來聖所祈求羅薩達賜福的人更多了。」亞戴爾的老師說:「月桂樹的葉子都快被揪光了。」

    「他們害怕被傳染上了瘋病。」亞戴爾說。

    「是在外城區流行的瘋病嗎?」老師問道:「你的父親,還有你的兄長似乎都在追查此事,有結果嗎?」

    「暫時沒有,」亞戴爾嘆息著說:「只知道那些犯了瘋病的人都是些搬運工人——幸好這兩天沒在出現類似的病人了。」

    「要小心,」他的老師說:「我覺得事情不會就這麼簡單地結束。」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4
第四十五章 雙城之危(中)


    芬威露出了一個難以形容的表情——焦急,對,焦急佔了很大一部分,還有一小部分的懊惱與遺憾,夾雜著憎恨與憤怒。

    法師看向屋內,傳信者跟隨著他的視線,一本棕褐色皮質封面的書正端端正正地被放在一個打開的盒子裡——後者並不清楚為什麼克瑞瑪爾的法術書會在芬威這裡,或許是他們在討論法術時被黑髮的施法者無意遺忘了——但據他所知,法術書對於法師是種相當重要的東西,那麼這個只是收藏品抑是可被代替的?

    他詢問芬威是否需要他代為轉交,而芬威只是看著他,專注得讓他以為自己突然變成了伊爾妲。

    「不,」法師終於說:「不了,」他用一種虛浮渾濁的聲音說道:「既然他要我等待——」他說:「我就等待……但不要急著走,朋友,」他以與聲音完全不相稱的敏捷抓住了半精靈的手腕,傳信者渾身的毛髮因為這個動作而豎立了起來,芬威的手又乾又冷,摸上去就像是一截枯枝,一段蛇蛻:「外面下著雨,」芬威說,「我想我該招待你一杯茶。」

    強烈的不祥預感死死地抓住了傳信者,芬威的房間溫暖,乾燥,繚繞著香料的氣味,而房間以外的地方都已經籠罩在冰冷的雨絲裡,他的心卻在大聲警告,勒令他立即逃走。

    他是想這麼做的,但芬威舉起他的手,一縷細沙從他緊握的拳頭裡滑落,傳信者抗拒著,而芬威彎曲手指,做出手勢,一股無法抵禦的睡意猛地擊中了他,他依靠著芬威的身體緩慢地倒下,一隻手抓著他的短劍。

    芬威站在原地,仔細傾聽,確定雨水與黑夜已經幫他趕走了多餘的眼睛與耳朵,他低下頭,臉上帶著毋庸置疑的悲哀,「我並不想那麼做,」他輕聲說道:「我的朋友,我很抱歉,但我真的沒有時間了。」他轉過身去,隱形僕役在他無聲的命令下抓起了半精靈,它緊跟著他,來到那個密閉的房間。

    伊爾妲如果能夠看到此時的這個房間,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房間裡所有的東西,芬威曾經視若珍寶的那些書籍、材料與魔法用具都被撤除了,地毯被捲起,緊靠在牆壁的一側,取而代之的是一層被拉伸至近似於半透明的惡魔皮膚,皮膚已經過處理,脂肪和毛髮、鱗片已被刮去,又用黑龍的酸液浸泡過,撒上硝石與硫磺的混合粉末,由鐵灰變成了骨白色,它早已脫離了主人的身體,失去了生命,卻依然佈滿了細密的紅色脈絡,還會不時地扭動掙扎,如果不是有燦若繁星的秘銀釘將它釘在地板上,它說不定會真的悄悄逃走。

    法師早已在惡魔皮膚上繪滿了他所需要的圖案與文字,精金線條密如罭網,用於供魔的龍血在其中流動——芬威拿起那本應被早日銷毀的法術書,謹慎地逐一對照,他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他失敗了,就算是未被發覺,他也不會再有勇氣去面對那些被撕碎摧毀的身體與靈魂了。

    那個法術正在法師的頭腦裡,他在幾個小時前記憶了它,芬威最後看了一眼在被迫的沉睡中抽搐掙扎的半精靈,他是芬威為數不多的密友中的一個,他們一起在灰嶺長大,一起學習,一起用餐,一起遊戲與一起工作——在伊爾妲未曾出現之前,他是最常和芬威並肩而坐欣賞星光的人。

    但芬威需要他去死,原本這個厄運應當降臨在那個無恥的埃雅混血雜種的身上,可正如芬威所說的,他已經沒有時間了——隱形僕役無形的手指扼住了半精靈的頸脖,將他懸掛到空中,窒息的痛苦讓他不自覺地擺動雙手晃動雙腳,試圖擺脫睡眠術的控制;芬威快速地脫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著走向他的朋友,不帶一絲猶豫地割斷了他的喉嚨,而後一路向下,一直剖到他的肋骨以下。

    鮮血在法術的作用下流入準備妥當的瓶子裡,和前兩個半精靈的血混在一起,芬威掏出了他的心和肺,滾熱的內臟被分別放進小罐子裡,罐子和瓶子都是芬威自己燒製的,除了陶土,還有精金、秘銀和魔鬼的血。

    ***

    讓我們將時間略微撥回去一點。

    就在巫妖還在為星盤上的棋子苦惱時,德蒙與另一個法師也正在忙於完成他們的遊戲——他們站在城外,一片人跡罕至,亂石嶙峋的空曠之地,雨霧中的白塔只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在他們的不遠處,正是星光河分出支流的地方,他們注視著銀光閃爍的河水,它從星光河而來,穿過白塔,消失於丘陵與平原。

    「時間掌握的恰到好處,我的孩子。」一個深沉的,頗為動人的聲音說。

    德蒙向那個人深深地彎下腰去,比對著他自己的父親時還要恭謹上百倍有餘,在他被羅薩達的牧師拒絕,眼看著只有到父親的田莊裡去看著農奴與莊稼平庸慘淡地度過一生時,是這個人拯救了他,給予他力量與希望,帶領著他一窺魔法的奧妙。

    現在,他還將財富與權勢擺在了德蒙的面前。

    「我原想做的更完美一些,」德蒙遺憾地說:「但我的兄長回來了,而父親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

    「做父親的總是傾向於長子,」他的導師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你可以把這當做是命運在你耳邊發出的提醒與催促——它說你該行動了,那你就去行動,有時候瞻前顧後反而會帶來失敗。」

    「您說的很對。」德蒙說,並再次鞠躬表示誠服。

    由於魔法的作用,雨水避讓開了導師與他的學生,他們的鞋子、斗篷與所踩踏的地面都是干爽潔淨的,而他們所統率的半獸人、食人魔或是巨人卻已經全然濕透,他們不滿地互相推搡,吐著唾沫,抓著骯髒的頭髮,爭先恐後地爬上一塊形狀奇特的平台,說它形狀奇特,是因為它就像一個方形的厚底托盤,薄薄的邊緣微微翹起,而中間又厚又重,它懸浮在距離地面約有三英呎的地方,一對穿著華麗又滑稽的侏儒踮著腳跑來跑去,小心地調試著它的平衡與高度,這可真有點難,因為每個登上它的乘客都會粗魯地搖晃擺弄一番。

    這塊巨大的魔法用具可以一次運載十個巨人或二十個食人魔與半獸人,它能浮起,但仍然需要外力拉拽,侏儒們拿它冒充漂浮碟,但拿到白塔售賣的時候只換來了嘲笑與好奇的圍觀,商人們更青睞馬車和船隻,也不怎麼信任侏儒的作品。只有德蒙想到它或者還能派上別的用場,他藉口需要研究侏儒們的符文盤而買下了三個,放在自己的倉庫裡。

    非人類的士兵由他的導師提供,化形藥水可以讓他們以人類的姿態進入白塔,德蒙招募了他們,並以訓練的名義將他們聚攏在一處——在執政官要求他們離開後,德蒙順理成章地拿了一大筆錢,帶著大約五分之三的人出了白塔——他們原本就是要前往另一個地方的。

    所有的巨人、食人魔與半獸人都已經爬上了平台,一手緊抓著武器,一手緊抓著依照德蒙要求加在平台表面的牢固拉手,幾根混入了秘銀的繩索貫穿整個平台,伸入支流裡,繩索的另一端達成環形結橫過蛇人的肩膀與胸膛,他們從河水裡露出滿是鱗片的臉,等待著出發的命令。

    一個蛇人向同伴發出了嘶嘶的聲音:「他們還在等什麼呢?」他問。

    他們在等阿斯摩代歐斯,德蒙的魔寵。

    它有著兩雙很大的,就像是蝙蝠翅膀般的膜翼,這讓它能夠如同閃電般地飛行與變向,凡人根本無法捕捉到它的影子,在他們看來,它就是一個閃爍著的小黑點,每次閃爍都能跳出一百尺或是兩百尺。

    收起膜翼後它幾乎與人類常見的,普通無害的小倉鼠別無二致,眼睛亮晶晶的,毛茸茸,黑乎乎、圓滾滾的一團,它的毛髮要比人們以為的茂密得多,針毛帶著層薄薄的蠟質,雨水並不能完全打濕它——但它一落到德蒙的手臂上就開始猛烈抖動身體,甩了名義上的主人一臉的水。

    德蒙很惱火,但他知道憑著他的經驗與學識根本不可能有與一個小魔鬼簽訂契約的機會——關於這點他的導師也和他詳細地談過,這只魔寵之前有過主人,是的,導師認得它的主人,但後來不知為何它的主人失蹤了,也許受到了重創,因為阿斯摩代歐斯感到疼痛,虛弱,並且他們之間的聯繫也變得淡薄,若有若無,而小魔鬼在這個位面上是需要主人的,沒有主人提供魔力,他會死去並回到無盡深淵。在被迫消失前,阿斯摩代歐斯找到了德蒙,他那時只是個凡人的次子,但他身上確實有著小魔鬼需要的力量。

    它和德蒙的契約並不完整,而且偏向魔鬼,對此德蒙無可奈何,他知道阿斯摩代歐斯更傾向於他導師這樣的強**師,問題是導師已經有了魔寵,比阿斯摩代歐斯更強壯、敏捷與狡猾,阿斯摩代歐斯第一次試探的時候差點被它吃掉。

    但這個不死心的傢伙還是會緊抓著任何一個能找到的機會向他的導師獻媚。

    阿斯摩代歐斯知道兩個施法者已經等了一段時間了,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囉嗦,它聰明地只是再次張開收攏的翅膀,用兩隻後爪站立著,抱著兩隻前爪尊敬地向德蒙的導師行了一個鞠躬禮——雖然這個鞠躬禮讓它看上去很像是個帶著枝葉的黑布林,「那個自作聰明的蠢半精靈記憶了那個法術,」他宣佈道:「誠如睿智的您所料,在我離開灰嶺前,他已經殺死了兩個半精靈,並且企圖嫁禍給另一個。」

    而被嫁禍的那個傻瓜,阿斯摩代歐斯心想,真是奇怪,它居然會覺得有種熟悉感,但別開玩笑了,它怎麼會和一個半精靈法師熟悉呢,除非他的另一半血統是屬於魔鬼的,但如果真有這麼一回事,那些精靈是絕對不會收容他的,就算他的另一半血脈承繼於他們的王也不可能。

    「那麼在黎明之前,整個法術就會完成。」導師說。

    「還有一個呢?」德蒙問道:「兩個半精靈的血是不夠的。」

    「我相信我們的芬威法師會找到第三個的。」德蒙的導師說,他向阿斯摩代歐斯伸出手,手掌裡放著一塊靈魂寶石,小魔鬼興奮至極地拉長了身體,預備親自接過這份賞賜,他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了——但還沒等他的爪子碰到導師的皮膚,後者的魔寵就從他斗篷的陰影裡悄無聲息地竄了出來,阿斯摩代歐斯差點自己跳進了他張開的大嘴裡。

    「滾回你主人那兒去!」導師的魔寵嘶喊道,它是條有著兩個腦袋的毒蛇:「小賊!」

    德蒙的導師安撫性地摸了摸魔寵的腦袋,將靈魂寶石交給德蒙,他的弟子正試著將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藏到眼睛和嘴唇後面去,阿斯摩代歐斯逃的很快,但頭頂的毛髮還是被毒蛇牙尖噴出的毒液燒灼得一乾二淨,它正忙著把四周的毛髮梳理過來遮住那塊難看的空白。

    毒蛇在隱入導師的影子前尖銳地大笑。

    阿斯摩代歐斯惱火地將那塊靈魂寶石塞進自己的頰囊,它的頭頂很疼,「如果我的主人,」它無聲地嘀咕道:「我的主人不是這麼個沒用的傢伙……」

    它嘆了口氣,發覺自己正在想念它真正的主人,雖然他性情古怪,脾氣乖戾,嗜好暴力並喜怒無常,但他確實很強大。

    而且慷慨。

    德蒙的導師當然不會去關注一個魔寵的思想,他將出發的命令投射到蛇人的腦袋裡。

    精靈們將星光河視為己有,不過就算是他們放開了權限,普通的航船也難以在星光河上行駛,星光河之所以如斯暴怒不安正因為它的河床遍佈突出的頁岩,它們就像是一層層的階梯,除了生有飛翼的精靈船,還有什麼樣的船能夠躍過它們呢?

    但蛇人可以,星光河的急流漩渦對於生長在大海裡,能夠與風暴潮汐相對抗的他們來說算不上什麼困難,他們還能靈活自如的改變自己行進的方式,在河流怒吼著跳出階梯的地方,他們的爪子能夠插入堅硬的岩石,將自己牢牢地固定在岩石的表面並在鱗片的推動下穩定而迅速地向爬行,而那些河道深邃平坦,水流衝擊的勁道不再那麼強橫的地方他們會改為更為輕鬆快速的游動——承載著士兵的平台如侏儒所保證的,哪怕是個十歲的人類男孩也能推動,蛇人有時甚至會忘記自己還拖帶著一個小小的負擔,在他們動作過大時,平台會上下晃動,有幾個不夠老實的獸人掉了下去,但他們很快就被負責替換拉拽的蛇人送出水面,拉著同伴投下的繩索爬回平台。

    「你覺得他們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抵達灰嶺?」

    德蒙的導師問道。

    關於這個,德蒙已經推算過了無數次:「比精靈的船隻更快,」他說:「但即便如此,他們到達灰嶺的時候仍然會被暴露在晨曦之下。」

    「時間無所謂,關鍵的是芬威的法術是否能夠成功——我已經給了蛇人命令,」德蒙的導師說:「讓他們之中的兩個提前潛入灰嶺,如果他們看不到應有的東西,就連同其他人即刻返回,不要停留。」

    「那太可惜了。」

    「沒關係,」他的導師說:「我們還有白塔,這才是最重要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31
第四十六章 雙城之危(下)



    芬威對已迫在眉睫的黑暗毫無所覺。

    他翻閱著那本法術書,上面的文字與其說是顫抖著,不若說是正在舞蹈,它們大聲唱歌,用粗陋嘶啞的深淵語言,配合著狂亂無章的節拍,夾雜以不定時的叫嚷鼓噪,它們盡情地宣洩著自己的喜悅與憎恨——為即將降臨的災禍。可惜的是,它們唯一的聽眾無法理解其中深藏的含義,他將之歸咎於緊張和疲累帶來的幻覺或是耳鳴——所有事情已經準備妥當啦,傳信者剩餘的部分也已經被隱形僕役裹帶出去丟棄——伊爾妲與其他精靈正在追逐芬威交換得來的變形怪,直到羅薩達的榮光鋪滿整個密林時才會回來,而那時,他的法術業已成功,痕跡打掃乾淨,而這本萬惡的法術書與剩餘的材料,也都會被銷毀殆盡。

    首先被投入法陣的是半精靈們的內臟,除了心臟,這不是法術所需要的材料,而是拋給惡魔的祭品,在惡魔的皮膚滿意地起伏,嘟噥並蠕動著吞沒這些內臟的時候,芬威開始唸誦那個牢牢記在腦子裡的兀長咒語,他吐出的每一個音節都會帶走他的一點精力,並在記憶裡留下一個白色的空洞。

    施法者需要全力以赴才能不被法術可能失敗的恐懼控制,他的身後沒有可供後退的餘地,而且他也並不想後退,早在他做出決定之前,他就已經習慣了長時間的憎恨與鄙視自己。

    內臟一會兒就被吃了個精光,惡魔的皮膚上沒有留下一點血漬粘膜,看上去還是那樣光亮柔滑,精金的線條也未被污染,施法者拿出了第一個半精靈的血,法術書上有寫到純種的血是最好的,但半種的血也可以將就——如果它不是那麼說,芬威可能在一開始就把它銷毀了。

    精靈是不同的。

    他將瓶子裡的血倒進法陣,它還是熱的,紅的發亮,就像剛從心臟裡迸出來,濃郁的腥味裡帶著蜜糖的甜香,惡魔的皮膚興奮地嘶叫,持續不斷地皺起和癟凹,爭取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吞下最多的血液,縱橫其中的脈絡變得薄而肥大,液體的流動趨向清洗可見,它近似於貪婪地享用著,但這不是祭品,是材料——芬威拿起依照法術書要求預備的,魔鬼的指甲和觸鬚交合而成的鞭子,他大力地抽打那張骨白色的皮膚,直到它變得順服——只吃掉那些渣滓,留下純淨的精靈的血。

    芬威抓緊時間,將第二瓶與第三瓶血傾倒進法陣——這些血液大概可以裝滿兩個八升的玻璃酒樽,但在法陣裡,它們就像是將一小杯水倒進被陽光曬得發焦的沙子裡,嗤地一聲就沒了。

    法師唸誦下一段咒語,將魔鬼的黑色血液均勻地灑在惡魔的皮膚上,兩個老對頭立即爭鬥起來,但處於級別與魔力原因,惡魔很快便敗退了,在血液開始吞噬皮膚之前,芬威扔過去一顆心臟,它和血液一樣,也還都是活跳跳的。

    有著醜惡顏色的血液聚攏起來,吞掉了那顆心臟,法師的咒語轉向第三段,也是最關鍵的一段,他將剩餘的心臟捧在手裡,直到惡魔的皮膚將吞進去的血液還回來——不是混雜的,髒污的血,是經過提純與澄清的血,精靈的血,它們在順滑的皮膚上凝結,沿著一個邊角滴落,芬威用一個水晶杯子接著它們。

    精靈的血也是紅色的,但那種紅色如同凍結的晨曦又如同融化的石榴石,沒有一點雜質,份量並不多,也僅僅夠填滿一個杯子而已,芬威將它妥當地收進匣子裡,施法保證它不會傾翻或是移動——然後他從容不迫地轉向法陣,將兩顆心臟投擲進咆哮的深色血液裡,在魔鬼忙於咀嚼時,他大聲念起了最後一段咒語,並飛快地逐個拔掉了秘銀釘,獲得自由的惡魔皮膚就像誤入漁網的章魚那樣瘋狂地收縮起來,一瞬間就將魔鬼的血液包裹了起來。

    芬威精妙地翻轉手腕,一個施加過禁錮類法術的匣子準確地將惡魔的皮膚與魔鬼的血液罩了起來並收入其中,他馬上蓋上蓋子,任憑裡面碰乓作響。

    接下來是最後一步,將那些提純後的血液和巨龍的血混合,喝下去。

    它既苦又冷。

    ***

    「我得說,人類始終是種奇怪的東西,」德蒙的導師說:「有時候很聰明,有時卻很愚笨;有時候很慷慨,有時卻很吝嗇;有時候勇敢,有時候卻很怯懦——看似謹慎細微,事實上卻魯莽得像是從未有過理智這種東西。」

    「就算只有一半,」他的魔寵附和道,它用尾巴捲起金盃,在裡面倒上一點蜜酒,點上一點毒液,揮動利刃般的尾巴挖出一隻新鮮的眼球——從一個顫抖著的人類孩子的眼眶裡,那個孩子痛苦地長大了嘴巴,卻只能發出呵呵的喘息聲,他沒有舌頭,聲帶也被提前割斷——眼球落進杯子裡,立刻被毒液融化了,金黃色的液體也隨之變成了會讓任何一個人類為之心迷神醉的祖母綠色,前提是他們並不知道其中的主要成分:「那也是人類——一個低賤愚蠢的種族,比精靈好一點兒,但比不上獸人和巨人,遑論其他,」它繼續說道:「他們總是猶疑不決,反覆無常,一丁點兒可見的利益就能動搖他們的信仰,遮蔽他們的思想,讓他們對即將到來的危險與可預測的陷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們還很虛偽,他們甚至會欺騙自己,以為自己所做的都是正確的、光明的、無私的,但事實上呢,尊敬的主人,就我看來,他們只不過是一群可憐而卑微的,臭烘烘的,蜷曲在一起尋求殘羹剩飯的脆弱蟲子,為了滿足自己的**而無所不為。」

    「但這沒有什麼不好,」魔寵的主人說:「對我們而言。」

    「確實。」毒蛇噝噝地說,它從未對它的法師主人產生過任何悖逆之意,至少在表面上,至少在他還很強大的時候,「德蒙就很好用。」

    「他是我的弟子。」

    毒蛇審慎地反芻著主人的回答:「弟子之一,」它說,「不過他還是蠻聽話的。」

    「暫時,」德蒙的導師說:「在我能給他他想要的東西時,他會是條衝著別人汪汪亂叫的可愛小狗,但如果我給不了食物,他會試著從那隻喂食的手上咬下一塊肉來。」

    「和其他人類一樣的野心勃勃,不擇手段,」魔寵點評道,「也同樣地蠢。」

    施法者點頭同意魔寵的評論,「我只需要一小段時間的忠誠,」他說:「不會很長時間。」

    「那麼。」他的魔寵說:「等到了那天,我可以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浸在酒杯裡嗎,我覺得他的眼珠子會有巧克力味兒。」

    「顏色是沒有味道的,」德蒙的導師縱容地提醒道:「祖母綠色的眼球也不會有薄荷味兒。」

    「可我總覺得它們應該是有味兒的,準是德蒙沒找對人的關係,」雙首毒蛇喋喋不休地抱怨道:「我覺得綠色的眼珠子就該有薄荷的味兒,藍色的就該有酸甜味兒,琥珀色的就該有蜂蜜味兒……」

    「黑色的呢?」

    「苦味?」雙首毒蛇拿不定主意:「但布林和椹莓也是黑色的,它們是甜的。」

    德蒙的導師站起來,掀開窗簾的一角,傾聽著黑暗中的聲音,細密的雨絲擊打在玻璃上,招牌上,石頭格子路上,幾隻被雨水打的濕漉漉的小鳥爭奪著幹燥的屋簷,蹲在簷下的貓兒發出如同嬰兒哭泣般的喵叫聲,馬和騾子在棚子裡咀嚼著甘草,打著不安的響鼻,

    而後是屬於人類的,一聲淒厲可怖的嚎叫聲。

    突如其來,又戛然而止。

    ***

    芬威喝下了血液,涓滴不剩。

    它又冷又苦,滑下喉嚨後卻變得灼熱而甜蜜,芬威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它是如何侵入身體的每一個部分的,它非常執著,又異常強大——赤褐色的液體從芬威的眼睛、鼻子、耳朵,身上每一個孔洞裡流出來,他依然**著,污穢的黏液塗滿了皮膚的每一寸,他無法看清東西,也無法聽見什麼,更無法呼吸和喊叫,他的身體無法動彈,所有的內臟和液體都像是變成了半溶解的岩漿,他努力回憶著那個法術,想要分析其中的問題,卻一無所獲。

    他張開了嘴。

    火焰流動著,從他的身體裡流出來,落在地上,芬威無法看見——從他嘴裡流出的東西是活的,雖然它的顏色你只能在死者的舌根下看得到,它在銀冠木的地板上流動,留下焦黑的灼燒痕跡,它是一種如同磷火般的青色與白色,越往上就越透明,到了最上面幾乎是無色的。

    它蔓延的速度是那樣的快,轉瞬之間就流出了芬威的房間。

    一隻松鼠端端正正地坐在寬大屋簷下的檁條支架上,捲著尾巴,半睡半醒,活著的火焰就像是一隻餓極了的鷹隼那樣猛地撲上了它,它轟地一聲燒了起來,連聲吱叫都沒能發出來,只留下了還不足以填滿一隻小手指甲蓋兒的灰燼。

    火焰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並不滿足,它左右擺動,分裂成一百條或者更多,它們就像是剛出生的小蛇,迅速安靜地分散,游往四面八方。

    它們是那樣的貪婪——槭樹、灌木、草、昆蟲、從飛舞在空中到深埋在地下的……只要活著的,有生命的就是它們的食物,它們曾經細弱得就像是隨時可能消失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從人類手指粗細長到手腕粗細,從手腕到手臂,又從手臂到腿,到身軀……它們在吞噬比它們大的多的東西時會融合,在捕捉敏捷的獵物——比如鳥兒和松鼠,又會分裂成更多條搖擺不定,交頭接耳的觸手和舌頭——在某些獵物即將逃離羅網時,它們還會高高跳起,在空中迸裂,散成無數顆細小的火星,這些閃爍著的小火星會鑽進皮毛和皮膚,灼燒內臟與骨頭。

    它們並不畏懼雨水,也不會介意失去普通火焰賴以生存的空氣,蔓延的速度就像是海潮或是狂風,吞掉一棵五十尺高的裂縫槭樹不比人類吞掉一根香腸所需要的時間更久;它們甚至懂得限制自己的吞噬速度,好讓那些驚慌失措的鳥兒與松鼠將它們帶到更遠的地方,它們散發出來的熱氣帶著臭味和硫磺的氣味。

    巫妖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他的導師曾弄到並養過那麼一小撮——負能量之火,他曾被指派去「喂養」它,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往裡面丟隻老鼠或大小相彷彿的普通生物,以避免它「長大」或是「死去」,這個工作並不繁重,但需要非常警醒,這種火焰在面對生命力時會變得格外聰明,它甚至會故意縮小自己,變得奄奄一息的模樣來騙取食物。

    它來自無盡深淵與火元素位面的交界處,以生命為燃料,只要有生命,它就能無窮無盡地燃燒下去——芬威比他預計的還要蠢,他打開了通道,放出了比他想像中更糟糕的東西。

    他得承認策劃了這個陰謀的人很聰明,他避過了精靈們設置的迷鎖限定——精靈們在灰嶺設置的迷鎖限制了傳送類法術和召喚類法術的使用,所以在灰嶺,你只能步行或飛行,也無法召喚出魔鬼或是惡魔,但這兒仍然可以打開通往其他位面的通道——水元素位面,火元素位面等等——這是個絕妙的擦邊球,一個被偽裝成用於轉換種族(說實話,這種魔法陣巫妖還從未見到和聽說過),實質上卻連通著火元素位面的魔法陣,含有著生命力的各種血液……最為蓬勃有力的巨龍血,吸引與誘惑它的深淵生物的血與精靈的血,當然,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有能力完成這個法術的,憎恨著自己的另一半血脈,並且被精靈們信任著的傻瓜。

    巫妖很難理解芬威是怎麼想的,一個如此複雜,並且邪惡無比的強**術到頭來只為滿足一個半精靈可愛天真的小願望?所有的紅袍與灰袍都會為之哭泣的。

    ——我覺得現在不是感嘆或追憶往昔的好時機,異界的靈魂喊道,你不覺得整個灰嶺都快被燒光了嗎?

    ——別告訴我你想住在一片廢墟裡!他繼續喊道。

    巫妖在思想裡挖了挖自己的耳朵——你想怎麼做?他抱怨道,如果那些精靈願意信任我,我可以把整件事情扼殺在襁褓裡,但現在?

    ——你說這些火所需要的燃料是生命?異界的靈魂急切地說道,在我們的世界有種做法……

    ——開闢阻火帶。巫妖說,我知道,但問題是,我不能像你那樣控制火焰,普通的火也無法蔓延到地面以下,也就是說,無法保證絕對阻隔負能量之火——它們可能會一起燒光灰嶺與銀冠密林。

    ——那麼,如果我們放任不管,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灰嶺和銀冠密林被燒光,巫妖回答,但我想精靈們會想出辦法保住密林。

    ——可灰嶺就要變成灰燼了,異界的靈魂乾脆利索地說,讓我們幹吧,狗狗狗!

    ***

    「我有一個主意,」巫妖說:「但我不保證整件事情不會變得更糟。」

    鋼藍色眼睛的管理者看向他,黑髮的年輕法師可以說是毫髮無損,但如果他沒記錯,克瑞瑪爾的法術書在芬威那兒,而這些詭異的火焰正來自於芬威的房間。

    「芬威把法術書還給你了?」

    「沒有,」巫妖說:「但我之前還記憶了幾個法術。」

    「你想怎麼做?」

    「點燃灰嶺。」

    ***

    在灰嶺,施法者們很少會去記憶一個火焰類法術,雖然銀冠樹內含有金屬,灌木與寄生植物密集而潮濕,裂縫槭樹又因為有著大量的糖分都不是那麼容易引燃,但毫無疑問,火焰仍然是灰嶺或銀冠密林這種地方最需要避免出現的東西——為此灰嶺的住民們甚至不用明火,而改用輝石粉末,這種加水就會產生高溫的礦物矮人可賣的挺貴,而且用慣了煤氣天然氣的異界靈魂總覺得它的火力不夠強勁——在他想要炒個魚片蘑菇什麼的時候。

    除了克瑞瑪爾和生死未卜的芬威,灰嶺還有四個法師與三個法師學徒,其中一個學徒施放了一個戲法,點燃了一撮干苔蘚,精靈們輪流上前,點燃手中的火把。

    「我不知道這能不能行,」一個法師低聲說:「雖然我有準備可能用到的法術,但我很擔心無法覆蓋所需要的面積。」

    「幸好我一向不怎麼喜歡閃電類法術,」另一個法師說:「不然我只好無所事事地在一邊發呆了。」

    「閃電類法術同樣有用,」巫妖說:「我們需要的是開闢出一條無生命或僅有少數生命的防護帶,但一棵樹木燃燒殆盡的時間太長了,在它們燃燒的時候,殘餘的生命力仍會為負能量之火提供幫助,如果將樹木擊斷,只是燃燒樹樁的話就要快多了,另外閃電也能燒灼樹木留在地面以下的根系——我們也同樣需要音波類法術,它可以控制普通火焰蔓延的範圍——強大的聲波可以增加空氣的流動速度,讓空氣變得稀薄,當後者的含量降低到火焰的臨界值時,火焰就會變得弱小到能夠讓雨水打滅。」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腐蝕類法術與閃電類法術的效果可以說是等同,但無論是哪一種,我們都要盡快——您的顧慮很對,」他向第一個發言的法師頜首致意:「我們絕對不能讓火焰拓展到我們無法干涉的範圍。」

    「但如果能有更多的法師……」他說,看向管理者。

    「我會向白塔求援。」管理者說。

    ***

    伊爾妲舉起了她的長弓,連續一整夜的追逐總算是到了盡頭,她瞄準了那個灰色的,步履踉蹌的身影,她的利箭帶著她的仇恨破空而出,銀光擊穿空氣,凶狠地咬入灰袍的脊背。

    他倒了下去。

    隨行的法師舉起手,示意精靈們不要急著靠近,他施展飛行術,在灰袍的周圍盤旋了一會兒,再度施放了兩個法術,才向他們點了點頭。

    他們靠過去,一個男性精靈將屍體翻開,讓他露出自己的臉,那是張陌生的臉,精靈們對此沒有一點印象——一個邪惡的灰袍,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但他與灰嶺的住民沒有絲毫關係這點讓伊爾妲鬆了口氣,她直起身體,想要離開的時候卻聽見了另一個精靈在大聲驚呼。

    陌生灰袍的臉發生了變化,五官變得模糊,鼻子扁平,嘴唇凹陷,額頭塌下並失去了他所有的毛髮,喉結消失,皮膚呈現出死人一般的灰白色,如同石材雕琢研磨般地看不到一絲紋理,四肢變細,手指併攏,粘結成一團。

    不用翻動他的身體尋找雙翼伊爾妲也能認出這是一個變形怪。

    她感到一陣恐懼。

    更大的驚呼聲響了起來,一個精靈抓住伊爾妲的肩膀,將她轉了個方向,讓她看向灰嶺。

    燃燒著的灰嶺。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32
第四十七章 暴亂(上)


    白塔在燃燒。

    只在少數人那兒傳播的瘋病突然擴散了,大多數人都在萬籟俱寂時了病,執政官被他的次子用力推醒的時候,事情已經敗壞到了幾乎無法挽回的地步。

    無論是僕役與平民聚居的外城區,還是雲集著富商與貴族的內城區,甚至於執政官的官邸都有著犯了瘋病的人,他們的作毫無徵兆,只是突然就暴怒起來,在用晚餐的時候,在入睡的時候,在散步的時候……他們的眼睛變得血紅,嘴裡流出唾沫,拿起身邊每一樣能用來攻擊別人的東西揮舞敲打或是直接使用自己的拳頭和身體襲擊他們所能看到的第一個活物,他們比失去了理智,完全遵照自己的原始**行事的野獸還要可怕,不管怎麼說,後者的攻擊總是有目的的,而他們不是。

    他們唯一愛好的就是折磨和殺戮——兒子殺死父親,祖母扼死孫兒,親密的好友將短劍刺入彼此的腹部,甜蜜的情人突然咬斷了另一方的喉嚨……一些女性與幼小的孩子在被殺死前還曾被她們的血親或其他信任的人強暴過——一個僕人在反抗得了瘋病的主人時失手殺死了他,在片刻惶恐後,這個身份卑微的傢伙當機立斷地選擇了逃跑,在逃跑前他拿走了主人的錢袋和飾品,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他還點燃了主人的房子;他的舉動像是一個榜樣,更多的人加入了趁亂劫掠的行列,他們每離開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就會被鮮血鋪滿並被火焰吞噬。

    執政官召喚了他的警備隊隊長,結果來的是他的第二副手,他的前兩位上司都已經了瘋,就連第二副手也受了傷,從他的眼角直到嘴唇,有一道深刻的傷口,深到可以看見白色的牙齒與鮭魚肉色的牙齦,他為自己治療過,但效果不彰,血從他的下巴一直流到頸脖。

    「隊長?」執政官皺著眉。

    「不,我到的時候他們已經相互刺殺而死了——」第二副手說,他說話儘量簡短,因為傷口很疼並且漏風:「是我的妻子。」他的眼睛裡掠過一絲痛苦:「還有我的女兒。」

    執政官抿起嘴唇,眉間的紋路變得深刻而嚴峻,他已經看過了一個狂的人,知道那是個什麼樣子,更有可能,她們都已經死了:「警備隊……」

    「五十二人,」第二副手說:「能夠行動,仍有理智。」

    「你現在就是我的警備隊隊長了,讓他們拿上所有的武器,」執政官對這個遭遇巨變但仍能保持冷靜和堅強的年輕人說:「先清理內城區,一家一家的來,向獲得安全的商人徵收他們的護衛與僕役,給他們武器,然後再清理外城區。」

    新任的警備隊長向執政官鞠躬,德蒙叫住了他,遞給他兩瓶藥水,「一瓶提神,一瓶治療。」他說:「你先治療好自己的傷再去做事,這樣才能有效率。」

    警備隊長看了一眼執政官,執政官微不可見的上下襬動了一下腦袋,他接過藥水,充滿感激地向德蒙鞠了一個躬,在這種混亂而危險的夜裡,一瓶治療和提神的藥水有多麼重要根本就是毋庸置疑的。

    「你哥哥呢?」執政官在走上內城牆時問。

    「他趕去羅薩達的聖所了。」

    「他做的很對,我們正需要羅薩達牧師的幫助,」執政官讚許地說,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次子,語氣突然變得嚴厲而苛刻:「那麼你現在跟著我想要幹什麼呢?難道還要我去親自通知安東尼奧法師讓他向灰嶺尋求幫助嗎?」

    德蒙臉色不變地略略行了一禮:「但您沒有侍衛,」他說:「他們都瘋了。」

    「我以為你已經過了無法區分事務重要性的年齡了,」執政官冷淡地說:「而且你的兄長很快就會回來了。」

    「那麼,」德蒙說:「如您所願。」

    阿斯摩代歐斯在他主人投下的陰影中出一聲惡毒而刺耳的笑聲。

    「他不喜歡你。」它尖聲尖氣地說。

    「這可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它已經持續了快二十四年,」德蒙無所謂地說,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很高興它已不會像過去的每一次那樣感到疼痛:「每一天,只要面對我——他厭惡我,我知道,」他悄聲說道:「我也許不是他的兒子,我的兄長是,我的弟弟是,但我不是,我不是他的兒子,他也不是我的父親。」

    他停下腳步,仰望在微弱的火把光亮中的高大身影,他是三個兒子中最像父親的一個。

    「我不會再為你感到悲傷了,父親。」德蒙說。

    阿斯摩代歐斯被德蒙丟下了,他的藉口是他將要去見的安東尼奧法師是個老練而經驗豐富的施法者,他會察覺出不對來——一你的魔寵可以是條毒蛇、是只蛤蟆,是只甲蟲,但如果是只小魔鬼——通常只有灰袍和紅袍才會養一隻小魔鬼作為魔寵,所以依照德蒙的說法,它最好還是別在安東尼奧法師面前出現。

    小魔鬼認為這是一個報復,它不認為那個老頭子法師能夠破解自己的隱形,它將之記錄下來並期望能夠在某一天回報給它的臨時主人,不過這些都不妨礙它去找點有趣的玩意兒讓自己開開心。

    它不多會兒就找到了一個被德蒙的毒藥摧毀的家庭——一棟有著三個房間的小房子,主人是個皮匠,在含有邪惡藥物的聖水導致的瘋病作時,他揮起切割皮革的圓刀一下子就把他的學徒,也就是他兒子的下巴和下巴以上的部分分開了,他的妹妹被他割斷了喉嚨,而他的妻子,在慌慌張張地將小女兒藏進臥室的儲物箱後被他劃成了連腰帶也做不了的破皮子,幸好得了瘋病的人腦子也會變得遲鈍,他沒有去檢查箱子,就這麼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然後在外面被另一個人打死了。

    為了保證小女兒的安全,母親甚至在箱子外面上了鎖,裡面又暗又悶,只有箱子頂部安裝拉手留下的縫隙裡露出一點空氣和光——她捲縮著身體,對外面生的一切一無所知,她只是很想上廁所,但她的身體下面是她父母的衣服,就是那種細緻的,光亮而鮮豔的,只有去羅薩達的聖所領取聖水,或是參加婚禮時才會穿的絲綢衣服,她摸著它們,希望能找出一塊布料的地方,卻摸到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

    她叫起來,但多半聲音都被鎖在了箱子裡,她父親為了讓箱子的內裡不至於刮壞珍貴的衣服,在上面裹了一層厚實的棉羊皮。

    阿斯摩代歐斯耐心地等著,等她終於不叫了,才慢吞吞地爬上她的膝蓋,小女孩的雙手緊緊地交握著,她以為那是隻老鼠,後來才現,呃,還是一隻老鼠,只是它要比她以前看到過的老鼠都要漂亮和肥……縫隙落下的光正好籠罩著它,它只有她的拳頭那麼大,毛漆黑,亮的就像是她曾在父親的某個主顧袍子邊看到的貂的皮。

    它看上去也不像別的老鼠那麼凶惡,還會像人那樣說話,而不是吱吱叫喚。

    「你一定是因為調皮搗蛋才會被關進來的。」德蒙的魔寵說。

    「不,我才沒有,」小女孩爭辯道:「我是媽媽的乖寶貝。」

    「那麼就是你媽媽不好。」阿斯摩代歐斯充滿惡意地說:「不過沒關係,她再也不能那麼做了,不管你乖不乖,因為她已經死了。」

    小女孩被嚇住了,她一眨不眨地盯著膝蓋上的毛團,眼中滿是迷茫。

    「你知道什麼叫做死了嗎?」阿斯摩代歐斯說:「就是不動了,不說話了,再也不能陪你玩兒了,不能給你食物和水,不會擁抱你了——你爸爸也死了,你爸爸的妹妹也死了,還有你哥哥,也死了,」它說,「會臭,會黑,會長出蟲子。」小女孩輕微地抽泣起來,不,還不夠,阿斯摩代歐斯想。他喜歡味濃點兒的調料。

    「你也會死,但不會那麼快,」小魔鬼揮動藏在身體裡的尾巴,那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比較粗和長的毛,它是中空的,裡面蘊藏著毒液,阿斯摩代歐斯會按照自己的心意確定毒液的注入份量,多點就是死亡,而少點是麻痺:「我今天想吃點新鮮的,」它說,從女孩的皮膚裡抽出尾巴,動作緩慢地從膝蓋爬到腹部,從手臂爬到肩膀,最後在鼻子這兒坐下來:「我會把你的眼睛留到最後吃,這樣你就能看著我是怎麼吃掉你的耳朵、鼻子、嘴唇和手指的。」

    它愉快地看到那雙眼睛裡終於充滿了恐懼。

    ***

    伊爾妲抬起長劍,擋住了一個食人魔揮下的長柄斧,隨即讓它沿著斧刃滑下將斧子推往一邊,於此同時,另一隻手握著的短劍劃出弧線,穿過食人魔防守的空檔,刺中了他的肋下——食人魔出一聲暴躁的怒吼,轉過身去面對這個原先他沒怎麼在意的對手,他的身高高過伊爾妲三尺,體重則是伊爾妲的兩倍,渾身長滿了鼓起的疣子——他毫不猶豫地收緊手臂,夾住了伊爾妲刺入他身體的短劍。

    女性精靈放棄了她的短劍,第二個敵人就在此刻衝了過來,他的身體裡顯然流動著獸人骯髒的血,身材並不驚人,但大腿格外粗壯,手和腳的指甲就像是彎曲的爪子,嘴唇裂開的幅度格外的大,舌頭細長,帶著倒刺,周圍圍繞著密密麻麻的小牙齒——晃動著一副沉重的鋼製連枷。

    而伊爾妲已經跳起「旋舞」,精靈們常用的武技之一,關鍵在於如何恰當地舞動你的兩柄武器與儘可能快地轉動你的身體,在你面對比你更多的敵人時——凱瑞本和伊爾妲是這種舞蹈的佼佼者。

    她旋轉,跳躍,扭動腰肢,聳起與垂下肩膀,腳步比山林中的風更輕盈與難以捉摸,雖然她只有一柄長劍,但武器相交擊打,金屬清脆的撞擊聲持續不斷,食人魔與半獸人都開始迷惑,他們只看到了一個敵人,但她就像是長了六隻手臂和十二條腿。

    如果沒有第三個敵人加入,勝利必將是屬於伊爾妲的。

    那是個狡猾的半食人魔,和那個半獸人一樣瘦小(相比起他的同夥而言),他躡手躡腳地爬過去,舉起了他的十字弩。

    但就在他預備鬆開手指的時候,一道炫目的光亮照進了他的眼睛,他慘叫著丟下十字弩,昏頭昏腦地反身衝進了燃燒著的槭樹林。

    伊爾妲擊中了那個半獸人,一記準確凶狠的斬擊,劈開皮甲,裂口從他的肩膀直到他的胸膛,並藉著它的慣性轉動身體整整半周,再度面對食人魔,在之前的戰鬥中,精靈五尺長,微微彎曲的長劍已經砍掉了他未曾持斧的那隻手,並在他的腹部留下幾道傷口——她踢起一塊依然帶著暗紅色餘燼的樹枝,讓它去灼燒敵人的臉,在食人魔抬起僅有的手臂阻擋時,她揮動長劍,把它砍了下來。

    他向伊爾妲衝過去,而女性精靈只是向右跨了很大一步,她的長劍在食人魔的頸脖側面製造出了一個致命的傷口。

    在結束了這次短暫的交戰後,伊爾妲才有時間去找尋那個給了她幫助的人,她露出笑容,因為她看到了克瑞瑪爾,黑的施法者正漂浮在裂縫槭樹的上方,揮動著手臂施法掀起一陣狂風,而他的腳下正有一個小點在光。

    伊爾妲從背後取下長弓。

    一道銀光擦過巫妖的視野邊緣,他轉過頭去,看到一個被精靈長箭釘死在裂縫槭樹枝幹上的半獸人,他的手裡還握著一把十字弩。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32
第四十八章 暴亂(中)



    伊爾妲和其他追捕灰袍的精靈們返回的非常及時。就在精靈與半精靈的施法者們忙於拯救整個灰嶺時,蛇人從星光河裡冒出頭來,他們到達的時間要比德蒙所預計的早一點,管理者的動物夥伴尖利地鳴叫著提醒他有敵來襲——但這並沒能給管理者和他的族人太多的準備時間,他們還不到二十,武器的數量還不及人數。

    兩個巨人跳下懸浮的平台,將平台推往河邊,他們沉重而龐大,流變緩的星光河無法抬起他們的雙腿,灰嶺的住民們射出僅有的幾支箭,半獸人與食人魔們從平台上翻滾著落進淺水裡,腥臭的血污染了清澈的河水,沒有一支箭落空,但遭遇損失後的敵人仍然三倍於他們。

    精靈與半精靈們可以退進槭樹林,憑藉著複雜的地形與植物們的幫助來對抗敵人,但現在不行,他們不能扔下正全神貫注操控著雙重火焰的法師們。

    進攻的主力是食人魔,半食人魔與半獸人,他們咆哮著躍過濕滑的河灘,揮動著斧頭、連枷、錘子和帶著尖刺的棒子,一個半精靈在最初的遭遇戰裡被敲碎了腦袋,而另一個被砍成了兩半,而其他人幾乎都被兩個、三個和更多的敵人圍攻;帶有十字弩與弓箭的半獸人與食人魔則爬上裂縫槭樹來縮短他們與施法者的距離,以彌補他們過於粗劣的技巧與緩慢的動作——一個學徒很不幸地被射中了腿,他掉了下去,眼看就要落進金紅色的火焰裡,但他聰明而冷靜地使用了一個戲法,將自己的身體移動出烈火燒燎的範圍,可這並不意味著他能夠得以倖存,幾個食人魔撲了上去,他被撕碎時出的慘叫讓整個灰嶺都為之撼動。

    巨人的腳掌轟隆轟隆地拍打著地面,他們有踢開那些恰好闖入他們視野與行進路線的弱小生物,但並不為他們的哀嚎和血液逗留——這種行為不太符合他們以往的習性——德蒙的法師考慮到他們那顆與龐大身軀完全不成比例的小腦袋,預先施放了一個小法術,免得他們過分地沉溺於殺戮中而忘記了真正的,更好的報償。

    秘銀。

    寬闊的星光河穿過了整個銀冠密林,銀冠樹的細巧的羽狀葉片與枯萎的枝條落進河裡,那些富有營養的部分會被河流中的蟲子、小型的水生物和魚吃掉,留下堅硬的,無法食用的部分,也就是那些貴重的金屬,它們會被河水帶走一部分(這也正是為何它會被稱之為星光河的原因),但更多的會在流和緩的平地與凹處沉積起來,那就是灰嶺最大財富的來源。

    精靈們不擅長採礦,他們也不需要,星光河帶來的秘銀已經足夠他們交易到所有他們需要的東西。

    巨人們砍倒裂縫槭樹,或是直接拔起它們,就像人類搜索鳥巢那樣貪婪地破壞搜刮著精靈與半精靈曾高懸在空中的居所,他們不那麼畏懼普通的火焰,他們的表皮比大象或是犀牛的還要厚,上面滿是皺褶,蒙著一層厚厚的污垢與灰塵;德蒙的導師又給了他們一瓶能夠抵抗負能量火焰灼燒的油脂,他們在上岸之後就立刻塗在身體的每一部分,透明的火焰在距離他們還有好幾寸的地方就退開了。

    他們找到了如此之多的好東西——無論是精靈還是二分之一,他們沒有防盜的概念,所有的珍貴之物都被直接放在外面,頂多就是個沒有鎖的箱子與櫃子,除了成袋的秘銀沙,他們還找到了用秘銀、精金鑄造的長劍、短劍與匕,弓箭,寶石飾物,秘銀鏈甲,一種看上去就很堅韌輕巧的絲襯衫(沒有被火燒掉!),還有各種各樣裝著粉末和液體的精緻的小瓶子,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但也放進了自己的皮袋裡。

    一個巨人找到了一個小點的星盤,兩百多子的那種,周圍鑲嵌著藍寶石與秘銀,配備的三十二方位的玫瑰羅盤用了四種顏色的碧璽來做裝飾,他比劃了一下,覺得用來作為一個餐盤它將是再合適不過的,但不等他把這個裝進皮袋,一枚無形的利箭擊碎了它,並且割傷了他的手指。

    巨人嚎叫起來,扔掉星盤拔出了自己的斧子,這把斧子足以蓋住一個精靈的整個胸膛。

    一個法師向他精疲力竭的同伴做出手勢,取代了他的位置,後者感激地一笑,生命之神作證,他記憶中的法術已經寥寥無幾,飛行術也即將失效,他安心地躲到了一個隱蔽而安全的地方,手裡緊扣住下一個法術,觀察著戰場上的情況。

    整個情勢在伊爾妲返回後已獲得了逆轉。這是一個奇特的隊伍,灰嶺的管理者在斬斷一個半獸人的脖子時想,他看不到施法者,甚至找不到一個人類——通常情況下,敢於襲擊灰嶺的隊伍不會是純非人類的,因為他們的腦子總是不那麼夠用,很容易就會陷入到無可救藥的混亂中去——從而讓精靈們找到各個擊破的機會。

    但他們的數量又是那麼的多。

    除非那個人已經想到了,只有活著的才會回去問他要酬金。

    灰嶺的管理者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混雜著煙霧的灼熱的空氣讓他咳嗽了起來,差點就沒躲過一個食人魔的釘刺木棒,他的動物夥伴,一隻強壯的雀鷹落在了食人魔的臉上,爪子深深地嵌入他的鼻子與眼窩,食人魔想要把它抓下來的時候,精靈的長劍刺穿了他的胸膛。

    巫妖的飛行術也到了失效的時間,他扶著裂縫槭樹緩慢而警惕地下降,他的位置同樣由一個剛返回灰嶺的法師代替,那個偽裝的灰袍並沒有使用法術反擊,當然,你見過一個變形怪法師嗎?所以他們記憶的法術幾乎都還在,而且都是些危險的攻擊性法術,畢竟他們以為自己要去對付一個陰險強大的灰袍。

    有了新的力量加入,巫妖想要的防火帶很快就被開闢了出來,正如他之前所說的,閃電類與腐蝕類法術也能起到想像不到的作用,樹木在燃燒,而樹木下方的部分被掀起了整整十多尺,在最深的地方仍能看到藍色與白色的磷火,但都很微弱,畢竟昆蟲所能提供的生命力實在是太少了。

    被真實的火焰圍攏在內裡的負能量之火嘶叫著,就像是被圍困住的凶惡的幼崽——它還沒長大,也不會再長大了。

    火焰投射出來的光亮和熱量龐大的驚人,沒人注意到黎明已經過去,晨曦即將重新照亮與溫暖這個地方——巫妖例外,作為一個施法者,尤其在遭遇到了那樣的不幸後(異界的靈魂:喂!),他對時間簡直已經敏感到了一個令人指的地步——事實上,有時他甚至要比那隻魔法掛墜更準確些。

    他還有兩個法術,巫妖將雙手放進袖子裡,考慮是把它們留下來還是用掉——他周圍的戰鬥均已告一段落,大概正數一百二十之後,他就會回到識海,這個身體將被另一個靈魂控制與主宰。

    曾經的不死者可以說是安逸地抱起手臂,他注意到伊爾妲正在和一個巨人對戰。

    巨人使用的是一柄少見的雙頭尖錘,一邊嚎叫著「敲!砸死!殺死!」之類的通用語一邊用他的錘子追逐著女性精靈矯捷的影子——看上去很像是「打地鼠」,一種異界靈魂曾在電腦上玩過的遊戲,只是要比那殘忍和血腥得多——對戰雙方的實力並不均衡,伊爾妲只要挨上一下就會徹底地「」,她卻很難對巨人造成什麼真正的傷害,她鋒利的長劍在巨人身上開了許多血淋淋的口子,手臂上也有,腿上也有,身體上也有,但這些傷口並不能讓巨人的度減緩哪怕一點,他的每一下敲擊也如同第一次那樣沉重。

    那是個十五尺高的大傢伙,巫妖思忖道,他記得的法術對這個笨拙巨大的蠢傢伙造不成威脅,但他或許可以提醒一下伊爾妲。

    伊爾妲喘息著,她累了,汗水醃漬著她柔嫩的眼睛,但眼前的敵人讓她一點也不敢放鬆,她就地一滾,躲過巨人揮來的錘子,錘子帶起的風颳過她的尖耳,耳朵猛地向前折去,劇烈的疼痛讓她無可忍耐地大叫了一聲。

    她以為巨人會乘著這個機會踩踏或是踢她,但直到她順利地站起來,巨人還留在原地。

    他低著頭,檢查著腰裡的皮袋,就在這時候,皮袋又被拉拽了一下,非常明顯,巨人憤怒地叫喊了起來,他用一隻手緊抓著皮袋,四處張望,想要找到那個企圖染指他財產,膽大妄為的小賊。

    伊爾妲笑了,她不用去找也知道是誰正在作弄這個可憐的大個子,淘氣的克瑞瑪爾,給她出了個絕妙的點子——她調整呼吸,再度衝向那個巨人,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次她充滿自信。

    她沒有攻擊巨人的身體,她的長劍只是輕輕掠過他的腰部,割斷了那隻皮袋與巨人腰帶之間的聯繫。

    皮袋掉在地上,巨人吼叫著,他彎腰去撿——動作笨拙而沉重,在他抓起那隻袋子的同時,伊爾妲的長劍從他的腋窩位置刺入,她用力前推,直到劍刃完全沒入巨人的身體,近到她都快被巨人的腋臭熏到暈過去。

    巨人想要站起來,但失敗了,長劍刺入了他肥大的心臟,令得它的每一下跳動都在絞碎它自己,他連同他的錘子一起筆直地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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