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57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33
第四十九章 暴亂(下)



    巫妖離開了他的藏身之處,但他暫時還不想讓伊爾妲找到他。

    曾經的不死者估算著,正數十五記後就是他們交換的時間了,就讓那個甜蜜的白痴去面對這個女性精靈吧——別忘了,芬威已經死了或比死了更糟糕。他不喜歡,也不懂得如何安慰別人,他更習慣往倒霉鬼的屁股上踢一腳——然後心情愉悅地看著他們在絕望與痛苦的泥沼中苦苦掙扎。

    十五、他漫不經心地數著,十四、十三、十二……

    九。

    八。

    ……

    伊爾妲看見了黑髮的施法者,她的笑容加深,微微轉動肩膀,像是要向他走過來。

    三。

    二。

    異界的靈魂睜開眼睛,和巫妖一起注視著外界,他們看到了一柄斧頭,閃著銀光,急速地旋轉著,發出象徵著死亡的嘯叫。

    一。

    佈滿缺口的斧刃劈斷了伊爾妲的脖頸,她的頭滾落下來,掉進灼熱的灰燼裡。

    巫妖聽到一聲尖銳的叫喊。

    那是怎樣的叫喊啊,它是那麼的驚恐,又是那麼的悲慟。

    巫妖曾無數次地傾聽過這種聲音——從他的祭品、實驗材料,還有敵人,他們的朋友,和親人那裡——像是被切去了一半的心臟,又像是被挖出了眼睛,但他從未想到過自己也會像如同弱者一般發出如此悲慘的喊叫。

    不,不是他,是克瑞瑪爾,那個愚蠢而又天真的竊賊——不死者不會悲傷,不會怯懦,不會失去理智。

    叫喊又有什麼用呢?

    死亡是無法挽回的。

    ***

    殺死了伊爾妲的巨人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皮袋和膝蓋都在變重,變重,它們太重了,就像是變成了鐵和石頭,拖著他的身體往下沉,他努力想要拔起雙腿,卻發現就連他的兩條手臂也在不由自主地下垂,他的斧頭就在距離他不到一步遠的地方,可他抬不起手臂,最後連他的肩膀和頭也不由自主地前傾,下拉,下巴緊緊地貼在了胸膛上,上顎壓迫著舌頭,讓他只能發出吭吭的古怪叫聲。

    一柄無形的彎刀割開了他的動脈,骯髒的血噴出去,落入一蓬燃燒著的灌木裡,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臭味。

    ***

    精靈們驚愕而悲痛。

    誰也不曾想到——伊爾妲成為遊俠已經有四十年,她和地精作戰,和食人魔作戰,和獸人作戰,和人類的盜賊作戰,和灰袍與紅袍作戰,當然也和巨人戰鬥過——她並不能保證每次都能安然無恙,她不止一次地受傷,幾次近乎於致命,但她總能痊癒,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他們所能預料到的最壞的結果是又一次需要長時間的治療與休息的重傷。

    灰嶺的管理者走過去,胸口疼痛得就像是要裂開。伊爾妲的頭被克瑞瑪爾抱在懷裡,她是那樣的安詳,蒼白的面孔上找不到一絲扭曲與憤怒,微微睜開的眼睛如同最純粹的翡翠與藍寶石,彷彿還存留著一絲隱約的笑意,她的發辮是連同脖子一起被砍斷的,剩下的頭髮散開了,在晨曦與火光的照耀下,它們就像是流動的黃金。

    她的身體在另一側,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她的長劍壓在手臂下面。

    管理者想要說些什麼,但他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

    克瑞瑪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放開了伊爾妲的——他只記得他低下頭去吻了吻她冰冷的前額,有人和他說話,但他聽得不是很清楚,他也不知道該去做些什麼——他覺得無法呼吸,火焰似乎已經奪去了所有的空氣。

    直到他聽見了芬威的名字。

    芬威還活著,因為他是通道,是橋樑,負能量之火只汲取了他一部分的生命力,即便如此,他的舌頭、內臟、骨骼仍在不斷地萎縮,皮膚化為粉末,眼睛和耳朵也已經失去了作用,但他確實還活著。

    克瑞瑪爾走到他身邊,單膝跪下,他沒有碰觸芬威,但他能夠與他保持心靈通訊。

    ——伊爾妲?芬威問,或者說,他的殘餘意識。

    巫妖靜靜地等待著。

    ——伊爾妲死了,異界的靈魂說,聽著這個可悲的男人從喉嚨裡吐出最後一絲嗚咽般的氣息,然後他就走開了。

    ——我以為你會說謊,巫妖說,讓將死者獲得最後一點安慰。

    ——我不那麼認為,異界的靈魂說,就算他還只是個虛體,巫妖仍能察覺得出他幾乎滿溢出來的憎恨與悲哀,它們掩藏在平靜的表層下,就像是海面下的暗流——伊爾妲是因他而死的,他又怎麼能獲得安然離開這個世界的特權?

    ——那我們達成一致了,曾經的不死者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33
第五十章 執政官



    伊爾妲的屍體被帶回了銀冠密林,她將在那兒找尋到自己的長眠之所——死去的半精靈則被安葬在灰嶺,一棵裂縫槭樹,或是一叢火棘,又或是一蓬林奈草就是他們的墓碑,除了芬威,他的屍體已然化為無法收攏的灰燼,混雜在焦黑的樹木殘骸與慘白的,毫無生氣的泥土裡。

    「克瑞瑪爾,」灰嶺的管理者說:「伊爾妲曾和我說過——你是她的朋友,」他說:「雖然你們相處的時間是那樣的短暫……但我想,你有權利從她的遺物中揀選一樣,作為銘記與懷念的憑據。」

    伊爾妲的住所奇蹟般地沒有遭到巨人的洗劫,雖然失去了寄身的裂縫槭樹後,它和其他同伴一樣自五十尺的高空掉落下來,墜毀在火焰裡,四分五裂,但精靈們還是從裡面找出了不少屬於伊爾妲的東西——她的備用弓箭、匕首、帶有魔法波動的飾品,秘銀的鏈甲以及形形色色的小水晶瓶子,克瑞瑪爾撿起一隻,打開瓶塞,聞了聞裡面的味道,這是瓶治療藥水,品質上佳,應該是芬威做給她的。

    黑髮的施法者沉默地放下那個瓶子,他看過每樣東西,一個秘銀盒子裡面放著一些早已枯萎的菟絲子花,裡面還有張小紙條,上面用精靈語寫著:「錯誤,但可愛的餽贈。」

    管理者以為他會選擇這個,但克瑞瑪爾還是把它放下來。

    最後他選了一個樸素的星盤,五百七十六子的那種,有著精美的雕刻與光滑的表面,但沒有鑲嵌秘銀,也沒有點綴寶石,就連三十二方位的玫瑰羅盤也只是極為普通常見的黃銅材質。如果要說有什麼特別的,那就是它能摺疊成原有大小的四分之一,而且底層是空的,可以打開,放進所有的棋子,便於攜帶,還不至於招致他人的嫉妒或是覬覦。

    這或許是伊爾妲想要帶走的東西,管理者痛楚地想到——當她和芬威離開灰嶺,在其他地方安定下來以後——他們可以在溫暖的陽光裡,或是璀璨的星光下打開這只星盤,撥動羅盤,而後懶洋洋地投下那顆屬於自己的棋子。

    他們原本可以那麼幸福。

    其他精靈各自取走了一些能讓他們想起伊爾妲的小東西,管理者代凱瑞本留下了伊爾妲的秘銀匕首,伊爾妲和他們一起外出遊歷時,最常帶著的就是它。

    但不管怎麼說,作為一個管理者,他總是無法長久地沉溺於自己的情緒裡——這或許是件好事,忙碌能令人忘憂。

    他要做的事情還能多,最緊要的就是重新建造起他們的住所,需要特意註明一下的是,並非原地,被負能量侵蝕過的土地需要淨化與重新注入生命的力量——侍奉著精靈神祇中的生命之神的牧師們正在灰黑的焦土上勾畫出那位慈悲女神的聖徽,三角形,套著交迭的三圓環,三角形的每一條邊都要走上五十步,每根線條都有三寸寬,充填著秘銀粉末與堅石粉末,令得這個神聖的標誌在靜謐的陽光中熠熠生輝,不可直視。三位牧師各自佔據了三個端點,同樣自銀冠密林而來的法師們站在他們的外圍,吟誦咒語,做出手勢,操控他們帶來的一塊能夠通往水元素位面的符文盤,讓它降落到牧師中間——那隻符文盤看上去就像是一隻無色透明的淺口圓碟,裡面盛滿了淨水。

    牧師們無聲地呼喊著生命之神的名字,讚美她,向她祈求,並將懸掛在頸脖上的秘銀聖徽摘下來,投入符文盤。

    聖徽一進入到水中就消散成了明亮的光點,法師們舉起手臂,符文盤中的淨水開始溢出圓碟,滲入灰土,源源不絕,很快地,後者變得濕潤而溫暖,充滿生機。

    精靈從槭樹上摺下枝條,插入地面,枝條瞬間就成為了小樹,又一轉眼,小樹變為成樹,碧綠的枝葉伸展出去,握住每一縷能夠碰觸到的陽光。

    它們要長成原來的樣子可能還需要許多年,精靈們固然可以讓這兒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但他們更為尊重自然,驅逐不應有的負能量是他們的義務和權利,種下枝條是為了補償這片土地,但這不意味著他們能夠進一步地影響生命的進程。

    灰嶺的精靈與半精靈們在灰嶺的更深處構建他們的新家,銀冠密林的精靈們也來幫忙,這大大加快了工程的進度,但巫妖依然能夠察覺到管理者的異樣。

    他憂心忡忡,煩躁不安。

    ——白塔,巫妖相信這是一個正確答案。

    ***

    灰嶺與白塔之間的聯繫已經中斷了整整三天。

    從負能量之火四處流淌肆虐的那個夜晚,直到今天,精靈的飛翼船帶來了白塔的領主,也就是德蒙的兄長傾慕的對象,一個女性半精靈。

    她容顏憔悴,神色驚惶,灰嶺的管理者給她到了一杯摻有雪蜜的茶,她立刻喝了下去。

    「白塔更換了執政官。」她說。

    「原來的執政官,」她說:「也就是我的叔叔,他死了,從內城牆上摔了下去。」

    「是誰?」

    「不知道,」領主搖了搖頭:「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自己失足,還是有人故意謀害……那天夜裡的白塔混亂不堪——許多人都患了瘋病,就連警備隊和我叔叔的侍從也未曾倖免,他們失去了理智,只想著傷害與殺戮,還有一些卑劣的傢伙趁機四處劫掠——到處都是火和鮮血……。」

    「我叔叔從內城牆上掉了下去,」她緊抓著杯子,像是能從其中汲取力量:「當即失去了生命,但那時的白塔是最需要執政官的……」

    「有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德蒙,我的堂兄。」

    「德蒙,」管理者驚訝地重複道:「但他是次子!」

    「我叔叔的長子也死了,死於他最小的弟弟之手,」年輕的半精靈疲倦地說道:「他的劍刺入了他的腹部,而劍柄被亞戴爾握在手裡——他們說亞戴爾也患了瘋病,他們沒有殺死他,但他被關起來了。」

    「那麼除了德蒙以外,就沒有人能夠成為執政官了嗎?」灰嶺的管理者問道,他從未喜歡過德蒙法師,他知道這個人類野心勃勃,並且不介意使用任何一種手段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我叔叔只有這三個兒子,」白塔的領主說:「當初我之所以能成為領主,正因為我向他允諾過,白塔的執政官永遠只會從他的血脈中選出——大公是我們的見證人。」

    「德蒙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我知道,問題是,白塔的人民相信他——是他一手遏制住了瘋病的蔓延,消弭了暴亂的威脅,拿出了能夠治療瘋病的藥水……他獲得了商人、貴族與平民的支持——他在我到達白塔之前就成為了那兒真正的統治者,我所能得到的只是一個簡單的通報而已。」

    「羅薩達的牧師呢?」

    「一些死了,而另一些被關了起來,不僅僅是瘋病,還有著瀆神者的罪名——警備隊在羅薩達的聖所裡找到了一枚被施加了詛咒的淨水球,它正是瘋病的源頭。」

    灰嶺的管理者閉了閉眼睛:「這不可能。」

    「還有,」領主說:「德蒙告訴民眾,他曾向灰嶺和我求援,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現在白塔的民眾對我,還有灰嶺都相當仇視。」她微微苦笑:「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匆匆趕來的原因。」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43
第五十一章 安芮



    「原因?」灰嶺的管理者審視著她,「你想要我們做些什麼呢?」

    身體裡有著一半精靈血脈的年輕領主什麼也沒說,但她的眼神與表情已經將她天真幼稚的想法一覽無遺地展示在管理者的面前。

    管理者鋼藍色的眼睛裡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一絲失望之情。

    「佩蘭特大人……」

    「安芮,」管理者說,語氣並不嚴厲,卻讓少女畏縮了一下:「我們從不接受威脅。」

    「我沒有……」

    「並不是刀劍相向才算是威脅,」灰嶺的管理者,精靈佩蘭特溫和地說,卻讓白塔名義上的主人羞慚地垂下了眼睛:「安東尼奧法師呢?你有沒有去詢問過他的意見?」

    「……抱歉,」安芮低聲說:「我……」她侷促不安,結結巴巴地說,一邊玩弄著自己的手指:「我忘記了……」

    精靈苦惱地嘆了口氣,即便以人類的方式計算,安芮也只有十九歲,若按精靈的年齡換算,她可以說還是個嬰兒,成為領主也只有三年不到的時間——佩蘭特懷疑當初他們是否應該堅決地拒絕上任領主的提議——他瘋狂地愛著他的妻子,這份愛在安芮的母親不幸意外身故後達到了頂峰,並且拓展到了他們唯一的孩子身上——基於一個人類的狹隘想法,他認為財富與權勢既能成為小女兒的王冠又能成為她的利劍,他堅持要讓僅有著人類一半血脈的安芮成為他的繼承人,繼承包括白塔與鷓鴣山丘在內的一大片領土,依照他們所在公國的法律,女繼承人確實可行,但安芮的另一半血脈卻令一些守舊的頑固派詬病不己……而且他還有著一個嫡親的弟弟,那個弟弟還有著三個兒子。

    最後還是上任領主的弟弟首先做出退讓,他尊敬和愛戴自己的兄長,為此他自願放棄繼承權,只為自己和自己的後代索要了白塔,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在他的兄長離開了這個世界後,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諾,支持安芮成為新的領主,並且派去了他的長子為她效力。

    佩蘭特有所聽聞,那個正直而堅貞的年輕人愛慕著安芮,雖然他們的血脈相近,但如需必要,通過這種方式重新將分裂的繼承權融合在一起也不失是個好結果——就算是對俗世間的權利遊戲不怎麼感興趣的精靈也能看得出安芮並不適合做一個統治者,她一直被自己的父親保護著,個性軟弱,頭腦簡單,對很多事物都抱持著一個想當然的態度,你當然不能說她天性惡毒,但她做出的一些事情卻要比刀劍更能傷人。

    譬如那個未曾出口的想法,或更正確點說,要求。

    安芮認為只要給出一次,抑是幾次無償且慷慨的贈予就能轉變白塔民眾的想法與立場,但佩蘭特知道這根本不可行,德魯伊在成為灰嶺的管理者前在這個大陸上遊歷了近半個世紀,人類中既有他的朋友,也有他的敵人;他通悉他們的思想,瞭解他們的行為,他知道在遭受過重大的創傷後,於人類而言,過於不平衡的施捨反而只會招來更多的嫉妒與貪婪,如果他們得不到自以為應該得到的東西,那些暗地裡的不滿和抱怨很快就會毫不猶豫地轉化為暴怒與憎恨。

    又及,現在的白塔還有一個深得民眾之心的德蒙法師。佩蘭特見過那個孩子,他是三個兒子中最像父親的那一個,和他的父親一樣對精靈抱持著警惕疏遠的態度——而且就羅薩達的牧師們所認為的,他可算不得上是個寬容良善的人。

    那本可以說是差點毀了整個灰嶺與密林的法術書,是德蒙交到芬威手上的,雖然他最初的要求是銷毀它,但灰嶺的管理者卻認為這件事情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簡單——芬威是個性情執拗,寡言少語的孩子,但要走到那一步,說沒有人在背後推動佩蘭特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我該怎麼做呢?」安芮難過地問道,但這句話更像是她說給自己的聽的。

    「回去,」灰嶺的管理者說:「無論如何,既然德蒙已經繼承了他的父親的權利,那麼他也應當盡到一個臣子的義務,你應該回到白塔去,接收他的效忠,撫慰民眾,剿滅盜賊——我希望我們的老友安東尼奧法師安然無恙,如果確實如此,他將會是一大助力,」他略微思考了一會:「……灰嶺可以給予白塔援助,但必須在你確定它不會引起更大的災禍之後,讓安東尼奧盡快和我聯繫,我需要和他就白塔現在的情況好好地談一談。」

    他以為自己很快就會得到回應,但事實並非如此,安芮沉默不語,只是一味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安芮?」

    「我可以不走嗎?」她說。

    有那麼一小會兒,佩蘭特以為自己的耳朵在戰鬥中受了不易察覺的傷,或是因為過於疲勞而產生了幻覺,但安芮可沒那麼仁慈,她緊接著說:「我想要留在灰嶺,」她急切地說:「我可以留在灰嶺,」她越說越快,越說越理直氣壯:「我是一個半精靈,我只有十九歲,而我的母親,還有父親都已經死了,我有這個權利,我願意為灰嶺服役六十年,讓我留下,」她的眼睛閃爍著明亮而動人的光芒,伸出手去抓住了佩蘭特的外袍。

    而年長的精靈眯起了他的眼睛,「可你不僅僅是一個半精靈!」他後退了幾步,掙開了她的手指:「你還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我不想做領主了,」安芮直白地說:「它讓我厭煩,也讓我害怕。」

    「那麼你想把這個責任交給誰呢?」佩蘭特:「德蒙?」

    「按照法律和約定俗成的規矩來說,」安芮苦惱地交握起自己的雙手:「好像是。」她不太聰明,但也知道德蒙只會將整個白塔推往灰嶺以及銀冠密林的反面。

    一旦想到必需回去面對那些用懷疑的眼光打量她的民眾,去面對貴族、議員、行會首領、商人們的質問,去處理那些似乎永遠也無法處理得完的公文時,她就變得沮喪起來。

    佩蘭特看著她,這個僅僅在這個世間度過了十九個光陰的半精靈是那麼的纖細而柔弱,她的頭髮是亞麻色的,像他的父親,但要比他更柔軟稠密,帶著明顯的捲曲,長度差不多了可以垂到腳跟,豐潤的臉龐小小的,可以用一隻手掌托起來,一雙溫柔的藍眼睛,這點與她的母親相似,但沒有她母親的堅定與勇敢。

    她的父親愛著一個精靈,他願意將自己的一切交給他和那個精靈所生的孩子,卻不怎麼喜歡其他的精靈接觸他的妻子與女兒,尤其是佩蘭特,他偶爾前去拜訪曾經的搭檔和朋友時,總能看見她丈夫的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他的嫉恨可以說是光明磊落,毫不遮掩,更不容許他們對他的生活與家庭有所置喙……在他堅持讓有著一半精靈血統的女兒成為他的繼承人以後,佩蘭特還以為他會養育出一個人類——狡猾多變,野心十足的人類。

    他曾經為此煩憂過,但現在,他覺得還真不如去面對一個狡猾多變,野心十足的人類呢!

    最起碼的,她不會突然想要拋下所有的一切,自顧自地半路走開!

    未曾預想到的沉寂讓安芮心慌意亂,她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做錯的地方——她真的已經厭倦了以前的生活,她喜歡灰嶺,這兒都是和她一樣的人,她可以在這裡找到自己的幸福。

    「回到白塔去,」經過一段更為長久的思考後,灰嶺的管理者指示道:「讓它重獲平靜——」他不去看安芮的眼睛,他知道它裡面會裝載著什麼:「並且保護亞戴爾,你叔叔除德蒙以外唯一的血脈,設法洗脫他的罪名——既然你不想繼續擔起你的責任,那麼至少,你可以給白塔和這片土地留下一個正直可信的新主人。」

    ***

    凱瑞本找到克瑞瑪爾的時候,他正在細心地打磨一隻圓滾滾的小棋子,伊爾妲的星盤還在,但棋子少了很多,幸好它們都是銀冠木的,要找到相同的原料再打磨一些並不困難,只是克瑞瑪爾發現自己的手藝完全比不上伊爾妲,伊爾妲能在只有櫻桃核大小的棋子上雕刻上魚和飛鳥,魚的鱗片與飛鳥的羽毛清晰可見。

    所以放在星盤上的棋子,一些有花紋,而另一些光禿禿的,顯得很可憐。

    「這是伊爾妲的星盤。」凱瑞本說。

    「和伊爾妲的匕首。」克瑞瑪爾點頭說,他看到了在凱瑞本的腰裡懸掛著的那柄匕首,伊爾妲曾拿它來削果子給克瑞瑪爾吃。

    凱瑞本先去見了灰嶺的管理者,他知道伊爾妲死了,以一種讓她的同伴與朋友無法置信,猝不及防的方式——雖然精靈們並不畏懼死亡,但誰也沒想到屬於伊爾妲的命運之火會如此突兀而匆忙地熄滅——簡直就像是個拙劣的玩笑。

    但遭受到最大打擊的還是克瑞瑪爾他是看著伊爾妲死去的,雖然他為她報了仇,但無論是誰,大概都很難無法忘記懷抱著友人頭顱的感覺。

    佩蘭特擔心那個年輕的黑髮施法者一時間無法從仇恨與恐懼中擺脫出來,為此他特意提醒了凱瑞本,但就遊俠看來,他完全不必為此憂心。

    克瑞瑪爾的黑眼睛依然明亮而乾淨。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44
第五十二章 監牢



    安芮正在用餐。

    餐桌上擺滿了食物,這些食物很難讓人相信是提供給一個半精靈而不是某個巨人或一群半身人的,卻很適合一個富有的領主。

    最接近安芮,也是她最喜歡的兩種食物是肉卷與泥餅——肉卷是由切的很薄的鹹味燻肉包裹著鮮肉一起烤制而成的,烤制的過程中需要不斷地刷油,然後切成片來食用;泥餅聽上去很普通,甚至會讓人感覺有點髒,但事實上,它是一種非常奢侈的甜食,它的內芯是參雜有杏仁、葡萄乾,混合可可果做成的蛋糕,蛋糕的顏色相當的深,上面堆積著如同雪山般的鮮奶油,奶油上面再是可可果粉末和蜂蜜,三種顏色搭配起來後讓它瞧上去很像是一塊被人踩踏過的雪地,它的名字由此而來。

    除了這兩種,還有帶著骨頭的風乾火腿,炸奶酪塊,燉雞,鯰魚湯,螃蟹湯和加糖水煮的水果塊,配餐的酒是加了黑莓的蜜酒。

    還只能被稱之為少女的年輕領主用餐的姿態可謂優雅體面,從容不迫。但僕從們時常會感到驚奇,因為她用餐的時間雖與其他貴族女性相等,但吃下去的東西往往是她們的兩倍或者三倍,幾乎可以與一個騎士相媲美,卻還能保持如此細瘦窈窕的美妙身姿——私下總有人嘀咕這和她的非人類母親脫不了干係——他們總是這樣,所有壞的、不正常的、奇怪的地方都會被猛推到她的另一半的血脈上去,並且被無限制的誇大和扭曲。

    這種從未消失過的隱秘論調就像夜晚老鼠在房樑上的竊竊私語,完全引不起安芮的注意,更不會讓她不安或惱怒,她的父親在很早之前就告訴過她,這種議論將會伴隨她整整一生,就算她不是個半精靈,那麼她也是個女人,又或是太矮、太衝動、太笨拙……她的敵人總會不遺餘力地詆毀她,而那些滿懷嫉妒的人們也會爭前恐後地在她身上挑出毛病來,除非她不再是鷓鴣山丘與白塔的主人,不再擁有這份偌大的財富和權利。

    在她轉向炸奶酪塊與燉雞時,餐廳的門被推開,安芮貼身侍女中的一個輕盈無聲地走了進來——她很清楚安芮在用餐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攪,但她還是進來了,表示肯定有什麼比食物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安芮去解決。

    「精靈們想要見見亞戴爾?」

    「還有羅薩達的牧師們,」侍女謹慎地說:「凱瑞本大人,還有安東尼奧大人與一個黑髮的年輕法師,叫做克瑞瑪爾。」

    「繼承了比維斯財產的那個,」安芮說:「聽說也是個出色的法師,唔,我沒有拒絕這個要求的理由,答應他們吧,但時間不能太長,具體請安東尼奧法師自行斟酌——問問凱瑞本要不要和我一起用晚餐?當然,還有他的朋友,但如果他們想要在下午見我請幫我婉拒,」她打了個哈欠:「這是我好不容易從那些議員和商人們那兒搶回來的休息時間,我有好幾天沒有好好的睡上一個午覺了。」

    侍女深深地屈下膝蓋表示聽命,然後她又說:「還有一件事情,」她說:「德蒙法師給您送來了一件禮物。」

    「承蒙掛念,不勝榮幸,」安芮說,一邊拿起繡著小玫瑰的亞麻餐巾擦了擦手指:「這次是什麼?」真有趣,她想,自她來到白塔,一向對她視而不見的堂兄已經送來了好幾樣禮物,從一首簡短的讚美詩,到一束沾著露水的薔薇,再到毛茸茸的小貓和綴著金邊的絲綢衣服。

    德蒙的禮物被裝在一個很小的青銅匣子裡,用雪貂的皮毛包裹著,半精靈用纖細的手指把它從匣子裡取出來,那是一顆差不多佔據了她半個手掌的圓形琥珀,裡外都是極其澄淨的金黃色,找不到一星半點的雜質,烏木的托座連接著一根能夠調節長短的秘銀鏈,托座的背面雕刻著生命之神的聖徽——作為幸運護符的琥珀能夠避開疾病或是瘟疫,在此刻的白塔可真是再合適不過的禮物了。

    她撫摸了一會,把它放在鯰魚湯的旁邊,和鯰魚的唇骨擺在一塊兒:「去告訴德蒙,」安芮端起蜜酒,喝了很大一口之後說:「我很喜歡他的禮物,」她在裝螃蟹的盤子上粗魯地敲敲勺子:「哦,還有,你覺得,」她似乎是無意地說道:「之前那件與亞戴爾有關的事兒,你覺得我該告訴他嗎?」

    ***

    克瑞瑪爾、凱瑞本與安東尼奧法師三人跟隨著守衛走進白塔的監牢——途中經過了一個熱熱鬧鬧的大廚房,一路上都得小心懸吊著的各種水壺、鍋子、砧板以及刀具,從法師的長袍間急急忙忙地穿過的狗和貓,油膩牆面上突出的勺柄和烤肉叉,但一離開廚房,嘈雜與熱量就消失了,他們安安靜靜地沿著一條狹窄的台階轉折向下,走進一個橢圓形的房間,房間裡有一些酒桶,凳子和長桌,光線和少許聲音從房間的頂上傳來——那兒有個大洞,正對著房間中央的井,趴在井上往上看,能看到鐵和木頭的軲轆架,懸掛著水桶,還有幾隻看上去很有點眼熟的爪子,原來他們又回到了廚房,只不過是在它的下面,廚房的人可以直接從這兒打水上去。

    異界靈魂壓根兒弄不懂建造這座城市的人在想些什麼——關押罪犯的牢獄被設在內城區、執政官的官邸與領主城堡的正下方,必經之路上還有廚房以及一口可能供整個城堡的人飲用洗漱的水井。

    這腦洞簡直美得讓人不敢看。

    他們繼續往下走,這次的台階只有十五格,每格高度都不一致,矮的倒是很適合半身人,高的就連精靈都得蹦跳著下去——安東尼奧法師是個人類,而且比碧岬堤堡的阿爾瓦法師還要老,最後完全是克瑞瑪爾與凱瑞本一邊一個托著他的胳膊把他抬下去的,幸好這個台階雖然在高度上能夠逼死一打強迫症患者,但考慮到經常會有守衛拖著罪犯上下,在寬度方面倒是相當闊綽。

    守衛點燃插在牆壁上的火把,光亮與聲音引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白塔的監牢是一條長而黑暗的走廊,四壁和頂面、地面都是堅硬的岩石,右側凹凸不平,左側是一個個或大或小的洞穴,洞口鑲嵌著鏽蝕的粗壯鐵條,不用走近就能聞到一股複雜陰寒的惡臭。

    所有的人都被赤身**的關在裡面,或者說,塞在裡面,每個大點的洞穴——大概有著馬車的車廂那麼大,裡面都有著十來顆腦袋或兩打以上的腳,而小的洞穴,那就是個冷冰冰的爐膛,囚犯只能像個胎兒般地蜷縮著,膝蓋壓著胸膛,腦袋與屁股緊抵著尖銳的石頭。

    這種地方當然不會有人想著去開鑿排水設施,囚犯排出的穢物全都掛堆在他們自己身上和地上,累積起厚厚粘稠的一層,他們聞到的古怪惡臭就是由此而來,被關在這兒的人很快就會全身潰爛,如果他們沒被拖出去審判處死,那麼也會因為發熱而死,死掉的人依然會和活著的人關在一起,生者呼吸著死者的屍臭,死者汲取著生者的溫度,蟲子一視同仁地在他們的傷口裡爬來爬去,直到洞穴不夠用了,或是一個洞穴的人全都死光了,守衛才會督促著新來的囚犯把他們拖出來丟掉——就在這個長廊的末端,有著一個據說直通無盡深淵的洞穴,屍體丟下去從來聽不見任何回音。

    羅薩達的牧師們被關在最裡面,他們在經過那些監牢時,裡面的罪犯無不艱難地掙紮著從凹陷的胸膛裡發出幾個音節,試圖從他們這兒獲得一些憐憫,大部分聲音都在叫著安東尼奧法師的名字,而一些人叫著凱瑞本的名字,克瑞瑪爾甚至聽到了有人在喊自己,他轉過頭去看,卻找不到人,他的眼睛固然能在光線微弱的黑夜裡看見東西,卻沒法兒穿透重重疊疊的人類身體,而且守衛緊跟在他們後面,用鮮明直白的身體語言催促著他們盡快往裡走。

    「這些都是罪犯?」克瑞瑪爾問,白塔並不是個人口密集的城市,而被關在這個活地獄裡的足有一兩百人。

    「一部分是,」守衛不那麼情願地回答,他知道提出問題的是個施法者:「還有一些是犯了瘋病的人。」

    「不是說已經有了治療瘋病的藥水嗎?」

    「是有了。」守衛說,「但誰能保證瘋病就不會再發作了呢,就連可敬的德蒙法師也不能確定,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們關起來,反正這兒沒有無辜的人,」他意有所指地說:「就連亞戴爾牧師也殺了他的哥哥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44
第五十三章 審判 上



    羅薩達的牧師被關在最小的監牢裡,也就是牢獄的守衛戲稱為「小小安樂窩」的地方,比「爐膛」還要不如,因為那些洞穴被刻意開鑿成了倒立的半圓錐體形狀,在裡面的人既不能躺,也不能坐,只能勉強維持著一個半蹲的姿勢,這種姿勢維持個幾分鐘,你的脊骨就會疼的像是快要斷掉了。

    從那場致命的瘋病中僥倖生還的人並不多,受傷的人沒有得到清洗和治療,在這種地方待上一兩天就被感染了,傷口腫脹、發黑,流著膿液,而且好幾個人都在發熱。

    「您們想訊問誰呢?」守衛之一說:「清醒的人不多。」

    「主任牧師。」安東尼奧法師說:「也許還有其他的一些人。」

    守衛向他鞠了一躬,「是的,尊敬的法師,」但他隨即譏諷般地糾正道:「曾經的主任牧師。」

    他把他們帶到了關押著「曾經的」主任牧師的洞穴前,將牆壁上的火把摘下來靠近他的臉,那是個枯瘦的老人,和其他囚犯一樣**全身,滿是污穢與細小的傷口,他的一隻手腕脫臼了,手掌無力地耷拉在小臂下面。

    守衛將火把捅進鐵柵欄裡,火星飛濺在他的臉上,老人痛苦地叫喊了一聲,睜開了眼睛,但看得出,他的意志仍然處於混沌狀態。

    「可以啦,」守衛說:「你們要問什麼?還是需要我把他拖出來栓在架子上?」克瑞瑪爾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右側的牆上有著一根大約兩個手掌寬,三個手掌深的木樑,顏色發黑,從廊道的這頭直至那頭,高度和通常的欄杆相彷彿,用大拇指那麼粗的釘子釘在牆面上,上面每隔五到六尺就有一個鐵環,鐵環上繫著皮帶或是繩索,木樑上擺放著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裝飾品——起初異界靈魂雖然看到了但完全沒有把它們和刑具聯繫在一起——黑黝黝的金屬鞋子、兩頭長叉、看上去像是鳥嘴的夾子、很大的鉤子和剪刀。

    「這樣就可以了。」安東尼奧法師說,他降下自己的膝蓋,抓著鐵柵欄,他輕聲詢問著什麼,但老人只會說「水」。

    「給他些水。」凱瑞本說。

    守衛猶豫地看了精靈一眼,雖然受德蒙法師的影響,如今的白塔民眾對這些美麗的非人類抱持著一種警惕與懷疑的態度,但遊俠凱瑞本在以往長久的歲月裡曾以他良好無暇的品行與值得欽佩的英勇睿智獲得過無數讚譽,他不想和這麼一個人對抗:「於是他點了點頭,「你們可以給他點水。」但他隨即補充道:「不過我不覺得這對問話有用。」

    另外一個守衛帶著克瑞瑪爾爬上了階梯,他們回到連通著廚房的屋子裡,在獲得允許後克瑞瑪爾拿起了一個很大的木杯,裡面還殘存著一點麥酒。他從水井裡打了水,把杯子洗乾淨後倒了滿滿一杯,那個守衛好笑地看著他聞了聞水的味道,又嘗試性地喝了一口,皺著眉毛,像是被水冰到了。

    「這水很乾淨,」守衛說,那個黑髮的施法者在光線下晃動杯子,杯子反射著光線,泛起明亮的漣漪:「給那些豬玀喝可真是一種浪費。」他不滿地嘀咕道,但還是帶著克瑞瑪爾返回了監牢。

    異界的靈魂牢牢地抓住杯子,他的舌頭很疼,剛才他狠狠地咬了它一口,滾熱鮮甜的液體頓時充盈了整個口腔——他記得巫妖和他說過,流動在這個身體裡的是最純粹的正能量,他做出想要喝水的樣子,讓巨大的木杯擋住了自己的臉,讓自己的血流入杯子裡,並且晃動杯子,直到光點散盡,免得守衛生疑,他們顯然不怎麼想讓牢獄裡的人獲得治療。

    安東尼奧法師接過了克瑞瑪爾帶回來的杯子,他穩穩地舉著杯子,穿過鐵柵欄,先是將木杯抵著老友的嘴唇,稍微傾斜一點讓他的嘴唇自行碰到水,當他感覺到了,張開嘴,伸出舌頭的時候他才加大傾斜程度,他很小心,但一些水還是從囚犯嘴唇與木杯的縫隙間流了下來,滑過肋骨清晰可見的胸膛。

    黑髮的施法者向前走了一步,像是要聽清他們即將開始的對話,實際上克瑞瑪爾只是要擋住火把的光亮,免得讓守衛發現囚犯身上的傷正在迅速痊癒。

    安東尼奧法師也發現了這點,但他聰明地保持了沉默,主任牧師的眼睛逐漸變得清亮起來,表示智慧與理智正在回到這具身體裡,他立刻發現了這個小秘密,艱難地舉起一個手指做出推開木杯的示意。

    老法師將木杯交還給克瑞瑪爾:「也給其他人,」他用不容置疑的聲音說:「別讓我問話的時候還要等。」

    克瑞瑪爾拿著木杯走開,他先喂給羅薩達的牧師們,他們都很聰明,雖然察覺到了水裡的異樣卻沒一個嚷嚷出來的,其中一個在喝了兩口後喘息著告訴他亞戴爾就在他隔壁:「給他更一點水,」他將句子混雜在顫抖的呻**吟裡:「他傷得很重。」

    亞戴爾佝僂在一個「小小安樂窩」裡,他的臉被猛烈地毆打過,下頜碎裂,眼睛又腫又紫,遍體鱗傷,腰肋處有著一條寬而深的傷口,就像是隨時都會令得他一折為二,這也許是他身上最嚴重的傷口,之所以說也許,因為他不得不曲著身體,兩隻手夾在兩腿間,手指幾乎能碰到自己的尾椎骨,克瑞瑪爾看不到他的胸口也看不到他的腹部,但確實有粘稠的血從他的身體下面流出來,潤濕了骯髒的地面。

    克瑞瑪爾感應了一下守衛的位置,他們正站在安東尼奧法師那裡,注意力幾乎全都放在了他們的對話上,沒人注意這裡,他旋轉手腕,奢侈地清洗那個猙獰的傷口,在看到它不再緩慢地流血後才將杯子壓向那雙發白的嘴唇,失去了意識的亞戴爾微微地動了一下,發白的嘴唇急切地吸吮著潮濕的杯子邊緣,但囚禁著他的岩石洞穴簡直就像是一口精心製作合乎尺寸的貼身棺材,他根本沒法兒抬起頭來,克瑞瑪爾悄悄舞動手指,杯子裡冒出了一個活潑的小水球,只有彈珠大,它直接跳進了亞戴爾的嘴裡。

    羅薩達的年輕牧師吞下了好幾個水球才清醒過來,一但他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他就緊緊地閉上了嘴——幸而他之前吞下的那些也已經差不多夠了,他的傷勢正在好轉,克瑞瑪爾將手指伸入鐵柵欄,從地面上挖起一些……他儘量不去想那些濕膩膩的東西究竟是些什麼玩意兒——反正它是黑的,帶著血,他把它擦在亞戴爾的臉上,遮住了已經消除了腫脹的眼眶與鼻子。

    他的手指在縮回去的時候,不小心撩起了亞戴爾的頭髮,才發現除了表層的那些,裡面的頭髮都已經褪成了毫無生命力可言的鉛白色。

    亞戴爾看著他,克瑞瑪爾不知道他是不是認出自己了,隨後他發現牧師正努力地想要說些什麼。

    他發出的聲音又輕又亂,和一團被風吹走的蛛絲沒什麼兩樣,但克瑞瑪爾還是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主任牧師已經喝過水了。」他說。

    亞戴爾繼續眨著眼睛。

    「其他人也是。」克瑞瑪爾直言不諱地說:「你是他們之中最糟的那一個。」

    「……謝謝……」他艱難而模糊說。

    異界的靈魂無聲地嘆了口氣。

    ***

    「門羅是掌管聖水室的人,」安東尼奧法師說:「他侍奉光耀的羅薩達已有四十年,所以,雖然知道他的信仰不那麼虔誠,主任牧師仍然允許他在聖所中工作——至於他們為什麼讓他掌管聖水室,」老法師搖了搖頭,「因為它既簡單,又安全——不,調換受祝福的淨水球當然不會有危險,他們的意思是,如果讓門羅去管理捐款,聖物室或和那些商人打交道,他會接受賄賂抑是從中貪污——門羅和主任牧師曾被同一個老師教導過,他不想看著門羅一路滑進無盡深淵裡去,但即便是他,也無法相信門羅會突然變成一個誠實的好人,所以他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將所有可能導致門羅墮落的事物隔絕在外。」

    「也就是說,」凱瑞本說:「他們安排了一個極有可能為了一袋子金幣而出賣他們和聖所的蠢貨來管理最重要的聖水室。」

    「之前大概沒人想到過聖水室會被動手腳。」安東尼奧法師愁眉苦臉地說:「管理聖水室所能犯下的最大錯誤也就是忘記了換淨水球。」

    「那麼,」克瑞瑪爾問道:「那個拿出了一袋子金幣的人又是誰呢?」

    「有人在瘋病爆發的前一天看到門羅和一個弗羅的牧師在一起,」老法師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44
第五十四章 審判 2



    看見了弗羅牧師與門羅在一起的人只是個助理牧師,作為一個十五歲的大男孩他身不由己地被那個美貌的女人吸引,在門羅與她躺在月桂樹下情意綿綿時他偷窺著他們,幸好如此,他清楚地記得那個女人的面孔,還有她懸垂在腰上的金鈴,只有弗羅的牧師才會帶上這麼個小飾物,娼妓不被允許,而良家女子除非瘋了才會那麼做。

    安東尼奧法師立刻書寫了一封短箋交給學徒,學徒飛快地離開又飛快地回來,並帶來了蓋有領主安芮戒章的信件與全副武裝的四個警備隊員。

    他們乘坐著一輛馬車前去弗羅的神殿處理此事,警備隊員騎馬跟隨。

    安東尼奧法師沒有將那封信件放進口袋裡——或許是考慮到它很快就要被用到,他注意到黑髮施法者的視線一直在它的周圍打轉——於是,出於一個年長的法師對年輕人的喜愛與隱晦的謝意(那些水),克瑞瑪爾得到了那份重要的信件。

    那是一張正方形的,製作精良的犢皮紙,採用對角摺疊法,也就是說,摺疊完畢後紙張還是一個小正方形,四個角對在一起,由紅火漆封緘,拆開後只有中間的一小部分沒有摺痕,上面異常簡短地寫明:作為鷓鴣山丘與白塔的主人,於日落之前,她暫時賦予了來人部分原屬於她的權利——只為尋找一個罪大惡極的瀆神之人,他不但是她的眼睛,也是她的喉舌,因此,希望他能到應有的尊敬與幫助,等等等等,諸如此類——含有礦物的墨水閃爍著金屬的光澤,上面撒著促使墨水快干的珍珠貝粉末,最下面的簽名與信件的內容筆跡一致,都帶著幼稚的圓弧和過於強硬的停頓,幾個地方都被戳出了小洞。

    日期被寫在了摺痕上,依照常規,它應該位於整封信件的起首,看得出它是被忘了又補寫上去的,末尾的簽名上除了獅爪戒章留下的硃砂印子,還有抓斧雄獅盤踞於高塔之上的行政章,表明它不僅僅是封領主的旨意,同時也獲得了白塔執政官的支持。

    克瑞瑪爾將這封信反覆地讀了好幾遍,從中找不出一絲惶恐卑微之意,只看到了勉強保持著的禮貌與咄咄逼人——異界靈魂的記憶裡,還殘留著一點有關於他那個世界的神職者的記憶——在科學還不那麼發達,人類幾乎以信仰為精神食糧的中古世紀,無論東西方,侍奉神祇的人總能獲得一點特權和額外的尊重,哪怕他們的神祇從未真正地出現於世人之前,也未賜予過任何切實可見的恩惠與懲罰……他以為此類情形在這兒會變本加厲,你知道的,這兒的神祇就像空氣一般真實且無所不在,但就他所看的,似乎並非如此。

    ——各個地域的律法不盡相同——巫妖說,只有被一些被神祇視為己有的國家和地區才會出現你以為的那種情況,他們通常只會敬拜一個神祇,神祇的侍奉者們將觸手伸向每個角落,從最為崇高的王室到最為低賤的奴隸,他們只允許出現一個聲音,一個顏色和一個符號,他們施行的不是法律而是神法,所有的一切都圍繞著神祇的需求而生,信奉其他神祇的人會被毫不留情的驅逐與殺害——自然而然地,作為唯一信仰的牧師與祭司的地位也會被抬高到一個能夠同時充任審判者與執行者的地步——他們當然不會允許自己拿著的刀子刺向自己的身體,除非是內部的傾軋與爭鬥,否則他們可以說是完全凌駕於律法之上的。

    至於白塔,它的主人是諸侯領主下的一個領主,他的領土上遍佈著不下一打神祇的殿堂與聖所,作為統治者,他絕對不會允許有什麼人來分享他的權力——這個大陸上的大部分地區均是如此——如若觸犯他們所制訂的法律,就算是牧師或是祭司也無法輕易逃脫責罰,而且只要他們能夠提交出確鑿的證據或是有身份的證人,就連掌堂牧師與首席祭司也難以動搖他們的最終判決。

    另外,曾經的不死者繼續說道,牧師與祭司的地位如何還得看他們侍奉的神祇所有的職權與凡人的需求是否足夠緊密——就像是弗羅,她的侍女在某些時候其地位甚至會低於一個平民,只因為她們侍奉著的神祇僅僅掌管著情愛與**,除了娼妓與蕩婦,以及她們的恩客與情人之外,誰又會需要與之相關的賜福呢?至於懲罰,她們可不敢詛咒某人失去生殖能力或是破壞既定的姻緣,因為這將會招引來格瑞第的憤怒——她可是掌管生產與婚姻的強大神祇。

    所以說,開罪一個或幾個弗羅的牧師無關緊要,如果我們今天所要拜訪的是格瑞第的神殿或是沃金的聖所,那麼我相信白塔的領主會更為謹慎一點的。

    異界的靈魂似乎還想問些什麼,但此時他們已經抵達了目的地,凱瑞本輕輕地拍打了一下克瑞瑪爾的肩膀,打斷了識海內的交談。

    弗羅的神殿美麗而精巧,東西端各有八根柱子,而兩側各有十二根柱子,有一個巨大的門廊,牆壁與地面都鋪設著一種材質細密的奇特石材,就像少年少女的肌膚那樣白皙中透著粉紅,也不像其他石材那樣冰冷堅硬,在其他神殿與聖所矗立神祇雕像的地方,只有一面同樣以這種石材為主料的浮雕牆壁——猛一看上去只是些毫無規律可言的,線條圓潤的凸起與凹陷,但只要你注視上一會兒,它就會產生變化——手臂、腿、雙腳、胸部,臀,秀麗的面容,男性和女性,皮膚光潔,一絲不掛,他們活著,轉動著,像蛇那樣緊緊地交纏在一起,呢喃著動人的情話,擺出各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姿態……

    凱瑞本舉起一隻手掌擋住了克瑞瑪爾的眼睛。

    弗羅的主任牧師對此報以譏諷的輕笑,她看上去只有二十歲左右,卻有著四十歲女人才有的風情與成熟,或者說,還有著八十歲的老嫗才有的疲倦與衰弱。

    「你說的是羅西,她死了,」她聲音沙啞地說:「不是瘋病,是發熱,我們把她燒了。」說完她就不再去理睬安東尼奧,她和這個法師打過交道,他就是個被施加過石化術與冰凍射線的老頑固,而遊俠凱瑞本呢,假如有機會她會親手割了他——她只對那張陌生的新面孔感興趣,他還是個孩子呢,那雙黑眼睛漂亮得難以形容。

    「她有留下什麼東西嗎?」

    「一些衣服。」弗羅的主任牧師,一邊無聊地撥弄著腰上的鈴鐺,讓它叮噹作響個不停,

    「還有飾品。」安東尼奧法師知道一個弗羅的牧師身邊最不缺少的就是那些東西。

    「是的,一些飾品,」弗羅的主任牧師無精打采地說,她盯著克瑞瑪爾:「讓那個黑眼睛的小傢伙跟我來,否則什麼都沒有。」

    克瑞瑪爾只是眨了眨眼,「好啊。」他說。

    過了大概吃完一頓午餐的時間,克瑞瑪爾和弗羅的主任牧師一起從通往二層迴廊的樓梯上走了下來,克瑞瑪爾提著一個沉甸甸的箱子。

    「別忘了你說過的,」弗羅的主任牧師說:「你要把所有的東西一樣不少的送回來。」

    「即便送不回來。」克瑞瑪爾說:「我也會送回相同價值的金幣。」

    「好孩子,」弗羅的主任牧師柔聲說:「我知道你是不會讓我傷心的。」

    「她做什麼啦?」在回程的馬車上,安東尼奧法師問,他還想要施放一個法術,被克瑞瑪爾及時地阻止了。

    「她什麼也沒做,」克瑞瑪爾無可奈何地說:「那些東西就被放在二層迴廊的第一個房間裡,她只是讓我和她坐了一會,那裡有一面全身鏡,能從裡面看到整個廳堂,她就在那兒大肆嘲笑你們坐立不安,氣急敗壞的模樣……就這樣。」

    安東尼奧擰了擰自己的鬍子,而凱瑞本笑著搖了搖頭。

    令他們失望的是,弗羅牧師的箱子裡除了些香氣濃郁的絲綢衣服和珠寶之外什麼都沒有,沒有徽章,沒有書信,也沒有捲軸。安東尼奧法師施放了一個檢測類法術,也沒能從裡面找到任何魔法用具。

    克瑞瑪爾遵守諾言,將所有的東西放回箱子送了回去。

    弗羅的主任牧師正在接待一個重要的「朋友」,另一個牧師接過了她的工作,她在清點了一會後神情古怪地抬起了頭。

    「有什麼問題嗎?」克瑞瑪爾問。

    她的視線先是在克瑞瑪爾的黑色絲長袍上停頓了一會,然後轉向他的氟石領針,再轉向他的秘銀腰帶,最後落在那隻幾乎覆蓋了一個指節的紅寶石戒指上。

    「也許是我記錯了,」她緩慢而猶豫地說:「我記得羅西應該還有一枚金鈴,有榛子那麼大,鑲嵌著寶石。」

    「我們……」克瑞瑪爾想說他們確實沒看見,但他隨即頓住了:「她有這枚鈴鐺很久了嗎?」

    「不,」那個牧師說:「只有兩天,或者一天,就在她發熱死去之前,我不知道——就算是她之前得到的,那麼至少她沒給任何人看過——那枚鈴鐺很奇怪,」她說:「它沒有聲音。」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44
第五十五章 審判 3




    如果是異界靈魂的那個世界裡,即便有著這麼一個線索,在持有人死亡且沒有cctv監控系統的前提下,它也只能說是斷了。

    但在這個世界,不會,有時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方向——如果那個不響的金鈴真的有榛子一樣大,那麼塞進去一個小小的淨水球是完全有可能的,他們看過那個導致了無數瘋病的小球,從外表上看它與投放在羅薩達聖水池裡的小球沒有區別,裡面的結晶體還未完全融化,散發著陰冷的氣息,卻聞不到一丁點兒的特異氣味。

    「審判在兩天後的正午舉行,」安東尼奧法師說:「他們在等待羅薩達的掌堂牧師到來。」

    「時間方面我們確實無需擔心。」凱瑞本說,但看得出他有點遲疑。

    「但還不足以讓我們找到其他的出路。」安東尼奧法師說,然後他吩咐他的學徒去準備一系列十分珍貴而又繁雜的材料。

    ——他們是要做什麼?

    ——既然無法從生者這兒問出什麼,巫妖回答,那麼只有從死人這兒問了。

    ——他們想要召喚門羅?

    ——弗羅的牧師,如果從她那兒得不到什麼,才會是門羅——呼喚牧師或者祭司的靈魂是件相當危險的事情,巫妖說。

    ——為什麼?

    ——我不知道你們那兒的靈魂會被如何處理,但這兒的人,除了一直被神祇關注著的少數選民以外,他們死後,脫離了身軀的靈魂將在一個很短的時間裡被驅逐到哀悼荒原上去,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靈界,那兒空曠而淒涼,除了風與灰燼之外別無他物,靈魂在那兒聚集和分散,漫無目的的遊逛——想要離開那兒只有四種途徑:一、回應來自於死亡之神克蘭莫的召喚,匯入那些漫長永無盡頭的隊伍,前往他的國度去接受審判;二、魔鬼與惡魔的追捕,他們捕捉靈魂作為食物、貨幣和血戰中的士兵;三、來自於主物質界,也就是生者世界的呼喚,如果呼喚者是個普通法師,可能他只是想要知道一些消息,如果是個牧師或是祭司,你也許能夠獲得復活的機會,當然,灰袍也能,只是那種復活方式大概你不會很喜歡;四、那就是來自於他們所信仰的神祇給出的呼召,當然,這正是某些人之所以存在的意義所在——巫妖說到這個時的語氣讓異界靈魂想起了中藥,又酸又苦又令人作嘔的那種——各個神祇的呼召方式都不一樣,有些是雷霆般的大聲吼叫,有些是絢麗奪目的光芒,有些是灰燼中盛開的小花,有些是婉轉動人的鳴唱,還有些只是一陣溫暖的細雨,一抹隱約的芳香……可以確定的是,信仰越虔誠,所能感受到的越清晰,他們順應著呼召前去,被引向神祇的國度,在那兒獲得永生。

    ——但牧師和祭司的信仰一定要比普通人虔誠,所以很有可能,在你呼喚他們的時候他們正在遵從神祇的呼召前往他的國度——異界靈魂乾巴巴地說,如果失敗就算了,如果成功了……

    ——噢,那可真是值得期待,不是嗎?

    ——別這樣,異界靈魂勸解道,那對我們又沒什麼好處。

    安東尼奧法師有個專門用於召喚靈魂、惡魔與魔鬼的房間,不但在地面上用秘銀線勾勒出了完美的封魔環,還在牆壁上繪製了各種抵禦能量與精神侵襲的符號和圖案,兩隻分別能夠產生攻擊與傳送效用的符文盤就掛在法師觸手可及的地方,安東尼奧法師已經不是第一次召喚靈魂了,但異界靈魂還是特意拉起巫妖,讓他看了看。

    ——有沒有什麼疏忽與需要補充的地方?

    ——沒有,巫妖百無聊賴地說,除了運氣。

    雖然依照常規來說,越早召喚越好,哀悼荒原上的靈魂會迅速地忘記生前的事情,而且對於牧師與祭司來說,越往後他們所侍奉的神祇發出的聲音就會越清晰,但安東尼奧法師還是慎重地進行了一段短暫的冥想,在離開冥想的房間時他還飲用了一點摻雜著雪蜜的冬酒以集中精神。

    凱瑞本和克瑞瑪爾在用於召喚的房間外等待,安東尼奧使用了很長時間,當他走出房間的時候,天色已經轉向黛藍。

    他的狀態很不好,簡單點來說,就像是在已經擔負著上百磅重量的老騾子身上又加上了一塊石磨那樣——凱瑞本從身邊抽出了一個小銀壺,裡面裝著重建槭樹林後符文盤裡剩下的水,裡面充滿生機,他把它倒了滿滿一杯子,安東尼奧接過去,喝了一大口,然後又是一大口。

    「我沒找到弗羅的牧師,」他精疲力竭地說:「也沒找到門羅。」

    「他們那麼快就感應到了神祇的呼召?」凱瑞本吃驚地問,弗羅的牧師他並不熟悉,但門羅他曾接觸過一兩次,即便沒有這次,他也算不得上是個虔誠的侍奉者。

    「我懷疑他們根本就沒能到達哀悼荒原——」安東尼奧法師抬起頭來,皺紋在前額層層疊疊地堆積起來:「我去了哀悼荒原。」

    「這太危險了!」凱瑞本責備道,而安東尼奧法師只是回了個憂慮的笑容:「我詢問了每個還能回答問題的靈魂,其中還有一個死於先前動亂中的白塔居民,但沒人見過他們——一個魔鬼想要捕捉我,結果反被我抓住,我問了他同樣的問題,他的回答是我永遠找不到想要找到的東西。」

    「他們的靈魂……」

    「可能是被捕捉或者吃掉了。」

    「那是灰袍才能做到的事情,」凱瑞本接道,然後整個房間陷入了不祥的沉默中。

    「我有一點不太明白,」克瑞瑪爾說:「安東尼奧法師,您想召喚弗羅的牧師,以及門羅,是為了給羅薩達的牧師們洗脫罪名——那麼,為什麼不讓他們,或者將要到來的掌堂牧師向羅薩達祈禱,以求得他的幫助?」他停頓了一下,「或者還有泰爾?他是公正之神,他的牧師應該能夠給出一個公平正義的答案。」

    凱瑞本與安東尼奧法師相互交換了詢問的眼神,像是要確定誰來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你是指亞戴爾他們,」最後,還是凱瑞本做出回答,畢竟安東尼奧法師已經很累了,「那麼他們在聖水池被投入導致瘋病的毒藥——不,在那個骯髒的造物被攜進聖所時就已經被羅薩達所厭棄了——他們瀆職,他們放縱了邪惡,他們給予它可乘之機,他們讓污穢的濃霧籠罩在了人們的心頭,遮蔽了純淨明亮的晨光——羅薩達不會再給他們任何回應,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他們甚至無法給予自己一個小小的治療術;而羅薩達的掌堂牧師,暫且不論他是否願意為了白塔的罪人們冒失去羅薩達寵愛的險,即便他真的去誠心祈禱,並且得到了回應,那個回應也必將是不利於亞戴爾的,或許還會招來更為嚴重的懲罰——」他聲音柔和地說:「神祇有時候是很殘酷的,克瑞瑪爾。」

    「泰爾也是如此,」安東尼奧法師:「他給出的回答必定是斬釘截鐵的有罪。」

    ——而且你別指望他會告訴你是誰在背後謀劃了這一切,這不會泰爾該干的活兒——陰謀之神大概可以,但要向他祈禱可能會令得白塔剩下的那一半陷入更深的災禍與黑暗裡,得不償失,親愛的,巫妖說,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我們尋找的證據不是給神祇看的,」凱瑞本繼續說道:「是給白塔的民眾看的——他們認為是羅薩達的牧師釀造了這杯血腥的苦酒,如果讓這種想法延續到審判席上,他們毫無疑問的將會被處死——我們要證明他們和那些患了瘋病的普通人一樣都是受害者,他們固然瀆職了,但至少不必被迫承受所有指責與懲罰。」

    「但我們現在找不到門羅,也找不到那個弗羅的牧師,」安東尼奧法師癱在座椅裡,像是失去了最後一點力氣:「如果我們告訴他們那兩個靈魂被灰袍捕捉或吃掉了……」

    「那就像學徒告訴導師他的捲軸作業不幸被他家的狗吃掉了一樣的無法令人相信。」

    ——問問他們,巫妖突然說,如果他們找到了那個弗羅的牧師,並且從她的嘴裡找到了那個給出一袋子金幣的人,他們想要怎麼做?

    「我會再次召喚她,」安東尼奧法師說,「然後讓她在眾人前面說出實情。」

    ——眾人?

    「我們的領主,執政官,議員和民眾的代表。」

    ——執政官是德蒙,巫妖說,他是個法師。

    曾經的不死者思考了一會,時間不長,卻很專注——如果他們只是想要這個,我倒是有個辦法,他說,但我得預先提醒一下——它很有可能失敗,失敗的結果非常嚴重,亞戴爾和其他人會帶著一個卑劣的名聲被處死,安東尼奧法師會徹底地失去他的名譽、地位與民眾對他的信任,我們和凱瑞本的最好結果是狼狽不堪地逃回灰嶺。

    即便成功了,他補充道,也有可能會帶來你無從預想得到的後遺症,它的長度會貫穿過一整個人類的生命或者更多。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45
第五十六章 審判 4



    一個商人向德蒙鞠躬,深深地,不是向一個法師鞠躬,而是向一個執政官,他是白塔布綢行會的首領,年紀是德蒙的三倍,但他仍然謙卑的就像是德蒙最忠誠的的僕人。

    德蒙僅僅是點頭表示他已經接受了這份敬意,自從他成為執政官,他獲得的尊敬與臣服要比他父親和他的長兄更多,那些曾經忽略過他,漠視過他的傢伙們,都心甘情願地匍匐在了他的腳下,聆聽他的旨令,並乖順地依此行事。

    他在執政官的桌子後面坐下,這張桌子是由稀有的鬱金香木製作而成的,角上奢侈地鑲嵌著金子,朱紅色的正面嵌板上雕刻著孔雀與獅子,前者是晨光之神羅薩達的象徵,而後者則代表著他們的諸侯領主,德蒙一邊考慮著何時可以替換掉那隻讓他厭惡的孔雀,一邊在桌後的高背椅上坐了下來,這把椅子與桌子有著同樣的材質並且更加精美,可惜的是坐起來並不怎麼舒適——雖然有著填充著羽毛的天鵝絨椅墊,但椅背實在是太高了而且雕刻過於繁複,當你坐得不夠端正的時候它們會戳刺你的背。

    也要調換掉這把椅子,德蒙想,事實上,他想要將整個房間的裝飾都調換掉,它很容易就會讓別人想起前一個執政官——也就是他的父親,雖然他很不稱職——無論是作為官員還是父親。德蒙會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佈置整個房間,他有設想過用秘銀符文板掛滿整個房間的牆壁,或是把它們藏在桃花心木的地板之下,表面覆蓋絲毯,在三角櫥和多層櫃裡陳列魔杖與捲軸,在窗戶與門邊擺設魔像……隨即他晃了晃腦袋,不,那不是一個執政官的房間,是一個法師的房間,他或許可以少少地弄上一點魔法用具,但不能讓它的特色過於鮮明。

    但他可以為自己建造一座塔,在他還沒有想到自己可以得到這個位置之前,他最好的設想也不過是強迫安東尼奧法師回到他父親的莊園裡,然後自己去佔據他的塔,但現在,他可以有自己的塔——在德蒙有權翻閱這些捲軸與文書之前,他從不知道白塔竟然這麼富有——過境稅、集市稅、交易稅、人身自由稅(在一個農奴獲得解放時)、遺產稅……發生戰爭與瘟疫時繳納的戰時稅與疫病稅……以及特許狀和專賣權證——剛才布綢行會的首領就是來求得一份猩紅呢絨的專賣權證的,為此他送上了價值一千個金幣的寶石與秘銀。

    除了白塔,德蒙的父親還有著兩座莊園及周圍的林地與耕地,莊園的管事每年都會送上包括婚姻稅、林地稅、墾荒稅、人頭稅在內的各種稅收,磨坊、面包房、牛、農具的租金,以及屬於主人的耕地上的所有收穫(由農奴與佃農為他耕作)。這些前執政官從未與德蒙說過,他只和自己的長子談論相關事宜,但亞戴爾曾被明確告知他在成為主任牧師後將會擁有其中一座莊園年收入的一半,而德蒙只能成為莊園的管事之一。

    不過如今它們都屬於他了。

    「你本來還能得到更多。」一個聲音說。

    德蒙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凶狠地瞥向聲音的源頭,並且做出了一個攻擊性法術的手勢。

    雙首毒蛇發出它所特有的噝噝笑聲:「你的導師,我的主人讓我來看看你——哦,可憐的小德蒙,只得到了這麼一丁點兒東西,卻已經心滿意足了。」

    德蒙對於導師魔寵的來訪並不驚訝,他對此早有準備,即便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導師,他也不會更慌張一點:「向我可敬的導師致意,」他交叉雙手按在肩膀上,不失恭敬地鞠了一躬:「只是想要暫時性地休息一下罷了,」他說:「我很抱歉未能按照原定的計畫行事——但正如我們所見到的,事情的變化並不那麼盡如人意……」

    「呸,」毒蛇魔寵輕蔑地說:「你的父親和兄長都已經被你送去了哀悼荒原,」它說,蠕動著身體,從它懸掛著的燈架上懸掛下來,讓兩隻刀鏟形的腦袋正對著身著黑袍的法師:「而你的弟弟,也已經離死不遠了,白塔與鷓鴣山丘之主的血脈只剩下了兩個,安芮,還有你,你應該殺了她,然後繼承她留下來的所有東西,」右邊的腦袋喊道,並狂暴地拍打了一下翅膀,「你卻在這個時候止步不前了,蠢小子,你在想什麼?別和我說你想和那個雌**配,她的身體裡流著臭烘烘的血,精靈的血,你可以找其他雌**配,只要你殺了她,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你愛找那個雌**配都行,你甚至可以召喚一個魅魔!」

    那樣精靈就會立即斷絕與白塔的關係,這將會影響到他的稅收與其他收入,畢竟此地的大半商人都是為了密林的糖、鉛、精金秘銀而來的——德蒙在心裡說,但他導師的魔寵也沒說錯,他確實被安芮吸引了——他最後一次見到安芮還是在幾年前,那時候她還只是個小子般的野丫頭,他曾對兄長的迷戀嗤之以鼻,直到他親眼看到了她,她完全變了,就像是一隻毛蟲蛹化成了蝴蝶,她美麗而優雅,兼具天真純潔,正適合他對妻子的要求——雖然她身體裡的另一半血液仍讓德蒙感到不適,但這個缺點可以容忍。

    等他獲得所有他想要的,他會仁慈地賜予她一個平靜的死亡。

    「我考慮過了,」德蒙爭辯道:「她只是個沒什麼威脅性的孩子,一個小女孩,但如果她死了……當然,我就會成為這片土地的唯一主人,問題是,路澤爾大公,也就是我們的諸侯領主,他一直覬覦著白塔與鷓鴣山丘,渴望著將它佔為己有,那樣我就會變得很危險——只要我死了,大公就能以聖裡格的直系血脈已消亡殆盡為由而收回他的祖先賜出的領地。」

    毒蛇魔寵滿懷疑竇地看著他。

    「只要等上幾年,」德蒙說,「我保證不會很久,但我確實需要時間清理掉白塔裡那些屬於我父親和兄長的勢力……」

    「幾年?」

    「五年,」德蒙觀察著魔寵的神色,但誰也沒法從一張覆蓋著細密鱗片的扁臉上看出些什麼來:「或許?」

    魔寵停滯了一會,像是在傾聽什麼:「一年,」它用左邊的腦袋說:「一年內公會必須在白塔有個固定而可靠的據點——然後,最多兩年,你要成為白塔與鷓鴣山丘的真正主人,別去擔心什麼路澤爾大公,」它右邊的腦袋詭秘地裂開了嘴,顯露出自己的毒牙:「沒有哪個盜賊或刺客能比公會裡的更強。」

    德蒙緊緊地抿住了嘴唇,被威脅的怒火灼燒著他的眼睛和舌頭,但他還是克制住了,沒讓致命的咒語溢出自己的雙唇;他知道和他說話的並不是一個單純的魔寵,它的身後站著他的導師,而他的導師身後站著公會,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摸上了他時刻不離身的戒指,旋轉著,那隻寬大的嵌寶石戒指裡面也同樣藏著一枚秘銀細戒。

    在他還是個不受重視的次子時,他是樂於收到指令的,那表明他對公會有用並且能夠獲得獎賞,但他現在已經是白塔的主人,以後還會是鷓鴣山丘的主人,他一點也不想再被公會控制,繼續為他們貢獻自己的才能與財富——可這不是他能決定的,就算沒有那些陰毒的刺客,他也無法違逆公會的意旨,德蒙曾與他的導師簽訂下一份惡毒而細緻的契約,契約規定了他必須為他的導師服役的年數,如果他的作為不能讓他的導師滿意,他的導師大可以將這份契約轉給其他施法者或是魔鬼。

    年輕的法師曾想過用白塔的秘銀與其他珍貴的施法材料來換回這份契約,但既然前來警告他的是導師的魔寵,就表示他已經失去了這個機會。

    「回答!」雙首毒蛇用它的兩個腦袋一起大喊道:「小子!」

    德蒙無力地低下了他的頭。

    ***

    「你們知道,」巫妖說:「我的導師曾經十幾年如一日地追蹤一個叫做普拉頓的灰袍。」

    「可憐的比維斯,」安東尼奧法師感嘆道,捏著他的鬍子:「我見過他的妻子,一位美麗而和善的夫人,命運對她殘忍而不公。」

    「在這十幾年中,我的導師積累了許多與此類邪惡之輩較量爭鬥的經驗,尤其是對灰袍而言。」巫妖繼續說道:「雖然我和他只相處了半輪(六年)的時間,但我已經從他那兒學習到了很多東西。」

    「就像你在比維斯的居所裡所做的那些,」安東尼奧法師由衷地說:「我想我得代表每個使用到這個配方的法師感謝你,克瑞瑪爾,你是個寬容而又慷慨的好孩子。」

    巫妖鞠了一躬表示他已謙卑地接受了這個稱讚,而後他直起身體,說完最重要的那部分:「而那個邪惡的灰袍,普拉頓法師曾經施放過一個法術,這個法術並不複雜,但它幾乎殺死了我的導師——它讓我的導師誤以為他妻子的靈魂依然存在,並被掌握在普拉頓的手裡。」

    凱瑞本的眼睛微微一亮,巫妖知道他已經猜到了。

    「是的,普拉頓召喚出了我導師妻子的靈魂——看似如此,事實上,它是由一個狡猾的魔鬼變化的,當我的導師放棄反抗時,他撲上來想要咬斷他的喉嚨。」

    「他沒成功。」精靈遊俠肯定道。

    「我的導師在最後一刻醒悟到他的妻子是絕對不會那麼做的。」巫妖說,但這並不是我想要你們關心的事,他在心裡不耐煩地喊道,幸而安東尼奧法師已經有點明白了。

    緊接著,凱瑞本也明白了,他知道為什麼克瑞瑪爾會說如果這個辦法失敗了,安東尼奧法師將會落得個身敗名裂的可悲下場。

    「一個騙局,」安東尼奧法師說:「是嗎?」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5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45
第五十七章 審判 5



    想要完成這個騙局並不容易。

    他們需要騙過幾乎所有人,包括安東尼奧的學徒——他較為年長的學徒有著一個做屠宰行會首領的父親,也就是說,他是白塔十二議員中的一位;而另一個可以說還是個大孩子的傢伙,雖然他的父親只是個酒類商人,但他曾拿出三分之二的家產向路澤爾大公買了一個沒有封地的騎士頭銜,並每年繳去替代封臣義務的蜜酒與金幣,所以在白塔,他也算不得是個沒身份的平民。

    在這場瘋病帶來的暴亂中,他們的家庭也未能倖免遇難,其中一個失去了兩個妹妹和母親,另外一個失去了剛出生的小兄弟、乳母和堂兄。所以說,想要他們對這場意圖洗清禍首罪名的騙局緘口不言根本不可能,安東尼奧法師也沒未曾(更正確點說,他沒能想到)如德蒙的導師那樣簽下一份惡毒苛刻的魔法契約,除了情感、權威與良知,他沒有任何能夠制約他們的手段和辦法——他們必須被完全地排除在外才是最為安全的。

    但這意味著所有的材料與前期工作都需要由凱瑞本、安東尼奧與克瑞瑪爾三人準備完成,要召喚一個惡魔所用的材料要比之前召喚靈魂所用的材料更多,更複雜,其中一些安東尼奧法師也沒有預備,於是巫妖就請凱瑞本從「獨眼巨人」那兒「弄」了點——在他倍感奇妙地發現自己理論上做了一件邪惡的事卻不曾因此受到懲罰的時候,安東尼奧法師左右搖晃著腦袋,嘆著氣,還低聲嘀咕著比維斯的名字,顯然他誤以為是那個矮人般性情火烈的矮個子法師在某種程度上教壞了這孩子。

    「你需要的材料可以從我這裡拿。」安東尼奧法師說,他朝年輕的施法者翹翹鬍子:「我會背轉身去的。」

    這個巫妖倒無所謂,只不過他確實要極為精心地挑選法術,因為他今天將會經歷兩場艱苦絕倫的戰鬥——一場是對魔鬼,另一場是對人類的,安東尼奧法師亦是如此,他的負擔還要更重些,畢竟兩次召喚的施法者不是克瑞瑪爾而是他。

    「問題是我們該召喚那個魔鬼。」遊俠故作輕鬆地詢問道:「我不想看到一個惡魔王子或是深淵領主突然出現在魔法圈裡。」

    「一個小魔鬼,」安東尼奧法師說,在一本古舊的人皮紙書裡翻翻找找:「越弱小越好,整個法術的關鍵不在於所召喚魔鬼的力量大小。」

    「尼基。」巫妖說,他將一段毒蛇的舌頭放進口袋裡,然後是一小瓶蜂蜜。

    「尼基?」

    「一個小魔鬼,」巫妖說。

    「我知道現在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時機,」安東尼奧法師說:「但請你告訴我,比維斯是否重複過這個法術?」

    巫妖平靜地點點頭。

    「星河在上,」安東尼奧法師生氣地嘮叨:「他該知道這有多危險!」

    「就像我們現在所做的一樣危險。」巫妖說,於是安東尼奧法師垂頭喪氣地合攏了那本人皮書,讓隱形僕役將之回歸原位。

    「還需要一樣主要材料,」凱瑞本說:「那個死去之人的身體的一部分。」

    安東尼奧法師煩惱地抓抓鬍子,他可沒想到他們還得去偷盜這個。

    「這個應該可以。」巫妖說,他取出一團黑色的線團,最外層間雜著金棕色的長線——凱瑞本拉開一段:「是她的頭髮?!」

    「我從她的衣服裡撿拾來的,」曾經的不死者說——職業習慣:「還有梳子上。顏色和質感相當一致,除非那個箱子裡的東西是屬於另一個人的,不然這就是她的。」

    「依據克瑞瑪爾的描述,」安東尼奧法師說:「我們可以在召喚魔鬼成功後先試著讓他變化一次看看。」

    凱瑞本表示贊同,他已經做過一次盜賊了,不想再做第二次,尤其是去打攪死者的安眠,對於精靈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

    德蒙在一面等身高的銀鏡前試著他的衣服,那是一件新的長袍,黑色的雙面絲綢,內層描繪著防護符文,袍腳點綴著寶石,其中一顆觸發後能夠釋放出一個銳耳術。

    「你覺得安東尼奧邀請我去會是為了什麼呢?」他自言自語般地問道。

    一截被啃光的指骨從銀鏡上方的陰影中丟了出來,險些砸中德蒙的鼻子,如果不是他躲閃的夠快。

    「他是找到了什麼證據嗎?阿斯摩代歐斯?」德蒙嚴厲地問道:「你有沒有聽到些什麼?看到些什麼?」

    而那隻收起翅膀和尾巴時顯得異常普通無害的小魔鬼則在黑暗中露出牙齒,衝著他尖利而嘲諷的喊叫:「我不是你的僕人,德蒙!」它尖叫道:「你想讓我告訴你點什麼你就得付出酬勞……不不不,別提你的魔力,與我之前的主人相比,它可憐的就像是一灘連腳底板都打不濕的臭水。」

    「可你卻得依靠著這灘臭水活著,」德蒙反唇相譏:「就像那些亂哄哄的小蟲子。」

    「你讓我變得虛弱,」阿斯摩代歐斯憎恨地說:「變得無能——我給不了你什麼消息,除非你能給我更多。」

    德蒙摸了摸暗袋裡的靈魂石,囚禁著靈魂的寶石,是德蒙的導師在離開前給他的,這是僅有的能夠驅動這個小魔鬼的東西,他有囑咐過德蒙最好只在必要的時刻使用,以避免阿斯摩代歐斯有了離開他的力量。

    「它鄙視你,」德蒙的導師這樣說:「並且恨你,因為你確實不夠強大,至少完全無法與它的上一個主人相比,所以一旦你讓它有了脫離你的機會,它會第一個撲過來把你撕成碎片。」

    德蒙又摸了摸那些石頭,用以囚禁靈魂的石頭總是很冷,冷的讓他手指發僵:「一塊。」

    「三塊,」阿斯摩代歐斯說:「否則就滾。」

    「兩塊。」德蒙堅持,「不然我就自己去設法弄清他們的意圖。」

    「兩塊,」阿斯摩代歐斯退讓了一步,德蒙先給了它一塊,它立刻接過去藏在了頰囊裡:「他們正試圖召喚那個弗羅牧師的靈魂。」

    「謊言,」德蒙陰冷地說:「門羅和那個弗羅牧師的靈魂不會出現在哀悼荒原——導師不會犯下如此可笑的錯誤。」

    「試圖,」阿斯摩代歐斯說:「他們正在嘗試——他們邀請你過去,就是為了見證,不管怎麼說,小德蒙,你現在是白塔的執政官不是嗎?」

    「別叫我小德蒙,」德蒙氣惱地糾正道,但下一刻他就變得猶豫起來:「但你說他們要請我做見證,難道他們確實召喚到了弗羅牧師或是門羅的靈魂?」

    「噢噢噢噢……」阿斯摩代歐斯輕蔑地拍打了一下四隻細小的爪子:「你剛才還對你的導師充滿了信任——好吧!」它提高聲音:「請安心,我愚蠢的主人,他們是無法成功的,除非他們能從阿尼莫斯的肚子裡掏出靈魂的碎塊來並把它們拼湊完整——明白嗎?他們已經被吞吃了,徹底地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就算是羅薩達或克蘭莫也無從挽回的消失,他們除了灰燼和風之外什麼都找不到!所以,現在,給我剩下的酬勞!立刻!」

    小魔鬼的嘶叫和輕視讓德蒙的臉色發白,但看得出他確實是放心一些了,他從暗袋裡掏出那塊靈魂石丟給阿斯摩代歐斯,向後退了兩步後儘量不讓自己那麼匆忙地離開了地下室。

    「討厭的主人,噁心的主人,懦弱的主人,願你早日安息……在我獲得自由之後,」阿斯摩代歐斯將第二塊寶石塞進自己的頰囊,在兩側頰囊終於獲得平衡後不斷地嘀咕著:「我需要一個更強的主人,更聰明些的也行,哪怕只有我原來主人的一半也好啊……」

    它想到安東尼奧法師,可惜那個頑固正直的老頭是絕對不會收容一個小魔鬼作為魔寵的,不過也不好說,看看,他召喚了魔鬼,並且讓這個魔鬼為他做事。

    不過,它想到,他是從哪兒得到尼基這個名字的呢?

    尼基在魔鬼中處於最低階層,它的名字從未被記錄過——只有一次,阿斯摩代歐斯曾和他原來的主人提起過這個小魔鬼。

    「哦,我真想念您,」阿斯摩代歐斯悲傷地說,用那根劇毒的尾巴戳著鏡子:「我真想念您,我真正的主人。」

    ***

    「真高興終於可以離開白塔了。」雙首毒蛇說,它張大了嘴,從透明齒尖滴下的毒液燒灼著地面:「那兒除了精靈就是蠢貨。」

    「還有阿斯摩代歐斯。」它的主人說。

    「蠢貨之一。」

    「它讓你警惕,」德蒙的導師說:「不要試圖欺瞞我,」他的微笑讓他的魔寵情不自禁地蜷縮起身體:「我知道阿斯摩代歐斯的名字要比你以為的早,我知道它是一個聰明而惡毒的好幫手——它的衰弱只因為它找了一個不那麼稱職的主人,在它還在它原來那個主人身邊的時候,它是強過你的。」

    「曾經,」毒蛇右邊的腦袋說:「但自從它被它的主人驅逐了……」

    「不是失蹤?」

    「之前不是,」這次輪到左邊的腦袋說:「失職,或是背叛,所以才會被強行驅逐——不過現在它原來的主人確實是失蹤了沒錯,要知道,有好幾個小魔鬼等著填充阿斯摩代歐斯的位置,但它們找不到他了——主人,三塊靈魂寶石,謝謝惠顧。」

    「你真是既無恥又狡猾,我親愛的阿尼莫斯。」德蒙的導師聲音輕柔地說。

    「您也不遑多讓,主人。」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5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57
第五十八章 審判 6


    領主、執政官,兩個議員代表,兩個民眾代表被安東尼奧的學徒領到了一間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裡,它幾乎沒有裝飾,冰冷的石頭地面上擺著五把椅子,椅子面對著一堵光滑平整的牆面。

    一把高背椅——給領主的,一把略低一些的高背椅,給執政官的,然後是四把式樣簡單的低背椅,兩個民眾代表——一個金匠,一個裁縫興奮而惶恐地搓揉著他們的手和衣服,自從他們的曾祖父母起,他們就是白塔的居民,但和領主坐在一個房間裡,僅隔著一個座位和一個高貴的爵爺——這可是他們最為狂妄的美夢裡也不曾發生過的事情!

    而看著一個法師施法,將一個死去的人的靈魂從哀悼平原上重又拉回到這個生者的世界裡,還要與她對話,又是他們最為可怖的噩夢中也不曾出現的景象……房間的頂樑上懸掛著一個很大的燈架,燈架上的蠟燭都被點亮了,按理說,這個房間應該又悶又熱,但這些代表們還是覺得手腳發冷。

    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安東尼奧法師的學徒向他行禮,並稱他為克瑞瑪爾法師,他的頭髮是黑色的,眼睛如同星辰般熠熠生輝——有著一張很討娘們兒喜歡的臉,裁縫想,就是身上的那件白色及膝長袍太過樸素了,沒有刺繡、花邊、鑲邊,紐扣也不是寶石或是珍珠做的,讓人懷疑走進來的不是個法師而是個虔誠的苦修士——但他還是和議員們一起站起來鞠了躬,畢竟那是一個施法者,而法師只是向他們輕微地頜首,他向領主鞠躬的時候也顯得有點不夠恭敬,但很快地,他們就無暇顧及這些小事了,這個就年齡而言似乎並不怎麼可靠的法師已經站在那堵空無一物的牆壁面前,唸誦咒語並做出手勢。

    議員與民眾的代表目不轉睛地看著,不自覺地張開嘴巴——石頭做的厚實牆壁正如同烈日下的積雪般迅速消融,與他們止僅間隔著一面牆壁的特別房間毫無遮掩地展示在了這些凡人的眼前。

    有如此之多的蠟燭在那個房間裡燃燒,熱量扭曲了房間裡的空氣,光亮閃耀著他們的眼睛,讓他們看到的每樣東西都失去了應有的形狀——安東尼奧法師站立在被各種線條與圖案填滿的封魔環的外側,腳邊環繞著蠟燭,沿著封魔環整整一週,每隻間隔約有半尺;而在封魔環的正中央,是一隻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盆,金匠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被它吸引過去,那是個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大石墨盆,價格大概只有其托架的萬分之一——纏裹成藤蔓形狀的多足精金托架呈現出一種漂亮的銀藍色光澤,裝飾著祖母綠的葉片與黑曜石的果子,它們在火光的照射下散發著誘人的光芒。

    至少需要一萬五千枚金幣,金匠估算著,不包括手工費用,精金、秘銀的製品(用具與防具)只有施法者、精靈與矮人能夠製作,而窮困的施法者,精靈與愛人幾乎不存在,也因為如此,他們報出的價格永遠超乎於行會的規定之外,不是太低,就是太高,不過當然了,他們也不屑於加入一個凡人的行會裡去——他思考的是那樣的認真,幾乎忘了自己身處何地——直到德蒙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我們只能在這裡看嗎?」他問。

    「也可以聽。」黑髮的施法者說。

    德蒙給予他陰冷的一瞥:「間隔著一個法術,」他走過去觸摸那層看不見的屏障:「你盡可以讓我們看見和聽見你想要我們看見和聽見的東西。」

    「被召喚的亡靈將攜帶著哀悼荒原的風與灰燼而來,」巫妖說:「它對生者是有害的。」

    「對平凡的生者而言,」德蒙說:「但我是一個施法者。」

    「召喚法術需要絕對的專注。」安東尼奧法師的學徒說,「您的存在可能會導致法術失敗或是召來更大的危險。」

    「啊,請注意,」德蒙微笑著,「你在侮辱你的導師——我相信白塔最強有力的法師不會因為封魔環裡多了一個人而失去對他法術的控制的。」

    安東尼奧的學徒面孔發白,但他還記得德蒙不但是個法師還是白塔的執政官,之前還平息了一場可怕而龐大的暴亂,他的家庭因此得救,對於導師的敬愛、個人的尊嚴與對德蒙的感激與惱怒混亂不堪地交織在一起,讓他一時間無法言語,只得絞緊了自己的手指。

    沒人注意到凱瑞本是何時出去又是何時回來的。

    「如果你願意,」回來的凱瑞本轉述了安東尼奧法師的意見:「你盡可以更近些的看和聽,只是你的安危必須交託給自己,他無法從施法中抽出更多的精力來保證第二個人不受傷害或是侵襲。」

    「當然。」德蒙傲慢地說,轉身走向房門,裁縫連忙從他的低背椅上跳起來,挪開一個空隙供德蒙穿過他們,但他實在是太笨拙了,竟然被自己拉開的椅子絆倒,他的腳撞上了德蒙的脛骨,讓法師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沒有摔倒——即便如此,德蒙還是極其狂怒地瞪了他一眼。

    安東尼奧法師的學徒為德蒙打開了門,而那個黑髮的施法者,同樣有著一半精靈血液的雜種法師站在門邊,帶著一種令人不快的平靜神態,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裡。

    德蒙警惕地檢查了一下自己,但他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他走進那個用於施放召喚法術的特殊房間,撲面而來的熱浪讓他感覺有點呼吸困難,但德蒙完全沒去注意這個,他貪婪地打量著他所能看到的一切,作為一個施法者,他所看到的比金匠多得多,這是個蘊含著無數智慧與力量的房間,每一根線條,每一個圖案,每一個裝飾與花紋,咒語被熔煉在珍貴的秘銀和寶石裡,深深地嵌入黑檀木的地板與牆面,形成一個堅固而又強韌的牢獄,他毫不懷疑,這個封魔環能夠捆縛得住一個深淵領主或是一個惡魔王子。

    德蒙停頓了一會,走到房間的左上角,從這兒他能清楚地看到站在房間右上角的安東尼奧法師的一舉一動。

    由凡人們看來,安東尼奧法師的表現可謂異常的無趣和平淡,他專心致志地唸誦著兀長的咒語,緩慢地做著手勢,眼睛閉著,微微地晃動著身體,沿著封魔環一圈又一圈的順時針行走——裁縫沒多久就低下頭玩弄襯衫上的花邊,分析著它的織法,金匠的視線從那個火盆移開,不動聲色地研究起德蒙領口的寶石別針與領主懸掛在胸前的琥珀護身符,兩個議員在袖子裡用手勢與互掐完成了一筆大買賣,而領主昏昏欲睡。

    最終是安東尼奧法師的呼喊驚醒了每一個人。

    他們沒能看到過程,但結果已經很可觀——石墨盆中竄起了如同巨人那樣高大的火焰,末梢幾乎碰到高達十五尺的屋頂,而後又呼地一聲墜落到了地面,蓬然爆開,炙熱的紅色火焰一下子吞噬了整個房間,並且兇猛地翻捲著衝往外界——議員和民眾的代表不由自主地大叫起來,並從椅子上跳起來,試圖逃走,安東尼奧法師的學徒不得不舉起了手,施放了一個有助於情緒安定的法術才讓他們安靜下來。

    過多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當他們戰戰兢兢地重又看向那面透明的牆壁時,發現火焰已經縮小,如果說之前是個巨人,那麼現在也只有食人魔那麼大,並且還在收縮——安東尼奧法師揮動手臂,一隻無形的手向火盆中投入不知名的材料,他又一次呼喚著弗羅牧師的名字,火焰繼續燃燒著,但已經不再那麼狂暴與豔麗,它變得暗淡,就像清洗過的血跡——一個女性的輪廓正在變得鮮明清晰。

    一個議員立刻認出了那個人——不,靈魂,他也曾向她敬獻過價值昂貴的小禮物,還有數以百計的銀幣。

    而德蒙睜大了眼睛。

    他的雙手無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