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69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20
第六十九章 婚禮 中



    精靈遊俠站了起來,只到他腰部的看台護欄根本不能說是一個障礙,他單手撐起自己的身體翻越了它,落在地上的動靜比一隻橡樹果實所能造成的更小。

    克瑞瑪爾左右張望了一下,又一場比賽開始了,到處都是激動揮舞著的手、閃閃發亮的眼睛、放聲大喊的嘴巴與忘乎所以的腦袋,他不覺得他們會注意到有個人正需要一條能夠離開此地的通道,他倣傚了遊俠的做法,從自己的座位上直接跳進場內。

    直到跳下看台,與這個騎士處於同一水平線時克瑞瑪爾才發現他很高大,簡直就像是個肌肉發達的半食人魔,當然,他露出的臉是人類的,一張值得稱讚的臉,但那是一種粗糙強硬的美,他的皮膚是淺褐色的,眼睛也是灰色的,但要比頭髮的顏色更淺一些,帶有透明質感,他蓄留鬍子,那種被叫做「短箱」的式樣——;自兩鬢延伸連接著下顎的鐵灰色短鬍鬚,末梢修平,長度只有一寸左右,嘴唇下方除了中間的凹陷處全被刮得乾乾淨淨,嘴唇上方是對「一字型」的細鬍鬚,尾端與兩鬢的鬍鬚連接在一起。

    他的肩膀和胸部尤其寬闊厚實,當他擁抱精靈遊俠的時候,克瑞瑪爾覺得那就像是只人立的巨熊正在擁抱一匹纖細的獨角獸。

    「啊,你帶來了一個小朋友。」灰髮騎士說。

    人們的呼喊聲震耳欲聾,差點就徹底蓋過了他的聲音——提出挑戰的騎士所驅策的馬匹就在他們身邊不足五尺的地方摔倒,揚起的塵土足以吞沒一個人。

    「我們在場內走動不要緊嗎?」克瑞瑪爾緊盯著那匹嘶鳴著想要站立起來卻被自己的蠢主人拖累的紅色馬匹。

    「你愛走到哪兒都行,但不能打攪騎士們的比賽,另外他們不負責保護你的性命。」灰髮騎士解釋道。

    他雖然這麼說,但還是謹慎地將凱瑞本和克瑞瑪爾帶出了可能被殃及的範圍——他們來到了他的營地裡,這兒很安全,就是有點嘈雜,鐵匠正忙於修補那些在比賽中折損的武器與甲冑;侍從們奔跑著服侍騎士穿上和脫下鎧甲、罩袍,收起武器,抱來幹草、端來烤肉、清水以喂飽又飢又渴的馬匹和他們的主人——醫師與牧師則忙於治療他們,一些騎士堅持認為自己的傷勢無關緊要,但負責治理他的人總認為他們再不治療就要死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見導致了不斷的小小爭吵甚至毆鬥。

    被俘虜的騎士們對他們需要付出的贖金數量不滿意,有些是覺得多了——就像灰髮騎士所擒獲的那個,這比較好解決,因為大部分騎士注重名譽勝過金幣;有些是覺得少了,與他尊貴的身份不相符,而那個俘虜他的騎士又出於上面的原因堅持不肯索要更多的贖金……身著豔麗服飾的吟遊詩人在他們身邊讚頌著這種高尚的行為,他們打著響板,敲著小鼓,彈著五絃琴與索爾特利琴——後一種樂器由十五根弦與一塊等腰梯形形狀的木板組成,因其高昂銳利如同武器相互擊打的聲音而深受騎士們的青睞。但想要很好地演奏它可不太容易,畢竟它的弦不是用來撥動而是用來擊打的,否則你壓根兒就沒法聽見它發出的聲音——貴族少女們演奏它時往往需要使用小錘子或相類似的器具,而要比她們強壯得多的吟遊詩人們在彈奏過多首曲子後也免不得手指痠痛,疲憊不堪。

    如果這樣,他們就會拿出長笛與單簧管,吹上一兩個詼諧的小片段來爭取一點休息的時間。

    不過他們的辛苦總是能有所報償的,獲勝的騎士們不會吝於顯示自己的大方,銀幣,金幣,或是被充作贖金的騎士裝備的一部分都會被當做賞賜或是餽贈。

    所以說,比武大賽時,騎士們的營地簡直就是一個能夠吵死活人,又能吵活死人的地方。

    灰髮騎士是這些騎士的首領,他的帳篷是最大的,位於營地中央,帳篷的前方豎立著旗杆,懸掛著他的旗幟——黑紅兩種底色上刺繡著一頭直立而起,雙掌舉起,側對一柄巨劍的灰熊,在灰熊與巨劍的上方,是泰爾的聖徽,兩側是破碎的垂帷,它們周圍環繞著盾形的荊棘紋。

    帳篷是用野牛皮製成的,粗厚結實,但在隔音方面就不那麼盡如人意了。

    但自從那個黑髮的年輕人一走進來,帳篷裡就突然變得安靜起來,外面的聲音變得微弱而統一,就像夜晚風吹過時樹林發出的沙沙聲。

    「希望你別太介意我的自作主張,」遊俠說:「不然我們就要另尋地方談話了。」

    「這樣就很好,」灰髮騎士說:「施法者?」他對克瑞瑪爾說。

    「克瑞瑪爾法師,」凱瑞本相互介紹道:「以及雷霆堡的伯德溫……伯德溫,我注意到你的紋章有所變化——我依然該稱你為雷霆堡的伯德溫嗎?又或者我該稱您為閣下?」

    「別取笑我了,」灰髮騎士說:「唉,我必須承認這是一份讓我時常坐立不安的恩賜——我只是盡了我的職責,而我所效忠宣誓的那位陛下卻總是那樣的寬容慷慨,他不容許我拒絕這份榮譽——你要我怎麼辦呢,他將刺繡有新紋章的斗篷披在我的身上,又讓我拿著敲有新紋章的金盃喝水……但我的封地依然是雷霆堡,這點就像我們的友誼一般必定是永恆不變的,」他說著,向克瑞瑪爾微微一鞠躬,「讓我們盡朋友的禮節吧,我已經很難再找到讓我放鬆心情,暢所欲言的地方啦。」

    他這麼說,也這麼做,他在克瑞瑪爾回禮後便磊磊落落地叫來自己的侍從幫著他脫去了累贅的鎧甲,將自己的武器放在一邊,又叫他們拿來食物和酒。

    侍從拿來的酒是藍紫色的,克瑞瑪爾嘗了一口,又甜又辛辣,醇厚的就像是已經儲存了上百年。

    「或許你需要摻上一點清水或是淡酒,這種酒很容易令人喝醉,」伯德溫說:「因為它就像蜜酒那樣甜,卻要比它烈上十倍或更多——一些不擅長飲酒的人甚至會因為貪圖它的甘美而不知不覺地鯨吞下足以致死的份量。」他的帳篷裡只有一張寬平的矮榻,沒有椅子,所以他索性和自己的客人一起席地而坐,靠著他的侍從從其他地方拿來的天鵝絨坐墊。

    「幸而這種酒只有北地有出產,」凱瑞本說:「而且產量很低。」

    「因為想要釀造這種酒不單需要技巧、葡萄和橡木桶,」伯德溫說:「還需要命運投下的青眼——我的子民們從現在起就開始向歐呂爾祈禱,希望她能適時地將霜凍與低溫降臨到他們的葡萄園裡——你覺得呢?凱瑞本?我知道精靈們對於氣流與溫度是相當敏感的。」

    「誰也無法預測神祇的去向,」凱瑞本說:「但今年的龍脊山脈或許會比以往更為溫暖。」

    「這可真不是個好消息。」伯德溫說:「寒冬時節的溫暖只會帶來泥漿、蚊蟲、瘟疫……」

    「還有獸人。」凱瑞本補充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21
第七十章 婚禮 下



    ——獸人?

    ——你不會以為那些在尖顎港與灰嶺晃蕩的獸人是像土豆那樣從地下長出來的吧,巫妖說,他們也是從母親的肚子裡帶著一身鮮血熱乎乎地爬出來的,有故土,有信仰的神與祭司,也有軍隊,有統治者,就是沒有國王——但或許很快就有了,在那個意外……他瞥了異界的靈魂一眼,尚未發生時,一個靈魂給我帶來的消息中說,在數千個部落,數十個氏族中力量最強的那幾個正預備聯合起來,如同人類一般建立國家,這事情之所以被延續至今,只因為他們正在爭搶那把必然只有一把的王座而已。

    ——……

    ——獸人的領土位於巨龍群山的北側,遍及整個群山,但最大人數最多的部落基本都在龍脊山脈腳下的尖嘯平原巡遊徘徊,他們習慣於在闊葉樹落光所有的樹葉之前侵襲南方,用異族人的財富與血肉填充自己的腸胃,喂養自己的子民,以度過尖嘯平原嚴酷而漫長的冬季……如果寒冬之神歐呂爾願意為人類發發慈悲的話,她就會如以往的每一次那樣用暴雪、狂風與能夠將鋼鐵凍裂的低溫籠罩整個龍脊,或是只有雷霆堡所在的龍腹隘口也行——暴雪會掩埋道路與陷坑,遮蔽懸崖,模糊視線;狂風會推動那些步履不穩的腳和蹄子,搖晃不定的身體與鬆脆的冰雪,讓他們寸步難行;而可怕的低溫將會在一夜之間凍結整支軍隊——獸人們已經有十年沒有越過龍腹隘口了,假若這次真像那個精靈所預測的,他們獲得了一個溫暖的冬天的話,雷霆堡的人類可能會被迫面對由飢餓而瘋狂的獸人所造就的洶湧浪潮。

    ——所以他們是來尋求精靈們給予幫助的?

    ——只要給他們一個理由,精靈總是不憚於伸出他們的爪子的,曾經的不死者嘲諷道,銀冠密林所覆蓋的範圍甚至越過了龍脊山脈,雖然山脈那一端的密林早被獸人們砍伐一空了,但這不意味著他們就願意看著植被茂密的那一端安守本分,他們焚燒密林以從銀冠樹中取得珍貴的秘銀,侵入精靈的宮殿掠奪財富,還有精靈,就像他們對人類所做的那樣;不,他們憎恨精靈甚於人類,人類的男性還有被充作奴隸的機會,人類的女性也會被當做繁衍的工具而被留下一條性命,只有那些衰老受傷無用的人類才會被砍殺,煮熟與烤熟作為軍隊的食糧——但所有的精靈,無論你有多麼崇高的身份或是多麼美麗的外表,都會被他們的祭司用來祭祀獸人們的神靈……而在祭祀前,祭品必然會被漫長而殘忍地施與侮辱和折磨,獸人們堅信祭品的尖叫與哀嚎越清晰越高亢就能愈發獲得他們神靈的歡心,到最後,他們砍掉祭品的手腳,挖出除了心臟之外的內臟,五官,剝去全身皮膚,放乾淨它的血,並在它失去最後一絲溫度前將它的靈魂囚禁在血玉髓裡——你的表情令我感到噁心,蠢貨,你在想些什麼?

    ——呃……我只是在想,那個,你在說到這些的時候……總是顯得……格外亢奮?異界的靈魂克制地評論道。

    ——因為這是我最為熱愛的本職,巫妖說,附贈惡毒暴躁的一瞥,當然,你無法理解,這很正常——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必浪費彼此的時間了,你只要知道,龍腹隘口的南側,除了人類的城市也有著精靈的城市,就是他們從不允許非精靈進入的那塊兒(這裡異界的靈魂聽出了快要溢出來的幸災樂禍),所以精靈們和這個泰爾騎士所宣誓效忠的國王有盟約——雷霆堡的主人不是來尋求幫助的,而是要求他們履行約定的。

    ——戰爭?

    ——戰爭。

    而在識海內的討論告一段落的時候,識海外的談話也已經到了尾聲,伯德溫和凱瑞本都是疏闊而又豪爽的人,雖然從某一程度上來說,遊俠和騎士都可以算是身處高位的人,但他們並不覺得這會影響到自己的處世為人,所以兩者之間的交談簡短而又明快,既沒有言不由衷也沒有虛言推諉——不過這也和他們並非最終決策者有關,他們的職責是將自己瞭解的東西完完整整,一絲不缺地帶回去,帶給他們所宣誓效忠的人。

    「你見過有比這更奢華的婚禮嗎?」騎士伯德溫問道,但顯然他是不需要答案的:「如果說是個公爵或是國王的婚禮我也相信啊——持續了近四旬的,五百個騎士的比武大賽;數以百計的吟遊詩人、丑角和耍熊,耍猴子的藝人;數量可以與前者媲美的弗羅的牧師與娼妓,到處都是鮮花和錦緞,贈送給客人們的衣服;免費的淡酒和面包……價格低到近似於贈送的冰……不論是矮人的硝石還是法師的法術,製造它們的代價都不會太低的。」

    「法師,」凱瑞本說:「德蒙就是一個法師,他最近又給白塔招募了更多的法師。」

    「我討厭法師,」伯德溫握著金盃,若有所思地說:「我也不喜歡德蒙,我覺得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兒都太巧了——看看,他的父親在那場人為的暴亂中摔下了城牆,他的小弟弟發了瘋殺死了他的兄長,而他呢,他終結了這場暴亂,治好了人們的瘋病,獲得了白塔裡的每一個人的信任和愛戴,並且順理成章地將整個城市從容不迫地收入囊中。」他飲了一口辛辣而甜蜜的液體:「你覺得他會是個好統治者嗎?要知道,我雖遠在千里之外,可也聽過他的名字,即便在法師裡,他的陰沉和古怪也是相當著名的——而且他不喜歡精靈,並不在意將其表露出來,他甚至可以說是憎恨你們的。」

    「那又怎麼樣呢,」凱瑞本淡漠地說:「他不敢做些什麼,也不能再做些什麼了。」

    「我覺得在白塔這兒,」伯德溫直言不諱地說:「你們的決策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你們不該讓人們參與到對白塔的管理裡來,更不該同意上任領主的提議,以讓他的女兒,一個半精靈成為領主的條件來換取他弟弟對白塔的終身且可繼承的統治權——一個女人!」他搖頭:「這可真是大錯特錯,一個手握權杖的女人就和一個會生孩子的男人一樣糟糕透頂。」他嘆了口氣,真心實意地:「瞧,她們總是會被珠寶和甜言蜜語迷惑住,然後輕而易舉地將自己和自己所有的一切送出去——軍隊,土地,人民對於她們而言,可不比一支帶著露水的小花兒更惹人愛——她們自己也就是一支小花兒,你可以寵愛她們,保護她們,但絕對不能給予她們權利,哪怕是處置她們自身的權利,因為她們總能將事情弄到一個不可收拾的地步,你絕對無法想像——一個騎士不會將劍尖對著自己的心臟,她們卻能將自己的心挖出來送給別人踩踏呢!」

    「那是她的選擇。」

    「錯誤的選擇,」伯德溫斬釘截鐵地說:「我都能看到她的結局了,德蒙會很快厭棄她的,在他擁有了如此之大的權力之後,你是否知道他正在代為批閱鷓鴣山丘的文件?他會得到更多更妙的美人兒,更多的法師和軍隊,更多的財富——假若德蒙想要和你們保持一定程度的來往,她會在生出一個或兩個孩子後死去;假若德蒙不想繼續維持與精靈們的聯繫呢,那麼她和她的孩子都將無法倖免。」

    「那也是她的選擇。」

    伯德溫笑了笑,他笑起來的時候那雙灰色的眼睛閃閃發亮,格外漂亮:「精靈真是種讓人無法徹底理解的生物,」他舉了舉杯子,表示「請見諒」,「人們有時會說你們很寬容,但我覺得你們那可不是寬容,而是以另一種方式表達出來的苛刻——尤其對你們的半個同族而言,」他斜睨了那個黑髮的孩子一眼:「能夠從你們的考驗中拿到一個優良可真是太難了,特別是在你們連規則都不願意說清楚的前提下。」

    「但這不是無法達成的,」凱瑞本神色如常地說:「是不是,克瑞瑪爾?」

    「嗄?」

    伯德溫大笑起來,眼尾聚集起可愛的小細紋,「我喜歡這個小傢伙!」他說,「真的。」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5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21
第七十一章 悔恨


    作者的話:本書中的精靈們事實上是種非常……身為並追尋理想化與完美化的兩化生物,和他們相處——短期的,你會覺得他們真是很好很寬容,長期的……你就會知道,那實際上是那只是一種含蓄的疏遠方式,對不得不打交道又不聽話的蠢貨尤甚。

    ***

    那個精靈們不得不打交道又不聽話的蠢貨坐在她的房間裡,領主的婚禮原本應該在她的主堡中舉行,但德蒙認為,經過了一場暴亂的白塔更需要安撫。比武、雜耍、娼妓、免費的酒肉能讓白塔的民眾盡快忘記那個可怕的夜晚,並從失去親人的悲痛中走出來,他不需要一群終日沉湎在哀傷與恐懼中的無用之徒——與精靈們的貿易停了一月有餘,德蒙數次向灰嶺的管理者精靈佩蘭特提出會面要求都被拒絕了,雖然後者的理由不可謂不充分——遭受獸人與巨人襲擊的灰嶺同樣需要修整,但還是讓他倍感羞辱。

    那些商人和議員們卻並不怎麼在乎這個,他們就像跳蚤一樣成團地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他們固然對德蒙口中精靈的不作為感到不滿,但他們更看重的是精靈所有的精金秘銀,方鉛丹紅,冬蜜槭糖帶來的利益,那些如同星光河水般滾滾而來的金幣,還有特權與力量,在外界,為了獲得一柄精金的匕首,精金的長劍,一瓶冬蜜,一盒槭糖而願意屈尊為商人們服務的騎士與法師並不在少數。

    他們向德蒙贈送禮物,一次比一次貴重,但德蒙已經不像第一次收到昂貴的禮物時那樣喜悅異常了,他知道他是要為這些禮物付出代價的,它們是無聲的催促,也是有形的枷鎖。

    成為白塔主人的興奮與新奇已然遠去,剩下的幾乎只有疲憊與沮喪,而後就是這兩者轉化而成的忿怒。

    他將這份忿怒發洩在了官邸的僕人、下屬和安芮身上。

    安芮所提出的每個要求都會被駁回,她不被允許走出房間,也不被允許與貼身侍女之外的人說話——但她不知道該和她的貼身侍女說些什麼。她最喜歡,也是最勇敢的那個侍女被德蒙毆打、強暴並割去了舌頭,他不允許她召喚牧師,結果她們只能用冷水給發熱的受害者降溫,拆下和磨碎珍珠和珊瑚給她止血,再讓她含上一顆石榴石以促進傷口盡快癒合。感謝生命之神安格瑞思,她活了下來,只是因為舌頭被割得太深,痊癒後,她的下唇如半獸人一般膨脹著向外翻起。

    德蒙勒令她到廚房去做活,因為他不想在自己的妻子身邊看到這麼一個醜陋的怪物,侍女沉默而謙卑地遵從了這個命令,離開時,她吻了安芮的裙角,而安芮只有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做錯了。

    安芮得到的供給依然是頂好的,各種奢侈的禮物更是從不斷絕,晚餐前,德蒙還依照習俗送來了她婚禮上要穿的衣服,這件衣服恐怕值得上白塔一整年的稅收。

    她獨自端坐在這件衣服面前,自從那件事情發生過後,除了必要,她不允許她的侍女出現在她的身邊,她告訴德蒙這是由於嫉妒,可笑的是德蒙居然信以為真了。

    然後她聽到了一聲很輕的笑聲。

    起初的時候她還會因此受到驚嚇,但隨著它出現的次數越發頻繁,如今她連心跳都不會加快一點:「你不去服侍你的主人嗎?阿斯摩代歐斯?」

    小魔鬼從陰影中現了身,它收起了自己的尾巴和翅膀,看上去就是個毛茸茸的黑色圓球,還挺可愛的。

    但安芮看見過它殺人。

    「德蒙不太喜歡看見我出現在別人面前。」

    「是嗎?」安芮說,伸出她纖長雪白的手指點了點,示意它正坐在自己面前,坐在她的嫁衣上。

    「您不是別人,」阿斯摩代歐斯理直氣壯地說:「您可是我的女主人呢。」它迅速地動了一下,安芮要想一想才知道它是鞠了一個躬——畢竟那看上去只是一個圓球略微向前滾了滾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我身上可沒你想要的東西。」安芮知道德蒙是用靈魂寶石來喂養這個小魔鬼的,精靈的血在她的身體裡翻騰著,讓她想要嘔吐。

    「你有的,」阿斯摩代歐斯開開心心地說道,它伸出舌頭,貪婪地舔抿著安芮的痛苦與悔恨,「親愛的女主人,你有的,」它聲音輕柔說:「等著,我會向你索要的,在將來;但從現在起,你可以考慮我能給你的報償了。」

    ***

    一個吟遊詩人在伯德溫走出帳篷的時候放聲歌唱,他歌唱著伯德溫的勇猛,歌唱著他的仁慈,也歌唱他的無私與公正。

    因為他的歌曲中明確地提到了伯德溫的名字,以及他的封地雷霆堡,伯德溫便禮貌地停下了送別凱瑞本與克瑞瑪爾的腳步,恭謹地邀請他們一起傾聽——那是個裝扮奇異的吟遊詩人,他穿著褐色的束腰外衣,束著一條由無數條打結的小繩子編織而成的腰帶,外衣下是黑色的緊身褲和一雙銅靴尖的茶色靴子,之所以說他裝扮奇異,是因為他還裹著一條一般女性才會使用的咖啡色頭巾,將自己的頭髮和眉毛嚴嚴實實地藏了起來,前額和兩鬢、下顎處都懸掛著用銀幣做成的頭飾與掛飾,在頭飾的兩側還插著黑白相間的鴕鳥羽毛。

    他所唱的每一句都與伯德溫相關,從他平凡的出身,卓越的天賦,忠誠的心,到敏銳的頭腦與取之不竭的勇氣,以及每一場必定以勝利而告終的戰役……他用一種渾厚而洪亮,帶有不可抵禦的魅力的男中音描述它們,但其中無論詩句和調子都只能說是樸實無華,卻正合伯德溫的心意,因為克瑞瑪爾聽見伯德溫正在吩咐他的扈從從他的帳篷裡取裝著金幣的匣子來。

    不過當匣子拿來的時候,伯德溫又改變了注意,因為那個吟遊詩人正模仿著泰爾騎士同伴的口吻向他要求:「伯德溫,給我一把劍……伯德溫,給我一頂頭盔……伯德溫,給我一匹馬……」這原本不過是吟遊詩人為了渲染戰場的氣氛而添加的小插曲,但這無疑給了伯德溫一個不錯的靈感,他向他的客人短暫地致歉,讓扈從放下匣子,給他穿上鎧甲,帶上頭盔與護頸,拿起他的寬劍與長矛,跳上馬疾馳而去,向敵對陣營的某個騎士提出了挑戰。

    這場戰鬥結束的很快,並不是每個騎士都有勇氣如伯德溫先前的那個對手一般厚顏無恥的,泰爾的騎士贏回了一整套裝備,還有一匹馬,隨即把它們全數贈送給了那個帶著鴕鳥羽毛的吟遊詩人。

    「這可真是一筆切切實實的意外之財,」凱瑞本取笑他說:「看來吟遊詩人們的手冊上,有關於你的詩句又能增加一條了。」

    「我正有此意。」伯德溫誠實地說。

    獲得了不菲賞賜的吟遊詩人站在原地深深地向伯德溫鞠躬,表情一如既往,也就是說,並未如讓人們所以為的那樣欣喜若狂,他的眼睛是深茶色的,就像白頰鳥那樣帶著兩隻深深的黑眼圈,面色蒼白,但嘴唇就像凝固的鮮血那樣紅得發黑。

    他或許還想用言語向伯德溫表示感謝,但恰在此時,一個穿著紅色絲絨外衣的傳令官騎著匹斑點公馬馳入了比武場,傳達了白塔與鷓鴣山丘主人的意旨——領主與白塔的執政官即將賁臨此地,親自觀摩騎士們的無畏風姿,並將此次比武大賽的綵頭賜予最終獲得勝利的騎士——一件附魔的秘銀鏈甲,能夠自動調整大小以適應穿著者,並能恆定穿著者的體溫。

    這份獎賞不可謂不貴重,不過伯德溫只是興致缺缺地做了個鬼臉,作為雷霆堡的主人,國王的重臣,精靈們的盟友與一個近乎於無敵的騎士,鎧甲從來不是他缺少的東西。

    安芮和德蒙並肩出現在白塔民眾眼前時,人們歡呼了起來,並向他們投擲鮮花。

    奇妙的是本該志滿意得的兩人都有點心不在焉,德蒙焦躁地撣去了一串落在他黑色外袍上的鈴蘭花,抓緊了安芮的手。

    安芮溫順地任憑自己的手被抓的發疼,這點疼痛還比不上她身上的衣服更讓她難以忍受,據德蒙說,這件可以抵得上白塔一年稅收的衣服來自於南方諸國,那兒的貴族們已經厭煩了方塊般的長袍與罩衣,他們的女性更青睞能夠更好地顯示出身份與身材的服飾——絲綢的長內衣,一直落到腳面,下襬很寬,但袖口束緊,圓形或方形領口,露出部分胸脯,腰間繫著各種絲帶,絲帶的末端垂掛著珍珠,而後在這件衣服外面罩上一件帶有很寬的皮革束腰的披肩絲絨長外衣,袖子從手肘處突然加長變寬,尾部足以親吻到地面,袖子和下襬都要有繁複精美的刺繡,後裾拖出近六尺,用寶石做紐扣和點綴。與之相配的,是用金絲發網在頭兩側固定住的兩個髮髻與一頂雙角的帽子,帽尖向後投伸的影子幾乎超過了後裾,尖端各垂下一條薄如蟬翼的細紗。

    比起新裝,它們更像是一具裝飾著絲綢與珠寶的枷鎖。

    但現在的安芮必須為此喜悅並萬分感激,並且可以想像得到,這樣的情況還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你還有我,我親愛的女主人……有我呢。」阿斯摩代歐斯說,隱身的小魔鬼就蹲在安芮的肩膀上,距離她耳朵不過一寸,但就在它預備將言語的毒液更多地注入到這個半精靈的心裡的時候,一個黑髮白袍的身影擦過它的眼角。

    向無盡深淵發誓,小魔鬼想到,我肯定見過這個人。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5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21
第七十二章 格瑞第



    附魔的秘銀鏈甲最終被一個流浪騎士獲得——他並不是最強的,但通常情況下,過於昂貴的賞賜有其象徵意義,尚未向某人屈膝宣誓的騎士或許會就此被認為願意效忠於那個授予他這份榮譽的人,而那些已然向他們的領主、大公或是國王獻出劍與盾的騎士們若是接受了這份餽贈,他們的忠誠將會受到質疑——畢竟在人們的認知中,一個真正的騎士是不可能接受如此之大的恩惠卻絲毫不去考慮如何報償的。

    德蒙當然不會對這個結果滿意,他甚至沒去試著招攬那個流浪騎士,在之後的慶典中,他得施個小法術才能讓自己露出笑容。

    一些被德蒙認為可笑無聊的虛文俗禮被他堅決地取消了,譬如夫妻共用一個漏勺飲完一盆濃湯之類的,他不覺得身邊的這個有著精靈血統的女性會是一個能夠與他並駕齊驅的聰明人,他也不需要這樣的聰明人。

    只是有些過程還是不可省略的,在這個凡人與神祇關係緊密的大陸上,大概只有動物、奴隸與沒有婚姻與家庭概念的地精才會無視於任何神祇而自顧自地去廝混交配,生養它們的小崽子——但作為一個施法者,德蒙只能說他對神祇至少保有最基本的尊敬——精靈與半精靈們倒是會在與愛人締結婚約時指著生命之神安格瑞思起誓,但德蒙可不會想要聽見這個,他也不喜歡在白塔盤踞了近千年的羅薩達,可要是在沃金的神殿裡完成自己的婚禮又不免顯得有些諷刺,最後他決定向人類的婚姻與生命之神格瑞第獻祭並求得她對婚姻與子女的保護。

    一百多年前,人們締結婚約的時候所敬拜的神祇是弗羅,因為婚姻乃是愛情的結晶,想要生兒育女的時候向查緹祈求,因為這位仁慈的女神見證著每一粒種子的繁育與生長,但不知從何時起,弗羅的神殿裡你只能看到前來尋歡作樂的男人們與依靠著前者生存的娼妓,以及那些與娼妓幾乎沒有太大區別的弗羅的牧師……同樣地,也沒人知道是從何時起,祈望著愛情、婚姻乃至於子女的少女與婦人開始祭祀與覲拜格瑞第,一個強大而神秘的女性神祇。

    格瑞第是個喜愛黑暗與火焰的神祇,她的神殿全部由黑色石塊砌築而成,除了巨大的鐵鑄門扉,只在牆壁的上方預留有細窄的通風口,自然的光線很難滲入其中,只能靠著灼熱的火把、火爐與鯨蠟燈照亮,她的牧師們穿著鮮紅的絲袍,佩戴珠寶,渾身塗滿了氣味濃重的香膏,無論男女都很強壯與傲慢。

    她的人類形態,也就是她的聖像,有著一個美豔的頭顱與一具曼妙的身體——除了她的腹部,那個高高隆起的龐大的肚子,就像粗製濫造的泥丸那樣呈現出不規則的圓形,扭曲的凸出遍及整個球體,一如孕育著能夠毀滅整個城市或是國家的怪物,既不合乎比例,又與美感完全無緣,但它們被組合在一起的時候,人們卻會情不自禁地受到吸引,視線根本無法從那具古怪變態,兼具著醜陋與美麗的身軀上離開哪怕一瞬間。

    位列於聖像之前的石質祭壇能夠輕而易舉地放置上一頭公牛或是一隻巨熊,四周開有寬而深的血槽,邊緣固定著十二枚鐵環——格瑞第的牧師們合力將一頭懷孕待產的母羊送上祭壇,用拴在鐵環上的繩子繫住它的四蹄,讓它仰面躺著,袒露出被除毛與清洗過的膨脹的腹部,母羊咩咩地叫著,流著眼淚,像是已經揣測到了自己不幸的命運。

    格瑞第的牧師手持著一柄黑曜石的刀子,緩慢而順暢地剖開了母羊的肚子——事實上,只有剛下去的那一刀需要用點力氣,這只母羊懷的羊崽不少,它的皮膚與肌肉已經被撐的又薄又緊,到最後它幾乎是自己裂開的——牧師面帶微笑地將手探入母羊的**,提出已經長齊毛髮卻沒有睜開眼睛的胎兒,而後又是一隻……整整兩隻!圍觀的人們無不歡欣鼓舞地拍起手掌來。

    「他們為什麼這麼高興?」克瑞瑪爾低聲問道,他和伯德溫,凱瑞本都是貴賓,有幸在這場殘忍奇特的節目中居於前列——並不怎麼好受,神殿中的空氣本來就燥熱渾濁,再加上祭品的鮮血與內臟、糞便與尿水發出的腥臭味兒,牧師們投入火爐的珍貴香料,人類散發出的體味與口臭味兒……等等,混雜在一起之後幾乎能讓一個健康強壯的巨人瞬間窒息而死。

    「哦,對了,你還沒結婚,」伯德溫說,他舉起手來,像是要摸摸自己的鬍子,實際上卻是將藏在口袋裡的薰衣草小包抵在了鼻子下面:「他們是在祈求格瑞第保佑這對新婚夫婦的婚姻能夠盡快帶來儘可能多的孩子——也可以說是一種占卜,」他看著牧師將那隻尚未完全死去的母羊和它的小羊丟在了一個被血液浸漬的發黑髮亮的藤筐裡,然後送上另一頭,如法炮製後牧師只從它的肚子裡抓出了一頭小羊,人們發出失望的嘆息:「締結婚約的人需要向神殿敬獻黃金與有孕的動物,羊、鹿、馬匹或是熊都可以,牧師們會在格瑞第的注視下剖開它們的肚子,祭品肚子中的崽兒數量就是他們今後孩子的數量——如果有很多只,那麼以數量最多的為準。」他側頭看了看祭壇下方,近百頭大腹便便的母羊與母鹿跪在一起,它們身邊就是那些已經被用完丟棄的同類,蹄子高高地撅著,幾隻羊羔還未死去,它們蠕動著,竭力掙扎,翕動鼻子和嘴,像是要從母親冰冷的軀體裡攝取最後的一點熱量與乳汁。

    「看來白塔的新執政官相當自信於他的男性能力。」伯德溫半是譏諷半是厭憎地說:「他一定是想要個大數字。」

    誠如伯德溫所說,所有有孕的母羊與母鹿都被宰殺殆盡,牧師從一頭哀叫著的母鹿的腹腔裡挖出了四隻光溜溜的鹿胎,這是最多的一隻,她進一步拉出了母鹿的**,翻找出熱乎乎的胎盤,在德蒙的幫助下強迫面無人色的安芮吃了下去。

    克瑞瑪爾抿起了嘴,他轉過頭去,凱瑞本正注視著這一切,鈷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了無以言表的憐憫——但他不知道這份憐憫是屬於誰的。

    能夠離開格瑞第的神殿時三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外面的清新空氣簡直就是一劑救命的良藥,民眾走在他們身邊,充滿喜悅地談論著領主與執政官將會有的四個孩子,因為那四隻鹿胎是三公一母,所以他們也認為安芮與德蒙將會有三個兒子與一個女兒,一些人堅持他們會先有一個女兒,一些人則判定這個女兒將會在三個哥哥長大後方才降生,不過熱衷於這些的多半是男人,他們妻子則簇擁在另一端,爭相向格瑞第牧師的學徒們購買那些被剖開肚子的母羊、母鹿和它們的孩子,依照牧師的話來說,它們是能夠滋補身體並增強生殖能力的,尤其是那些小崽子,你想生個健壯的兒子,就拿只小公崽子去吧,你想生個漂亮的女兒,那這只有著大眼睛的小母鹿可真是再適合你也沒有過啦。

    「接下來還有晚宴,」伯德溫苦惱地抓了抓他蓬亂但有光澤的深灰色捲髮:「我懷疑德蒙是因為籌辦晚宴的肉錢不夠了才出此下策——說實話,我現在對他拿出的任何東西都有些倒胃。」

    「但我有聽說……大人,」一個年輕的騎士期期艾艾地說,他是伯德溫的扈從之一,「他們……會在晚宴上會邀請……弗羅的牧師。」

    「啊,這個也許不,」伯德溫向他意味深長的眨眼:「好吧,我確定我會去參加晚宴的,還會帶著你。」

    年輕的騎士臉紅了。

    「弗羅的牧師?」克瑞瑪爾說,那個往羅薩達的聖水池裡投入毒藥的女人侍奉的正是弗羅,他不覺得白塔的民眾會那麼寬宏大量——就算她們確實非常美麗而誘人。

    「我們曾見過的那些都早已聰明地逃跑了。」凱瑞本解釋道:「這些應該是德蒙從其他地方邀請來的。」

    ***

    弗羅的牧師驚呼了一聲,迅速地躲進柱子的陰影裡。

    「怎麼了?梅蜜?」她的同伴探頭往下看,她沒看到什麼會讓人受到驚嚇的東西——相反的,站在那兒與白塔的安東尼奧法師交談的是三個極其出色的男人,騎士、精靈,以及一個身著白袍的黑髮年輕人,他可能是個善神的牧師。

    「哦,不錯,真的,都很不錯,哪個都行,」梅蜜的同伴喃喃道,舔著自己的嘴唇:「不需要禮物——他們就是最好的禮物了——梅蜜,你覺得那個黑頭髮的可愛孩子會是個雛兒嗎?」

    「我不知道,」梅蜜說,附贈一個漂亮的白眼:「我只知道我一看見他我的鼻子就疼。」

    ***

    「我想我需要喝上一口他的血,」阿斯摩代歐斯說:「這樣或許我就會想起他是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22
第七十三章 尖嘯平原



    這是一片廣袤、寒冷、令人生畏的土地。

    一年之中,只有六分之一的時間才會有陽光照耀此地,而這六分之一中還要減去二分之一止僅覆蓋著苔蘚與地衣的沙地與泥沼,其餘的地方則被細葉苔草、棘豆、針矛和一些尚未命名的草與低矮的灌木佔領,你或者也能看到山枔、樺樹、白楊與落葉松,但無一例外地,它們都生長緩慢,矮小並且奇形怪狀,有時候就連最富有經驗的德魯伊也無法在看見它們的第一眼判斷出這是種什麼樣的植物。

    它們身上的青色與綠色至多只能保留六十天,其餘時間,樹木的葉子會落光,而草木會萎縮,低伏,變成黃褐色,直至冬季的第一場雪將它們全部變成白色。

    隨之而來的是長達數月的極低溫,伴隨著狂風與暴雪——在這段時間裡,任何不曾被包裹在厚重皮毛裡的肢體只要暴露在空氣中超過正數一百下,它就會變得僵硬、慘白並能夠輕易地從身體上被敲掉;你也不能赤手空拳地去碰觸金屬物品,只要一瞬間它們就會黏在你溫暖的肌膚上,想要直接把它們拿下來就會撕掉一層皮,唯一妥當的解決方法是對著它小便,這點熱量足夠讓你擺脫窘境,但如果你像某個粗心大意的蠢貨那樣將自己的匕首咬在嘴裡——雖然只有短短那麼一會兒,不願接受施法者幫助也不想嘗嘗別人「味兒」的他把它硬拽下來的時候,他的嘴唇、臉和牙齦都血流如注。

    所有的東西都會變得又硬又脆,缺乏韌性,你需要兩倍到三倍的食物才能負擔起尋常一般的工作,但這兒每一種生物都是那樣的兇猛迅捷,你能夠捕捉到的可能只有樹皮下藏著的幼蟲,你時常感到疲倦,渴望休息,既是你知道自己該去蒐集柴火點燃它讓自己不至於凍死,你也會麻木呆滯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等著獲得真正的解脫。

    正因為如此,人類、精靈、地精、巨人幾乎都無法在這兒長期居留,只有如同熊、狼、角鹿那樣天生覆蓋著毛皮的獸人能夠。

    法師站立在帳篷外面,注視著三四隻幼獸人正在合力捕捉的一隻角鹿,那隻角鹿足有五百磅,樹枝狀的犄角伸展開有一個成年人類男性的身高那麼長,寬大鬆軟的蹄子胡亂地踩踏在黃綠色的泥濘地面上,掙紮著不讓自己倒下去——幼獸人沒有武器,只有尖利但長度與硬度都頗為欠缺的爪子和牙齒,披裹著的毛皮也不像成年獸人那樣厚實,所以他們無法咬開角鹿強健的脖頸,還得小心地避讓開如同多支匕首小劍的鹿角和踢蹬著的鹿蹄——一個像是在面孔與頭頂都生滿了紅褐色豬鬃的幼獸人在他的同伴不斷地衝上去用抓撓與撕咬引開獵物注意力的時候轉到了它的身後,伸出一條同樣生滿毛髮,指頭卻長的畸形,指甲粗厚的手臂,深深地插進了角鹿的雙臀之間,只一下子就掏出了它的腸子。

    角鹿哀鳴著,瘋了一樣地跑了出去,它的腸子耷拉在地上,被它自己的蹄子踩的烏糟糟的,幼獸人們跟著它一起奔跑,大聲嚎叫,角鹿沒跑出多遠就頹然倒下,他們立即撲了上去,撕開它失去防備的腹部,急不可待地喝它的血,吃它的心臟和胸脯肉。

    「真是一群好小崽子,是吧?」一個比起說話更像是在吠叫的聲音突然從法師的身後響起,一個比法師高出近半個上身的獸人肆無忌憚地垂首看著施法者,他的腳步是整個部落中最為輕捷的,甚至可以不去驚動冰面下的魚——他之所以這麼做只是想要恐嚇一下這個外來者,但他不知道法師早就放出了自己的另一雙「眼睛」,而且就算沒有它,法師也絕不會錯認遠在一千尺以外也能輕鬆辨出的濃重臭味,但他還是做出了一個令人滿意的,兼具驚訝與畏懼的表情:「……毋庸置疑,」他說:「他們將會成為一群強壯而勇猛的戰士。」

    獸人得意地將嘴唇向後拉,露出了所有的牙齒,「首領和祭司讓你去他們的帳篷。」他說,他是部落裡屈指可數的勇士之一,所以被允許穿著一件鐵環鏈甲,並擁有兩件武器,一隻盾牌——不遠處傳來的新鮮血腥味兒讓他閉孔膨脹,流出了透明的涎水,如果不是有著首領和祭司的命令,也許他會撲過去趕走那些小崽子,痛痛快快地大吃一頓。

    法師跟隨著他走進了祭司的帳篷,事實上,即便沒有人領路,他也能找到所需要去的地方——這座帳篷比部落首領的帳篷更大,圍繞著帳篷的桿子上掛滿了精靈的干縮頭顱,他們的金色頭髮被抹了經過特殊處理的油脂,依然保持著在生時那份如同錦緞般柔滑明亮的質感。

    已經變得稀薄褪色的陽光自帳篷的四方天頂照下來,但帳篷的中央還是燃著一堆細小的篝火,相比起身軀高大壯碩的首領顯得格外乾枯瘦小的祭司盤腿坐在火堆前面,火焰照亮了他的臉,還有擺在他雙膝之前的一排小瓶子。

    法師向祭司與首領鞠了一躬,然後泰然自若地坐在了他們對面:「如何?」他問:「尊敬的奧克斯祭司,尊敬的首領,您們是否已經得到了想要的那個結果呢?」

    「這是精靈們的生命之水。」奧克斯祭司說,他的通用語十分純正,如果你閉上眼睛,你不會覺得是在獸人對話。

    「灰嶺的精靈與半精靈們,」法師說:「我們為此折損了一股很大的力量。」

    「如果一百個懦夫與混血也能稱之為很大折損的話,」坐在祭司左側的首領慢吞吞地說:「那我只要懷疑是否該將我們之間的交易繼續下去了。」

    「擁有一千個奴隸與五百個戰士的黑血部落的主人當然可以這麼說,」法師笑吟吟地說:「我一點兒也不介意您們用後者付賬,我保證他們在我們的公會會得到很好的待遇,並能夠時刻嘗到熱血,在敵人的骨頭上磨礪他們的斧頭。」

    「戰士絕對不行。」首領說。

    「奴隸也行。」法師說。

    「奴隸也不行。」祭司說:「如果製造的藥水真的有效,我們可以給你金子和寶石。」

    「啊……」法師說:「真令人失望啊……我以為我能給公會招攬上一批強壯凶悍的戰士呢——您們連奴隸也不願給,是因為……您們預備發起對人類的戰爭了嗎?」

    只是一霎那,黑血部落的首領跳了起來,他的毛髮因為驚怒而張開,顯得他的身軀更加龐大,投下的陰影完全地籠罩住了法師,他從喉嚨裡發出了嘶啞的吼聲,帶著腐蝕性的唾液迅速地湧滿口腔,他的牙齒痛癢難忍,除非用熱的血與鮮活的肉去洗——但在下一刻,他的動作突然停住,因為一條漆黑的雙首毒蛇正從法師的懷裡鑽出來,向他露出更為可怕的兩顆獠牙。

    奧克斯祭司以一種與他的外表年齡絲毫不相稱的速度站了起來,他從皮囊裡掏出藥草,唸誦著對他們的神的頌歌,魔力瀰漫過來,如果阿尼莫斯是條普通的蛇,它會在第一時間昏睡過去,但出乎他們的意料,它大聲尖笑,向火堆噴出毒液,騰起的煙霧變成了紫色,祭司和首領緊抓著自己的喉嚨倒在了地上,局勢完全地變了過來。

    法師做了一個手勢,確保帳篷外的人不會聽到裡面的動靜:「不要太過驚慌,」他溫和地說:「我只是個商人,一個對生意之外的事情完全不感興趣的商人而已。」他說:「我們可以接著往下談了嗎?」

    他命令阿尼莫斯給兩個獸人解了毒,阿尼莫斯不經同意地落在了首領的脖子上,牙齒緊靠著他毛茸茸的耳朵:「我覺得他的耳朵一定會很脆,」它嘶嘶地說:「您覺得呢,主人?」

    「等我們的生意談完,」法師說:「我想你會有很多耳朵可吃,您說呢,首領?」

    「你怎麼知道我們將要對人類發動戰爭?」

    「不發動對人類的戰爭,您們的部落將會遭到毀滅性的災禍吧。」法師說:「據我所知,您們被阻隔在龍腹隘口也有十年之久了,我看到您們的戰士正在自己放牧——您們的人類奴隸幾乎都已經死光了,您們的武器和用具都生了鏽,衣袍破碎不堪,招待我的肉食裡面沒有鹽也沒有糖……而且今年又是這樣的熱,我一路走來,凍結的土地都在融化,雪水滲入地下,湖泊消失了大半,草場變成了沼澤,河面與湖面結不起能夠供您們和您們的畜群行走的厚冰,您們的鹿和羊既沒法找到足夠的草來吃也沒法到處遷移,我看到您們正在大量地屠宰它們,在它們餓瘦倒斃之前,但姑且不說您們是否能在這些肉腐爛消融之前吃光它們,您們的冬天該怎麼度過呢?在需要兩倍到三倍肉食卻無法狩獵的冬天?」

    「您們要發動戰爭,搶掠人類的食物或是人類,畢竟人類也是您們的食物嘛。但問題是,您們覺得自己現在的力量足夠攻破龍腹隘口嗎?即便您們真能和其他幾個大部落聯合在一起,但就我看到的,他們的情況並不比您們好太多——您們的精銳戰士在十年前的雷霆堡之戰中折損殆盡,這兒全是戰後新出生的幼獸人,他們的爪牙可還稚嫩的很呢。」

    「巧舌如簧的人類,」奧克斯祭司說:「你帶來的……藥水,不正是為了這個嗎?」他舉起一個小瓶子,裡面的生命之水就像融化的黃金那樣閃著光。

    「您們可以試試,」法師說:「這個藥水的配方來自於紅袍,他已經做過了上百次的實驗。」

    「人類,還是獸人?」

    「這點恕我無可奉告,」法師狡猾地說:「我只能保證藥水是有效的——您準備好了藥水基底嗎?奧克斯祭司?」

    「我殺光了我最後的幾個人類奴隸。」奧克斯祭司說:「我最喜歡的女奴和最聰明,最有經驗的牧者。」

    「您會獲得更多的。」法師說。

    「如果我的族人死了,」首領說:「我會將你的頭掛在我的帳篷前面——奧克斯祭司會讓我的弟弟繼承我的位置。」

    法師只是輕輕一笑。

    那個渾身長滿了棕紅色豬鬃般毛髮的幼獸人被叫進了祭司的帳篷,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帳篷中閃閃發亮,因為緊張而毛髮直豎,在看到祭司的時候,他恭敬地四肢著地爬了過去,舔抿他露在外面的腳趾,然後是首領。

    奧克斯祭司從一個很大的陶缸裡舀了一碗黑乎乎的水,又往裡面加了點亮閃閃的東西,「喝吧,」他說。

    幼獸人毫不猶疑地接過木杯,喝掉了裡面的液體,那是血,他咂著舌頭,人類的血,但很奇怪,像是存放了很久,又像是剛從血管裡噴出來的。

    沒過多久,他就感到餓了——但他記得自己剛吃光了一頭鹿的整個前胸。

    奧克斯祭司與首領密切地關注著幼獸人的情況——他先是表情古怪地抓了抓自己的臉,一大縷毛髮連著皮膚掉了下來。

    首領再一次跳了起來,全然不顧阿尼莫斯的牙齒與絞緊的身體,但奧克斯祭司揮動他的手,強迫他坐了下來。

    然後他們聽到了極其奇異的聲音,他們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但可能今後再也無法忘記——那是皮膚、肌肉、骨頭生長的聲音,舊的毛髮脫落,新的發毛又生長了出來,肌肉在新生皮膚的包裹下伸展凸起,骨頭發出咯咯的聲音,幼獸人痙攣著倒在地上,渾身抽搐,疼痛讓他的眼睛逐漸變成了紅色,流出的汗水、眼淚與唾液浸濕了祭司的地毯。

    所有的成長終告一段落時,幼獸人,或說一個嶄新的,成年的強壯的獸人茫然地站了起來,他看向法師,像是看到了一塊鮮美的肉,他撲了過去,不顧一切地。

    法師施放了一個小法術,解決了這個小麻煩:「這大概是唯一的缺憾了,」他等到奧克斯祭司與首領的神色變得緊張起來之後才說:「變化完成後他們會很餓,但提供給他們足夠的食物就行了。」

    首領讓他的守衛將這個新生的獸人搬了出去,吩咐給他一整頭鹿,而奧克斯祭司沉默良久:「我們還有多少幼崽?」他問。

    首領皺起眉頭,他可不擅長計算:「大概……有一千個吧。」

    「你還有多少生命之水?」奧克斯祭司問法師。

    「很多。」法師說。

    法師離開黑血部落的時候,已是第三天,新生的戰士吃光了那些被迫提前屠宰掉的鹿和羊,黑血部落的首領需要更多的武器,這又是一筆大生意。他將這個消息發給他的公會,轉而向另一個大部落進發。

    淒厲尖銳的風聲在他耳邊吹過,拉直他的斗篷——獸人們認為這些聲音來自於他們的神的號角,或是他們敵人靈魂的呼叫,但法師很早就知道,那只是因為來自於極寒之地的風穿過了石山的空洞而形成的「哨聲」——這些石山零亂地橫亙在荒涼的平原上,獸人們將它們稱之為肋骨岩,人類們稱它們為龍肋矮峰,尖嘯平原正是因此得名。

    阿尼莫斯躲在他的懷裡昏昏欲睡,法師弄醒它的時候它堅持自己需要冬眠。

    「你不是一條蛇,」法師無奈地說:「你是魔鬼,阿尼莫斯。凡世間的溫度影響不到你。」

    「一條魔鬼蛇。」阿尼莫斯說。

    「不知道阿斯摩代歐斯怎麼樣了?」法師狀似無意地說。

    而後他滿意地看到阿尼莫斯嗖地一聲從自己的懷裡竄了出來:「讓它見鬼去吧!」它聲嘶力竭地喊道,「我才是您的僕人!」

    ***

    那麼我們的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現在怎麼樣了呢?

    它被抓住了,緊緊地,一雙各有著十四根指關節的手交叉成了一個緊密的牢籠,它想要豎起毛髮——它的每一根毛髮實際上都是中空蘊含著毒液的刺針,或是變化成陰影或是污泥溜走,卻都失敗了。

    那雙手是那麼的冷,又是那麼的堅硬,像是隨時會把它撕開,這個感覺真是太熟悉了——但還沒等阿斯摩代歐斯想到這個感覺究竟是來自於哪裡,它就看到抓住它的那個人微微地動了動嘴唇。

    這大概是法師所能做出最危險的動作之一。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22
第七十四章 梅蜜


    巫妖認出了自己曾經的寵物,它是個小魔鬼,名字是阿斯摩代歐斯。當他把它召喚出來的時候導師的其他學生都在嘲笑他,因為它實在是太小了,從外表上看又只是一隻可愛無害的小毛球,既沒有巨大的利爪也無森然的獠牙,雖然蘊含著毒液的中空毛髮也能在某個時刻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但那個小魔鬼沒有毒囊呢?但在很短的一段時間內巫妖和他的小僕人就扭轉了他們的看法——能從無底深淵被召喚出來的魔鬼都具有著超乎凡人的智慧,但阿斯摩代歐斯最為值得稱道的一點是它能夠壓制住自己的**,就像個大魔鬼那樣以理智行事而非以本能行事,這讓它能夠做到一般小魔鬼無法做到或是說即便去做了也必然會失敗的事情。

    有一次它甚至收起翅膀和尾巴,只留下欺騙性極強的外表,充當了一個貴族女兒的寵物整整二十天,只為了進到她父親守衛森嚴的臥室裡,偷走一樣至關緊要的寶物——當然,最後那個女孩被當做食物賞賜給了阿斯摩代歐斯,但沒有哪個小魔鬼能夠如此善於忍耐,尤其是忍耐一個如此脆弱愚笨的低層生物,換了暴躁的雙首毒蛇阿尼莫斯大概會在第二天或是第三天就挖出她的眼睛。

    小魔鬼們嘰喳著認為阿斯摩代歐斯是個懦弱卑微不值得被冠上魔鬼頭銜的廢物,但邪惡的施法者們卻不這麼認為,他們固然喜愛品味他人的痛苦,暢飲犧牲品的血和啃噬他們的骨頭,但更多的他們希望能夠得到一個聽話而又得力的助手,以便完成能夠釀造出更多災難的苦酒,而且阿斯摩代歐斯的攻擊力雖然不是那麼強但也並不像它的同類認為的那樣弱。於是愈來愈多的視線落在了阿斯摩代歐斯的身上,很多人都以為巫妖會用他與小魔鬼的契約去和比起他來更為強大的法師換取一點利益。

    沒人知道這對主僕究竟發生了點什麼,只有很少幾個人知道巫妖單方面終止了他與阿斯摩代歐斯的契約,但只有巫妖知道他懲罰性地重創了這個小魔鬼,在他想要徹底地毀滅它時,它逃走了。

    他初次召喚阿斯摩代歐斯的時候已經成為了一個不死者,是一具批裹著灰袍的骷髏,眼眶中閃爍著如同針尖般的紅光,他不知道今天阿斯摩代歐斯找到他只是想要痛飲一番一個善神的牧師或是法師的鮮血還是已經認出了自己,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它是危險的,如今的他比起還是阿斯摩代歐斯的主人時要虛弱和無能得多,小魔鬼可能會找到機會殺了他或是察覺出他的不妥之處,所以他在抓住它後毫不猶豫地施放了他所能施放的最強的一個法術——自他來自白塔就一直謹慎地保留著這個法術,它可將生物強行遣返回它的原屬位面,只是為了防備德蒙或是其他法師召喚來的魔鬼或惡魔。

    如果被強行遣返,阿斯摩代歐斯將會在無底深淵中沉淪一百年,而一百年後,如果他還存在著,那麼即便是無盡深淵中的魔鬼領主他也同樣有著一戰之力。

    令他失望的是一股顫抖的波動紊亂了他的法術——波動來自於血脈的反噬,在作為不死者的時候反噬所能產生的影響被降到了最低,但現在……巫妖的身體裡湧流著承繼著詛咒的血,他還不至於被它擊敗,但他所施放的驅逐術毋庸置疑地失敗了,小魔鬼從他的手掌中化為一團無法捕捉的陰影,眨眼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曾經的不死者粗暴地拉掉了糾纏著他雙腿的毯子,穿上白色的外袍,走到窗前去觀察外面的情況。

    從他房間的窗口向外看去,能夠看見城堡的整個前庭,昨晚的婚宴為了容納人數眾多的賓客們,沒有依循常規在主堡的大廳舉行,而是安置在了室外,城堡的僕役們搭起了四面無牆方形帳篷,帳篷的用料是商人們免費租借的白色厚綢布,綢布的末端用金色的絲帶捆綁在光滑的松木桿上,法師們用戲法在綢布上留下代表著領主的獅子爪印與代表著執政官的高塔印,陽光從綢布的上方照射下來,這兩種印跡就在厚重的木桌、傾倒的長凳,橫七豎八酩酊大睡的人們臉上和身上投下變形的陰影。

    奢侈的宴會從魔法星河初升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魔法星河完全消失,灼熱的陽光幾乎曬乾了杯子的剩酒才告結束。

    僕人們動作緩慢,呵欠連天地將重要的客人送回他們的房間,幾個女僕拖著步子,搖搖晃晃的收掇著桌面和地面——昨天的菜餚實在是太豐富了,就連狗兒也吃肚腹滿滿,甚至連骨頭也不去啃了,女僕們抱怨著,將那些臭烘烘爛糟糟的殘骸裝進需要兩人共提的大簍子——凱瑞本和克瑞瑪爾在宴席還未真正開始時就告退離席,但巫妖還是能在其中找出一兩道他還是生者時頗為熟悉的菜餚。

    譬如那個有著婦人手臂長的龍骨突,那肯定是只很大的公孔雀留下的。

    廚師擰斷它的脖子,小心地掏出它的內臟,用伸進它肚子的烙鐵把裡面的肉烙到半生不熟。五十隻斑鳩,兩百隻雲雀在廚房裡拔毛煮熟,切碎搗爛,混合上鹽和香料做成好吃的肉圓,煮透之後再被廚師塞進到裝著玻璃眼珠,羽毛一根不缺的孔雀的肚子裡,送上餐桌的時候它甚至要比活著的時候還要來的光鮮靚麗。

    但在被掏空了肚子之後它還有什麼用處呢,扈從們吃光了它的肉,侍女拿走了它的羽毛,狗兒舔光了骨頭上的油。

    還有那隻大的連簍子都無法盛裝的頭骨,上面還殘留著被拔除獨角後留下的空隙,它應當是屬於一隻獨角鯨的,人們吃它的腦子,廚師們將它們舀出來用冰凍過的檸檬水硬化,再用加了藏紅花、丁香與桂皮的麵粉收干它們,最後才用奶油和黃油去煎,煎熟後澆上蘑菇醬與蜂蜜,把它們裝進曾經的容器裡。

    烤雞,豬肉,肉醬餡餅、醃製的鯡魚與鱈魚,新鮮的海豚與比目魚,鯨魚,用蔬菜和水果熬製的湯倒是都被吃得乾乾淨淨,一點不剩,與之相媲美的是裝著各種酒類的木桶,兩個僕役正從其中的一隻裡拖出一個醉醺醺睡得正舒服的法師學徒,刺目的陽光激怒了他,他揮動手指,將其中一個打了出去,那個倒霉鬼撞到了兩個女僕,摔倒在她們提著的裝滿了殘渣的簍子裡,學徒哈哈大笑。

    梅蜜厭煩地轉開目光:「施法者。」她厭惡地說。

    「並不是每個施法者都是這樣的。」伯德溫的扈從說,雷霆堡也有著自己的法師,所以作為領主的隨從他對他們很熟悉,關係也不錯。

    「我可不覺得。」梅蜜說,摸了摸鼻子,雖然它早已痊癒,但她總覺得那兒還是會時不時地抽痛。

    扈從明智地閉嘴了,他伸出手去抱住梅蜜柔軟的腰肢,「讓我們再躺一會吧,」他懇求道:「別去關心那些讓人不愉快的事情。」

    「那麼和我說說王都的事兒吧。」梅蜜說,她潔白的手指插進了他被汗水浸濕的捲髮,緩慢而誘惑地撫摸著,她豐滿的胸部抵著扈從**的胸膛,從樹枝間灑在她雪花石般的皮膚上的金色陽光讓她閃閃發光,在那個涉世不深的年輕人的眼裡,這個弗羅的牧師簡直就是她的化身。

    白塔是個富饒而又平靜的地方,梅蜜原本是想在這兒暫時落腳,既是為了賺錢也是為了休息——如果不是那個施法者——在尖顎港他弄斷了她的鼻樑,雖然她治療了自己,但在之後的幾個月裡她始終不敢讓別人去碰自己的鼻子,因為它一被觸動地就會流出血和鼻涕,而且她總覺得它有點歪了。

    好不容易它終於痊癒了,梅蜜不想在和那個讓她遭了好一番罪的傢伙再見面了,她打聽了他的事兒,知道他會回去精靈和半精靈們聚居的灰嶺,但有可能隨時回來,這兒還有著他的一棟房子呢。

    於是梅蜜改變了原先的主意,她要跑的遠遠的,可她也不想跑到那些人跡罕至,或是貧苦荒涼的地方去,弗羅的牧師需要向他們的神做奉獻,平民和奴隸可拿不出女神鍾愛的黃金與珠寶,她有想過去南方,但如今南方的國度已經有太多弗羅的牧師與娼妓了,她又不是那種能讓所有人為之傾倒迷戀的新鮮貨色——她清楚自己的身價,到了那兒,可能到最後她還是得和盜賊勾搭在一起,靠著打劫賺錢——她不想再給某個半食人魔或半身人免費享用——弗羅女神在上,他們又臭又髒,粗魯,毫無體貼之心,而且那種買賣也過於危險,這次她只是斷了鼻樑,下次可能就會折斷脖子,或是被守衛掛上絞刑架。

    她的同伴對她選擇了這個小扈從頗感驚奇,他其貌不揚,也不像是能夠拿出一份昂貴禮物的人,但梅蜜和他交談後發現,雖然他只是一個只能和其他人共享一個房間的扈從,但他所服侍的爵爺卻是雷霆堡的伯德溫,梅蜜當然不會對一個隨時可能遭到獸人侵襲的地方感興趣,但他們在婚宴結束之後並不會立即返回雷霆堡,而是要前往高地諾曼的王都謁見他們的國王。

    高地諾曼的王都處於大陸正北區域的中心點,離白塔可不是一般的遙遠,另外,既然是王都,自然不會缺少權勢與財富。

    梅蜜覺得自己肯定能在那兒找尋到一席之地。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22
第七十五章 伯德溫


    對於自己的小扈從想要帶一個弗羅的牧師同行伯德溫並無太大意見,雖然出於謹慎,他還是見了那個弗羅牧師一面——那確實是個不錯的美人兒,尤其是對他的這個扈從而言——他從十歲就開始為伯德溫提抗盾牌,擦拭寬劍,喂養馬匹,空暇時間不是用來和牧師(不是弗羅的牧師)學習寫字就是和他的同伴們一起練習武技,加之雷霆堡作為一個軍事要塞,男性的比例更是大大高於女性,而那些女性幾乎和男性一樣強壯而粗魯,他大概只在一年兩度的集市上見過與之年齡相仿的少女——但那些少女無不因為艱辛的邊城生活而變得皮膚粗糙,矮小黃瘦——商人與騎士們的女兒或許要較為美貌一些,問題是她們總是被她們的父兄如同小鳥一般地關在房間裡的,出行的時候也會蒙著直至腳跟的細紗,身後跟隨著成打的僕婦侍女,一個扈從是不可能得到一睹真容的機會和容許的。

    所以他被一個以**的行為為榮的聖潔的娼婦迷惑簡直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伯德溫寬容地允許他帶上這個婦人,但要求他負責她的飲食、衣服與馬匹,且不得懈怠自己的職責,他很快交給了小扈從一個任務,那就是將伯德溫在此次比武大會中贏得的馬匹、甲冑與武器全部歸還回去,如果有哪位騎士出於尊嚴與榮譽堅持不肯取回的話,就從他的箱子裡拿出金幣和寶石,買上一副價值約莫相等的裝備贈送給那個騎士。

    「可那是很大一筆錢。」扈從說。

    「這次我帶來白塔的皮毛幾乎都已經出罄了,在王都我還有一筆積蓄——可能這次回去陛下還會有所賞賜——我沒有什麼地方需要用錢……哦,等等,讓我想想,你或者可以幫我叫一個珠寶商人和絲綢商人來,我想我可以給我的妻子一個驚喜。」

    「我這就去,」小扈從說:「爵爺。」

    「你也可以給你的情人帶點小禮物,」伯德溫和善地提醒道,並沒有明確地指出弗羅的牧師是無禮不歡的——就算只是個夢,那也是一個甜美的夢:「她會更加喜歡你的,如果沒有錢,你可以先從我的箱子裡拿。」

    小扈從猛地紅了臉,但他還是記得給伯德溫鞠了個躬才後退著走出房間。

    伯德溫愉快地嘆了口氣,小扈從的眼神與表情讓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他年輕的時候——那時候他還只是個獵手,除了勇敢與強健的身體別無一物,而他的妻子,那時候也只是個沒有父母,靠著給人紡線抽紗過活的孤女,他們的屋舍(或說泥棚)彼此之間的距離只有幾尺——誰也不記得是誰先靠近誰的,伯德溫只記得他們第一次相互依偎的時候,噢,可憐的潘妮,她是那麼的瘦小,渾身都是骨頭,頭髮稀疏,但她的身體是那麼的熱,熱的就連嚴冬時分的篝火也無法與之媲美。

    伯德溫走到書桌邊坐下,從抽屜中取出紙張、鵝毛筆、墨水,他隨身攜帶著信鳥,它會把他的信件帶回給他的妻子。

    他將窗戶全部打開,讓陽光照到信紙上面,用雲母石的鎮紙壓住略微有些捲曲的羊皮紙,他思考了一會該怎麼寫,才將鵝毛筆在墨水裡蘸了蘸。

    伯德溫和他的妻子都是比奴隸稍好一點的平民,當然不會有牧師或法師來教導他們悉文識字,伯德溫還是因為他的驍勇敏銳獲得了雷霆堡的上一個主人青睞後,才有幸得到一個向他的書記官學習閱讀與書寫的機會——雷霆堡之前的領主是個心靈如同黃金一般的好人,雖然伯德溫在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了,但他依舊是那樣的威嚴、強悍、並且公正無私,他在雷霆堡堅守了六十年,對於獸人與高地諾曼而言,這位泰爾的老騎士比雷霆堡更為固若金湯,堅不可摧。

    他有一個兒子,可惜的是其品行與思想恰與他的老父親背道而馳,他只願在王都肆意享樂,手腳軟得就像是下了水的面條,老爵士將他的錢財與房產全都給了他的兒子,卻將他的軍隊與雷霆堡給了養子伯德溫,讓他從一個平民騎士一躍成為一個擁有領地與姓氏的貴族。

    但伯德溫的妻子一直沒能學會看和寫,伯德溫曾經找來幾個沒落的貴族女性教她寫字讀書,但沒多久她就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也不理睬,直到伯德溫讓那些女人離開為止——她到現在也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所以伯德溫只能用另一種方式給她寫信,他現在羊皮紙上畫了一個簡化的房車,又畫了一個帶著頭巾的小人,表示這是潘妮,然後又在小人的後面畫了幾個箱子,箱子裡堆滿發光的珠寶,又畫了幾件裙子,再畫了一個騎著馬的戰士,代表他自己,接著他估算了一下信鳥飛行所需的時間,畫上了幾十個的太陽與幾十個月亮,表示他將在多少個晝夜後回到王都,他畫了浴桶,表示自己回家就要洗澡,又畫了烤雞和面包,表示還要吃飯,好讓潘妮有所準備。

    最後他小心翼翼地畫了兩隻張開的手臂,一張圍繞著鬍鬚的嘴,「一個擁抱和一個吻。」他竊笑道,潘妮在第一次看到這個的時候完全不懂,還是他身體力行地詮釋了這個圖形的含義後她才明白過來——那次他們有了一個難以忘懷的熱烈的夜晚。

    小扈從的回應可謂異常快速——那些來參加婚宴的商人們甚至還沒能離開城堡,伯德溫剛寫完信,將貝殼的粉末灑在上面吸去多餘的墨水,商人們就恭恭敬敬地等候在外面的房間裡了。

    為了妻子的珠寶與衣服,伯德溫箱子裡的金幣少了近三分之一,但這沒什麼好惋惜的,白塔的金匠與裁縫秉承著精靈的喜好與傳統,出自於他們之手的珠寶與服飾精緻華貴之程度除了南方的埃雅旁人難以企及,與高地諾曼的粗獷風格完全不同。伯德溫希望它們能夠幫助到他的妻子——他有所耳聞,潘妮因為她卑微的的出身、乏味的談吐、貧瘠的學識以及平凡無奇的相貌在王都的貴婦圈中長期處於一個透明人的位置——這還是在伯德溫深獲國王寵愛信任的前提下。

    潘妮也曾經提過是否可以和伯德溫一起常駐雷霆堡,伯德溫考慮再三後還是拒絕了,他在雷霆堡是和自己的騎士與士兵們住在一起的,飲食粗糙,衣著簡陋,他覺得作為一個女性,應該生活在她的父兄丈夫所能給予的最好的環境裡,而不是跟著他們一起陷入到無謂的危險與辛勞中去。

    在送走商人後,伯德溫猶豫了一會,從信筒中抽出羊皮紙,在信的末尾寫上:「敬吾愛。」他知道潘妮看不懂,但沒關係。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22
第七十六章 愚蠢



    此時此刻,伯德溫的小扈從對梅蜜所抱持的愛情幾乎和他的主人與女主人之間的一樣多,他給梅蜜準備了一匹棕紅白三色的摩爾馬,三歲不到,母馬,此類馬匹不會被用在戰鬥裡,卻很適合負重與長途跋涉,還為她預備了一頭健壯的馱騾,用來承載她的行李。

    梅蜜的同伴對她的離去頗感不解,一些人甚至還會在暗地裡嘲笑她——高地諾曼的王都當然不能不說是個好選擇,但相比起四季分明,平靜安詳又富饒繁盛的白塔來,它便明顯地遜色了——不管怎麼說,她們從吟遊詩人和伯德溫的騎士扈從那兒知曉,比起寶石與皮毛,高地諾曼的王都更為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它漫長無趣的寒冬與同寒冬一般嚴酷的律法。

    而且高地諾曼王都的弗羅神殿還有著它的主任牧師和牧師們,流浪的弗羅牧師到了那兒可能會被接納,但更有可能的是被她們冠以種種匪夷所思的罪名驅逐出去,或是被設法關進監獄裡——一些所在地域的「資源」不那麼富足,而女神的侍奉者卻已經人滿為患的神殿就會這麼做,另外年老或是對當地的民眾來說已沒有什麼新鮮感的牧師也要提防著新人偷竊或是搶去她們的位置。

    白塔的神殿卻是空著的,先前的弗羅牧師走的很匆忙,除了隨身的衣物飾品與錢財之外什麼都沒帶走,執政官的衛兵們又到來的很及時,所以神殿中的家具與絲毯等奢侈物品一件未缺,也不曾遭到損毀,八個弗羅的牧師可以說是高高興興地住了進來,她們用各自帶來的干香豌豆花、珠寶和黃金敬獻了弗羅,向她祈禱,看看她屬意她們之中的哪一個做這座神殿的主任牧師。

    通常情況下,誰最年輕,最美,奉獻的物品最珍貴,誰就最有可能獲得這個位置,但出乎弗羅牧師意料的是,主任牧師的榮光未曾落在她們之中的某個人身上,她們與弗羅之間的聯繫也變得異常模糊與漂移不定。

    一個陌生的女性從那座雕繪著交合男女的米分色大理石壁後走了出來,她比弗羅牧師曾見過的任何一位女性都要美貌與傲慢,褐色皮膚光滑緊實,捲曲的紅銅色長發散亂地垂在高高聳起的胸前與臀後,黑色的眼睛如同月光下的深深潭水那樣閃動著盈盈水光。

    兩名盜賊與一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氣的食人魔緊隨在她的身後,要與後者作對比,才發現她也要比普通女性更為高大和健壯,她穿著鮮紅色的絲綢長袍,但腰帶上沒有繫著金鈴,反而懸掛著一柄沒有劍鞘的短劍,一條如同毒蛇般的鞭子與一個銀光閃閃的尖頭錘。

    弗羅的侍奉者抬起頭來,想要呵斥這個闖入神聖儀式的褻瀆者,但一個盜賊敏捷地跳了過來,給了她重重的一耳光,一下子就把她打暈了頭:「閉嘴,」他嘶聲道:「聽這位可敬的女士說話。」

    他的同伴威脅性地拔出了他的刀子。

    穿著紅袍的女性露出了一個邪惡的微笑,「別弄傷她們,」她說:「她們可是公會的重要資產。」

    ***

    德蒙很不禮貌地打了一個哈欠,摩挲著手指上的寶石戒指,戒指裡面還藏著一個秘銀戒,戒面上銘刻著公會的標誌,在整個計謀尚未實施之前,他作為一個能力平平的法師沒有資格在手指上直接紋上「細網」,如今他憑藉著自己的智慧、勇氣與能力得到了整個白塔(不久的將來或許還要包括鷓鴣山丘),他們反倒要懇求他紋上這個標誌,並且是銀色的細網,表示他已經成為了整個暗藏的龐大的公會領導層中的一員,但這次猶豫不決的成了德蒙,他是否還需要公會呢?還是作為成員之一而非主宰者。雖然他的學徒契約還在他的導師手裡,但他可以通過很多種方法讓這份契約失效——比如說,殺死他的導師——想到這兒,德蒙瑟縮了一下,他的導師曾一次剿滅了一個有著兩百人之多的盜賊團,也曾經讓上千名因為饑荒而奔逃至此的流民陷入法術製造的沼澤,他強大而殘忍冷酷,

    或者如他之前所計畫的,用精金秘銀,雪蜜丹紅換取契約?單用膝蓋想德蒙也知道那不會是個小數目,他的導師就像巨龍那樣貪婪。

    精金、秘銀他可以從其他地方弄到,但雪蜜是銀冠密林獨有的產出,想到他必須再去與那些精靈虛與委蛇,德蒙就煩躁地像是睡在一張燒紅的鐵床上。

    因為這個,就連他期望了許久的美妙**都未曾讓這個白塔的新主人更高興一點,晨曦尚未穿透黎明時分輕薄的霧氣時,他就離開了舒適的臥榻,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在捲軸與魔杖,魔法藥水,符咒的包圍中他感到了些許安心,他的視線在一捲來自於弗羅神殿的絲毯上略做停留——絲毯用米分色水晶做墜腳,邊緣編織進犀牛角與牡蠣殼製成的珠子,描繪的內容是一對相互的赤**裸男女,他們身邊圍繞著香豌豆花,胡椒、生薑、桂皮,洋蔥——也就是人們常用的催*情*藥物,據那個奉獻此物的弗羅牧師說,在夫妻或是情人的床榻上鋪上這卷絲毯,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能得到從未得到過的快慰。

    除了這些他還得到了一個小箱子,裡面裝滿黃金與寶石,德蒙知道她們在祈求什麼,當他派人去邀請其他地方的弗羅牧師時,可沒禁止他們告訴別人白塔的弗羅神殿已經失去了它的主人,果然,他和公會不曾花費一個金幣就得到了九個年輕而美貌的弗羅牧師,雖然不知為何有個弗羅牧師匆匆離開了,但這無傷大雅。

    這些妖嬈放浪並富於經驗和技巧的女人能為公會帶來相當可觀的錢財與情報。

    可惜的是,他不能從裡面拿走一個銀幣,或是免費得到一個不甚可靠的路邊消息。

    但德蒙覺得他還是能夠控制得住自己的,他知道公會的寬仁可以與弗羅牧師的貞潔相媲美,他和他的導師追捕過的自作聰明者比他見過的公會成員還要多。

    「走著瞧吧。」他說,一邊撫摸著他最喜歡的那根精金法杖,唸誦咒語,打開通往密室的暗門。

    他也有著一個與碧岬堤堡的阿爾瓦法師相差無幾的黑曜石火盆,連同著火元素位面,那個不夠馴服與尊敬主人的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奄奄一息地倒在火盆裡——火焰對來自於無盡深淵的小魔鬼沒有太大傷害,畢竟它的故鄉充滿了煙霧、硫磺與火炎,甚至還能起到一定的治療作用,但阿斯摩代歐斯憎惡的是描繪在火盆外圍的封魔圈,它限制和消弱了小魔鬼的魔力。

    如果是以前,它不會被這個愚蠢而脆弱的法師捉住,但它在掙脫驅逐術的時候受了很重的傷,它幾乎死了。

    它吱吱叫了一聲,聲音很小,帶著恐懼與卑微,它知道他的臨時主人會為之高興的。

    「你快要死了,」德蒙得意洋洋地說,俯視著他的魔寵:「你將會被遣回,整整一百年,而且還需要有人召喚你,你才能再度來到這兒——這個滿是食物與樂趣的地方。」

    「哦,」小魔鬼虛弱地哀求道:「別……我能給你做很多事情。」

    德蒙等了好一陣子,直到他自以為已經嘗夠了阿斯摩代歐斯的痛苦:「我不是那個傻乎乎的小孩子了——阿斯摩代歐斯,我不相信你——除非你給我你的真名,別用似是而非的矯名或是變體名來欺騙我,我有一張捲軸,能夠判定你是否說了真話。」

    小魔鬼猶疑著,德蒙施放了一個法術,先是銳利的風刃,再是黃綠色的酸液,阿斯摩代歐斯圓滾滾的身體上頓時多出了好幾條猙獰的傷口,它無法忍耐地尖聲叫喚了起來:「給你,」它哭泣道:「給你,給您,我尊敬的主人,如果您真的想要,您可以拿去——我的真名。」

    我的真名……那個僅屬於我真正主人的真名。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5-15 07:3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23
第七十七章 名單


    那麼阿斯摩代歐斯的真正的主人現在正在幹什麼呢?

    他正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浸在一池滾熱乾淨的水裡。

    灰嶺那種高高地掛在樹枝上的屋子當然不會配備有著冷熱水龍頭的浴室,精靈們是這個世上最不容易被黑暗與污穢侵入的生物,無論心靈或是身體——曾有人類飽含著隱晦的惡意地稱他們為最精妙的造物,因為除了柔軟與溫暖,精靈們的表皮確實如同雪花石一般光滑與潔白,他們幾乎不會罹患種種即會流傳於人類也會流傳於獸人之中的疾病,受了傷也會很快痊癒,並且不會留下瘢痕與色斑。

    無論在外界餐風露宿多久,戰鬥多激烈,他們也不會大汗淋漓或是散發出難聞的氣味,灰塵與污垢也像是有意識般地鮮少在這樣的身體上停留。

    但精靈與半精靈還是會經常性地躍入與潛入河流與溪水,有時只是因為在戰鬥中被濺上敵人的血,或是被松鼠鳥兒捉弄弄得一頭葉子或是茸毛,又或是在工作中沾上槭樹的汁液或是銀腹蜘蛛的蛛絲,不過更多地只是喜歡那種被湍急的水流擊打皮膚肌肉的感覺或是享受鳧水的樂趣罷了。

    一些精靈與半精靈們喜歡熱水浴,他們向水獺學習,在星光河邊用倒下的樹木與石塊圍攏起自己的水池,然後往裡面投擲輝石或火球——問題是需要向矮人購買的輝石在灰嶺是被限量分發的,至於火球,當一個冒失的法師學徒往讓他和同伴的水池裡投入了過多的火球,因而引發了一場爆炸與灼傷之後,灰嶺的管理者,精靈佩蘭特嚴厲地懲罰了始作俑者並且禁止了這種做法。

    於是他們發現克瑞瑪爾無需點燃火球也能讓水暖熱甚至沸騰以後,克瑞瑪爾能夠與之交換的東西,就多了一種。

    時間進入秋季,灰嶺早晚的氣溫明顯降低,對氣溫不是那麼敏感的精靈們也已經穿起了絲絨的外衣,能在繁重忙碌的工作之後享用一個快樂熱鬧的熱水浴成為了許多半精靈與精靈們的選擇。

    至於為什麼會被稱之為快樂而熱鬧的,是因為他們並不喜歡一個人。

    能夠將一個可以說是相當私密的行為轉化成一場聚會的,除了異界靈魂所在那個世界的希臘人大概就只有精靈了——真是奇妙啊,精靈們的想法甚至與另一個位面,另一個時間段中的人類重合了——他們認為完美的軀體與潔淨的靈魂是作為一個生者所能擁有最為珍貴的財產,後者固然重要,但前者也同樣能夠得到他們的追求,一個精靈在值得信任的同伴面前卸下鎧甲、武器,放棄累贅的衣物與飾品,是一種對於愛與友誼的最為直白的表現,以及對自身的一種讚賞、認可與愛。

    嗯……簡單點說,那就是精靈與深受其影響的半精靈們是不憚於袒裎相見的,不論性別。

    他們三三兩兩地在蒸騰的霧氣中相聚,和比較親密的朋友或愛人依偎在一起,品嚐著松樹枝與槭樹糖共同釀造的淡酒、堅果和小串的黑葡萄,這種葡萄皮厚,但很甜並且沒有籽,結果期很長,一直可以延續到大雪湮沒整個灰嶺。

    在水汽濃重的地方無法彈奏西塔拉琴,長笛也不行,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個特殊的聚會就沒有音樂了,一個精靈順手捉住一片飄過石頭堤岸外的落葉,放到嘴邊。

    葉笛的聲音悠長、明亮,單純又優美,但比它更令人沉醉的是緊隨其後的歌聲。

    它自由而蒼涼,猶如一支利箭,擊破天穹,也擊破生者的心靈。

    忍耐著燥熱蹲在不遠處,大吃大喝精靈們作為交換給克瑞瑪爾帶來的各類果實、蜜酒的水獺停下了自己的動作,它豎起被星光河中的魚類與灰嶺中的蜜糖喂養的越發肥碩的身體,立著兩隻又圓又小的耳朵,聚精會神地傾聽著。

    異界的靈魂靜靜地伏在被水溫熱的卵石之間,下頜緊壓著手臂,堅硬的卵石會在不久的以後還以顏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深深的痕跡,但他完全不曾顧慮到這個——他正在學習精靈語,雖然尚未達到運用自如的地步,卻仍能辨認出這是一首屬於精靈的悼歌。

    ***

    精靈的王庭面積廣闊,不遜色於任何一個種族的王都,建築繁複精緻而又不失威嚴,其中空間高而寬到能夠容許一頭成年巨龍在其中昂首闊步的行走;那些華美的門窗柱牆,拱券穹頂,造成它們的既不是石頭,也不是木材,不是這個世間任何一個地方能夠找尋得到的材料,你在之中也絕對無法找到一絲拼接、粘連或是砌築的痕跡——它們就像是以熔岩凝成的,或是從水中析出,又像是從泥土中萌發而出的,所有的構件都是那樣純淨明亮而又生機勃勃,當你在穿廊廳堂中行走時,你甚至能夠聽見它們在輕緩地呼吸。

    與牆壁穹頂融為一體,遮天蔽日的銀冠樹伸出堅硬如同鋼鐵的枝幹,展開墨綠色的針葉,盛開著如同新月般皎潔的銀色花朵——愈靠近生命之泉所在的王庭中心,花朵的數量就愈發繁多——閃爍著無數星光的生命之泉自一棵已經屹立於此上千萬年的銀冠樹的鬚根下溢出,上方的花朵如同密密疊疊的雲層,當微風輕輕拂過的時候,半透明的勺形花瓣紛沓墜落,落進泉水裡,變成打著彎兒旋轉的小船。小船一路顛簸前行,具有多種奇效的生命之泉逐漸與其他水源同化,逐漸被稀釋至近似於無,當它再一次或潛入地下,或湧上地面的時候,就已經與普通的泉水一般無二了。

    大小與拇指相仿的金蜂在銀冠花間整年忙碌不休,它們吸取銀冠樹花的甜汁,飲用生命之泉的水,所釀造出的蜂蜜就是施法者們趨之若鶩的雪蜜。

    一隻手端起一隻鑲嵌著無色鋯石與翡翠的秘銀高腳杯,輕輕拂開水面上的銀色花瓣,從彷彿永不干涸的生命之泉中舀出一杯冰涼而潔淨的水——銀冠密林的王走下台階,將這杯水交給佩蘭特。

    佩蘭特接過杯子,喝了一口,轉而交給身邊的凱瑞本。

    不管是精靈遊俠,還是灰嶺的管理者,都已經換上了精靈的慣常裝束——白綢的長內衣,銀腹蜘蛛的蛛絲編織而成的及膝灰色外衣與緊身褲,龍皮短靴,秘銀腰帶,只在一些細微的地方有所差別。

    「凱瑞本,」密林的王說道:「這次前往雷霆堡的人員由你挑選。」

    「依舊三百名嗎?」

    「不,」王說,「五百名。」

    凱瑞本與佩蘭特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銀冠密林的王是個吝嗇而苛刻的精靈,他愛惜自己的子民就像愛惜自己的眼睛,與人類簽訂盟約也只不過是龍腹隘口恰好處於人類的領地上,而龍腹隘口又是獸人唯一可以大舉入侵至銀冠密林的緊要關卡而已——事實上,凱瑞本知道,他的父親,銀冠密林的王還曾經動過將龍腹隘口納入精靈箭矢射程的念頭,人類真該好好感謝精靈們的生命之神安格瑞思,王詳細而周密地計算了所需耗費的錢財、精力、時間,尤其是子民的傷亡以及鄰近國家與城邦的反應後,還是頗為遺憾地放棄了這個主意。

    但就這樣,有四百六十年了,他派遣去雷霆堡的精靈與半精靈永遠不到兩百名,有一次甚至只有可憐巴巴的四十個,當高地諾曼的皇帝忍著怒氣發來信函時,他只是回覆了一封簡單的如同口信的短箋——沒有什麼能比子民的性命更值得他珍愛,他之所以之派遣了四十個精靈,只因為在他的預測中,那一年獸人對雷霆堡的攻襲即便只有人類他們也能應付,如果不是礙於盟約,雷霆堡一個精靈也不會見到。

    密林之王是正確的,善變而虛榮的歐呂爾女神在兩個月後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雪,覆蓋了整個龍脊山脈,就算獸人的祭司們將四分之一的財產灑落在了雪地裡作為對她的奉獻與哀求,他們的隊伍依然墜入了白色的無盡深淵,只有幾支幸運至極的小部落到達了雷霆堡的腳下,但沒有武器,沒有給養的他們又能怎樣呢?就連堡內的婦女也能用燒開的水和屎尿戰勝他們,他們很快就死傷殆盡。雷霆堡的人們與精靈們度過了一個難得的安詳(雖然有點冷)的冬季。

    而這次密林的王派出的人數是五百名。

    「精靈,或是半精靈,」他平靜地說,「你可以隨意挑選任何一個,只要你認為他合適,即便是我的衛隊或是法師團。」

    「向您致歉——我們的王,」佩蘭特疑惑地問道:「我知道我們可能面臨一個罕見的暖冬,也知道它將逼迫獸人們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戰爭,但五百名……」

    「佩蘭特,」密林的王說:「凱瑞本,我想我需要讓你們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這五百名戰士或是法師,我期許他們做到的事情並非幫助人類取得勝利,而是為了確保他們能夠回到密林。」

    「情況會變得這麼糟糕嗎?」

    「可能更糟一些。」密林之王銀藍色的眼睛轉向佩蘭特,他立刻低下了頭,「佩蘭特,這次巨人、食人魔與獸人們對灰嶺的襲擊,除了我的子民,你們最多損失的是什麼?」

    「……藥水。」佩蘭特毫不猶疑地答道,巨人們無一逃脫,但精靈們打開他們的皮袋時,發現所有的藥水都不翼而飛了——灰嶺的管理者微微停頓了一下,露出些許凝重與警惕之色,「灰袍也會參與這場戰爭嗎?」

    「紅袍,」密林之王說:「魔法星河與風帶給我的訊息並不是那麼完全準確,但謹慎永遠都不會是個過錯——還有的就是,」他轉向凱瑞本:「法師克瑞瑪爾。」

    「他將會在名單上。」凱瑞本說。

    ***

    一個女性精靈突然站了起來,晶瑩的水珠從她的身體上紛紛滾落,她的身體既美麗又健康,毫無瑕疵,充滿活力。

    她轉頭看向克瑞瑪爾的小水池,果不其然地只看到了水與一撮漂浮在水面上的黑髮。

    她無奈地搖搖頭,和水獺一起笑了起來,水獺唧唧唧地笑的十分響亮。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23
第七十八章 雷霆堡 一



    有關前一章——我要說的是偶是水獺的親媽。

    還有有關於精靈的部分——我承認我在設定角色的時候,曾考慮過將銀冠密林的王設定成女性,就是為了避免讀者聯想到瑟蘭迪爾,李佩斯飾演的王實在是太過深入人心——必須承認他對我確實有影響,無論小說還是電影,但最終我還是將他設定為了男性,因為這個角色著實不太適合女性——這個高魔位面太危險,嗯,當然可以設定成女漢子,不過您們真要看女漢子精靈王嗎?

    另外,他吝嗇的是他子民的性命,並不是財富,雖然他也很擅長斂財。

    伊爾妲像陶瑞爾,這個,我得說伊爾妲雖然早早離開了我們,但她是絕對不會喜歡上一個矮人,還將自己的弓箭對準自己的王並對他大放厥詞的——某些人或許會覺得她很酷,但我的個人意見,實在是不喜歡這種不夠忠誠,也不夠理智的女性角色的。

    順帶一提,在我的文裡,銀冠密林的王有著很高的權威,本身的能力也很強大,就連他的繼承人凱瑞本也必須完全遵從與尊重他,像電影中的陶瑞爾熊孩子會被拖下去揍,如果影響到他的戰略佈局,被驅逐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需要申明的是,我文中的精靈參考了諸多西幻中的精靈,除了魔戒,也包括了黑暗精靈三部曲與牧師五部曲,(龍槍中的哈嘍kk我們就別提了),因為涉及後面的劇透就不多說了,唯一可以確定的,就像我之前描述的,他們絕不是傻白甜來著。

    ***

    在確定了名單後,精靈與半精靈們很快就出發了,天氣越來越冷,他們必須在第一場雪到來之前趕到雷霆堡。

    這次精靈佔了大多數,但只有十名法師,包括克瑞瑪爾——異界的靈魂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的精靈聚集在一起,不是電影,也不是照片——每個精靈都對灰嶺的新成員感興趣,更正確點講,非常感興趣,「可愛的孩子」克瑞瑪爾的小故事在他們的唇間耳邊傳來遞去,他們尤其喜愛撫摸克瑞瑪爾的頭髮,因為它如同黑夜般的顏色在灰嶺和銀冠密林都很少見,而異界的靈魂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辛苦地將暴跳如雷的巫妖按捺下去。

    ——這都得怪你自己。異界的靈魂說,你不該把自己的年齡設定的那麼小,二十歲——對精靈來說,你就是個剛滿週歲的小嬰兒,一個成年人摸摸小嬰兒又能怎麼樣呢?

    ——半精靈的成年年齡是按照其非精靈血脈來計算的,巫妖冷笑著說:精靈雖然很討人厭但在禮節上他們從不輕忽,除非面對著的是他們的敵人——他們撫摸你只是因為他們察覺到你很喜歡這個——蠢貨,你之前有多大?或者就如你剛才說的,一個剛滿週歲的嬰兒?

    ——……(被如同2d的3d美人撫摸可不是一個死宅能夠強硬拒絕的事兒)

    ——還有,在星光河上,你究竟幹了點什麼?為什麼直到現在他們還在為之津津樂道?

    ——呃……

    ——你在桅杆上跳舞了?

    ——這個絕對沒有,異界的靈魂堅決地否認道。

    ——我希望你今後能夠……比較的,優雅一些,巫妖說,如果再讓我聽到有關於你的可愛小故事——他慢吞吞地打了個響指,凱瑞本或許會在某一刻不那麼小心地摔到獸人的斧頭下面去。

    異界的靈魂希望他們在離開灰嶺的時候不必乘坐船隻,不然他的同居人也許會被刺激到凶性大發,雖然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如他所說的那樣借助獸人之手將精靈遊俠扔進哀悼荒原的——凱瑞本是異界的靈魂在這個位面的第一個朋友,巫妖清楚他對那個白痴的重要性,一些讓他不太愉快的小事還不足以讓不死者破壞掉兩人之間看似穩固,實則岌岌可危的平衡——但他還是能讓凱瑞本倒些小黴,比如說,凱瑞本偶爾會吃到又鹹又辣的漿果,也會不小心踩到一塊尖角朝上的石頭,上次他的帳篷還突然自己長腳跑了。

    遠在不知幾個位面之外的神佛奇蹟般地保佑了異界的靈魂,他們沒有乘坐船隻,而是駕馭馬匹,沿著銀冠密林的邊緣行進,這樣他們的安全與食物都能獲得保證,偶爾精靈的巡邏隊經過他們的營地,還會和營地中的精靈與凱瑞本交談一會再離開。

    有時半精靈們會進入密林,爬上銀冠樹的頂端眺望那座隱藏在密林之中的龐大王庭,即便他們知道王庭在精靈法師設置的迷鎖中,未經允可,他們是無法親眼目睹其壯闊華美的,但他們還是會試試,凱瑞本和巡邏隊也從不會去阻止他們——只有一次,他們連宿營地都推後了十里有餘,並且所有人不被准許離開營地。

    沒過多久,異界的靈魂就感覺到有一股澎湃兇猛的力量正從密林深處迸發,並如浪潮一般向著四面八方延伸拓展——那是一股充滿了生機的力量,卻帶著僅屬於王者的,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冷酷。

    整個銀冠密林都在為之顫抖。

    ——……這是銀冠密林的精靈王在加強防禦,巫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只聽說和從書籍裡面看到過……

    ——很強大嗎?

    ——非常強大。巫妖說,簡直就是無以倫比。

    之後他們再也未曾感受到那股力量,精靈們的隊伍一路北行,途中幫助幾個村莊剿滅了一個地精巢穴,三個食人魔,一個迷路但找到了一個好食堂的巨人,還有兩頭野豬。

    野豬成了精靈與半精靈們的加餐,克瑞瑪爾記得阿爾瓦法師曾經盛讚過精靈們烤兔子的手藝,他還沒吃過精靈們的烤兔子,但精靈們的烤野豬肉已能讓異界的靈魂在精神上五體投地了。

    「我希望之後還能碰上野豬。」異界的靈魂滿足地說。

    「會的,」凱瑞本說:「等我們到達雷霆堡,第一件事情就是會獵。」

    「會獵?」異界的靈魂有些驚訝,但他馬上想到了一個可能:「是為了彼此磨合?」

    「不,精靈不會聽從人類的指揮,」凱瑞本說:「會獵有兩個原因,第一是為了保證雷霆堡的士兵與民眾不至於在漫長的冬季中挨餓,第二是為了消耗獸人們的食物——黑牛、角鹿、羊,它們會尋找食草並跟著它走,如果是暖冬,龍脊山脈的北面一樣會生出植物,它們會遷徙過去,然後成為獸人們的獵物,我們要在它們還未跨越山脊之前就將那些頑固的傢伙趕回南面。」

    異界的靈魂努力地將不合時宜的「動物世界」主題曲與趙老師醇厚質樸的畫外音揮出自己的思想。

    凱瑞本微笑著,乘著黑髮的施法者還在發呆,摸了摸他的腦袋。在鷓鴣山丘的地下水道裡,克瑞瑪爾的頭髮在戰鬥中被削斷,現在它們終於長到了原有的長度,為了方便,他自己給自己編了一個小辮子,用來捆紮它的是那根凱瑞本頗為熟悉的銀色細繩——死去的芬威告訴佩蘭特,這是一根恆定了活化術的繩子,和它的主人一樣危險。

    我希望你錯了,芬威,凱瑞本在心裡說。

    ***

    今天的雷霆堡被燦爛的陽光籠罩著,它是那麼灼熱激烈,就像是要將之後的幾個月中無法宣洩的熱情在這一天內全部投擲到這個冷硬的堡壘裡。

    梅蜜曾經的情人,伯德溫的扈從垂頭喪氣地牽著他的馬經過一個小廣場,廣場的中央有一口架著黑鐵軲轆的水井,水井邊聚集著孩子與老人,還有一些婦女,他好奇地走了過去,發現人群裡坐著一個吟遊詩人,那塊深色的用來包住所有頭髮的頭巾與壓在前額與兩側的銀幣是個極為鮮明的標誌,他認出了那個人,他曾為他的主人唱過頌歌,還因此得了騎士的一匹馬和一整套鎧甲,為了表示感謝,他跟著伯德溫去了高地諾曼的王都,又從王都跟到了雷霆堡。

    扈從多麼希望他的情人也能這麼做啊,但梅蜜只願意在王都等他,而且他不知道梅蜜是否還會有別的情人——別的騎士告訴他這是一定的,因為弗羅的牧師從不知貞潔為何物。

    他給了吟遊詩人一枚銀幣,希望他能唱一首有關於愛情的歌曲。

    吟遊詩人欣然從命。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