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435
Babcorn 發表於 2017-2-24 21:40
第五百八十章 新城


    龍牙騎士抬頭看了一眼新城,它看上去就像是漂浮在赤色的海面上,黑曜石的鱗甲狀塔身高聳入雲,高塔之下是還不足前者十分之一高度的堡壘、塔樓與宅邸,它們鱗次櫛比地矗立在人造的島嶼上,就像是一群蜥蜴盤曲在巨龍身邊。據一個他所熟悉的術士說,這些建築看似壯觀,事實上所耗費的金幣和人工遠不如黑塔,當然嘍,即便他們的新主人確實要比格瑞納達中的任何一個殿下都要來得慷慨,他也不會愚蠢到將秘銀與魔法虛擲在凡人身上的。

    一些為克瑞瑪爾殿下效力的術士與法師們希望能夠入駐到黑塔之中,哪怕只是作為學徒和弟子,不為別的,就算是在格瑞納達,塔身之內秘銀覆蓋幾近完全的術士塔也只有寥寥那麼幾座,而普通的施法者根本沒有資格踏足,甚至連看上一眼的機會也未必能有——但迄今為止,只有少數人受到了克瑞瑪爾殿下的邀請,譬如達諾斯,他是個龍裔,血脈濃厚,所以說他注定了就是一個術士,在塔裡的時候,他換上了紅色的絲絨長袍,穿上了軟底的鞋子,將雙手放在袖子裡,在前往自己房間的道路上,他不無貪婪地嗅吸著清冷的空氣——他之前從未想到過,一座被秘銀統治的術士塔會給一個施法者帶來怎樣的享受——力量就在你的身邊流淌,發出悅耳的聲音,帶著馥郁的氣息,你的力量是那樣的強大又是那樣的溫順,你可以如同撥動霧氣那樣地隨心所欲地將它們轉向任何你需要的地方。他注意到牆面、地面還有立柱之間,有黑色的,或是銀色的,又或是翡翠色的符文在秘銀的藍白色光芒中若隱若現,這是有幸為那位殿下效力的術士與法師施放的法術,它們被滯留與隱藏起來,等待著不知何時到來的主人與敵人。整座黑塔,就像是一張巨大的捲軸,不,應該說是捲曲而龐然的符文盤,達諾斯握住自己的雙手,免得自己因為衝動而觸發了其中的一個,作為參與者之一,他知道這些法術不都是獨立存在的,一個法術會引發另一個,而另一個會引發更多……克瑞瑪爾殿下在這方面倒是沒有顯露出他的慈悲心腸,反而顯露出了達諾斯異常熟悉的,施法者們(尤其是格瑞納達的)常有的壞脾氣。

    他小心地讓過一個傳送陷阱,這個傳送術可以把誤入的白痴直接傳送沸騰的熔岩之中。

    曾經的龍刺成員在一面看似毫無縫隙的牆壁前站住,吟唱了一句短暫的咒語,就像是無形的水傾倒在了他的身上,冰冷濕潤的感覺從達諾斯的發頂一直傳到他的雙足,術士知道這是法術在起作用,他向前走去,穿過了牆壁,牆壁之外就是虛空,如果是法師,或是那些只有這淺薄的紅龍血脈的術士,他們會施放一個飛行術,或是緩落術,但達諾斯只是張開了雙翼,他落在地面上後才把它們收起來,連著尾巴,他的術士袍為此特意開出了三道縫隙。

    偶爾達諾斯覺得改換一下門庭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至少他現在已經無需偽裝了,他隨時可以伸出尾巴和膜翼,就像是伸出自己的第三條腿或是第二對手臂,整個人都舒展了不少,而且克瑞瑪爾殿下暫時還用不到他,他有了大量的空暇時間——做點他喜歡又有趣的工作或是去勾搭格瑞第的牧師妹子,還有就是和自己的坐騎,一隻把它的前主人從幾千尺的高空扔下來的鷹首獅身獸。

    一抹刺眼的光芒讓達諾斯偏過頭去,當他看清光芒的來源時不由自主地嘖了一聲,不為別的,就因為對方裝備的秘銀外骨骼甲,在陽光下,它可真是太耀眼了。

    他的殿下太任性了。

    之前從未有過出現在奴隸以及玩物身上的秘銀精金,就算是最微小的裝飾,也能夠熔鑄成一枚箭頭或是作為盔甲的鍍層。而克瑞瑪爾殿下的獸化人奴隸卻裝備著一整副的……當達諾斯知道它們被稱呼為外骨骼甲的時候覺得非常確切,它們就像是一隻只有在深淵裡能夠看到的骨蜘蛛,伸展開眾多的手腳緊緊地擁抱著身形曼妙的女性,有大約六支尖銳的爪子探向羽翼,讓這兩隻沉重的羽翼不至於成為獸化人的負累與痼疾,魔法讓她們可以輕盈地在空中轉折,起落與飛行。有人說,克瑞瑪爾殿下之所以這麼做,只是因為他可憐的沒有一分一毫屬於自己的力量,有著一個紅龍母親的凱爾門與凱爾絲不說,就連新王身邊的米特寇特也可以公開地憐憫他,當然,對於純粹的格瑞納達人來說,這種憐憫近似於一種隱晦的羞辱。

    他們等待著,在黑市的賭場之中,這位血統不純的殿下是莊家最為青睞的對象,達諾斯回憶了一下,有人押注說他會在三個月內再一次「意外」(我們都知道的那種)身亡;有人押注說,他會設法逃走,或是逃入術士塔,或是逃入其他國家,畢竟上一次他也是這麼做的;也有人押注說他會成為格瑞第的祭品,或術士塔中某位導師的試驗品,林林種種,不一而足,但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獲得新王與格瑞第的寵愛吧。

    新王的思想還有可以尋覓的蹤跡,他憎惡凱爾門與凱爾絲,就和他的紅龍妻子一樣,他也希望這兩個孩子從未出生過——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紅龍厭棄凱爾門與凱爾絲是因為他們愚蠢而又虛弱,但新王……是因為格瑞第吧。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格瑞第會如此縱容新王,就像是新王為何會如此厭憎格瑞第——若說只是因為權力,那似乎有點太過牽強了,畢竟在新王之前,格瑞納達的每一個國王都可以說是格瑞第的傀儡,他們在格瑞第面前,所能得到的恩寵可能還不足現在這位新王的十分之一。

    米特寇特原本是新王的一柄匕首,可惜的是,作為武器,米特寇特顯然太過聰明與懂得變通了,他雖然從新王那裡得到了龍牙軍團,但他並沒有意思讓自己陷入到一個毫無後路可退的境地裡,他固然為新王效力,但他也會避讓開凱爾門與凱爾絲的鋒刃,只在他認為需要的時候略加懲戒警告;但米特寇特真不該忘記他的父親也不是一個有眼無珠的白痴,難道還有誰能比後者更懂得虛與委蛇與陽奉陰違嗎?他已經在格瑞第的腳下苟延殘喘了數百年,時間比之前的任何一個格瑞納達王都要長,米特寇特的行為讓他憤怒,但他直到他重新取得一枚新的,有力的籌碼才松開自己握著長子的手。

    達諾斯的唇邊浮上一絲嘲弄的微笑,發自內心地說,他的新主人可要比米特寇特做的好多了。凱爾絲的死亡,誰都知道是誰在後面操控,因為涉及到了近半個「蜂巢」的關係,王都的主任牧師連續幾天都在大發雷霆,但誰也沒能找到可以作為證據提出的蛛絲馬跡——最後只得以一場據說是年輕牧師錯誤地在房間裡召喚了自己無法掌控的惡魔,從而造成了這個悲慘意外的結論而宣告整件事情的終結。

    在術士塔,在酒館裡,在商人們的宅邸裡,在娼妓的床榻上,甚至是在浴室裡,都有人在竊竊私語,幾乎每個人都在讚美策劃了這一陰謀的克瑞瑪爾殿下,很顯然,他雖然離開了格瑞納達那麼久,但他在年少時就從格瑞第以及他的導師那裡學到的東西他還沒有全部忘記,甚至有青出於藍出於藍之勢,看看他的計畫吧,不但惡毒,並且大膽,誰能想到他會在自己離開了格瑞納達的王都的時候這麼做呢?他留下的都是些什麼——奴隸,一個墮落的羅薩達牧師,還有一群很難說更忠於誰的侍從,龍牙軍團固然有駐守在王都近側的,但那時候他取代米特寇特不過月餘,誰都看得出,龍牙的騎士們並不覺得米特寇特殿下會離開太久。

    王都中的絕大部分,或者更正確地說,除了寥寥幾人之外,大概都沒將這個黑髮的龍裔視為格瑞納達人吧,即便他們在他面前屈膝,但心中更多的還是不以為然。達諾斯真想知道是什麼人為這位陌生的殿下效力,如果可以,達諾斯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和他做個朋友——也許偶爾還能一起去喝個酒,找個女人,不管怎麼說,他們現在是屬於同一個人的。

    突然的一聲唳叫中斷了達諾斯的臆想,一隻鷹首獅身獸正威嚇般地向有翼獸化人張開尖喙,它的尖喙張開到最大的時候完全可塞進獸化人那顆小小的腦袋,一合之下它就會像是一顆飽滿的葡萄那樣猛地爆裂開,但有翼獸化人只是聳起了雙翅,羽翼尖端的秘銀爪趾刺入半片白豬——這是她們的工作,為這些猙獰暴躁的怪物們喂食,這不是什麼輕鬆愉快的好事兒。人類在鷹首獅身獸們的食譜上常年居前,這也是為什麼有三分之二的龍牙騎士被他們的坐騎從數千尺的高空丟下的原因,說來有趣,他們彼此輕蔑,那些騎士認為這些鳥頭只是些長翅膀爪子的驢子,而鷹首獅身獸們認為它們允許人類坐在自己的脊背上是賜予這些「食物」格外的榮耀……嗯,結果我們都看到了。

    說來還是他的新主人克瑞瑪爾殿下的鍋。

    達諾斯欣賞著有翼獸化人與鷹首獅身獸們的纏鬥,鷹首獅身獸起初或許還有一點輕慢之心,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狂暴的性情也逐漸完全地顯露了出來,雖然作為有著一定智慧的獅身獸知曉這些人類身份不同於扈從與傭兵,只是……戰況變得愈發激烈的時候,別說是它了,就連有翼獸化人也在發出瘋狂地尖叫,這樣下去,遲早會出現傷亡。

    「你不去制止一下嗎?」達諾斯突然說。

    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站在有翼獸化人中年齡最大的一個,美麗的面容上帶著戰士般的堅毅,她沒有對達諾斯的建議給出反應,只是謹慎地後退了一步,恭敬地鞠了一個躬,就這樣微微垂著肩膀,轉入到達諾斯無法直接看見的地方,「真需要這麼警惕嗎?」達諾斯低聲說,然後提高了聲音:「嗨,」他說:「我們可是一夥兒的!我什麼也不會做!」

    他等了一會,但很顯然地,那位有翼獸化人根本不相信他,他走過去瞥了一眼,發現她早就無聲無息地溜了,但他真的什麼也不會做嗎?達諾斯微微一笑,在袖子裡撤除了習慣性做出的施法手勢。就在這短短的一會兒裡,鷹首獅身獸與那位年輕,或說年幼的有翼獸化人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比達諾斯以為的還要好些,鷹首獅身獸只是懶洋洋地趴伏在那裡,但當有翼獸化人將一大塊白豬肘子扔到它面前的時候,它沒有再做出威脅的姿態,而是低下頭去,啄起那塊肥美的肉塊。

    達諾斯感到了輕微的嫉妒,他當然明白這是一種可以稱得上溫柔的教導方式,而且比讓一個術士,一個騎士來教導更好——姑且不說格瑞納達人是否會屈尊為一個奴隸做導師,即便術士們可以施放飛行術與漂浮術,他們的背脊上也沒有翅膀,他們也無法感同身受地領會到這雙羽翼為這些奴隸們帶來的改變——至於可以用雙臂揮動寬劍的騎士就更不用說了。但鷹首獅身獸也是有著翅膀的,它們無法使用武器,只能使用尖喙與爪子,這點又與有翼獸化人巧妙地契合了。有翼獸化人沒有手臂,只有羽翼,能夠稱得上武器的只有雙翼翼尖伸出的秘銀爪趾,還有膝蓋部分的尖刺,這難道不就是她們的尖喙與爪子嗎?

    但在整個過程中,無論是克瑞瑪爾殿下,還是他身邊的那位墮落牧師,或是召喚而來卻不願意離開的魅魔,還有據說那位灰袍,都沒有出現——這種做法又讓達諾斯感到熟悉。在格瑞納達人們的認知中,所有的東西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哪怕有時候這個代價高到你需要付出你的性命。

    這些真的只是出自於克瑞瑪爾殿下在格瑞納達度過的歲月嗎?他離開了那麼久,那位導師沒有在他的生命裡留下足夠深刻的烙印嗎?達諾斯不相信,「真想見見您的導師啊,殿下。」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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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諾斯大概永遠不會想到,他想要見到的那個人,或者說,一個不死者,在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距離他不過數百尺。

    在黑塔的最高處,是克瑞瑪爾的住所與觀星室,不過就在黎明即將到來的那一刻,這個房間被一個百無聊賴的灰袍佔領了。

    「好久不見,」他溫柔地對巫妖說,「我最最親愛的弟子,真高興你一點都沒變,額,我是說,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那樣,野心勃勃,並且滿懷苦惱。」

    巫妖控制著自己不去看身後,深深地鞠了一躬。這位灰袍,正如我們猜測的,正是他真正的導師,掌握著契約的那一位,在七十七群島上,他是一具除了喉嚨渾身上下都有聲音的骷髏架子都有所耳聞的瘋癲半神巫妖埃戴爾那,在格瑞納達的王都,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灰袍——忽略他曾經將每一個術士塔的導師揍成了小餅餅的光榮戰績。

    是的,他願意做一個灰袍,他就是一個灰袍,在七十七群島的時候,他願意做一隻猴子,還有不死者們不遠千里地弄到了香蕉作為午夜茶會的甜點呢。

    巫妖每當想起導師驕傲地說:「這就是力量啊!」

    他就想要穿越回去幹掉那個年幼無知,天真可愛的自己……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13:56
第五百八十一章 新城(2)

    埃戴爾那在施放相應的法術之後,和所有的灰袍一樣看上去仍然是個有血肉的生者,等階不夠的人根本無法用自己的眼睛或是魔法看穿經過精妙偽裝的外表。他被懷疑擁有紅龍血脈並不令人意外,因為他就和每個龍裔那樣有著一張幾乎只能用豔麗來形容的面孔,但因為負能量的侵蝕,灰袍們的面頰永遠是不祥的青白色,而他們的嘴唇也淡的可以隨時消融在冰冷的膚色中,他的頭從肩膀垂到腰部,薄薄的淺褐色遮掩著下方的灰白——他坐在那裡,面容溫和,就像是另一個位面之中,被保留了很久,以至於黃與褪色的紙質照片。

    如同克瑞瑪爾將來的弟子抱怨過的,作為一個施法者,灰袍當然不可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定時而頻繁的清潔本來就是諸多施法者特徵中最為顯著的一條。即使偶爾也會出現那麼一兩個異類,他們也要顧忌一下調配藥水、整理施法材料與描繪召喚陣法時會不會因為碎屑、落或是油垢產生不可饒恕的錯誤,魔法的嚴苛可不僅僅體現在手勢與音上。只是人們看到灰袍,以及巫妖們經常出現在傾頹的堡壘與陵墓裡,就一廂情願就地以為他們……嗯,並不那麼在意環境與本身,殊不知有經驗的冒險者,在進入到一座疑似有著不死者盤踞的寂靜建築時,在看到厚重的灰塵,腐爛的動物軀體、骨架以及遍佈的蛛網時反而會放鬆——死靈法師們的隱形僕役、幽魂和不死生物們難道都是用來當做擺設的嗎,在長達數十年,數百年上千年沒有旁人打攪與造訪的時候,主人忙於探索魔法的奧秘,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大概就是做整理和清潔了——陵墓的地面比平民的床鋪還要乾淨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灰袍們難以處理的大概就是他們的長袍了,能夠抵禦負能量侵蝕的衣料不是沒有,譬如深淵的魔鬼與惡魔們從無數性情執拗的人類身體裡活活抽出來的經絡,在惡徒的骨髓中浸泡過七次後,它們可以不至於那麼快的腐化,但只有寥寥無幾的施法者會願意將時間耗費在這些對他們的研究幾乎毫無用處的東西上——他們頂多只會在幽魂的提醒下讓自己不至於赤身露體有礙觀瞻,但我們都知道的,最先脆裂的地方總是在摩擦得比較多的地方,像是袖口和袍角,但這些令人不得不產生些許質疑的絲絲縷縷絕對與骯髒、蟲子與老鼠無關!

    不過也不是沒有注重外表的不死者想過辦法,譬如說,在這些容易受到侵蝕的地方裝飾秘銀,秘銀是種延展性極強的金屬,它所能牽拉出來的絲線要比最純淨的黃金拉出來的絲線更細更柔軟,黃金的絲線都可以被用來編織成衣料,秘銀當然也可以,只是因為秘銀在負能量下仍然會受到侵蝕的原因,灰袍們與巫妖只會在袖口,袍角(有時候只有袖口綴接秘銀的寬邊),出於謹慎,大部分選擇了這一做法的灰袍們都會在秘銀寬邊外覆蓋塗層,消弭它們的光芒,但也有與他們不同的,像是現在的埃戴爾那,他的灰袍柔滑而閃亮,袖口與袍角都閃爍著星辰一般的微光,虛假的手指上還戴著幾枚戒指。

    「在您面前,」巫妖老老實實地說,「我始終如一。」

    「我很願意相信你,」埃戴爾那說:「但孩子,現在這似乎並不是你能夠決定的事情。」他像是思考了一下,「讓我看看……嗚唔,一個『負能量射線』怎麼樣?」

    「負能量射線」只是一個一級法術,簡單的就連一個灰袍的學徒都能掌握,曾經的不死者在識海中翻了一個白眼,他絕不相信自己的導師就沒有翻閱過那本有關於贖罪巫妖的記載,以及觀察與探究過現在的自己:「一個『生命之矢』如何?」他大膽地反問道,不想被懲罰和驅逐的巫妖當然不會去有意釋放一個會將他拖入深淵的負能量法術,但生命之矢是抽取本身的生命力,化作一束正能量攻擊不死生物的法術——他甚至無需轉化,支持著這具軀體的是最純淨最濃郁的正能量,想到他的導師身上會多出那麼一個冒著煙的小窟窿,巫妖還真是有那麼一點小激動呢……

    「那麼說,記載上所說的事情是真實的,至少在這一方面。」埃戴爾那若無其事地轉化了話題,「好吧,那麼我們接著看看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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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看什麼?」有翼獸化人中的年長者落在崩崩身邊。

    崩崩所注視的是那群肥碩的鳥頭棲息的地方,在那些年幼的有翼獸化人每天三次地去做他們的新工作的時候,並不如達諾斯以為的,他們被放到了一個無人看顧的危險境地——崩崩就時常坐在高處的一塊石頭上,面容嚴肅地握著錘子,觀察著下方的情況。

    但現在鷹獅身獸們都在小憩,崩崩在看什麼呢?

    「我在想那些鳥頭們,如果放在鍋子裡煮,肉會不會很老。」崩崩說。

    原本是個女性傭兵的有翼獸化人笑了起來,她一邊搖著頭,一邊說:「我們找不到那麼大的鍋子。」

    「那麼也可以像是克瑞瑪爾說的,」崩崩說:「找些泥巴,裹起來,埋在沙地裡,在上面點燃篝火,讓它們燒上一整晚。」

    有翼獸化人垂下眼睛:「還要塗抹鹽和胡椒,肚子裡面塞上甜瓜,米飯和葡萄乾。」

    崩崩點點頭,「等它們不再那麼警惕了。」

    有翼獸化人看向崩崩,她突然覺,矮人臉上的神情表明他並不是惦記鷹獅身獸們的肉,而是通過觀察他們,想到了更多的事情,他的臉雖然被濃密的鬍鬚遮掩著,但眼睛中的光芒表示他的內心深處或許已經是波瀾起伏,變化不定。

    他們一起肩並肩地坐到了黃昏降臨,鷹獅身獸用過了今天的最後一餐才離開那裡,將鷹獅身獸們放在鍋子裡煮,或是做成叫花鷹獅身獸當然是開玩笑的,這是他們的領主的軍隊,有了克瑞瑪爾,有了新的龍牙,不管是有翼獸化人,還是矮人和侏儒,又或是奴隸們,都感覺到了奇特的安心——尤其是在黑塔矗立起來之後,窺視的眼睛,竊聽的耳朵,蠢蠢欲動的手指都少了很多,雖然無論是崩崩,還是有翼獸化人中最為年長的這一位,都知道他們的屏障並不牢固,黑暗中更是隱伏著不得已收斂一二的爪牙,但他們還是異常珍惜短暫到不知何時就會結束的平靜安寧。

    「崩崩。」

    矮人站在台階上,矮胖的身軀讓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有些艱難——於是那個人又然後上了幾步階梯,這樣崩崩無需太過吃力就能看到他的面孔了,旋轉的階梯旁的牆壁上方鑲嵌著氟石,秘銀如同植物的根系那樣在石磚中蔓延,它們同樣帶來了柔亮的光芒,那個用關切的眼神看著崩崩的不是別人,正是亞戴爾。

    亞戴爾的身份和矮人,以及有翼獸化人一樣模糊,就連他所謂的墮落牧師身份也有待商榷,當隨著克瑞瑪爾的地位一步步地穩固,有關於他們的流言蜚語也漸漸消失無蹤,雖然說,這並不代表著那些人已經遺忘了他們,但起碼是現在,在格瑞第最為寵愛的後裔的庇護下,他們可以享有珍貴的自由與生命。

    「是要用晚餐了嗎?」崩崩問,「今天吃什麼?」

    「不是,」亞戴爾說:「是克瑞瑪爾,他有些事情需要問問你。」

    「現在?」

    「現在。」亞戴爾說,一邊從皮囊裡拿出一些甘蔗糖給矮人,「我會幫你留著你的那一份。」

    崩崩接過了糖,放在自己的口袋裡,輕輕地拍了拍,「好吧,」他說:「我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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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侏儒麥基哭泣著,小聲地,近似於抽泣,他踉踉蹌蹌地在黑暗中走著,符文的碎片在他的胸膛上燃燒著,帶來難以忍受的痛楚,但他一點也不覺有什麼,甚至希望它燒灼的更激烈一些。

    鐵骨頭城曾經是多麼美麗的一座城市啊,他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跟隨著法師們一起走入它時的情景,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張得大大的,兩條腿就像是被石化了那樣與地面連接在一起。

    但如今呢?三條甬道已經崩塌了兩條,而碩果僅存的一條也已經失去了昔日的榮光,地面的岩磚碎裂傾瀉,翹起的邊角下是黏稠的灰燼——混雜著矮人們的血和油脂;兩側的立柱上雕刻的矮人英雄們威嚴的面容可怖地四分五裂,他們手持的錘子與斧子在崩塌中傾倒在一邊,如同他們的子孫,每個矮人都幾乎是站立著而死的,他們的武器嵌在敵人的身體裡,而他們的身體緊緊地抓住了敵人的刀劍。

    麥基在得到符文碎片後就與法師他們分開了,他有想過回到龍火列島,但他不相信他的族人們,侏儒們中只有很少的施法者,他們本身又是那樣地弱小與卑微,他們擅長鑄造與構建並不是因為他們熱愛著這份職業,只因為他們只有把自己藏在鋼鐵的軀殼裡,用毒刺與尖牙來包裹身軀的每一寸才能得到安全。麥基在自己都還未意識到的時候,就開始往北方走了,他不記得精靈帶著他們走過的路,也不相信凱瑞本沒有有意誤導他們,他憑靠的是自己設計製作的一樣小機械,這個機械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指出方向的圓盤,小的可以被侏儒藏在懷裡,雖然它是那麼地重,但還是繪製出了大致正確的路線,在做出了兩次錯誤的選擇之後,侏儒終於找到了鐵骨頭城所在的地方。

    他來到鐵骨頭城的時候,意外地,那位頑固的矮人瓦倫丁已經回歸到了矮人之神的腳下,一個強壯而又有威信的新矮人成為了鐵骨頭城的領,麥基被押送到他們面前的時候,矮人們正在痛飲麥酒,為了哀悼老去的領,也是為了慶祝他們又有了一個新的領——麥基的出現讓他們陷入了激烈的討論,一開始,幾乎所有的矮人都堅決地要求處死這個侏儒,只有崩崩不同意,他還記得麥基是法師與精靈的隨從,但在麥基拿出了符文的碎片之後,矮人們又改變了想法。

    矮人們的熔岩凝固了。

    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矮人們甚至不惜冒著生命危險跳下熔岩的湖泊(現在是塊堅硬的大石頭了)下去挖掘,期待著火焰捲過身體,腳下黑色的石塊在赤色的融流中塊塊龜裂,但他們只差重新打出一條新的甬道來,也沒能找到熔岩的去向。熔岩斷流在矮人們漫長的生命中並不少見,就像是地下的水流,火山爆,地震或是地面塌陷都有可能導致這種情況的產生。

    在矮人的牧師們祈禱不休的時候,雪上加霜的,他們的領瓦倫丁又到了生命的終點,在喝了許多麥酒之後,他告訴矮人們,或許他們應該遷徙了,但矮人們並不願意,鐵骨頭城是他們的驕傲,也是他們的來處與歸宿,這也許是一個辦法,但肯定是最後一個。

    讓矮人們產生分歧的是,是拿走符文的碎片,給這個侏儒足夠多的金幣讓他走呢,還是拿走符文的碎片,然後把他永遠地關押起來呢?領讓麥基自己選擇,出乎矮人們的意料的,麥基選擇了後一種。

    他想要成為矮人。

    只有崩崩激烈地提出了抗議,他既不願意讓麥基死,也不願意讓麥基和他的符文碎片留在這裡,他堅決地認為,這只一投入熔岩湖泊就帶來了如同熔岩一般灼熱而持續的高溫與烈焰的符文碎片,不是幸運,而是禍患,但幾乎沒有矮人願意接受他的警告。

    矮人們又能盡情地敲打他們的鐵砧與攪拌他們的熔爐了,每一天,纜繩在滑輪上吱吱嘎嘎,小車們搖搖晃晃地送下礦石,盔甲、武器與珠寶再一次如同流水一般源源不絕地流出。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13:59
第五百八十二章 新城(3)

    「你們被什麼攻擊了?」

    「一個惡魔。」崩崩說,帶著一絲顫抖,很顯然,他在迫不得已涉足那個可怕的記憶的時候,還是會感到恐懼與虛弱,而且崩崩還很年輕,作為一個單純的矮人來說,在自己的房間裡放上一張用來製作炸面圈的備份圖紙來戲耍侏儒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甚至還未有機會離開鐵骨頭城出外遊歷。如果站在這裡的是老矮人瓦倫丁,那麼瓦倫丁一定能更為清楚地整理出整件事情的脈絡以及最終招致的不幸後果,但崩崩必須有巫妖的引導,才能一點兒一點兒地說出他之前遭遇的事情——而在這之前,無論是巫妖,還是異界的靈魂,都無法從他那張緊閉的嘴巴裡獲得一星半點有關於鐵骨頭城和他自己的情報。

    異界的靈魂在最初的時候,以為崩崩是在離開鐵骨頭城外出遊歷的時候被人類捕捉,並且賣為奴隸的,但當巫妖派遣出他的火元素生物使者,前去聯繫鐵骨頭城的管理者瓦倫丁的時候,意外地發現那個地方已經是個死地了,洞穴與甬道中充斥著濃郁的硫磺氣息,表明不止一個深淵生物曾經降臨於此,那座曾經令無數鐵骨頭城的來訪者為之驚嘆不已的,懸掛在熔岩湖泊上的巨大石城已經連帶著索道一起墜落到死氣沉沉的凹池中,可以容納近千個矮人的平台碎裂成一座小丘,輝煌的大廳不復存在,只有一段也許被瓦倫丁撫摸過無數次的矮牆還奇蹟般地殘留著,上面還有著年輕矮人們在不到膝蓋(矮人們的膝蓋)位置頑皮地雕刻上去的人像,線條拙劣而又生動。

    火元素生物是不會感到疲憊的,她走過了每一條坑道與甬道,大部分矮人們的房間裡缺少的只有武器和盔甲,矮人在遭遇到敵人的時候只會熱血沸騰,他們之中沒有一個可鄙的懦夫。幾個房間殘留著小矮人們的袖珍錘子與斧子,也許是女性矮人把他們放在脊背上帶著他們離開的時候為了減輕重量而放棄的,但或許會令一些善良的人們為之心痛的是,火元素生物在連同外界的,僅存的那條甬道末端找尋到了堆積起來的骸骨,她撿起其中的幾塊,帶回到召喚者的身邊。

    巫妖詳細地詢問了崩崩,與此同時,他打開一張羊皮紙張,然後用一支偽龍棘做成的筆蘸著硃砂的墨水在羊皮紙上快速地描繪出這個生物的形象,「他應該有三個矮人高,」巫妖說,「類人,估計有八百磅那麼重,出現的時候渾身包裹著赤紅色的斗篷,火焰就像是他的隨從與武器,焚燒一個地方,又或是不斷地爆炸,他用尾巴抽打一個矮人,把他扔向高空,然後緊緊地將矮人抱在懷裡,落下來的時候那個矮人就死了,整個身體的骨頭都斷裂了,皮膚焦黑,也有矮人被他咬住,即便只是被咬掉了一條手臂,受傷的矮人也會不斷地打著寒顫死去。」

    說到這裡,巫妖抬起頭來:「如果你還在那裡,」他說:「或者你們可以逃出來的話,那麼你很快就會看到如同痢疾般的瘟疫在倖存者中蔓延——那不是惡魔,崩崩,那是魔鬼,而且是個高階魔鬼,一個深獄煉魔。」

    「那是什麼?」

    「在魔鬼統治的領域,當然,現在它們已經與惡魔的領地合二為一了,也許它還存在,也許不,但其中的生物顯然都還在——那個地方,近似於火元素界,只是那裡除了火焰還有痛苦,人類,矮人、侏儒,精靈以及大部分主物質位面的生物都無法在那裡生存,液態的熔岩之河在黑色的大地裂開的火紅縫隙中流淌,地面有時冰冷堅硬,有時柔軟灼熱,空氣稀薄而炙燙,火焰無所不在,一個叫做卡茲拉的深獄煉魔統領著一群哈馬魔駐守在那裡,以防惡魔突破這裡繼而深入魔鬼的地界。」

    巫妖檢查過那些碎片,那種奇異的硫磺氣味絕不是主物質位面所有的,只要是個合格的法師,只要一聞就能知道。

    「可滋啦……」崩崩說,「我好像聽到過這個名字。」

    如果真的是卡茲拉,那麼鐵骨頭城的覆滅也在情理之中了,巫妖想,但崩崩知道的真的不多,他只記得自己的錘子被一蓬火焰打飛之後,他衝過去,和八九個兄弟一起抱住和咬住了一個惡魔,或是一個魔鬼(誰知道呢)的尾巴,為牧師召喚出來的元素生物爭取時間,但轉瞬之間,他們,還有撲過來的土元素生物突然連著那個惡魔,不,魔鬼一起出現在了很高,很高,很高,很高的空中,他們一起掉了下去,等崩崩醒過來,他身下是崩散的小丘,矮人們的敵人不知所蹤,他的兄弟與朋友也已經死了,崩崩埋葬了它們,然後在那片陌生而荒蕪的礫原上走了好幾天,最後被一群經過的商隊撿了回去。

    巫妖當然知道,高階的魔鬼與惡魔都有著隨意施展高等傳送術的能力,也許這只魔鬼只是想要逃遁,又或者只是想要嘗試一下迂迴攻擊,但他的法術在最後一刻遭到了破壞,扭曲的傳送術打破了既有的限制(按理說,一個魔鬼在傳送出去的時候除了自己至多只能攜帶五十磅的東西),嚴重超載的後果就是一隻魔鬼,一個土元素生物,還有大概半打矮人一起從數千尺的高空墜落,而崩崩是其中運氣最好的那個,魔鬼在受到了致命的傷害後會被迫遣返深淵,最少也要一百年後才能重返主物質位面,在距離召喚者超過一段距離之後,所有的被召喚的元素生物都會回歸本源,也就是崩崩看到的土丘,除了崩崩之外的矮人幾乎都跌落在土元素生物能夠觸及到的範圍之外,還能保持完整這必須要歸功於矮人們精心打造的盔甲。

    不過即便如此,崩崩仍然受了很重的傷,在商人手中,他又遭到了不少折磨,所以克瑞瑪爾在看到他的時候,如果不是那隻大概到了世界毀滅也未必會變形的圓鼻子,他根本認不出這就是那個樂觀淘氣,又有點狡猾的矮人崩崩。

    「那枚符文碎片呢?」

    崩崩搖了搖頭。現在想起來他仍然很難過,他應該聽從瓦倫丁的話,讓自己變得更強壯,更聰明一些的,這樣他的話就不會被他的族人們無視了,如果一開始他們就將麥基驅逐出去,或是崩崩可以找到新的熔岩河流,那麼鐵骨頭城的覆滅就可以被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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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地諾曼的王都正在恢復生機,更正確地說,整個高地諾曼都是如此。

    讓諾曼的貴人們最為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新王伯德溫.唐克雷似乎更熱衷和騎士們在一起狩獵、比武、整備軍隊而非與大臣一起討論政務,負責後一份工作的是王女李奧娜,她看上去還有點虛弱,但比加冕儀式的時候要健康的多了,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王女仍然與銀冠密林保持著隱秘的來往,這當然有點危險,因為銀冠密林與格瑞納達之間勢同水火,作為半正式的盟友,高地諾曼至少應該與銀冠密林保持一定的距離,但那些知情的人們也知道,王女的身體如今是依靠著密林的生命之水,還有雪蜜來支托的,雖然不知名的詛咒仍然會讓她壽命短暫,但這裡不是還有兩個海曼的新成員嗎,等到這兩位王子滿九歲了,那麼伯德溫.唐克雷最好的位置還是在雷霆堡,直到孩子中的一個滿了十五歲後被送到雷霆堡來接替他的職位。

    王女,不,王后李奧娜相比起老王,約翰王,黛安女王陛下以及王太后,以及即位數天就匆匆死去的狄倫.唐克雷來說,除了性別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可以讓人挑剔的,就算是性別,有著黛安在前,現在的李奧娜簡直就是一個披覆著光環的小天使,一定要說還有什麼值得詬病的,大概就是她將鐵王座讓給了她的丈夫,一個愚頑卑微的獵人。

    不過大家都知道這是為了什麼,說真的,李奧娜的猜測距離現實並不遠,他們確實想到了很多以及很長遠的事情,但現在這樣也不錯,軍權雖然被伯德溫.唐克雷緊緊地握在手中,但因為新王不諳政務,王后又精力不足,還是有部分權利被放到了一些臣子的手中——他們之中的一些人也許貪婪,也許卑劣,也許懦弱,但最少的,他們還是高地諾曼人,在諾曼遭受獸人的蹂躪與摧毀的時候,他們同樣會感到劇烈的痛楚——國家機器就在他們,以及一些始終沒有更變過忠誠之心的好人們的通力協作下,終於又轟隆隆地運轉起來。

    李奧娜每天要簽署上千份的文件,冊封十位以上的騎士,沒有別的原因,獸人們侵入諾曼的時候,有很多地方,騎士與爵爺們不是率先迎戰,英勇戰死,就是拋下了自己的子民慌忙逃走,前一種,如果他們還有繼承人,無論男女,都會被送到王都撫養,他們的領地將由新王與王后指定的騎士代為管理,如果沒有後人,那麼該位騎士就會繼承他的姓氏,將整個家族傳承下去——這位騎士之前多半是平民,但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麼可挑剔的餘地了;後一種呢,即便他們的子民已經死傷殆盡,但新王與王后同樣會剝奪他的領地與姓氏,交給另一個騎士或是爵爺,這微妙地同樣符合傳統,畢竟高地諾曼的王最初將自己的領地分割出去賞賜給他們的時候,就說明了他們的職責就是管理與守護這片領地,既然他們沒有履行應盡的義務,權利自然也應該被收回。

    讓王后頭痛的是隨著葛蘭的離開與消失,他的公會與盜賊們似乎也如同一張浸沒在深海中的羅網那樣隱藏了起來,男爵夫人的觸鬚只能涉及到中上層,有關於下層,尤其是平民與奴隸的情報就少得可憐,那些「夜鶯」也從不擅長這個,他們的腳有沒有接觸過滿是糞便的泥屋地面都還有待商榷,這讓李奧娜的工作陷入到一個如同泥沼般的困境中——王都週遭的領地還可以讓伯德溫的灰熊騎士們去探查問詢,但更遠的地方呢,她所能掌握的也只有零星的幾個城市(如多靈)而已,她沒有經過,無法看到的地方根本不能確定現有的情況,如果有放棄了領地的爵爺與騎士們在獸人離去後又潛回他們的城堡,那些僥倖得存的農奴與平民也未必真的敢向王都控訴他們的領主,更別說,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李奧娜不能隨意地派出一隊騎士就將一個「無罪」的爵爺掛在木桿子上絞死,這是約翰和黛安做過的事情,他們動搖了整個高地諾曼的根基,如果不想讓這個危若累卵的國家徹底崩潰的話,李奧娜就只能退讓與忍耐。

    她還有大約三年的空暇時間,在三年裡,乳母與侍女會代替她照看兩個孩子,但三年之後,李奧娜就要開始親自教導這兩個孩子了,他們將會是諾曼的盾與矛,一個為王,一個將會成為雷霆堡的領主,他們的教育李奧娜不敢放在任何一個臣子或是伯德溫的手中,就像老王,在確定了他不會再有兒子,他就將李奧娜帶到身邊,用自己的一言一行來教育她,這不是靠著史書就能完成的工作——一般王位繼承人會在六歲之後開始跟隨在國王的身邊,只是李奧娜可能只有十年不到的時間,所以越早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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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諾曼王都的守衛好奇地彎下腰來看著那個小孩子:「怎麼啦,你和父母走散了嗎?」

    侏儒麥基抬起頭來,露出怯弱的神情,侏儒們在沒有脫下衣服的時候,和人類的孩子一般無二,甚至還要可愛一些,只是在反覆受到了驚嚇與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的折磨之後,侏儒有了一個可憐的小尖下巴,看上去不是那麼討人喜歡,但更能讓人生出憐憫之心。

    現在只有這個地方可能容留他了——侏儒麥基知道精靈們並不喜歡他,而格瑞納達,他連想都不敢去想,那是紅龍之城,行走在街道上的人就如同惡魔與魔鬼一樣可怕,而且克瑞瑪爾,他知道這位大人有些時候並不是如凱瑞本所以為的那樣柔軟和寬容……

    「我和我的叔叔一起來,」侏儒麥基說:「他有個朋友叫做修。」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13:59
第五百八十三章 新城(4)


    侏儒麥基的謊言並未能維持太久。

    不幸的是,在他穿過守衛們的長矛時,一個法師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侏儒們在吟遊詩人的詩篇中幾乎佔有與矮人相同的份量,可惜的是,矮人們即便會被描繪成頑固而又骯髒,滿臉鬍鬚的暴躁傢伙,卻因為他們的忠誠與正直得以被人們信任和寬容;相對的,侏儒在每個故事中,不是邪惡之徒的爪牙,就是吝嗇貪財的醜角,尤其是侏儒在傳說中,還經常會偽裝成人類的孩子爬到那些願意憐憫他們的人類懷裡,偷竊財物或是侮辱女性。如果是這些還不夠糟糕的話,那麼麥基愚蠢地提出修的名字,讓人們不免要更深層次地猜度他的動機——修就在幾天前剛剛接受了新王的封賞,他將成為第一個可能與諾曼王室毫無血緣或是姻親關係的雷霆堡領主。

    獸人們的足跡甚至尚未從那些慘遭劫掠的宅邸與堡壘中消失,一個企圖偽裝成人類孩童想要接近雷霆堡領主的侏儒當然會受到最嚴厲的拷問,也許還有無需經過訊問與探查的判決,在監牢的最深處,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這是神祇與國王也未必能夠注視與觸及到的地方。

    但幸運的是,認出麥基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法師蓋文。蓋文曾經在龍火列島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就他來說簡直就是最為悠閒的一段假期。他是見過麥基的,畢竟侏儒曾經很多次地出現在伯德溫的身邊。

    蓋文是要回到雷霆堡的,他更願意和修,而不是現在的伯德溫在一起,伯德溫應該也是這樣想和認為的,他已經無法信任蓋文和修,雖然他仍然相信他們至少是忠誠於高地諾曼的,所以說,雷霆堡成了雙方所認可的最好安排,修已經離開了,蓋文還要為他處理一些後續的瑣事,所以才會晚了幾天,但這很顯然是件好事。

    「你說過想要成為一個矮人,」蓋文法師輕微地擺動了一下手指,讓守衛們拿開他們的武器,侏儒快要如同一塊被太陽曬融的牛油那樣癱軟在地上了:「矮人們可從不說謊。」

    麥基咕噥了一句,可能是對蓋文法師的話有著不同的意見,蓋文法師笑著搖了搖頭,「現在告訴我吧,」他和善地說:「你找修有什麼事情?」

    侏儒看了看周圍,他被蓋文認出之後,他就被提到了一個空蕩的房間裡,這個房間之前被用來儲備軍械的,沒有窗,牆壁與地面都是方正的石磚,麥基看了看身邊的守衛,「事實上我是要找伯德溫的。」他說,然後急切地補充道:「但我聽說他已經是諾曼的王了,我覺得,一個侏儒,」說到這裡,麥基露出了又是羞慚又是憤怒的神色:「是否會被允許謁見一個國王。」

    「所以你想要先找到修。」這個決定並不能說錯,蓋文想,如果修仍然是個騎士的話,那麼見到一個騎士,總是見到一個國王容易,而在麥基離開龍火列島之前,他們與伯德溫之間還未產生如此深刻的裂痕,修作為伯德溫的得力下屬,即便伯德溫成為了新王,他要見到伯德溫仍然是件簡單的事情。

    「你想要見的是伯德溫……陛下?」蓋文不那麼習慣地說。

    麥基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自己的手臂,伯德溫的手臂原理來自於流銀魔像的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蓋文法師是其中的一個,他協助過克瑞瑪爾的工作,曾經深深地歎服過對方精妙的技巧與大膽的理念,在知道克瑞瑪爾是術士之國格瑞納達的成員之一的時候,蓋文法師甚至有著「啊,果然如此」的想法。當然,他也知道,伯德溫的秘銀手臂是需要定期修護的,只是那時候伯德溫需要這隻手臂,因為他還是一個騎士、爵爺與軍隊的統領,但現在,他已經是高地諾曼的王了。

    蓋文搖了搖頭,或許正因為如此,伯德溫需要更多,與能夠被他信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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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德溫在聽到麥基的消息時,他的心頭猛然湧上一陣喜悅。

    除了他的手臂之外,還有的就是,他知道麥基的手中還有著一枚符文的碎片,是精靈凱瑞本贈送給他的,但他又憂慮起來,因為他不知道麥基是否還保有這片珍貴的餽贈。但他在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裡就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召喚來侍從,讓他去告訴李奧娜一聲,他要去見見蓋文——伯德溫很清楚,雖然他因為修與蓋文的背叛而無法繼續相信他們,但李奧娜卻認為他們對於伯德溫來說,是不可多得的朋友與同伴,如果李奧娜知道自己願意和蓋文談談,哪怕只是喝杯冬酒呢,她也會高興的。

    伯德溫拿下了王冠——不是加冕儀式上用的沉重累贅的冠冕,它僅僅用黃金打造,盤繞著荊棘與熊牙,但伯德溫並不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他換上了他熟悉的緊身衣,鏈甲與及膝長袍,束緊皮帶,只是在走出王庭的時候,他和典儀官發生了輕微的爭執,因為伯德溫不想讓太多人注意到今天的會面,所以他只帶了三個年輕的騎士,這是不被認可的,畢竟作為一個國王,他的安全並不單單有影響到他自己,還有他的家人。

    「我是高地諾曼的國王。」伯德溫最後不得不這樣說:「王庭之外,是我的子民,如果他們之中真有想要傷害我的暴徒,那也只能說是我的過錯。」

    「人類的底線並不如您以為的那樣高。」典儀官堅持說:「他們可能只是為了一箱子金幣而這麼做。」

    伯德溫沉默了一會:「那麼,這同樣是我的錯。」

    典儀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也許還要說些什麼,但還是退讓了。

    這個讓人難以形容的小插曲轉瞬之間就傳到了李奧娜的耳邊,王后聽了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仍然將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羊皮紙上,她的侍女等了一會,忍不住為她的主人擔憂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在加冕典禮之前,李奧娜與伯德溫的感情就如同熊熊燃燒般的爐床那般熾熱,王女甚至願意將高地諾曼交給她的丈夫,而不是他們的孩子,但自從伯德溫成為新王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就突然冷淡了下來,而且不是伯德溫,而是李奧娜主動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侍女以為新王,她是說,那畢竟曾經是一個固守了雷霆堡二十年,與無法計數的獸人們戰鬥過的騎士與領主,但伯德溫的表現,卻讓她懷疑起對方是否曾經背叛過她的主人,或是仍然在這麼做。

    高地諾曼的貴人們,就和其他地方擁有權勢與金錢的人一樣,樂於豢養娼妓,尋覓情人,或是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與任何一位他們所中意的女性共享一個短暫而甜蜜的美夢。即便是伯德溫,在高地諾曼的王都,仍然有流言傳說他在雷霆堡有著不下半打的私生子,哪怕她們很清楚,這些只是謠言。但那個時候,伯德溫只是一個領主,現在他是一個國王,就算是他已經有了正統的繼承人(而且是不可放棄的),並且身份低微,還有著一個血脈純正高貴的妻子,還是有些沒有一個顯赫姓氏的女性願意成為他黑夜中的另一個妻子的。而且,發自內心地說,她們的主人李奧娜,從外表到性格,都不是那種能夠引起男**戀憐憫的女人,特別是她罹患重病,又奇蹟般地痊癒之後,那些失去的水分與脂肪在短時間內幾乎無法得到補充,她的眼角與嘴角邊出現了密集的細紋,加上男性化的五官,讓她的臉看起來威嚴又冷漠,作為一個國王,這樣的臉也許是值得稱讚的,但作為一個王后……

    侍女甚至想提醒一下她的主人,但她的視線在一封看似尋常的信上停留了一瞬後就決定什麼也不說了——她不該忘記李奧娜手中仍然有著一支僅屬於她的力量——男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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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德溫看到麥基的時候,他濃厚的雙眉微微地抬高,蓋文看到他迷惑地站住了,而後看向虛空中的一點,之後才將目光放在坐立不安的侏儒身上。

    「我很高興又能看到你了,」伯德溫說:「麥基。」

    「我,」侏儒吞吞吐吐地說:「我只是想到您的手臂……」

    事實上,伯德溫的手臂在他還在龍火列島的時候就應該修護了,但麥基在他們分開之前,只為伯德溫做了一次檢查後就消失了,只是伯德溫並不準備打破他的謊言,至少現在不,幸而他的秘銀手臂在一定程度上來說似乎沒有什麼很大的問題,但可能,有些雜質還是沒能被流動的秘銀排除出去,在伯德溫變化它的形態的時候,會感到疼痛與凝澀。

    伯德溫展開手臂的時候,房間裡就沒有其他人了,雖然蓋文不是那麼贊成,「我還沒衰老到無法對付一隻兔子呢。」伯德溫這麼說。

    但事實上,伯德溫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在騎士與法師檢查麥基的時候,就看到了侏儒懸掛在內衣上的一塊看似裝飾品的東西——那可是一個大傢伙,幾乎覆蓋了侏儒的半個胸膛,麥基說這是他用來抵充盾牌的,法師想要把它拿走,但伯德溫一下子就把它拿到了自己手裡——幾乎一到他手裡,伯德溫就辨認出這就是他一直為之輾轉難眠的符文碎片,它顯然被侏儒偽裝過,其他符文都是不規則的多變形體,只有侏儒手中的這塊是圓形的。

    侏儒麥基又是擔憂,又是心痛地看了伯德溫一眼,他不知道伯德溫是怎麼發現它的,在整個鐵骨頭城的矮人與魔鬼同歸於盡之後,麥基從熔岩湖泊中把它重新撿拾了回來,他用矮人的金屬和工具偽裝了它,就算是法師與術士也未必能夠看出其中的問題,但伯德溫幾乎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地發現了它,這讓麥基想要最後拿出符文做砝碼的想法成了絕望的泡影。

    但伯德溫的話重新讓他點燃了希望之火:「你想要什麼?」伯德溫問:「我需要你的符文。」

    侏儒舔了舔嘴唇:「我可以為你效力,」他說:「我是一個最好的工匠,這你知道,陛下。」

    「對於你來說,這有些不公平。」

    「這就是我想要的。」麥基說:「我累了,伯德溫,我只想要……一個強有力者的庇護,然後做點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好吧,」伯德溫說:「但如果你還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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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片符文是火,它是那麼灼熱,足以穿透伯德溫的皮膚,血肉直接刺入他的心臟。

    伯德溫把它和其他的符文放在一起的時候,突然停頓了,泰爾會接受嗎?

    不,他不會,即便伯德溫將所有的符文祭獻給泰爾,也無法讓他的黑鐵天平重新恢復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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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奧娜感到疲倦。

    「只有這些嗎?」她問。

    「除非伯德溫大人又有了什麼新的愛好?」男爵夫人說:「否則您似乎無需為此擔心。」

    李奧娜的唇角輕捷地上揚,而後落下,男爵夫人的眼界還是小了點,不過讓她誤認為只是在擔心伴侶的忠誠也是一件好事,畢竟男爵夫人的忠誠就像是深夜的露水那樣隨時都會消失,無論是因為來自於外界的震動還是因為暴露在陽光之下。

    她知道麥基,但也正是這點,讓她感到憂心——她等待著伯德溫,但希望不是等到一句謊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13:59
第五百八十四章 新城(5)


    伯德溫仍然是愛著李奧娜的,即使被疾病與詛咒摧殘過之後的李奧娜,已經像是一個與伯德溫同齡的女性,銀絲閃耀在她的赤髮之間,皮膚遍佈乾燥的皺褶,眼睛也不如回到王都之前那樣明亮瑩潤,伸出來的手幾乎只包裹著一層薄薄的皮膚,之前的指環,手鐲都要重新打過,不然就會自己從主人的手指與手腕上掉落下來,她現在甚至很少戴上耳墜,因為她的耳垂薄得很容易撕裂。但這樣的李奧娜,卻讓伯德溫更愛她了,有時候,他覺得他們已經攜手走過了三十年或是四十年,他們的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嬉笑玩耍的聲音從窗外傳來,陽光明媚,照耀在他們身上,溫暖而又永恆不變,就像是他們的愛情。

    「怎麼了?」李奧娜問道,偶爾她也會厭惡這樣的自己,每當想要放棄的時候,她的心就忍不住感到痛苦和猶豫,以往的情感如同藤蔓般的糾纏著她的理智,讓那個作為諾曼王女的靈魂舉步維艱。但等到伯德溫來到她的身前,用他那種笨拙而又直白的手段安撫她,寬慰她的時候,她又無法控制地想要原諒他。

    伯德溫沒有說話,他站在門邊,專注地凝視著李奧娜,就算是他們締結婚約的時候,伯德溫也沒有這樣認真而又熱切地看過自己的愛人,「只是想要看看你。」伯德溫說。

    然後他就走開了,李奧娜低下頭,繼續批覆各類文書,但她的心中始終在不安地翻湧不止,像是有什麼最壞的事情即將發生,她蹙著眉,羊皮紙上的文字在她的雙眼前晃來晃去,但她敏銳的頭腦卻根本無法解讀出它們說了些什麼,終於,李奧娜啪地一聲,將筆直接扣放在信件上,墨水污染了一大片羊皮紙,並且有繼續向下蔓延的跡象——李奧娜的手上也同樣沾滿了青黑色的墨水,但她只是猛地站了起來,寬袖掠過書桌,掃落了兩支備用的羽毛筆。

    她召喚了國王的侍從與騎士,但誰也沒有看到伯德溫離開她的房間後去了哪裡,她回到房間後,招來了男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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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隻夜鶯,也是一個用姓氏與身份作為偽裝與掩飾的盜賊,比起其他夜鶯來,他無疑有著更高的職業素養,他是唯一一個在最短的時間內尋找到伯德溫的人,讓他感到迷惑的是,諾曼的新王沒有去往許多男人都心知肚明的某處奢華宅邸,也沒有踏出王城,更沒有去往酒館或是弗羅的神殿,他所選擇的道路,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是通往泰爾神殿的。

    即便是夜鶯,也不由得露出了詭異的神色,也許那些卑微的平民不知道,但他們很清楚,泰爾是個嚴苛而又固執的神祇,對於墮落者或是叛逆,他的懲罰或許不如一些邪惡的神祇殘忍,但更能令人絕望與痛苦,至少他是絕對不會想要成為一個泰爾的牧師與騎士的——當然,他也不能。

    「出來吧,」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夜鶯一跳,但他並不覺得伯德溫真的發現了自己,直到他明確地與伯德溫對視了——他不得不在新王的注視下從樹枝間顯露出身形:「是男爵夫人的夜鶯?」

    盜賊晃動了一下腦袋。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您怎麼發現我的?」他好奇地問。

    「因為我們身邊曾經有個比你出色一百倍的盜賊。」伯德溫說,比起葛蘭,這個夜鶯笨拙地就像是一隻沒了翅膀的鴨子。

    夜鶯恍然大悟,伯德溫失去了與他繼續對話的**,只穿著皮甲,緊身衣,裹著灰色斗篷的新王繼續前行,正當夜鶯想要做些什麼,說些什麼的時候,他的視野突然顛倒了,或者說,它旋轉著,夜鶯感到自己撞擊到了什麼,緊接著,他看到自己的身體在往下墜落,在突然醒悟到自己已經身首分離的時候,他的思維驟然斷裂了。

    伯德溫看了一眼倒斃的盜賊,心中毫無波瀾,他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曾經遭遇過的羞辱與折磨,也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又一次地失敗了。

    他曾經想過將所有的符文重新聚合在一起,伯德溫認為,他的同伴與朋友是不會拒絕他的,至於葛蘭,他將會是自己的臣子,作為一個國王,他會補償給這個盜賊更多與更好的東西——也許他做的還不夠完美,但這不但是他的祭獻,同樣是他的虔誠與忠誠,他不知道泰爾是如何想的,但他已經做到了所有他能夠做到的事情,是的,他曾經是這樣想的,但在碰觸到侏儒的符文碎片的時候,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擊穿了他信仰壁壘的牆壁——它們真的能夠換回泰爾的寬恕嗎?真的能夠讓他贖清自己的罪過,重新回到泰爾的腳下嗎?他不能確定,但難道還有比這更莊重,更珍貴,更值得人們讚歎的祭獻嗎?而且,伯德溫的內心深處,還有一個聲音在隱約提醒著他,他從來就是一個陰謀的無辜祭品,如果他信奉的是其他的神祇,像是這樣的祭獻,哪怕只是幾分之一,也足以獲得神祇的諒解了。

    諾曼王都的泰爾神殿在外城牆一側,是一座高大而又方正的建築,沒有雕刻也沒有塑像,比起羅薩達或是格瑞第,可以說是門庭冷落,畢竟商人們與爵爺們也只會在需要簽訂最為重要的盟約時才會來到泰爾的天平下發誓,願意以泰爾作為婚約見證者的新人更是少之又少——泰爾是公正與正義之神,他的眼睛會注視著每一個在他的天平下起誓的人,沒有一絲可以商榷或是轉圜的餘地,人類是有自知之明的,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有不得已或是出差錯的時候呢?不能,所以如果可能,他們對泰爾總是敬而遠之的。

    伯德溫曾經以為自己將會如養父老唐克雷那樣,作為一個虔誠而又正直的聖騎士直到回歸到泰爾的神國,但他錯了,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他的眼睛一樣會被盲目與急切的迷霧籠罩,看不清前路,當他突然發現,自己要為贖罪付出多少寶貴的代價時,他幾乎無法相信這都是他曾經做出的決定——但他的心中仍然有著微薄的希望,他帶著所有的符文碎片來到這裡。

    作為一個背棄了泰爾教義的墮落者,伯德溫距離黑鐵天平還有數百尺之遠的地方,就感覺到雙足重如灌鉛,而繼續往前,他的肩膀上就像是壓上了沉重的鐵塊,他起初還能搖搖晃晃地,佝僂著脊背往前走,在還有兩百尺的時候,他就只能雙手著地,像是一隻野獸一般地用四肢爬行,還有一百尺的時候,地面就像是生出了荊棘與碎石,他接觸地面的皮肉無不鮮血淋漓,膝蓋與手掌甚至露出了白色的骨頭;還有五十尺,黑暗仿若實體那樣沉入他的四周,他就像是在泥濘中爬行,無形的毒液讓疼痛侵入他的骨髓,到了最後的十尺,伯德溫將碎片放在牙齒之間,他的四肢已經無法支托起他的身體,他只能如同蛆蟲那樣拱動著前進。

    一個巡邏的騎士看到了他,但在他發出聲音之前,一隻蒼老的手阻止了他,那是泰爾神殿的主任牧師,他看著伯德溫,滿懷憂慮和痛楚。

    黑鐵天平永遠是冰冷和堅硬的,就像是泰爾的心,伯德溫將碎片,還有他的血一起放入天平的一端,「我要衡量。」他顫抖著說,因為在這裡的每一刻都會讓他自己正在被無數次地撕裂:「我要衡量……衡量我的……我……的本心。」

    雙臂展開,有著五十尺之多,托盤也足以容納下一隻成年牡馬的黑鐵天平突兀地動了,它迅速地向一側傾斜,快得幾乎讓人無法看清,就像是它原本就是這麼一個不平衡的狀態。

    伯德溫跪伏在那裡,他的眼睛最初是明亮的,即便實在黑暗之中,但那雙明亮的眼睛隨著天平的傾側同樣快速地黯淡了下去,他不甘心地俯下身體,用滿是血痕的手指一點點地摸索著天平托盤垂下的一側,那裡沒有碎片,只有他的罪,他從未以為過他的祭獻可以一次贖清所有的罪過,但最少,最少可以有那麼一點,哪怕是一道縫隙也好,但托盤就像是與地面銲接在了一起那樣,沒有縫隙,沒有縫隙,沒有縫隙——主任牧師可以看到,那個可憐的男人,甚至伸出舌頭,用敏銳的舌尖去觸碰他曾經摸索過的地方,但沒有。

    伯德溫喘息著,他的胸膛緊貼著地面,面頰靠著冰冷的黑鐵,「我為什麼要信仰你?」他怨恨地說,完全不去顧及驟然變得灼熱的天平,他先是在心裡說,然後喃喃自語,之後是小聲地咕噥:「我為什麼要信仰泰爾?」他說,而後回答自己,「因為我愛我的養父,他希望我能夠和他一樣成為泰爾的追隨者,所以我就去做了——我完成了需要成為一個泰爾騎士所要做到的每一件事情,二十年,我從未違背過教義中的每一條,我恪盡職守,履職盡責,愛護我的子民,忠誠於我的國王,面對獸人的時候,我從未恐懼與退縮,我愛我的妻子,珍重彼此之間的情感與過往,在我們的婚約名存實亡的時候,我甚至沒有碰觸過任何一個除她之外的女性……」

    他一邊說,一邊突然覺得身體變得輕鬆起來了,天平的灼熱就像是不曾存在似的那樣驟然消失,重新恢復到原先的冰冷堅硬,伯德溫緩慢地站了起來,他看向被抬高到他胸膛位置的托盤,「我曾經那樣地尊崇您,泰爾,我以為您會看到我,看到我的純潔與虔誠,但您沒有,」他怨恨地低聲喊道:「您沒有,您是那樣的吝嗇,您沒有保護我的養父,您看著他蒙受恥辱,被迫承認一個與他毫無血緣關係,卻是他不貞的妻子娩下的非婚生子為嫡長子,又讓他在無窮無盡的戰爭中耗盡了心血淒涼地死去,除了一個養子之外,甚至沒有人可以繼承他的領地與姓氏。而我呢,你也沒有愛過我,」伯德溫一把從托盤中拿走了所有的符文,現在,他已經能夠站立起來了,他的聲音也變得響亮,「您對我不屑一顧。是的,您無視於我用生命與苦痛為您博下的榮光,功勛,也無視於我充滿了感激之情奉上的祭獻,您沒有保護我的榮譽,也沒有維護我的婚姻,拯救我的妻子,您看著陰謀在黑暗中釀造與生成,卻不願意給我一點提醒,您任由他人讓我蒙受了骯髒的罪名,在我即將滑入深淵的時候,您無動於衷,而我身在泥沼之中的時候,您卻不介意給我加上更為沉重的枷鎖!」

    「您是個怎麼樣的神祇呢?泰爾,」伯德溫喊道:「看看吧,看看您所做的一切,不,泰爾,您並不公正,也不正義,您只是一個虛偽的小人!」

    泰爾的騎士們當然聽到了,還有那些從睡夢中驚醒的牧師,但主任牧師只是站在那裡,沒有人可以越過那條無影無蹤的界線,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神情也從憤怒變作了悲哀,一些騎士低下頭去,他們聽到了泰爾的嘆息,灼熱的眼淚從他們的眼眶中流了出來,今天他們看到了墮落與絕望,活生生的,是那樣的詳盡與真切,恐懼籠罩在他們的心間,他們以後或許還要面對很多的事情,但伯德溫將會是他們心路上最為沉重的一座罪碑。

    「我不再信仰你了。泰爾。」

    伯德溫最後說,他轉過身,踉踉蹌蹌地走開了,他的前路一片黑暗。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14:03
第五百八十五章 新城(6)

    李奧娜並不知道那一晚發生了些什麼,但她能夠發現伯德溫似乎又是那個她曾經愛過的男人了,他不再愁眉不展,憂心忡忡,對外界的一切都充滿了嫉恨與敵意。   

    他仍然不太涉足政務,但他也會在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幫助李奧娜穩固他們的統治——在葛蘭與他們成為敵人之後,猶如潰散的毒瘤那樣分佈在諾曼的每個角落的盜賊公會可以說是一下子失去了控制,精悍的盜賊與刺客們遵循葛蘭的命令將自己隱蔽了起來,而他們的弟子與學徒卻被釋放了出去,他們就像是生長在原野上的荊棘,在陰暗之中肆意地蔓延伸展,由於獸人的肆虐而變得薄弱的莊園與城市們成了他們妄為的樂園,諾曼的民眾,還未來得及脫下悼念親人的灰袍,就不得不面對來自於人類的惡行。伯德溫將他的騎士們召集了起來,先從王都周邊的城市與領地開始,而後一步步地拓展出去,他在這些悲哀的土地上施行最為嚴苛的法令——當然,他已經是高地諾曼的王了,他是有著權力的,他和他的騎士們就是法庭和審判所,所經之處,不單單是黑暗中的產物,就連連一些瀆職或是過於貪婪的領主也受到了應得的懲罰。   

    有些大臣有所不安,因為新王的威望無疑再一次得到了提高,但李奧娜對於他們的勸誡又是無奈又是好笑:「那麼你們希望我怎麼做呢?」王后問道:「把他拘禁在狹小的王都之中嗎?但我記得,」她淘氣地拿起一封信件,「你們看到他坐在我身邊,翻閱我簽署的文件的時候,就像是看到了一個即將吞下整個高地諾曼的魔鬼,」說到這裡,她的神色略微嚴肅了一點:「你們應該記得,高地諾曼的王並不是我,而是伯德溫,我只是得到了他的同意,代為管理他的朝廷和臣子而已。」   

    「但那是因為您那時候貴體不虞,」一個莽撞的年輕爵爺忍不住喊了出來:「但是您現在已經恢復康健了啊。」   

    「然後呢,」李奧娜說:「讓我重新從伯德溫手中取回國王的冠冕嗎?」她在看到有幾個臣子露出了「也不是不可以啊」的神情時,心中不由得一陣氣惱,她知道這些大臣們始終鄙夷著伯德不夠純淨的血脈,她也知道,就連他們的兩個孩子,也不免受到波及,就像是一些貴人的妻子們前來謁見她,看到了兩個健康活潑的小王子,她們總是會暗中嘆息,嘆息些什麼呢?固然,對於高地諾曼人來說,兩個強壯的王位繼承人簡直就是上天賜予諾曼的珍寶,但如果沒有卑微的血統摻雜其中就好了,甚至有人提起約翰王的臆想——他曾經想要和自己的侄女締結婚約,想到這個,李奧娜就感到一陣噁心,她從未想過自己會需要與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同床共枕,只是為了娩下一個讓他們認為血統純淨的孩子。   

     或許有那麼一天,她或許會將這些人全都投入到父親的監牢中,就是他曾經帶著李奧娜去看過的那些,但李奧娜又總是猶豫不決,畢竟這些人對於高地諾曼來說,仍然稱得上是必須的支柱,或者可以把他們交給自己的孩子?「諸位,」李奧娜說道:「無論您們是如何想的,但我必須要說,我並沒有再一次替迭王位的意願。」她微笑著,但面容威嚴,讓大臣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她的父親,諾曼的老王,他在鐵王座上坐著的時候,所有人都必須戰戰兢兢,俯首聽命,他們也意識到自己正在染指一個國王,或是女王的權力,企圖讓她按照自己的話去做,不管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這都稱得上是一個危險的舉動,李奧娜雖然帶著王后的冠冕,但她仍然是個海曼,有伯德溫為她把持著如今諾曼最為強大的軍隊,她可以不畏懼任何一個領主或是爵爺的威脅。   

    他們對視了一眼,深深地鞠了一躬,「如果這是您的願望。」他們說:「那就如此吧。」   

    李奧娜並不想讓他們知道,她能夠如此之快地回覆康健,是因為伯德溫拿出了原應祭獻泰爾的符文碎片,若是換了另一個人,譬如伯德溫前一個妻子潘妮,或是黛安,她們一定會認為伯德溫的舉動不但虛偽而且涼薄,並且從中生出怨氣來,符文難道不是因為葛蘭揭穿了他才願意拿出來的嗎?而且李奧娜確實幾乎隨時都會死去,王女必須承認自己也怨恨過,在請求格瑞納達的克瑞瑪爾殿下為她設法求取銀冠密林的生命之水的時候,她就幾乎放開了對於伯德溫的期望——但當伯德溫再一次帶著符文走進她的房間,毫不猶疑地將碎片放置在她的身體上的時候,李奧娜還是任由淚水濕潤了自己的鬢髮,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露出了一個安慰而又痛楚的微笑,直到伯德溫俯下身來親吻她。   

    她寬恕了他,而伯德溫似乎也只需要她的寬恕。   

    對於大臣們的憂心,李奧娜並不是那麼在意。伯德溫並不是那種貪戀權勢的人,他更願意率領著他的騎士們在原野和丘陵之間奔馳,他是一隻飽經風霜的鷹隼,雖然即將老邁,但仍然有著最為犀利的爪子與喙,應當翱翔於遠闊天空之上的羽翼不應該因為他被諾曼王室最後的血脈所愛而折斷,李奧娜也沒有告訴大臣們,他們已經商討過,在他們的長子滿了十歲的時候,伯德溫就會退位,重新成為公爵唐克雷,然後李奧娜自然而然就成為了公爵夫人,如果可以,他們會在王庭繼續生活十年,或是十五年,等到他們的長子成為一個真正的國王,而他們的次子也足以負起雷霆堡這份重任的時候,他們會隨著次子回到雷霆堡,在那個貧瘠而又寒冷的地方,在伯德溫的故土上度過人生的最後一個階段。   

     但這些事情,李奧娜並不想讓大臣們如此之快地知道,他們不會因此而放下對伯德溫的嫉恨,也不會相信會有人願意放棄這麼一個尊榮無比的位置,畢竟他們就不會,李奧娜可以斬下他們的腦袋,卻無法扭轉他們的想法,也許他們會認為,這只是伯德溫,一個卑劣的獵人用以矇蔽李奧娜的陰謀詭計,就像是他們總是將李奧娜當做一個幼稚的小姑娘,試著用各種方式來操控和引導她一樣。   

    「伯德溫現在在什麼地方?」李奧娜應付完這些大臣們,不由得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額角,她的侍女輕盈地轉到她的身後,將雙手放在她的後腦上,輕輕地按揉起來,她的手指柔軟又有韌性,就像是在跳舞,李奧娜要付出很大的自制力才能確保自己不會呻吟起來。「陛下在多靈。」侍女溫柔地回答到,當然,她也是夜鶯之一,比起不自覺憎惡著男爵夫人與夜鶯們的伯德溫,對於他們,李奧娜的接受度要更大一些,畢竟他們確實有著一種令人沉溺下去的魅力——說起善解人意,大概永遠不會有人勝過夜鶯,就算是葛蘭手下的那些盜賊——李奧娜想著,她們總是直接稱伯德溫為陛下,而不是帶上他的名字,大多數臣子與爵爺們都會這麼做,就像是要和他們所認可的陛下做出一個區別似的。   

     「多靈。」李奧娜重複道,她的唇角帶上了一絲微笑,她還記得,自己放棄了姓氏與王位繼承權,離開王都之後,與伯德溫第一次見面就是在多靈,而那一次,她以為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    鐵水奔湧而出。    工匠們幾乎被這個景象迷住了,他們甚至無法動彈,鐵水從熔爐中傾倒在溝槽裡,只差一點就要滿溢出來,侏儒麥基,最先的時候,他們以為是個孩子的傢伙大聲地叫嚷起來,工匠們才想起接下來的工作是應該由他們完成的,鐵水在他們的忙碌下流入預先準備好的模具,等到火紅的顏色逐漸褪去,鐵匠中最為老練的一個鉗起其中的一枚,放在鐵砧上敲了敲,「是這個聲音,」他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好像是。」   

     侏儒得意地抱起了自己的手臂,「繼續。」他粗暴地命令道。   

    這次沒有工匠再遲疑或是推諉了,他們在鐵砧上敲打它,直到它逐漸成型,因為只是嘗試而已,所以他們只是敲打出了一個簡單的粗胚,而後打磨出鋒刃,一個騎士在伯德溫的示意下拿著自己的寬劍重重擊下,那根只能說是開刃鐵條的東西猛地在鐵砧上跳躍著,蹦跳著落在地上,一個工匠喊叫著,因為他退讓不及,被割開了大腿,血如同之前的鐵水那樣兇猛地噴湧而出,立刻有人撲上去用衣服堵住傷口,用手指捏著上方的血管,但已經來不及了,他只堅持了十來個呼吸的時間,就淒慘地死去了。   

    伯德溫感到了一絲不祥,在軍隊裡,總有各種奇特的顧忌,譬如新的刀劍,如果首先落在了一個無辜人的身上,讓不該丟失性命的人去到哀悼荒原,那麼它就是邪惡的,如果可能,會被送到熔爐裡重新融化,打造,又或是直接丟棄在河流與沼澤之中。但這還不能算是一柄武器,「他會被很好地安葬,」伯德溫說:「他的妻子和父母,孩子,如果還有孩子,可以得到五百枚金幣的撫卹。」   

    工匠們聞言臉上的哀戚少了很多,五百枚金幣,已經是筆相當不錯的報償了,可能那個倒霉鬼終其一生也無法拿到那麼多的錢,他的父母,妻子和孩子都不至於因為失去他而顛沛流離,飢腸轆轆,那就夠了。只是一時間,沒人再去碰觸那塊開刃的不祥之物,伯德溫的騎士似乎也有著他的忌憚,他只是將他的長劍展示給伯德溫,黑鐵長劍上出現了裂紋與缺口。   

   「這就是鋼?」   

    「鋼,加了一些東西。」侏儒麥基說:「它堅硬的就像是堅石,」他跳下高台,毫不在乎地撿起那塊沾染著鮮血的鋼塊,然後將它固定在鐵砧上,他用鉗子夾住一端,把它往下折,旁觀的工匠一邊驚訝於一個像是小孩子的傢伙能夠有這麼大的力氣,一邊無意識地向後移動了幾步,他們可不想成為第二個不幸的死者,就算有五百枚金幣也不行。   

     但那塊鋼並沒有如他們所以為的那樣折斷,事實上,它被彎曲到幾乎與另一端緊密接觸了才被小侏儒放開,隨著嗡地一聲,它猛地繃直了,在人類的眼睛中留下模糊的殘影。   

    「同時。」侏儒接著說:「具有著除了秘銀精金之外任何金屬也無法比擬的韌性。」他看了一眼白亮的熔爐:「但,最重要的物質必須在極端的高溫中才能產生。」   

    伯德溫點了點頭,那枚符文將會為他產出無法計數的武器與盔甲,他可以武裝起一整個雷霆堡的士兵,讓他們有著好比爵爺們的裝備,也有可能,在多靈城外的鐵礦被消耗殆盡之前,他們還能夠為整個高地諾曼的士兵們更換武裝,無論是獸人,還是人類,永遠別想再次侵入這個有著鋼鐵洪流的國家。   

     當他看見那股通紅的鐵水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是那麼地愚蠢,他早該這麼做了,想當初,他為什麼要成為泰爾的騎士呢?二十歲之前,他從未信仰過任何一個神祇,他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弓箭與匕首,如果不是老唐克雷的要求,他也許更願意保持著與那個虛偽而又頑固的神祇的距離,但他從泰爾這裡得到過什麼嗎?他並不覺得泰爾賜予他的可以等價與他的付出,他幾乎相信了牧師們的謊言,錯誤地將自己的希望寄託在一架黑鐵的天平上。   

    現在,他要改正這個錯誤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 14:03
第五百八十六章 新城(7)


    伯德溫回到王都的時候,已經時近黃昏,空氣中瀰漫著甜蜜的焦香氣味。樂文移動網他和他的騎士們放鬆了韁繩,讓馬匹悠然自得地緩步前行,走過他們身邊的人,一些是辨認出了新王的面容,而另一些卻是因為灰熊的紋章,有少女向他們拋擲沾染著水滴的鮮花,也有游商投擲來香甜的果實,在年輕的騎士們輕鬆接到它們的時候,膽大的人就喝起彩來,這種以前會被認為羞辱騎士們的行為,如今在王都中非常常見,是的,哪怕這些孩子們已經是騎士了,難道就不是這些平民們所熟悉的隔壁的小混蛋了嗎?

    走在最前方的伯德溫倒是沒有人去打攪,認出他的人是出自於畏懼和尊敬,而一些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仍然可以從位置辨認出他是這支隊伍的首領的人則保持著一貫的謹慎,只有一個小姑娘投擲而來的粉色薔薇花敲打在了伯德溫灰色的短髮上,然後從上面跌落到他的懷裡。她吃了一驚,並且明顯有些害怕,伯德溫撿起那束小花,向那個孩子微微一笑,唉,如果他能夠在年輕的時候與李奧娜相逢,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有那麼大了。

    「陛下……」一個騎士低聲問道。他不認為伯德溫會因為這件小事而懲罰這個孩子,但作為國王的騎士,他有著自己的職責。

    伯德溫搖了搖頭,慢吞吞地將花束扣在自己的別針上,「我會把它帶回我的皇后,它們很美。」一邊這樣說著,他一邊抬起頭來觀望著他們的前路,最後的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到身後,而迎接伯德溫的是圍繞著王都的眾多高塔,高塔之間的城牆上值守的衛兵已經看到了他們,黑鐵的閘門在軋軋聲中緩慢地升起,守衛們向他們的國王與國王的騎士們鞠躬,在經過甬道的時候,可以嗅聞見濃郁的新鮮油脂氣味,還有類似於金屬在火焰中燃燒的氣味。在獸人們攻入王都的時候,他們沒有保留甬道中的防禦措施,或者說,他們離開的時候帶走了一些被認為有價值的東西,鐵閘門熔煉後可以武裝一個部落的獸人,他們是絕對不會棄之不顧的,所以他們現在看到的黑鐵閘門都是重新打造的,這對於空空蕩蕩的王都內庫來說,簡直就是一個致命的打擊,如果不是他和李奧娜從極北之海取回的珍寶,整個國家的運轉說不定都會因此而停滯下來。

    但現在,他們有了更多的黑鐵,還有凌駕於黑鐵之上的精鋼,侏儒麥基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價值,他的符文碎片現在被緊握在伯德溫的手中,如果他無法去到泰爾的神國,灰髮的國王想,那麼他就在地上打造屬於自己的神國吧。

    當伯德溫思考著會令無數人為之大驚失色的東西,一邊踏入王庭的時候,他看到了川流不息的僕役與侍從,在寬闊的庭院中,架設起了高高的篝火,像是要在這裡召開一場盛大的宴會,但為什麼不用王庭的大廳呢?伯德溫的一個騎士攔住了一個形色匆忙的廚房女傭,她穿著一件粗陋的皮衣,以保證扛著的半隻羊不會將血塗抹到珍貴的黑棉外套上,「發生什麼事情啦?」騎士問道。

    「殿下要招待客人呢。」那個女傭回答到。

    伯德溫滿懷疑竇地走到李奧娜的房間裡,王女的房間從暮色低垂的時候就被打開了遮蓋著氟石的銅片,大塊氟石的光亮讓整個房間變得如同白晝,她神情嚴肅地垂著頭,翻閱著一本書籍——不,是一本如同書籍般厚重的簿子,「吾愛。」伯德溫快步走上前,匆忙而溫和地親吻了一下後,李奧娜再次低下頭去,這次伯德溫看清了那是一本賬簿,新王幾乎是本能地轉過頭去,如果說像是詩歌啦,律法啦,史書啦這些東西還在伯德溫可以忍耐的範疇裡,這些原本只應該由財政大臣關心的東西也許就是這位騎士大人唯一的弱點了。

    李奧娜忍不住笑了起來,伯德溫假裝沒有看到,伸出手去握住了李奧娜的雙手,把她從那本可怖的賬簿邊帶開,「是休息的時間了,」他說:「還是這件事情非常緊急?」

    李奧娜停頓了一下,就在伯德溫以為這件事情不是他應該知道而設法改變話題的時候,他的妻子回答了他:「我在看我們還有多少武器和盔甲?」

    伯德溫站住了:「怎麼了?」

    「一個出乎意料的人。」李奧娜說:「你應該見見她,伯德溫,那是一個勇敢而又聰慧的戰士,她叫丑雞。」

    ——————————————————————————————————————————————————

    丑雞,還有她的同伴一派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這是他們沒有預料到的,在成為獸人的奴隸之前,他們也曾經是領主的子民,但要見到領主,對於一個平民來說,雖然不能說絕無僅有,但也非常罕見,而且他們也不希望見到,因為很多時候,平民見到領主是在法庭上,下一刻就會有個平民被處於酷刑或是被絞死。也有些時候,像是平民要締結婚約的時候,也同樣要徵求領主的同意,他們會被領到領主面前,讓領主親口說聲同意。可能會有人說,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當然是好事,我是說,婚約,但平民在締結婚約的時候需要向領主交納的稅金就不是了,這種稅金一般來說是一口可以放得下新娘臀部的鐵鍋,平民們往往需要賣掉家中所有的牲畜才能請求鐵匠為自己打造這麼一個黑黝黝,沉甸甸的「稅金」。

    他們之中也有獵人和手工藝人,還有游商,但他們同樣要為尊貴的領主服役,獵人們看多了在協助領主狩獵的獵人受傷,致死後不但得不到撫卹,還會被搶走僅有的積蓄與房屋的事情,手工藝人也會因為無法按時交出讓領主滿意的作品而被砍掉手指,驅逐出城區,至於游商麼,作為無法繳納大筆稅金與供奉的他們,從來就是領主的騎士與管事欺凌掠奪的對象——有些人,甚至連自己也成為了被賣出的貨物,他們就是這樣成為獸人的奴隸的。他們對獸人有著刻骨的仇恨,但對那些爵爺與貴人也沒什麼好感。

    丑雞是他們的首領,他們欽佩與信服她的領導,但隨著獸人的回歸,在呼嘯平原上四處遊走,用獸人的血來祭祀親人與愛人的他們,境況變得愈發舉步維艱的時候,丑雞提出向雷霆堡求援的時候,大部分人還是保持了沉默,沒有提出質疑只是因為他們尊敬這位高大而醜陋的不幸女性。他們注視著丑雞帶著幾個人走進了雷霆堡,在他們以為第二天丑雞的頭顱就會被掛在城牆上的時候,丑雞回來了,她帶回了一個連自己也不那麼相信的消息。

    他們被允許謁見高地諾曼的新王與王后。

    在聽取了法師傳回的消息後,李奧娜當機立斷地做出了這個決定。這是第一次,呼嘯平原上出現了不是獸人奴隸的人類,她在還是十分幼小的時候,就隱約考慮過一個問題——為什麼人類必須在龍腹隘口阻擋獸人的南下呢,人類為什麼不可以北上,呼嘯平原雖然無法耕作,但同樣有著成群的盤羊與角鹿,還有著寶石,黃金與輝石,它的富饒不是普遍意義上的,但並不是說它真的不值得爭取——如果能夠將獸人驅逐到更遠的地方,讓人類在呼嘯平原上建立起定居點與城市,難道不比現在的情況更好一些嗎?

    她也旁敲側擊地瞭解過人們的想法,王女發現,現在人類的認知中還存在著一個謬誤,為什麼人類不能成為獸人們的主宰呢,既然獸人一樣是可以被殺死,被奴役,被擊潰的?

    丑雞的出現可能成為王女最為強有力的佐證,她不知道對方所說的是真是假,但如果是真的,那就說明人類的防線可以延伸到更遠的地方。而且,如果丑雞確實能對獸人們造成威脅,她也同樣願意滿足她的要求——正是因為如此,伯德溫走進房間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李奧娜正在埋首在賬簿中的原因,她需要知道諾曼的內庫還能夠拿出多少武器和盔甲,還有魔法用具。後一種不是醜雞要求的,但李奧娜願意給她——在與這位從外表上已經毫無女性特徵的戰士交談過之後,她對丑雞充滿了敬佩。

    給丑雞治療的牧師告訴李奧娜,為了方便作戰,丑雞不但切去了自己的胸房,還用一種粗暴簡陋的方式拉出了女性獨有的器官,免得獸人們可以循著人類的血腥氣味追索上來——丑雞的身體甚至散發著如同獸人一樣的氣味,從血腥氣味,到糞便的氣味,還有內臟與泥土的氣味,這已經不單單是種臭味了,同樣也是一種威脅,當丑雞和她的士兵小心翼翼地踏入王庭的時候,王庭中所有的狗不是凶狠地吠叫起來,就是夾著尾巴流著黃色的水。

    丑雞的身上還殘留著鋪設在王后的房間裡的絲絨毯子上輕柔厚軟的觸感,王后陛下是個善良的好人,她甚至為丑雞的犧牲而流淚了,但丑雞不覺得這有什麼,她已經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東西,支持著她如同平原上的石塊那樣生存下去的不是別的,正是仇恨與悲哀,就像她身後的每一個人,他們曾經有著不同的職業,不同的生活,不同的未來,但這些都在一個深夜或是黎明曳然而止,他們的心與手一樣空空如也,再也沒有什麼能夠把它們填滿。

    他們拒絕了王后賜予他們的浴室、臥房、毯子,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們不願意讓自己的靈魂在享樂中變得軟弱,當李奧娜堅持要宴請他們的時候,丑雞低著頭思索了一會,「給我們肉吧,在呼嘯平原上,這些東西倒是從不缺少的。」尤其是在那些可以被他們屠戮一空的細小部落中,他們不會留下來等著獸人的軍隊,也不可能帶著牲畜,它們會暴露出他們的行蹤,但無論是成年牲畜和幼崽,都會被殺掉,焚燒,哪怕他們只能吃掉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但他們也絕對不會留下什麼——在發現獸人也不介意吞吃同類的時候,他們將獸人的屍體也投入了火堆。

    這是一個不倫不類的宴會,因為食物雖然多,但沒有蜜糖,也沒有酒,只有少量的鹽,對於丑雞以及她的士兵來說,已經算得上很好的招待了,畢竟他們潛伏與逃亡的時候,根本沒有那個可能燃起篝火,燒煮食物,而且部落裡雖然有鹽,但他們也有連續幾十天沒能找尋到機會的時候——這還不是最危險的,呼嘯平原才是最大和最危險的敵人,一個冰寒多雨的夜晚,就能讓他們一連減少幾十上百個同伴。

    李奧娜從交談中得知,丑雞的隊伍,最多的時候可以上千,最少的時候就只剩下了丑雞一個,但她總能從奴隸的隊伍中尋覓到不甘的火焰——雖然她也曾被人類奴隸出賣過,或是被同伴拋棄和利用,但逐漸的,她的身邊聚集起了愈來愈多的人,而這些人,幾乎都是如同大浪淘沙一般被死亡與苦痛淬煉出來的精英,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永遠也不會放棄的仇恨與希望。

    「我想,」當李奧娜問道,將來或許會有那麼一天,丑雞發現自己必須將手中的責任交付給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她是否願意回到高地諾曼,回到王都,回到李奧娜的身邊?即便她的容貌極其醜陋,李奧娜仍然願意讓她成為她的侍女,以及王子們的老師,她相信,丑雞能夠交給他們的東西,或許要比那些大臣多得多。但丑雞是這樣回答她的:「我想,」她加重了語氣說:「大概只有到了呼嘯平原上再也看不到一個獸人的時候,我才會停止我的腳步吧。」

    這樣說的時候,丑雞那張比獸人更為猙獰的面孔上露出了一個天真而又明亮的笑容。
Babcorn 發表於 2017-3-5 09:12
第五百八十七章 新城(8)


    這裡是距離紅龍最近的地方。

    葛蘭很榮幸地得以謁見格瑞納達的「母親」,古老的紅龍格瑞第,雖然他並不能確定對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或許是因為身上攜帶著死亡之神克藍沃的詛咒的關係,他對於生者的氣息格外敏感,而格瑞第給他的感覺,像是介於生與死之間,當然,也有可能,他所敬拜的不過是一個栩栩如生的投影罷了。不過葛蘭並不在意這個,他只關心他的情報是否正確地傳到了格瑞第的雙耳之中。

    外面是白晝,但格瑞第的廳堂中卻陰冷的就像是被黑夜庇護著的陵墓,無論是氟石,還是鯨蠟蠟燭,又或是爐床都沒有亮起或是被點燃,身形龐大的紅龍盤踞在她的白骨王座上,只有一片方正的陽光從打開的巨型門扉中投入其中,但不管是葛蘭,還是唯一被允許留下的克瑞瑪爾,都站在陰影裡,陰影中閃爍著的微光無一不是來自於格瑞第,這只古老的紅龍就像是沉寂了數百年的火山,在暗沉的岩塊與晶亮的黑曜石下,如同大河那樣肆意地伸展出細長密集的支流,又如同人類的血管那樣擴散到最微小角落的,是赤紅色,不斷搏動與噴湧的熾熱岩漿。

    格瑞第陷入到了沉思之中,對於格瑞納達,哪怕是現在的格瑞納達,或者是她,被獸人們劫掠與傷害過的高地諾曼都很難稱得上是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但在她已經察覺到符文所隱藏的秘密之後,她就不得不考慮更多的事情了。如果現在的情況允許,古老的紅龍甚至願意以原有的姿態降臨到高地諾曼的王都之中,勒令那個被泰爾拋棄的可憐蟲交出最後的符文碎片,又或者將這件事情交給克瑞瑪爾,既然他們曾經一同流亡過——人類,或說大部分智慧生物,似乎都非常看重在危難情形下到來的情誼,就像是銀冠密林的凱瑞本,這也是為什麼凱爾門的控訴與密告無法掀起任何波瀾的原因,格瑞第固然看重後裔的忠誠,或說虔誠之心,但如果他們能夠拿出足夠的代價來彌補這方面的缺失,古老的紅龍也不是那麼不近情理。只是對於一個人類而不是精靈來說,一個朋友的份量可能還不夠。那麼,如果是一個國家呢?在摧毀了龍山邦國之後,格瑞納達已經與高地諾曼接壤了,雖然界線還很短,但只要格瑞第願意,這只是搓一搓指尖就能解決的小問題。

    還有葛蘭。一個身份特殊的小傢伙,他如今對高地諾曼身份最為尊貴的兩個人可是充滿了憎恨,他甚至忘記了遵循盜賊們的規矩,直接將所有的情報都呈現在了紅龍的眼前,他一定很希望伯德溫……應該是這個名字吧,還有諾曼的王女一同在龍火中化為灰燼——但如果,紅龍想,如果自己願意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可以親手砍下這兩個人的頭顱來,他一定會更高興的。

    事實上,更正確一點說,格瑞第希望她最新的一個盟友能夠為她做更多的事情,而不是如獸人之神卡烏奢那樣在遭遇到與己不利的戰局時,做出的第一個選擇就是迫不及待的逃跑(雖然格瑞第也會那麼做),末了甚至將恥辱與失望帶來的怒火傾瀉在紅龍與他的信徒身上;更不能像是那位六根手指的烏黯之君格拉茲特,除了一張可有可無的捲軸,以及他的女兒費瑞克希爾之外,他投入契約的力量簡直就是微乎其微——他們之間的契約確實包含了這一內容,但毫無疑問的,狡詐的如同一個魔鬼而不是惡魔的格拉茲特又一次展現了他巧妙無比的手段,費瑞克應約而來,問題是她為之效力的不是格瑞第,而是格瑞第的後裔克瑞瑪爾。如果說,一開始格瑞第以為這只是格拉茲特企圖推諉應當履行的部分義務而有意為之的話,在更多的力量回歸到她的身體裡,讓紅龍能夠看見纏繞在她的黑髮後裔身上的命運之線後,她比之前更為擔憂與憤怒了,她當然知道費瑞克希爾是格拉茲特的眼睛與耳朵,但紅龍現在還沒有那個資格與格拉茲特爭辯或是敵對。

    相對的,盜賊之神瑪斯克還算公道,雖然作為回報,「細網」公會必須放棄「銀指」,並且與被葛蘭掌控的部分「銀指」平分「惡刺」公會的力量與積累。但紅龍格瑞第已經不那麼在意「細網」了,它最後的工作已經快要完成了——如果她成為了一個神祇,她的信徒與選民會得到比現在顯赫與榮耀得多的位置,一個盜賊,即便是公會的首領,對於紅龍來說,也只是一隻老鼠而已。

    但至少是現在,葛蘭還是能夠得到古老的紅龍一些微薄的眷顧的,只是紅龍相信他大概還不知道,他所深愛的那個人類女性,她體內殘存的零星神力,還有符文的碎片正是被格瑞第活生生地挖出來的,說起來,紅龍可能還要感謝這對不幸的情人,符文碎片中近半數竟然都是從他們這裡得到或是捕捉到可靠訊息的——不過格瑞第最後還是很好地將自己的惡意隱藏了起來,她甚至稱得上慈祥地抬起爪子指了指盜賊:「帶他到你的宮室裡去,」她命令說:「克瑞瑪爾,我記得他是你的朋友,那麼你應該熱情與周到地招待他,滿足他所有的要求,如果有什麼你無法做到的,就去懇求你的父親。」

    這下子就連葛蘭也驚訝地抬起了頭,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他終究還是一個盜賊,如瑪斯克所說,他在盜賊之神的神殿,也就是盜賊公會中接受了二十幾年的殘忍教育,他的理智立即控制住了他的情感,「萬分感激。」盜賊說,然後撫摸著胸膛深深地鞠躬。他再直起身體的時候,龍骨王座上已經是一片空蕩蕩。

    「那麼跟我來吧,葛蘭。」異界的靈魂也同樣剛剛恢復到原先的姿勢,「既然『母親』已經這麼說了——我們以後就可以不必在『紅肚子』見面了。」

    「那可真是有點遺憾,」葛蘭說:「我還真是有點懷念那裡的特殊招待。」

    「相信我,」異界的靈魂說:「我的宮室會讓你更為『忙碌』的。」

    克瑞瑪爾的宮室已經不像以往那樣無人問津,在凱爾絲已死,而凱爾門被變相地剝奪了原先的地位與身份之後,克瑞瑪爾重新被格瑞納達人所認識,尤其是凱爾門與凱爾絲的紅龍母親在戰役中離奇的死亡,這幾乎也可以說是一個意外了。雖然精靈的迷鎖之危險被所有的施法者們公認,但它一樣可以成為工具和武器啊,人人都認為,這是一個經過精心謀劃的陷阱,就像是格瑞納達中常見的諸多意外一樣,克瑞瑪爾無從解釋,也無需解釋,在格瑞安達,他人的恐懼是金幣,是榮譽,也是盔甲。

    而龍牙軍團的分裂更是佐證了人們的猜測,他們不再糾結於新王與格瑞第對黑髮龍裔的寵愛,或者說,他們突然變得熱切與慇勤起來,堆積在宮室門前的禮物與奴隸簡直比銀冠密林中落下的葉子還要多。

    獸化人的存在給了他們一些錯誤的信號,但同樣值得慶幸的是,那個製造了他們術士已經被克瑞瑪爾乾脆利落地干掉了,他的死亡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不免有人哀嘆沒有施法者能夠為他們製造獸化人——其他的術士,或是法師,一些是因為對這方面不擅長而無法給出能夠令人滿意的完成品,而另外一些,雖然他們能夠做到,但後者所擁有的地位已經讓他們不屑於去做這些小事了。

    所以,一些近似於獸化人的奴隸也成為了禮物之一,他們接受過各種教導,嗯,包括不足以為人道與出乎意料的——所以克瑞瑪爾的說法一點也不誇張。

    ——我以為他會拒絕,異界的靈魂說。

    ——為什麼?巫妖說,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

    如果葛蘭與梅蜜的處境顛倒過來,她的選擇並不會比葛蘭更高尚。他們會為了愛人的死亡而痛苦,悲傷,狂怒的復仇之火或許會燃燒到他們生命的盡頭,但無論是葛蘭,還是梅蜜,並不會因此而忽略他們的本性與欲///望,他們的生命原本就是黑暗而短暫的,所以如果可能,他們會將所有可以攫取的東西全都緊緊地抓在手裡……

    ——但如果梅蜜還在生……

    ——你也說了,如果,巫妖說,假若一定要說有什麼比絕望更可怕,大概就是你曾經擁有希望這鬼玩意兒吧。

    ————————————————————————————————————————————————————————————————

    「你們可以拿走你們想要的任何東西。」伯德溫說,就像是李奧娜一樣,他對丑雞充滿了敬意,沒有人能夠比他更瞭解獸人有多麼地強壯危險,即便只是十來個武士的小部落,也時常可以劫掠有著上百個傭兵護衛的商隊。丑雞的漫長路途上,滿是銳利的荊棘——她暴露在外面的地方,幾乎看不到多於一根小指的完整皮膚,傷痕就像是農民們耕開的土地那樣縱橫交錯,重重疊疊,而她身邊,你同樣無法找尋到一個通常意義上完好的面孔,他們與獸人戰鬥,在沒有支援,也有補給的情況下,就連自己也變得如同獸人一般猙獰可怖,伯德溫聽騎士們說,在進入王都的時候,甚至有女孩在看見他們的時候尖叫和昏倒。

    李奧娜猶豫了一下,她知道高地諾曼的內庫並不如伯德溫以為的那樣豐盈,雖然說他們有著巨龍的珍藏來維持國家必須的運轉,但盔甲與武器本來就是獸人們劫掠的主要目標,而他們回到王都也只有短短幾個月而已,另外,伯德溫的灰熊軍團也同樣急切地等待著完善每個騎士的裝備——扈從只能暫且不計。

    丑雞帶來的人不多,只有幾十個,但還有數百個同伴正守候在龍腹隘口,他們需要的軍備,可能會在原本就不怎麼充足的錢囊上撕開一條鋒利的口子——即便不去計算那些金幣,黑鐵,精鋼也也仍然是如今最為匱乏的資源。

    伯德溫安慰地將手放在李奧娜的小臂上,他知道李奧娜在擔心什麼,畢竟他的灰熊軍團迄今為止未能裝備完畢,但他有著麥基的符文碎片,它所熔煉的鐵水將會如同河流那樣晝夜不惜的流淌,即便是為了普通火焰無法淬煉出的精鋼,那些領主們也會亟不可待地將他們的礦石、鐵匠和模具送到王都來的,到那個時候,他們需要多少甲冑、刀劍以及箭頭都可以。

    丑雞反覆地看了看伯德溫與李奧娜,她對於這兩個貴人都不是很熟悉,畢竟之前他們的距離太遙遠了,她來到雷霆堡,只是想從雷霆堡的爵爺那裡獲得些被淘汰的皮甲,武器,鹽還有火石之類他們最為緊缺的東西。被送到王都來,她也只以為貴人們有著他們自己的好奇心,也許他們只是想要看看一個女性是如何能夠與獸人們戰鬥的?她在走入王庭之前,心中是懷著恐懼的,誰知道他們會怎麼做?會認為她做了騎士做的事情,而想要絞死她嗎?對於死亡丑雞並不是那麼恐懼,她畏懼的是無謂地,白白的死去,還有她身邊的這些人……他們是她的戰友,也是她的兄弟,他們信任她,才會同意她的決定並跟隨她。

    但國王是怎麼說的?他說,她可以拿走任何她想要的東西——真的可以嗎?她只是一個平民而已,同伴中,身份最高的也不過是個曾經的石匠,可是,她面對的是伯德溫.唐克雷,一個曾經被她的丈夫崇敬與愛戴的男人,他的話應該是可信的。

    ————————————————————————————————————————————————————

    丑雞等人離開之後,伯德溫帶著李奧娜來到了王庭的地下牢獄,囚禁過路德大公的高塔仍未修復,但地下已經被清理了出來,也許是因為約翰王與黛安女王都有太多人需要關押,這些囚徒在李奧娜回到王都之後,被逐一清理與審查過,無辜的人被釋放,有罪的人依照律法繼續被囚禁或是處刑,但現在這些罪人都被轉移走了,隔牆被拆除,留下一片空曠而炙熱的區域。
Babcorn 發表於 2017-3-5 09:18
第五百八十八章 新城(9)


    麥基偶爾會想起鐵骨頭城裡的矮人,他是說,每個夜晚的「偶爾」。    侏儒並不能夠如矮人那樣享有悠長的壽命,即便如此,麥基在鐵骨頭城中的時光仍然可以算是短暫的,短暫到他以為自己根本不會記得——他是被作為一個囚徒留下的,但麥基必須說,矮人們沒有苛待他,矮人們吃些什麼,他也跟著吃些什麼,矮人喜歡的麥酒對他也是不設限量的,而且他也要和矮人們一起勞作,而不是無所事事地坐在岩洞裡數著爬過的蜘蛛發呆。除了晚上休息的時候麥基必須住在有著鐵門和柵欄的房間裡之外,他和一個矮人也沒有什麼區別,至少麥基是這麼認為的。   

    曾經的鐵骨頭城管理者瓦倫丁不那麼喜歡和歡迎一個侏儒,麥基不止一次地充滿惡意地揣測崩崩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出自於這個老矮人的授意,但他和矮人們相處了一段時間後,他就明白過來了,也許老瓦倫丁確實不希望他留在這裡,但崩崩的惡作劇(雖然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告訴麥基他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完全就是出自於他的本心,崩崩確實不那麼矮人,就連矮人們也經常說崩崩有點暴躁與神經質。但就麥基來看,崩崩的本性之中,屬於管理者的部分可能遠少於一個統治者的,他是一個罕見地有著近似於人類的理智與縝密的年輕矮人,可惜的是麥基出現的時候,崩崩還沒能在矮人之中建立起他的威信,而且矮人沒有國王也沒有大公,領主也沒有,只有一個鬆散至極的議會(幾乎每個成年的矮人都能發言的那種),在大部分矮人認為某事可行的時候,即便是管理者也未必能夠扭轉他們既定的想法。   

    麥基看出了這一點,但這點對於他來說,是有利的,所以他明智的什麼也沒說,只是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自己的手,免得重蹈覆轍,再一次被矮人們驅逐出去。    矮人們的食物相比起侏儒,可以說是簡單又粗劣,矮人們的女性也和男性一樣「有著漂亮的鬍子」,除非脫掉衣服,不然根本無法辨認出一個矮人的性別;還有矮人們的衣服,幾乎都是粗麻編織而成的,最好的也不過是厚實的棉布,在他們挖掘礦石和站在鐵砧邊的時候,多半都會**著,只有一身既作為盔甲又用來遮掩身體用的皮甲,說是皮甲,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屠夫用的大圍兜,也就是說,從脖子下方到膝蓋的一張完整的火蜥蜴皮,蟾蜍皮或是偽龍皮,嗯,後方是一覽無遺的,多少次可憐的麥基都覺得自己的眼睛要瞎了,而矮人們總是為此哈哈大笑。

    但沒過幾天,麥基也不再穿著他心愛的小皮靴與絲綢內衣了,這裡又髒,又熱,又雜亂,鋒利的石頭與灼熱的火星隨處可見,他換上了矮人們的鐵靴,這種靴子重的就像是鉛塊,就算是麥基往裡面塞了不少零碎的皮毛,他的腳趾仍然不免紅腫出血,還有矮人們的衣服,甚至能夠在麥基的身體上留下如同蟲子爬過那樣的赤色痕跡;更不用說,在狹窄陡峭的礦道坑洞裡,拖著重達數百磅的礦車手腳並用往上攀爬的痛苦與艱難,有好幾次,麥基都被礦車拖了回去,換來在後面推車的矮人一陣狂亂的叫喊與嘲笑,並且為此按照矮人們的傳統請這個坑洞裡每個矮人一杯麥酒,別驚訝,矮人沒有奴隸,既然麥基和他們一起勞作,當然也會有屬於他自己的薪酬。   

    不過讓麥基最為高興的還是他被允許再次站到鐵砧邊的時候,矮人們有著自己的技藝,侏儒們也有著自己的技藝,在麥基提出,他可以用侏儒的秘密交換一些他渴望的東西時,矮人們欣然同意。在數百個矮人唧唧啾啾的圍觀下打造些什麼可真是一個令麥基激動而又畏怯的經歷——他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後,矮人們,包括崩崩,都沒有吝嗇於自己的讚歎與鼓勵,並不認為一個囚徒有勝過他們的地方有什麼值得羞恥與憤怒的,如果一定要說他們為此做了些什麼,或許就是他們有試圖學習和研究其中的不同之處——麥基可以說是飽受驚嚇地收到了很多圖紙與文卷,這些都是矮人們自己的收藏,用來交換他的技巧,只有崩崩沒給,但麥基記得他站在黑鐵的柵欄之外,雙手放在腰上(或者叫做身體的中段),告訴麥基自己已經給過了一張圖紙時的神情。   

   「你可以告訴我那是什麼嗎?」麥基在離開凱瑞本他們的時候,試著做了一個很小的木頭模型,但他試著用手推動它的時候,侏儒發現那像是一個施加酷刑的機器——像是將人類的肢體拉長,而後切斷成不到一根手指粗的片狀的那種。麥基一點也不覺得那會是矮人們的作品,雖然侏儒對矮人總是百般詆毀,但有一點是侏儒們也不得不承認,那就是矮人們頂多往你的腦袋上插上一斧頭,或是用頭盔上的長釘子把你釘在岩壁上,但若說矮人們也會折磨他人——如果有,那麼那個矮人一定被深淵中的魔鬼附身了。   

   聽到他提出的問題,崩崩有那麼一霎那間像是想要咧開嘴笑笑,是的,崩崩想起他告訴瓦倫丁那是個炸面圈機器的時候,瓦倫丁露出的有趣神色,但隨即他的情緒就不受控制地低落下來,他垂著頭,然後又抬起來,緊緊地盯著麥基的眼睛。   

    「那是個炸面圈的,一次可以炸一百個。」    ——————————————————————————————————————————————————    麥基大叫了一聲。    他從柔軟的床榻上如同字面意義上的猛然跳了起來,他的心臟在小小的身體裡狂亂地跳動著,房間裡黑暗,又冰冷,爐床上的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但他似乎還能感覺到矮人的鐵骨頭城裡那讓他記憶深刻的,酷熱又幹燥的空氣,還有崩崩那雙冷酷的不像是個矮人的眼睛,崩崩死了,麥基看到的,他和一個被火焰包裹著的惡魔一起消失,火在他的身上燃燒著,還有抱住了惡魔尾巴的其他幾個矮人,他們就像是在爐床中燃燒的炭球那樣鑲嵌著赤紅色的輪廓線,然後他們就消失了。   

    麥基以為自己會死在惡魔的襲擊中,但一個針刺魔撕毀了阻隔在他與它之間的黑鐵柵欄,然後一個矮人牧師丟擲過來的石錘讓他僥倖逃得了性命,麥基可以向矮人們的銀鬍子之神(戰神)發誓,他最初的時候是想要和矮人們並肩作戰的,既然他們並沒有將他視作一個奴隸,一個罪人,但他在衝出甬道的那一刻,他的勇氣就消失了,像是從來就沒有出現過——那不是一個戰場,而是一個屠戮之地,矮人們固然英勇,但他們又如何能夠抵抗一支惡魔的軍隊?   

    惡魔們是為了符文碎片而來的,這個想法並不只是出現在麥基一個侏儒的腦子裡,牧師們將兩個矮人送入熔岩之湖,他們抓起了碎片,在神術的庇佑下,這兩個勇敢的矮人出現在了一條廢棄的甬道里面,他們和碎片都是誘餌,幾個最為強大的惡魔緊隨著他們,而這條甬道的盡頭是一處如同深淵一般可怕的裂縫,矮人們曾經往裡面放入了一條他們用了一年才打造完畢的黑鐵鏈條,仍然沒能到達底部,裡面充滿了可以令成群的巨人瞬間死去的瘴氣,有時它們會翻湧上來,矮人們在甬道里架設了一處巨大的機關,可以將瘴氣與可能的敵人永遠地囚禁在裡面。   

     這是矮人們最後的武器,不幸的是,當那兩個矮人跳下裂縫的時候,也許是因為惡魔帶來的高溫,原應落下的機括沒有給出任何反應,發覺了不對的惡魔士兵們將矮人阻隔在外,麥基幾經猶豫,還是衝了出去,他嘗試過的,他告訴自己,即便到了最後一刻,他只記得被引燃的瘴氣突兀地爆炸了,氣浪裹挾著碎石尖嘯著穿過甬道,可是他沒有放棄,只有最後一點,麥基清楚地記得自己的手指在滾熱的鐵塊上被灼烤的滋滋作響,他從未那麼靈巧過,也從未那麼勇敢過,但他還是……失敗了。   

    在麥基的匆匆一瞥裡,漫天煙塵中,惡魔們緩慢地走了出來,為首者生著鱗片的手指緊抓著符文,它們看上去就像是直立的偽龍,彎曲的犄角後遍佈尖銳的利刺,盾鱗就像是鎧甲那樣緊密地覆蓋在他們的身體與四肢上,膜狀的羽翼披在他們身後,每一次落足都能令得整個洞穴顫抖。而在徹底傾覆的黑鐵裝置下,有著一個很小的空間,麥基躲藏在裡面,僵硬著身體,流著眼淚。   

    之後的事情麥基並沒有親眼看到,但當他用隨身攜帶的小錘子,一點一點地鑿開石塊從幾乎變成了墓穴的藏身處裡爬出來的時候,留給他的只剩下了黑暗,他甚至不知道矮人們是如何擊退惡魔的——符文碎片在一捧灰燼中閃光。這是惡魔在死亡之後能夠留給主物質位面僅存的東西,或者說,這不能說是死亡,只能說是驅逐,一百年後,只要有人召喚,它們就能重新回到這裡,帶來離開禍亂與死亡。但矮人們的死亡是真實的,他們讓麥基在感到痛苦的時候也感到了恐懼,惡魔們的屠戮幾乎不會留下完整的屍體,麥基只能把他們聚攏到一起,一邊回憶著侏儒們嘲笑矮人的各種小故事,一邊將麥酒儘可能地澆淋到每個矮人的嘴裡,口中喃喃著呼喚著矮人們的神祇之名,雖然他不知道一個侏儒的聲音是否能夠被他們捕捉到,一邊妄想著或許也有和他一樣幸運的矮人,他們只是跑走了,並沒有留在這裡戰鬥到死。   

    麥基用符文引燃了矮人們的屍骸丘陵,大火燃燒了幾天幾夜,麥基感到乾渴就喝點麥酒,飢餓的時候,也用它來騙騙肚子,他第一次感受到食而無味是什麼感覺,他就和每個享受著平和生活的人一樣,以為安寧的生活永遠不會被打破,但或許這就是來自於侏儒之神甘德的詛咒,詛咒他竟然敢欺騙與背叛他的種族與神祇。    現在呢,你得到平靜了嗎?    麥基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他已經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他沒有什麼值得羞愧的,但每晚,每晚,每晚,他仍然能夠看到矮人們魚貫從他的床尾走過,他們面色灰白,鬍鬚都像是覆蓋上了一層灰塵,所受到的傷害清晰地留在他們的身體上,侏儒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夠記住每一個矮人的名字,他們只相處了如此之短的時間,他大聲地咆哮過,也竭力地辯解過,但沒有用,他們不說話,也不回應,似乎只是讓麥基看看他們,看看他犯下的過錯。   

    但這不是我的錯啊,麥基叫喊道,做出決定的難道不是你們自己嗎?哪怕我拿來的是一瓶瘟疫之水,拿開瓶塞,充滿欣喜的把它喝下去的也是你們自己——是你們的貪婪和**毀掉了鐵骨頭城!不是我!    ——————————————————————————————————————————————————————————————————    侍從敲打著房門,他們並不焦急,這個侏儒幾乎每晚都會做噩夢,有時候他會在夢中哭泣,有時候會大喊大叫,也有時候沉默不語,不過出於職責,他們還是需要詢問一聲,免得真的出了什麼可怕的事故。   

    就和每一次那樣,麥基不需要他們,他在床鋪上低著頭坐了一會,看著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仍然帶著灼熱的觸感,像是剛從那片火的碎片上離開,他也許不應該來到這裡,但他仍然只是個自私的侏儒,和任何一個侏儒都沒有什麼區別,他知道。他將所有的東西,那些可以把它偽裝成為一個矮人的東西,像是假鬍子什麼的,全都留在了寂滅的鐵骨頭城,還有他想要成為一個矮人的心與勇氣。   

    麥基仍然抱著一點小小的奢望,這裡是高地諾曼,一個龐大的王國,這裡有著眾多強大而又敏銳的施法者,惡魔們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他可以安安心心,平平安安地在這裡生活下去,也許在數十年後,他也可以和自己的小孫子說說有關於一個想要成為矮人的侏儒的可笑往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7-3-5 17:28
第五百八十九章 新城(10)


    灰袍站在黑塔的最高處,這原本是僅屬於主人的權力,但既然這裡的主人也是他的,那麼這裡的一切當然也是他的。

    「克瑞法,」埃戴爾那喟嘆道:「這是一個多好的名字啊。」

    從如同一柄利劍般刺在海灣中的黑塔上看出去,視線可以跟著黑塔投下的陰影而一直延伸到格瑞納達王都的中心位置,就像是對著紅龍心臟,又謹慎地隱沒在黑暗中的致命一刺,埃戴爾那無限制地傾向於這是他的弟子克瑞瑪爾一個帶有著鮮明惡意的指向。畢竟塔對於任何一個施法者來說都是特殊的,施法者本人以外,大概也只有如埃戴爾那這樣不但緊握著弟子的生命、靈魂與尊嚴的無良導師可以不經對方的允許涉足塔內的區域——就連紅龍也是被囊括在內的,除非她/他本身就是塔主人的敵人,抑是相反。

    而在塔的其他地方,是無法察覺到這一點的,遑論塔下的附屬建築,或是王都之內。

    黑色的高塔下方,是鱗次櫛比的建築,最近的距離高塔也有近千尺的距離,它們和王都的眾多宅邸有著極其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高大,空曠,有著尖刺一般的屋脊。正如我們之前說過的,格瑞納達的建築是為了滿足紅龍們的需求,保證它們即便是在巨龍的形態下也一樣可以昂首闊步地行走在王都中的每一個地方,而尖刺一般的屋脊是為了膽大妄為的海鳥們棲息在可能到來的紅龍的頭頂上。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地方是與王都不同的,那就是沿著宅邸的外圍,有著狹窄如同羊腸一般的巷道,它們盤盤曲曲,蔓延到這個人造島嶼的每一個地方。

    「這是什麼?」達諾斯問。

    「給奴隸們行動的甬道。」亞戴爾說,他在這裡,很少穿著晨光之神牧師們的金邊白袍,他的身份曖昧無比,但如果可能,最好還是不要給克瑞瑪爾的敵人們帶來更多的把柄了——所以他和許多格瑞納達人那樣,衣著鮮豔,裝飾華麗,但即便使用了讓異界的靈魂難以遏制地渴望起番茄炒蛋的配色,他給達諾斯的感覺仍然十分奇怪,大概就是類似於狐狸群裡突然多了一條狗的感覺吧,格瑞納達除了格瑞第的牧師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神祇的追隨者,而兩者的風格,可能永遠也放不到一塊兒去。

    亞戴爾管理著所有屬於克瑞瑪爾殿下的奴隸,他很少待在宮室裡,海水與海風粗糙了他的皮膚,但他的膚色卻一如既往的蒼白,以至於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活化的海沙雕像,但人們只要一看他的眼睛,就很難輕視或是忽略這個墮落牧師,他目光純淨,但同樣有著值得格瑞納達人稱道的狡猾與機變,要知道,能夠在克瑞瑪爾殿下在外征戰,身邊只有敵人與幾乎等同於敵人的同僚時,仍然能夠從那些蠻橫而凶狠的商人與紅袍牧師們手中保存下上萬個奴隸,在達諾斯所知道的人中也只有寥寥幾人可以做到,更別說亞戴爾只是個與格瑞納達毫無關係的外來人,並且形單影隻。

    不過如果是達諾斯知道的那些人,他們可能更願意出賣黑髮的龍裔,以求得商人手中叮噹作響的金幣與格瑞第牧師們的青睞吧。

    達諾斯並不懷疑亞戴爾的回答,因為他原先也是這樣猜測的。人造的島嶼不同於被沙子覆蓋的陸地,下方只有疏鬆的海沙與樹膠,在裡面預留給奴隸以及貨物同行的地下通道是根本不可行的,但能夠被允許居住在黑塔的周圍,應該都是克瑞瑪爾殿下親近和信任的人,有可能多數都是術士與法師,而他們的外圍則是龍牙的騎士,達諾斯認為自己也應該有其中的一處,更遠處則會被商人們瓜分,就像是現在的王都。無論是這三種中的任何一種人,都不會高興和奴隸並肩齊行,但他們同樣是需要飲食的,那麼怎麼辦呢,修築一條黑暗的巷道似乎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只是,達諾斯將視線落在一處尚未完工的甬道上,它們可以被理解為下賤之人的通道,也可以成為企圖攻入這座海上之城的敵人們的重重障礙,或者說,它們也是連貫的羅網,在甬道封閉之後,誰能知道行走在裡面的是奴隸還是殿下的士兵和法師呢?

    但達諾斯並未改變自己原先的想法,他已經是克瑞瑪爾殿下的騎士了,這是一個很高的起點,如果他離開這裡,或是促使了殿下的失敗,那麼他又能站在哪裡呢?格瑞納達最多的就是龍裔,如同他這樣繼承了濃厚血脈的也不在少數,更有些人憑藉的本來就不是血脈而是自己的智慧,就像是他曾經的主人奧斯塔爾。

    「希望您能夠萬事順遂,」達諾斯說:「我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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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戴爾那饒有興致地從盤旋的階梯上往下走,一邊隨意地丟擲下一兩個法術陷阱,當然啦,他相信自己的弟子是不會愚蠢到觸發它們的——嗯,他幾乎又要被自己感動一次了,黑塔完工的時間還很短暫,最後一個身為凡人的奴隸撤離這座愈發危險的黑塔也不過數天時間,許多既定的機關都還未被啟動,幽魂和魔像這種必須的配備也不見蹤影,格瑞納達的術士們雖然完成了施加在黑塔上的諸多法術,但埃戴爾那只能說他們的熱忱還是值得被讚揚一番的,作為一個導師,以及一個施法者,他不得不去設法調整一二,嗯吶,希望他的弟子能夠記得他總是有著那麼一點強迫症的小問題的。

    強迫症,這個單詞他還是從另一個靈魂那裡學到的,這是個多麼精緻與合理的詞語啊,另一個位面顯然有著比本位面更為深邃與廣闊的知識之海,可惜的是,如果埃戴爾那還不想看著他心愛的小弟子被諸多神祇撕扯成只有指甲蓋那麼大的小片片,他最好什麼也別做——天啦嚕,你們可以想像得到嗎。埃戴爾那在心裡喊道,一個擁有著七十億人的位面,而其中有二十億人是不曾跟隨過任何一個神祇的,而另外的四十億人,或是五十億人……。

    埃戴爾那深吸了一口氣,雖然作為一個巫妖,繼而一個半神巫妖之後,他不再需要呼吸了,但有些時候,他還是需要做個小動作來表達自己的心情,比如他現在就很想跳個扭腰舞,和自己的幾位弟子一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個場景——當這裡的神祇察覺到還有這麼一個近似於空白的位面等待著他們去侵佔,本位面有多少人類?或者說,有多少可以提供信仰之力的智慧生物?可能連七十億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吧——惡魔與魔鬼會緊隨著神祇而來,巨龍會盤旋在都市的上空,地精穿梭在潮濕泥濘的地下水道,呼嘯而過的地鐵被紫蟲的口器撕開,就像是人類打開鐵皮罐頭那樣,瘴氣連同著新鮮空氣一起被集中性的機器傳送到每個房間,長久浸潤在和平之中的人類將會遭遇到他們根本無法想像的災難……他們的科學,在能夠翻轉一整個大陸的神祇面前是那樣的脆弱,那樣的無能為力,那樣的徒有虛名,可以想像,在那些被人們尊敬的有識之士能夠意識到他們正在面對什麼之前,將會有多少人毫不猶豫地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愛人,或是自己的理念毅然高呼神祇的名字……邪惡的,良善的,混亂的,守序的,中立的……他們還會有時間思考嗎?還會有機會遲疑嗎?還有餘地退讓嗎?沒有,任何一個神祇,尤其是在千年之戰之後,在面對信仰的時候,都會是強硬與殘酷的。

    就像是弗羅,她掌握著愛和婚姻,同時可以操控人類生命的最為珍貴的兩個事物,但她有珍惜過人們的敬愛嗎?她不是一個邪惡的神祇,但她也不是一個願意時刻擔負起職責的神祇,她更像是一個人類,追逐本身的**甚於力量,這也是為什麼她會被格瑞第,一個覬覦著神祇的權威的古老的紅龍選擇為獵物與祭品的原因。

    格瑞第顯然有著她自己的盟友,埃戴爾那知道,但他也同樣知道,格瑞第現在似乎有了更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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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老的紅龍盤踞在自己的半位面裡,深淵生物已經被她吞噬了,連同著它從弗羅那裡竊取的力量,她感到飽腹帶來的疲憊感,就如同人們享用了太多的食物後就不自覺地想要陷入沉睡那樣,在得到了太多不屬於她的力量後,格瑞第也同樣需要長時間的休眠,但一如埃戴爾那所推斷的,她現在有了更好的選擇。

    在幾乎所有的巨龍都在法則與神上之神的要求下離開了這個位面的時候,還只是一隻紅龍的她借助著一枚神祇的神格碎片隱伏了下來,她知道這是不對的,一千年了,法則的注視從來沒有從她的身上離開過,為了得到更多的助力,她又將一部分自己的力量分給了自己的紅龍子女,這樣即便他們沒有神格,也一樣可以在這個位面長成,但等到他們成年之後,格瑞第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法則不但不允許她繼續生育子女,就連她的子女,也喪失了繁衍的能力——至於那些龍裔,他們不是子女,只是後裔而已。

    幸而在這之前,她就與獸人之神卡烏奢締結了盟約,他們捕捉到了弗羅,有那麼一段時間,格瑞第偽裝成弗羅,偷取了屬於她的信仰。但這是不夠的,格瑞第並不想要成為弗羅,即便那是一個神祇,她建造起自己的神殿,讓她的後裔成為自己的牧師,讓他們傳頌格瑞第的名字,同時,她暗中頒下了錯誤的弗羅神諭,修改了她的教義,人類的生命是多麼地短促啊,只需要一兩百年,就足以將一個令無數人類愛戴與信任的女神淪落成為一個受人鄙夷的娼婦。

    她從弗羅手中奪取了婚姻的神祇,又將一個虛假的,有關於繁衍的冠冕戴在自己的頭上,那些向格瑞第祈禱的人類永遠不知道他們奉獻出的,和得到的是什麼。

    但現在,在她面前,似乎有了一條新的,更為輝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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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戴爾那拿起一塊多層酥餅放在口中,巫妖板著臉,看著他一本正經地誇讚起這塊酥餅有多麼地甜蜜,多麼地脆嫩,多麼地芳香——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嗎?就算埃戴爾那是個半神巫妖,力量幾乎可以與神祇們相提並論的那種,但規則就是規則,不死者唯一能夠品味到的就是靈魂的滋味,人類的食物,對於他們來說就是泥土與蜂蠟,他們永遠無法再有任何屬於生者的權力了,他們或許可以毀滅一整個國家,但就連一個奴隸的小崽子也能享有的樂趣他們是再也領會不到了。

    所以說,相比起因為成為了贖罪巫妖,所以才會有,並且僅有的一樣好處,大概就是可以重新在美食中獲得安慰的克瑞瑪爾,埃戴爾那的那塊酥餅根本就是被浪費掉的。

    「別這樣,」埃戴爾那說,「我還做過魚頭湯給你吃呢。」

    「魔鬼魚頭湯?」巫妖提醒道:「你知道它差點吃掉了我的舌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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