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60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9
一一零、就要大禍臨頭了

    一一零、

    宰相出城,萬民擁街,這種待遇,周銓還沒有遇到過。

    就是正使鄭允中和副使童貫,此時也是受寵若驚。

    不過周銓最高興的,還是看到自己的家人與車莊少年們。故此在發現他們之後,周銓不管那麼多禮儀,直接離開了使節團隊,來到了他們身邊。

    看看這個,拍拍那個,和眾少年們親熱地招呼了一遍,好在這些少年的相貌周銓還是記得很清楚的,沒有因為臉盲症而認錯人。

    在此之後,他才來到父母身邊,大禮參拜。

    “我兒受苦了,官家也特狠心,我兒還只是一個少年,就送到北國去,那可是冰天雪地!好孩兒,有沒有凍著,有沒有餓著……”

    攬著周銓,周母喋喋不休,在他臉上摸了又摸,直說他瘦了。旁邊的周儻實在受不了,喝斥了兩句,周母頓時惱了,反將他大罵了一頓。

    不過當著這許多人,周母就算是罵周儻,也給他留了顏面,沒有說他是靠著坑兒子,才得了官職。

    乘著周父周母拌嘴的機會,周銓向著師師擠了擠眼,低聲在她耳畔道:“師師,我給你帶了禮物,回去後給你看。”

    “哥哥回來了,就是給奴的最好禮物!”師師甜甜笑了起來。

    終於輪到周儻與兒子說話了,他原本憋著一肚子的話,可是看到高了一寸的兒子,還有原本稚嫩的臉上露出的風霜之色,所有的話化成了一句“辛苦”。

    父子二人只是把臂搖了搖,就沒有別的交流。而此時,老閔、崔大鎧等人也上前向周銓行禮問好。

    周銓待他們也很是親熱,完全沒有輕視或者疏遠之意,老閔倒罷了,崔大鎧見此情形,心先是放下了大半。

    就在他們這邊嘻嘻哈哈之時,突然聽得一聲清咳,周儻回頭望去,發現宰相何執中正出現在他們身邊。

    周儻嚇了一跳,對文官,特別是對宰執的敬畏本能地跳出來,讓他忙搶上前行禮:“下官拜見相公!”

    “不必多禮,周錄事,恭喜你有此麟兒啊……哈哈哈哈。”何執中捋鬚笑道。

    他笑得極是和氣親切,讓周儻如沐春風,周儻口裡謙遜了幾句,但何執中卻跟著又誇了幾句,只誇得周儻眉開眼笑。

    旁邊的周銓卻覺得寒毛都豎了起來,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以何執中宰相之位,給周儻一個笑臉,已經是天大面子了,如今還陪他說了幾句話,滿口都是對周銓的誇讚……若換了以前,周銓不會那麼警惕,但有了遼國之行,特別是親身經歷過遼國的內亂,還有耶律餘裡衍的提醒,周銓的警惕之心已經被培養出來。

    何執中這般模樣,背後必然有問題!

    與周儻說了幾句話之後,何執中不動聲色將話題引到了周銓身上:“周銓,你如今揚名於異國,立下如此大的功勞,當真是英雄出少年……恭喜,恭喜啊!”

    周銓彎腰行禮:“不敢當相公之贊,能夠僥倖成功,仰賴官家高瞻遠矚,全憑著相公等在朝中運籌帷幄……”

    雙方互相吹捧,看起來何執中很高興,他甚至與周銓並肩步行,直到來到他的馬車之畔,要登車而去時,他還拉住周銓的手,緩緩說道:“周銓,此次功成,破格提拔是少不了的……我可以給你透個底,七品。”

    周銓現在掛的職只是從九品,若是提至七品,哪怕是從七品,也是連跨數個台階,換作旁人,恐怕需要數年苦熬,還須運氣十足,朝中有人鼎力相助,才能升得上去。

    不過周銓志不在此。

    見周銓沒有多少歡喜之色,何執中笑了一下:“我也知道,僅此尚不足以酬你之功,但是很多事情都得慢慢來嘛,你不必著急,我記得你如今才是十六歲……我十六歲的時候,還在讀書呢!”

    說到這,何執中邁步登上馬車,不過就在馬車要行之前,他又示意車伕將車停下,伸出頭來對周銓道:“若我是你,接下來數年,便專心入學,擇機參加科舉我大宋少有未經科舉而入政事堂者。”

    說完之後,馬車前行,留下有些莫名其妙的周銓。

    何執中之意,是周銓今後可以進入政事堂,成為宰執中的一員?這究竟是讚揚,還是期許,特別是讓周銓讀書參加科舉,這是什麼打算?

    不等周銓想明白,就有負責禮儀的官員前來催促,城外的迎接只是開始,整個冗長的儀式,要經過太廟、皇城,最後到延福宮才算結束。

    所以周銓他們上午就回到了京城,可是直到晚上,整個禮儀才完成,趙佶還賜宴於延福宮,讓他們這些使團中的主要人員,觀賞了一番宮廷樂舞。

    次日,賞賜便出來了,周銓被解除勾當榷城事務這個臨時差遣,寄祿官成了宣德郎,但卻沒有任何職事官與差遣。

    除此之外,就是賜金賜帛,不過價值不足五百貫的金帛,周銓對此也只是撇了撇嘴。

    把朝堂上的這些事情拋到一邊,他開始集中精力於自己離開後的變化了。

    首先是他最關注的車莊少年,當日在京城外迎接他的是三十一人,都是最早一批在京中招募的,以孫誠、王啟年、李寶為首。他在離開之前,為這些人準備了功課,回來之後的第二日,他便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對眾人進行了考核。

    陣列紀律方面,有杜狗兒等禁軍出身的叔伯幫忙,他們做得有模有樣,基本可以達到成列成行的地步,雖然距離周銓的期望還有點距離,不過也算過關了。

    識字上,這一塊是師師小娘子負責的,小姑娘將李寶視為助手,雖然李寶自個兒是所有人中識字最少者之一,可他會用砂缽大的拳頭去揍那些不好愛的少年。故此,眾少年中少的也能認三百餘字,多的象孫誠、王啟年,一般的書信完全可以通讀了。

    接下來是算數……這是周銓最重視但也是最傷心的內容,三十一個少年,最好的可以背出九九乘法口訣來,最差的……好吧,李寶又光榮地墊了底,他只能算到四位以內的加減,這還是因為他每個月領月錢時需要用到才學會的。

    總的來看,這些少年表現不能算太好,這可能與他們出身市井,普通比較油滑有關。

    倒是周侗從西軍帶來的人,讓周銓眼前一亮。

    在政和元年年底之前,周侗從西軍中帶來了一批少年,數量不多,只有六十人,其中還有兩人因為不耐奔波中途病亡,又有六人半道逃走不知去向,所以真正抵達京師進入車莊的,只有五十二人。

    這些人明顯比第一批的要吃苦耐勞,雖然他們還沒有見到周銓,卻按照周銓留下的計畫,各方面的進度,已經快趕上第一批少年了。

    比如說算數,第一批少年中,也就是孫誠能背下九九乘法表,可第二批中,已經有四人能背得到九九乘法表!

    這讓周銓甚是欣慰,同時也更加堅定要從最窮苦的環境中去找人才的決心。

    若說人方面周銓只是勉強滿意,那麼賺錢方面,周銓就是非常滿意了。

    自行車極受歡迎,雖然如今市面上也出現了仿製品,但一是工藝粗糙,遠不如他講究精確來得好用,二則是生產速度極慢導致成本極高,無法與他競爭。

    到現在,他的訂單,已經排到了年底,每月造出一百五十輛的速度,仍然是供不應求!

    不過這也是車場的極限了,如今京師之中,有二十一家鐵匠鋪、二十五家木匠鋪、八家皮匠還有其餘如漆匠等在為車場做配套,依照同樣標準提供零部件,直接間接從事此業的人數,達到了三四百人之眾。如果還想擴大產能,需要變動的就不是車場,而是這些供應商們。

    由杜狗兒負責的禮典儀仗,每天接的活兒可以說是馬不停蹄,經常是去這家接了新娘,連口水都未喝,就要到別家去。

    短短的五個月時間,車場與禮典儀仗,為周銓積累了九千餘貫的財富,這是純利。

    當然還遠遠比不上雪糖,周銓聽得蒯櫛說,雪糖如今已將霜糖徹底排擠出了京師市場,而且遠銷江南、蜀地,梁師成每天都樂得合不攏嘴,保守地估計,他一天賺的錢,就抵周銓一百天賺的錢!

    “錢多了未必是好事。”周銓聽出蒯櫛語氣中的羨慕不甘,他笑了起來。

    他相信,莫看梁師成現在樂得合不攏嘴,很快這廝就高興不起來了。日進萬貫的生意,他梁師成想做,那麼童貫想不想,蔡京想不想,更重要的是,大宋官家趙佶想不想?

    趙佶又要征西賊,又要建苑子,還想來給遼國下絆子,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日進萬貫的利益,足以讓這位皇帝撕破面皮,從自己的寵臣那裡奪取這基業了。

    果然,周銓回來之後,在車莊中休息了才四天,便有人求見。

    來的人是秦梓,因為秦檜的關係,周銓其實不太願意見他,不過上次周父下烏台獄的時候,周銓欠了對方人情,也不好不見。

    哪知道秦梓一看到周銓,劈頭就是一句:“周小郎,你就要大禍臨頭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9
一一一、出走

    “周小郎,你就要大禍臨頭了!”

    秦梓劈頭蓋腦的一句話,讓周銓愣了愣,然後不怒反笑。

    “秦兄,你似乎忘了,我最擅長的就是這種用大話去嚇唬人的把戲啊。”他笑吟吟地對秦梓道。

    秦梓一臉惶急,直跺腳道:“你以為我是嚇唬你麼,你這幾日呆在家中,沒有出去四處拜訪吧?”

    周銓這些天確實是呆在車場,那些新來的少年們需要熟悉,另外新的課程需要他安排,所以他一直沒有外出。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的消息閉塞,蒯櫛就在替他奔走打探。

    “怎麼了?”

    “還有,官家到如今都沒有單獨見你,要知道,榷城之策,可是你提出來的!”秦梓又道。

    “秦兄,你有什麼話就直說了吧!”周銓心中一緊。

    這確實和趙佶的一貫風格不符,按理說,周銓異域立功回來,哪怕只是好奇問些遼國的情況,趙佶也應該抽空單獨見一見周銓。

    “你的監榷城事的職司沒了!”秦梓叫道。

    榷城是大宋版的經濟特區,但是整個大宋,除了周銓之外,對它都沒有一個全面認識,只知道榷城肯定會賺錢,而且是大大地賺錢。故此在出使之前,趙佶就許諾過,若是歲幣真能廢除,那麼周銓將會得到一個監榷城事務的差遣。

    這肯定是個肥美的差使,周銓要這個差使一來是方便實施自己的大宋版經濟特區計畫,二來則是也讓自己發點小財。

    至少到那時,他想將自家的一些產品,比如說自行車啦,還有以後可能會出現的其餘產品也納入到榷城交易範疇內,會輕而易舉。

    但現在,這監榷城事的職司卻沒了?

    周銓心念一轉,頓時想到,耶律餘裡衍曾經對他的警告。

    當榷城盟約簽訂後,周銓已經可有可無了,畢竟對於大宋君臣來說,能不能讓榷城發揮最大重要並不重要!

    想到這,周銓啞然失笑:“可是那些文官?”

    “正是,他們瘋狂攻訐你,我這裡有幾篇他們的諫書抄本,你且看看。”

    見周銓明白過來,但是似乎還有些不以為然,秦梓拿出了殺手鐧。

    這是文官們上奏的奏摺,原本是要保密的,可是梁師臣號稱隱相,這樣的文書,他想看就看,想要抄幾個副本回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周銓拿來第一個摺子,只一看標題,他原本不動聲色的神情就大變,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請誅奸邪周銓疏!”

    要誅殺他?他自問對大宋有功無過,特別是出使遼國之事,他可以說有大功於天下,怎麼好端端的有人要殺他?

    那監榷城事的差遣,周銓可以不要,但性命卻不能不要!

    他定了定神,往下看去,這奏摺的標題之下,原本有上摺人的官職姓名,但被人塗黑了,顯然梁師成雖然要給他看這奏摺,卻不願意他知道是誰上的疏。

    “為感激天恩、捨身圖報,乞賜聖斷,早誅奸險巧佞、妖言惑亂之賊臣以清朝政,以絕邊患事。臣觀宣德郎周銓,妖言惑主,誤國殃民,其天下之第一大賊乎?”

    看到這裡,周銓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我是天下第一大賊?還是千古逆賊呢!”

    他此時心思已經鎮定了許多,秦梓見他看了奏疏卻仍然如此鎮定,也不禁暗暗佩服。

    “方今在外之賊惟遼夏二虜,在內之賊惟周銓為最。二虜者,邊境之盜,瘡疥之疾也;賊銓者,門庭之寇,心腹之害也。賊有內外,攻宜有先後,未有內賊不去而可以除外賊者,故臣請誅賊銓,當在平二虜之先。且銓之罪惡貫盈,神人共憤,朝中正直之士,恨之久矣,然其以妖惑之言……”

    看到這裡,周銓撇了一下嘴:“廢話。”

    這樣的廢話他完全看不進去,於是飛快地向下掃,終於發現了自己的真正罪名。

    大體來說,這個上奏疏的人給周銓列出了五條死罪。第一條是狐媚惑主,周銓看到之後險些氣樂了,自己又不是女人,怎麼可能狐媚惑主;第二條是聚斂無度,與民爭利;第三條是無上下尊卑之禮,以區區布衣之身,奔走於權貴之門。

    在周銓看來,前三項罪名純屬羅織,看完之後,他雖然氣憤,但更多的還是覺得有趣。但當他看到第四項罪名時,怒火翻湧之下,忍不住將手中的奏疏扔開:“愚蠢,荒唐!”

    “以方伎之術,亂世道人心,興土木之事,揚奢靡之風。當禁絕其術,廢毀其物,誅斬其人,以正視聽!”

    這是把周銓帶來的技術進步,視為洪水猛獸,恨不得斬盡殺絕,抹掉其存在的任何痕跡。周銓不相信,對方真的看不出像水泥自行車等會給大宋國力帶來的變化,這一條罪名,歸根到底還是他們為了政治鬥爭,寧可犧牲社會進步。

    緊接著是第五項罪名:“私結敵虜,以遼國暗通,見色忘義,同妖女鉤聯,擅起兵戈,壞盟國之事,敵我不分,救遼主之危!”

    說來說去,迴避了榷城之事,卻將周銓的遼國之行,批得體無完膚。想到自己在遼國的千辛萬苦,周銓更怒:“他自家坐在安全的地方優哉游哉,卻罵我這樣在前方出生入死的人!”

    見他看完了奏疏,秦梓道:“如今你總信了,你即將大禍臨頭!”

    “難道說這些羅織出來的罪名,還真的會有人相信?”

    “這只是開始,接下來會有更多的奏疏上來,別人信不信不重要,官家信了,臣僚信了,那時你的罪名就洗不脫了!”

    周銓在心裡暗罵了一聲,然後問道:“梁公是何意?”

    “梁公非常憤怒,但也愛莫能助,我今日來,就是提醒你早做準備!”

    梁師成這個死太監,無非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沒有好處,不願意伸出援助之手而已。周銓心裡有些煩躁,雪糖那麼大的收益,也買不來這個是太監的真正好心。

    然後他悚然驚覺:買不到好心的何止是梁師成,上自官家趙佶,下到滿朝文臣,榷城計畫對他們都有很大的好處,可現在,他們卻放任少數幾個人對自己攻擊!

    “不對,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送走秦梓之後,周銓獨自琢磨,猛然意識到問題之所在。他想了想,然後喚來蒯櫛,手書一封信給他,讓他送到童貫府中。

    童貫一直陪著趙佶,直到次日才回到府中,看到這封書信,他勃然大怒:“豎子敢爾!”

    雖然在出使遼國中,童貫欠下了周銓的人情,但周銓對他的信義不抱希望,因此在書信中,他除了提及出使時的人情之外,還隱約以伐遼之事相威脅。

    這讓童貫發怒,但在怒完之後,他也不得不慎重考慮。

    “原本也想伸一下手,看來不行了,不過你休想我幫他!”想明白之後,童貫心中有了主意:“就讓他去和那些文臣們斗吧!”

    他讓人回了一封信給周銓,信中只有一句話:狄武襄遇歐陽文忠。

    得了他的回信,周銓恍然大悟,何執中那日出迎的話,這幾天來自己的遭遇,趙佳態度的改變,這一切都可以串聯起來!

    歸根到底,這還是文官集團對自己的不滿意!

    自己所立的功勛,讓那些科舉出身的文官們不安了,但是他們並沒有想著如何去立更大的功勞,而是想著打壓自己,一如當年狄青的遭遇。

    當年狄青的功勞足以封王,結果等待他的卻是文官集團的群起圍攻,甚至以識人才愛人才聞名的歐陽修,都對他下了狠手。狄青能夠善終,完全靠的是運氣。

    而現在,他周全也遇到了當年狄青的窘迫。

    果然,緊接著周銓就得到消息,有位太學生向天子上奏,說他聚斂人口,私藏兵甲,擅殺吏員,驕橫跋扈,試圖謀反!

    這消息是周儻帶來的,他神情惶恐,說完之後還解釋道:“銓兒,這次可真不是我坑你!”

    周銓當然知道,這次不怪老爹,他將前因後果說給了老爹聽,然後長嘆聲:“愈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這一次是真的心灰意冷了,這文官集團干正經事不行,扯後腿壞大事倒是拿手的緊。

    “官家聖明,去求官家?”武陽猶豫地說道。

    “只怕官家也不會管了,大哥,大郎,有件事情我也只是偶然聽到,大哥在窯場的職司,恐怕也不長久了。”蒯櫛愁眉苦臉的說道。

    原來現在水泥的生產已經步入正軌,匠人們已經掌握了完整的方法,周家父子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狼心狗肺過河拆橋,哥哥,大郎,還要為他做什麼?可惜咱們手中無兵,否則就打入皇宮去,哥哥做了皇帝,大郎當了太子,俺也整個將軍做做!”

    聽到這,杜狗兒已經忍不住,嚷嚷起來。還是狄江一把摀住了他的嘴巴,他才沒有繼續講下去。

    在周儻看來,這只是杜狗兒這莽漢的氣話,完全不能當真。他卻不知,自己的兒子周銓怦然心動。

    “看來京師是呆不住了,滿朝朱紫,全都是混蛋。咱們不如離開京師,去別處尋快活,豈不勝過在此冤枉氣!”杜狗兒掙脫了狄江的手,又出了個主意。

    “休要胡說八道!”周儻喝斥道。

    “叭!”

    他的喝聲才落,就聽到一聲清脆的拍響,回頭一看,卻是一直沉默的周銓拍掌站起。

    “說的是,這京師沒什麼呆的了,咱們換個地方耍去!”

    周銓目光炯炯,斬釘截鐵地說道。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9
一一二、利國監

    徐州利國監,一直都是冶煉重地,當初蘇軾治徐州時,利國監極為興盛,有三十六冶坑,每坑百人,共有四千餘工人,每年產的鐵約有一百五十萬斤!

    大宋政和二年五月初十,端午節剛過,利國監所在的狄丘一片濃煙滾滾。

    狄丘為礦冶之鎮,周圍只有很矮的圍牆,防禦力幾乎等於零。在其北,有盤馬山,山南則有條水流平緩的小河,當地人稱之為運鐵河。

    這河與運河相通,每日裡都有大量的生鐵,從這裡運往大宋各處。

    運鐵河穿過狄丘鎮,人口極眾,足有數萬人之多那些礦冶之主和他們的家僕,數千礦工與他們的家人,四方往來的商賈,再加上當地的農戶,聚集在這座鎮子之中,使得整座鎮子都顯得生機勃勃。

    名義上,利國監由朝廷委派的知利國監事來管理其官職品銜相當於知縣,但實際上,這位主官和他管理的利國監,只負責課稅,具體事務,往往由狄丘三十六冶的冶主來管轄。

    這些冶主,才是利國監真正的大人物,他們家藏十萬貫甚至百萬貫,豪奢巨富,可比王侯。

    不過往日裡少出來的那些頭面人物,如今卻都站在狄丘之外,似乎是在迎接什麼人。

    “也不知這位新上任的知利國監事是個什麼脾氣。”在諸位頭面人物當中最為年輕的孟廣有些急切地道。

    “怎麼,你急了?”他旁邊另一位冶主笑道。

    “怎麼不急,好端端的換了知事,前面的那位老爺,我才將他喂飽來,正琢磨著大展拳腳呢!”孟廣嘀咕道。

    眾人會意地點頭,有一位年長些的,慢悠悠嘆了口氣:“只要肯收錢的,那就不必擔心了。”

    “當官的豈有不收錢之理!讀的是忠孝節義,念的是禮義廉恥,可放在心裡的,卻只有一字,錢!”孟廣冷笑了一聲。

    他的話讓眾人都笑了起來,唯有年紀比較長的趙勝,有些不屑地瞄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在場諸位冶主之中,趙勝隱隱為其首腦,因為別的冶主大多都只是家有巨資,後台不顯,唯有趙勝,他的後台非常強硬,哪怕如今家道中落,也非別的冶主所能比擬。

    眾人看得他神情有異,有人便問道:“趙員外,你是消息最靈通的,可知這位新的知事老爺是何等人物?”

    趙勝捋著鬍鬚,未語先笑了笑:“老朽倒是略有耳聞,聽說他非是科舉出身……”

    一句“非是科舉出身”,頓時讓眾冶主眉眼一動。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當下,非科舉出身的官員,能弄到知利國監這一肥差,背後靠山可不小。

    “近來京師中盛行的水泥,大夥知道吧,便是這位手筆,他來咱們利國監,除了監鐵務之處,還有一差遣,就是在咱們這再建水泥窯場,以供京師之需。”

    “另外,此人據說原是武人,得了官家賞識,賜了如今的出身,在京師之中是八面玲瓏的角色,聽聞他出京之時,前去相送的文武官員,足有百人之多……就連當今的宰執,也遣了人相送,蔡太師的令郎,更是親自送出……”

    趙勝的消息雖然靈通,卻有些不確切的地方。眾人聽他說得這般風光,卻一個個都面帶詭異的笑,也唯有那年輕些的孟廣,才真將這位出來的知事當成了不得的人物。

    其餘人都很清楚,京師之中有的是清貴悠閒卻又來錢多的職司,那位知事若真有潑天大的能力,怎麼會不留在京師,卻被打發到徐州來!

    至於送行的人……也不知道是真的同情他,還是來看熱鬧的呢。

    他們正議論間,就看到遠處數條官船順河而來。

    大運河少沒少見這種官船,就是徐州,便有造這種船的船場。

    “周……就是他了,倒是好大的排場!”趙勝雖然老眼昏花,卻還是看到了官船上的儀仗,輕輕笑了一聲。

    這確實是好大的排場,一個區區知監上任,帶了四條船,每條船上都載滿了人。讓人奇怪的是,這些人大多都是些少年,當船靠上碼頭之後,這些少年紛紛下船,然後也不理會碼頭的船工河工,自顧自地尋了個空地,開始整隊報數。

    孟廣聽得共有三隊、六十七個人。

    這些少年排隊的事情有些稀奇,吸引走了大夥的目光,等少年們排好隊算好人後,他們再看船上,船上的人都已經下來了。

    周銓在地上跳了跳,長長舒了口氣:“終於到了!”

    在他身邊,一身官袍的周儻擺出威嚴的模樣:“怎麼如此輕佻,得有儀態!”

    周銓哈哈笑了笑,沒將老爹的話放在心裡。

    京城中的風雲已經被他甩在身後,從今日起,他就跳出了汴京的那潭污水,來到了海闊天空之地。

    在弄明白那些文官的真實用意之後,周銓毫不猶豫,上書趙佶,用“乞骸骨”三字逗樂了趙佶:那是七老八十的老傢伙們要退休時,才會說的話語,周銓才十六歲多點,還不到十七,竟然就想要退休致仕!

    到這個時候,趙佶又想起周銓的好來,於是見了他一面。結果周銓自稱要好生讀書,走科舉之途,主動請辭榷城事務官職。這也正中趙佶下懷,同時讓那些對榷城虎視眈眈的文官們失去了攻擊周銓的興致比起為難周銓,還是爭奪榷城的利益更緊要些。

    藉著這個以退為進的手段,周銓替周儻運作,得了個知利國監事的新官職,品銜也稍稍升了升,直接提到了從七品,這算是趙佶對周家父子的一點彌補吧。當然,京師的水泥窯場,自然也已經交了出去,用來打發一群豹狗般的太監和文官子弟。

    “這位老爺可是新任的知利國監事周老爺?”

    周銓正在東張西望,聽得有人來招呼道,周儻應承之後,便看到老老少少足有數十號人圍了上來,一個個都在奉承周儻。

    周儻要麼是在軍中為將,要麼是在京師為吏,還從來沒有出來主政一方過,因此也就沒有見識過地方上的這種風範。被這數十人圍著吹捧,只吹得頭昏昏眼花花,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諸位,諸位鄉老,待我先安頓下來之後,再與諸位見禮。”

    那些奉承之人終於散去,此時才有衙門裡的差役上前見禮。周儻自己是胥吏出身,一見這些差役們的行事風格,便明白他們對自己這個主官並不歡迎。

    “這就是衙門?”待到了知利國監事衙門,周儻頓時愣住了。

    這座衙門之破舊侷促,實在讓他無法想像,哪怕是他在白家巷租的屋子,似乎都比這座衙門要大些。

    “富不修衙,前幾任老爺都不撥錢來,故此就只能這般模樣,委屈老爺了。”一個差役陪著假笑道。

    “這麼丁點大的屋子,就是住三五人都嫌不夠,我這人手眾多的……”周儻說到這,見那差役目光裡隱隱有些輕蔑,他神情頓時一變,猛然伸出手來,將那差役揪住:“賊囚囊,便是想這般打發老爺我麼,你可知道老爺我邊軍出身,打殺幾個狗才只當等閒!”

    他這一怒,殺氣凜然,嚇得那差役直哆嗦:“老爺,老爺,非是小人有意如此,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小人也是沒有辦法,無能為力啊!”

    “老爺就不信,前幾任就住這?”

    見周儻掄起巴掌準備揍人,那差役忙不迭地道:“老爺,前幾任老爺都是借助於鎮上富人之家!”

    周儻將信將疑地收住手,他又看了看鎮子。

    這狄丘鎮是利國監衙門所在地,人口繁茂,而且確實有不少規模宏大的宅院。單從外表看去,幾乎不遜色於京師中的富貴之家了。

    “我記得這裡還有一個孔目,一位衙前,他二人為何不來見老爺我!”周儻又喝問道。

    他現在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因此想要看看自己的屬吏能不能幫上忙。

    那差役聽到這,不由苦笑了一下。

    周儻的前任好容易佔了利國監這個肥差,但還沒有撈夠就被去職,那廝也是個光棍的,不等正式交接就拍拍屁股走人。而衙門裡的一位管錢糧的孔目、一位負責掌管綱運的衙前,兩位都是稱病不至,只讓他這樣無法推脫的小貓小狗來應付這位新任主官。

    聽那差役解釋了兩位吏員都“病了”,周儻鬆開手,面上浮起笑,心裡卻是一陣膩味。

    那孔目與衙前二人,分明是有意要為難他,才會演出這一場裝病的把戲來。

    此時他已經從最初被奉承的迷糊中清醒過來,他深切地意識到,利國監不歡迎他。

    若只是他自己,那倒還罷了,可是此次隨他來的還有這麼多人,怎麼能在這破爛衙門裡擠下來?

    名義上他是家主,家裡真正管事的,還是兒子周銓。

    因此他看向周銓,發覺自己兒子正與一個身著錦衣的男子在邊上聊得不亦樂乎。

    這男子也是方才迎接他的人之一,但是別人都被打發走了,唯有這男子卻被周銓留了下來。

    周儻好奇地走了過去,卻聽得自家兒子向那人拱手道:“如此多謝孟員外……大人,這位孟員外在鎮子外有處莊院,倒可以讓我們暫住。”

    周儻情不自禁撓了撓頭,原本讓他頭疼的事情,兒子竟然輕鬆解決了,也不知道這位孟員外怎麼會答應借莊院。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0
一一三、周衙內

    隨著新任的利國監知事到來,狄丘陷入了一種比較怪異的狀態之中。

    各家冶坑冶主們,對這位新知事非常恭敬,該送的禮都送了,該給的人情也給了,恭敬得讓人抓不到把柄,但在這同時,往常冶主們邀過去的知事們喝酒赴宴、遊玩詩會之類的,卻完全沒有。

    甚至連主動送上自己家的別院安置的冶主都沒有,就算是孟廣,也只是把自家在鎮外的莊子“借與”知事公子,然後就也消失了,無論周銓如何去找,都找不著其人。

    “這就是非暴力不合作啊……老爹,看來你這個知事很不受歡迎!”數日之後,在孟家莊子裡,周銓笑著對周儻道。

    周儻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你說要來這利國監,你老子我寧可在京師當一個平民百姓,也不願意來這裡受些措大的骯髒氣!”

    “不願意受氣簡單,掀桌子就是。”周銓淡淡笑道。

    “啥意思?”

    “你是朝廷委派的知利國監事,雖然利國監的民政部分不歸你管,但至少鐵冶之事,都由得你管,你下令各坑停業,誰敢說半個不字?”

    周銓的話讓周儻一握拳,但旋即有些底氣不足:“這樣成嗎?”

    “在京師之中,到處都是權貴,故此我們處處受制於人,到了這裡還用擔心那麼多?我都出了京師了,他們總得給我點好處……而且,老爹你可是積年猾吏,別的本事沒有,整人的事情還難得了你?”

    “有你這樣說你老爹的嗎,這次老爹可是被你坑了,才跟你一起跑到這鬼地方來!”周儻怒道。

    周銓嘿嘿了兩聲,撒腿就跑了。

    他只是提出一個大致方向,真正如何去做,其實他也沒有主意。不過周銓真相信自己老子的本事,能在京師之中混得風聲水起,若沒有些看家的本領,哪裡能做得到。

    “我帶人四處去轉轉,今日可能不回來!”他向周儻報備了一聲,便來到了院子之中。

    此時正值五月中旬,天氣已經有些熱了,但在那小莊院裡,六十七名少年垂手站立,雖然額頭上已經見汗,卻依然一個個站得挺直。

    周銓出來後下令“稍息”,這些少年才放鬆站姿,悄悄活動了一下站累了的腳踝。

    “都準備好行囊,今日野營,解散!”周銓又下令道。

    眾人轟然散開,而李寶在周銓身後點了一柱香。那香燒了不到四分之一,那些散開的少年們,一個個背著厚布包,再度集中起來。

    這六十七名少年,絕大多數都曾過過苦日子,如今的生活對他們來說,就是在享福,而且眼見有人被剔出隊伍,他們哪裡敢怠慢。

    周銓很滿意少年們的表現,他從遼國返回京師之後,除了同那些文官們勾心鬥角,大多數精力都放在了這些少年們的身上。

    從京師中招募的原禁軍子弟,因為有些人沾染上不良習性,周銓擔心他們將這些壞習慣傳給其餘少年,故此被他剔除了。雖然這些少年的家人也曾攜著少年來哭求,但這個問題上週銓不講絲毫情面,他決不容許一粒老鼠屎壞一鍋湯的事情發生。

    故此,原本八十餘人,跟他來到利國監的卻只有這六十七人。

    每日兩個時辰的體訓與紀律訓練,兩個時辰識字與文辭訓練,兩個時辰的算學訓練這是少年們雷打不動的作息安排,佔據了一天一半的時間,嚴格的紀律,大量地消耗他們的體力和精力,也讓這些少年們無暇去亂跑遊玩。

    “檢查鞋子、綁腿,走吧!”

    周銓自己也背了一個包,只不過他的行囊比別人要小些,李寶這點眼色還是有的,早將幾樣重的東西打包背在了自己身上。既是做遠足準備,眾人都按照周銓的要求打了綁腿,然後依次出了莊門。

    出門之後到了大路上,他們也不是散亂而行,而是排成兩列,靠著大路右側前進。

    狄江已經在前面等著,周銓請他傳授經驗,教會這些少年們如何在野外分辨方向、尋找水源、判斷地形,還有尋覓可用的食物。

    他們出來的時候,在莊子不遠處的一處樹林中,孟廣用手托著下巴,嘖嘖稱奇。

    “這位周衙內當真是個怪人,不過他這番舉動,倒是符合他將門出身的本色!”

    孟廣一直都在觀望。

    趙勝等人,自詡消息靈通,能從自己背後靠山那裡得知周家父子底細,知道他們實際上是政爭失敗後被趕出京師。他們以為可以挑得孟廣這新承家業的愣頭青上前,主動與周家父子打交道,卻不曾想,孟廣雖然消息不如他們,但論及聰明,卻絕不遜色於他們。

    而且徐州到京師才多遠,有這幾天功夫,孟廣已經從京州來的客商那裡,打聽到了許多他感興趣的東西。

    “自行車,跳棋,水泥,還有雪糖,也與此子有關……這樣的人物,怎麼會是只知遊玩的紈袴,更莫說了,他還作為使臣出使遼國,據說在遼國立了大功……真不知道趙勝那些蠢才是怎麼想的,這樣精明的人物也敢去敷衍!”

    想到這裡,孟廣不再猶豫,騎了頭驢,帶了幾名家丁就追了上去。

    沒多久,他追上週銓的隊伍,彷彿是偶遇一般,與周銓打招呼,然後牽驢並行。

    只不過周銓走得快,孟廣實在跟不上他的步子,才走了沒多久,便只能靠罪,又騎到了驢子之上。

    “衙內這可是去哪兒?”他拉扯了半天,見周銓並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於是問道。

    周銓很喜歡“衙內”這個稱呼,因為這稱呼總讓他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幹點欺男霸女的勾當。

    “四處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的地方……孟員外,你家世代住於徐州,可知這附近哪有莊子意欲出手的?”

    孟廣聽得一笑,這位衙內莫非想在此地置產安家?

    “這可就有些麻煩,衙內有所不知,利國監鐵冶極盛,哪怕是荒山野嶺,如今也都各自有主,因為沒準哪一日,就能發現鐵礦呢!故此本地的莊院,一般不會易手,偶然有出者,也立刻是被人買了去!”

    周銓點了點頭,與他想像的差不多。

    “而且,莊子價格都不便宜,以我借與衙內的莊子來說,一座如此莊子,加上周圍三百餘畝田,在別處每畝最多不過二百文,故此連莊子帶田地,加起來不過是百五十貫,但在我們監利,這樣的一個莊子,少說也得賣三百貫以上!”

    “東面那片山呢,若是我想買下來,從那處山頭,到這處山頭,花費大約是多少?”

    “這一片可都是趙家的山林,十餘年前,他家才買下來……若是要估價,這一片當值三千貫左右吧。”孟廣眯著眼睛心算了片刻,得出了這個結果。

    周銓沒有被此價格嚇倒,有周侗給他的六千餘貫錢,再加上這半年來賺到的近萬貫,他暫時不愁沒有錢用。

    哪怕是他來到了徐州,京師的車莊仍然是在他控制之下,也仍然源源不斷地在給他創造利潤。不過周銓也明白,隨著他離開京師的時間長了,這種控制力會變弱,而且也會有別的人家想著仿製,等別家的自行車也上來之後,他的收入就會減少。

    “三千貫倒是沒有什麼,如果他家願意賣,我就可以買!”周銓緩緩說道。

    這一大片山林田地,足有兩里方圓,若真拿到手,他就可以大展鴻圖了。只不過周銓也知道,利國監這附近想要買地,只怕不容易,因此也沒有

    見三千貫的數字,沒有把周銓嚇倒,孟廣心道傳聞不虛,這一位果然是不把錢放在眼裡。他略一沉吟,心裡還是猶豫不決,最終決定還是繼續觀望。

    這一次野外拉練,持續了三天時間,孟廣想看一看這位周衙內究竟是什麼人物,竟然咬著牙關,陪周銓等人在野外呆了三天。三日過後,當他回到鎮上時,卻發現鎮口貼了一張安民告示。

    原本新官上任,都要貼這樣的告示,可是周儻來到狄丘之後,因為屬下官員都不配合,直到現在才憋出了這告示。孟廣湊上去一看,大多都是老生常談之句,只是在其中藏了一句,大宋向來以人為本,故此要個坑口都注意安全,愛惜人力性命,萬勿出現礦難。

    孟廣看了直搖頭,這樣的廢話有什麼用,他心中有些許失望,覺得周家父子並不足以成為自己的新靠山。

    那告示貼出來之後,絕大多數冶主的反應和孟廣是一樣,更加瞧不起周家父子了。但就在次日,卻有人到了知事衙門出首,狀告冶主申和泰為圖暴利,不顧礦工的性命安危,迫使礦工在塌方處採礦,導致二死三傷。

    此事一出,各家冶主立刻警覺起來,由趙勝牽頭,他們暗中聚會,商討應對之策。

    孟廣也收到了聚會邀請,在會上經過一番吵鬧之後,大夥達成共識,那位新的知事如果要藉著這個機會發難,大夥一定要齊心協力,把事情鬧到徐州知州那去。

    只是會後包括孟廣在內,少說也有四五位冶主,又備了一份厚禮送到了周家。

    然後,所有的冶主就都收到了周儻的請帖!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0
一一四、你這是在給趙家惹禍

    大宋政和二年六月初一,利國監知事衙門前擠滿了人,十四位冶主即使自己沒有到,也派了人來,都想知道這位新的知事會如何發落申和泰。

    “衙門狹窄,地方侷促,讓各位受委屈了!”

    日上三竿之時,一個少年出現在眾人面前,熟練地與大夥寒暄。眾人如今都認識這位周衙內,堆起笑來敷衍了兩句,心裡卻覺得有些奇怪,怎麼老子沒有出來,兒子倒是出來了。

    “哪一位是申員外?”

    周銓打了個招呼之後,向眾人問道,人群中有一個大腹便便的商賈走了出來,對周銓唱了個喏,然後滿臉愁苦的說道:“衙內明鑑,上回礦難之事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如今是刁民藉著老爺新上任之機鬧事,他們為難的不是小人,而是知事老爺,還請老爺明察!”

    “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總得有個交代。家父的意思,由在下出面,給申員外與苦主做個中人,多少給些錢將他們安撫下來,申員外覺得如何?”

    聽他說得如此簡單,申員外樂了:“我出萬錢……”

    話還沒有說完,周銓的臉色就沉了下來,旁邊的趙勝暗暗罵了一聲“吝嗇鬼”,難道說知事老爺和衙內的面子只值十貫?

    其實周全願意以錢解決問題,眾人都很滿意,偏偏這個申胖子不識趣,這豈不是給老爺機會橫生枝節!

    果然就聽到周銓啪的一聲,將手中的茶杯扔在了地上:“申員外,既是如此,你也不必出錢了……”

    孟廣心中一動,在他印象中,申員外胖是胖,卻半點都不傻,在這事情上怎麼會糊塗?

    他有了一個主意,於是站出來說道:“衙內息怒,申員外應當還有別的話要說!”

    那胖子申員外滿臉都是委屈之色,叫苦不迭地說道:“非是小人小氣,實在是不敢為自己的事情壞了大家的規矩,每個礦工都是簽了生死文書的,落開了此頭,今後還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個個都要鬧事!”

    眾人都是連連點頭,以趙勝為首紛紛附和。此事關系到大家的利益,誰都不敢置身於事外。

    “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但是,我大宋以仁治天下,豈可因為有生死文書就不體恤人命!諸位,家父到此為官是要做點事情的,諸位若是能夠給予方便,家父自然也會方便諸位!”

    這半坦白半威脅的話,讓眾人都沉默起來,還是那位申胖子先開口:“衙內你有什麼話就請直說,小人能辦到的絕不二話!”

    “每個死者二十貫,傷者酌情十貫八貫不等。申員外,總共也不到十萬錢,你覺得如何?”

    “若只是為了這點錢,何必把大夥都找來?我出這筆錢就是!”申胖子似乎鬆了一口氣。

    “當然不只是為了這點錢,各位,據我所知利國監三十六冶坑,近五年間一共發生礦難二十八起,死七十一人,傷二百二十人,殘四十四人!”

    周銓把著一連串的數據報了出來,聽得這些冶主們個個面色凝重,不是為這沉重的損失,而是為周銓做的充足準備。

    此時周銓也流露出激動的神情,這樣的傷亡情況,實在是太慘重了。

    “這些死傷的區區撫卹,各位都出的起,但是,每一個熟練的工人都是寶貴的,能夠給各位帶來幾百幾千甚至上萬貫的收入,哪怕只是為了大夥的收入著想,也不能任由礦難發生了!”

    這一次,這位周衙內沒有提什麼仁義道德,滿口都是利益,可冶主們卻能夠聽得進去了。只是大夥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還是那個申胖子,他跳了出來問道:“這礦難乃是天災,誰能攔住,衙內莫非有什麼妙法?”

    “吃喝玩樂,你們不如我,挖礦冶鐵,我不如你們,有什麼妙法,自然是由你們尋著手下工頭會總,然後編出注意事項來,以後咱們按這注意事項做,即使不能杜絕天空,可是人禍總能避免!”

    說到這裡,周銓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道:“實不相瞞,家父和我都是上過戰場手底下有人命的,殺個把人不會眨眼,諸位要發財,家父要陞官,我們不擋諸位發財,可是諸位若有人要擋家父陞官……那就莫怪我不客氣了。”

    此話說出,殺氣騰騰,周圍的冶主們頓時閉嘴,一個個擠眉弄眼。

    他們表面上被嚇住,實際上卻不以為然。

    但就在這時,他們聽得嚎叫之聲,只見一個近六尺高的大漢,拖著一個人從衙門前經過。那人渾身是血,在地上不停嚎叫求饒,聲音很是熟悉。

    再仔細一看,那人竟然是這利國監孔目!

    利國監知事的品秩較品,相當於縣令,不過因為手下管的人口地盤都不大,而且上頭有徐州府,故此衙門裡的胥吏文員並不多。不過是一個孔目官和一個衙前。這二人其實是利國監的地頭蛇,各種關係盤根錯節,與諸家冶主聯繫密切。但此刻,這位孔目被人倒拖著就這樣走了,那個拖著他的大漢,還冷眉豎眼地瞅了眾人一眼!

    想到方才這位小衙內說的,他們父子可都是在戰場上殺過人的,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富商們頓時心中一寒。

    “衙內,這是……這是怎麼回事?”那申胖子膽大,竟然開口問道。

    “這位何孔目對家父不敬,略作薄懲罷了,以為在徐州府有人撐腰,便敢不將家父這主官放在眼中……呵呵。”

    周銓最後輕描淡寫的“呵呵”,卻笑得眾人毛骨悚然。

    這些冶主們也是有後台的,而且不少人的後台還很強硬,可再有後台,也怕蠻幹的,因為誰都不想吃眼前虧。眼見那孔目官被拖得越來越遠,地上都有一條長長的血痕,眾人心裡突突直跳,開始正視周銓所說的章程了。

    “衙內,衙內,我們這些人自個兒又不下礦,礦上要注意的事項,委實不清楚,不如這般,我們回去之後,召集礦上的礦頭,商議個完整的出來,再獻與知事老爺,衙內你看如何?”那申胖子又道。

    他如此屢屢搶著發言,別人不覺得怎麼,可是孟廣卻覺得不對了。

    申胖子慣會見風使舵,在所有的冶主當中,他只有一個冶坑,背後的靠山也最小,按道理來說,他不應該挑這個頭,哪怕此次事情是他家的礦難引起的,他也該閉嘴等公議啊。

    而且他每次提出問題,必然要引出周銓下一句話,感覺上……

    孟廣心中突然一跳,再仔細打量了一下申胖子,發覺申胖子滿頭大汗,目光閃爍。

    初時只當他是害怕礦難之事,現在孟廣又有了新的懷疑,這廝是心虛!

    “不必那麼麻煩,諸位冶主不都帶了手下來嘛,遣個手下去,將懂得礦坑中事情的行家裡手請來就是……大夥勿急,我已經令人備下午飯了,大夥可以慢慢等,總不會讓你們餓著。”

    聽周銓這樣說,眾人頓時如坐針氈,這是要軟禁他們?

    趙勝咳了一聲,慢吞吞地道:“衙內有所不知,我們雖然不像知事老爺那樣日理萬機,卻也有不少事務,在這裡耽擱不得……”

    叭!

    他拿腔拿調的話還沒說完,突然間覺得眼前一花,有樣東西直接砸在了他的面上,將他後半截話砸了回去。

    “老貨,莫要不識抬舉,你以為還是趙相公在相位的時候,你還能在這裡撐著架子?”周銓指著趙勝破口大罵,而且一開口,就直指趙勝背後的靠山!

    趙家在利國監有兩個冶坑,但是崛起的時間很晚,只有不足二十年,他們能夠佔住這兩個冶坑,因為這實際上是趙挺之家族的產業!

    大宋官員在薪俸之外,往往經營田莊或者工商,以此來彌補俸祿之不足,不過都不會親自出面,而是委託以族人,仁宗時宰相劉沆族人,便曾逃稅數十萬錢。更有勝者,有些書生文人,乾脆憑藉自己在官場上的關係,直接替商人逃稅。趙挺之居高官之後,自然也不能免俗,否則一家老少族人百餘口,吃嚼穿用從何而來!

    趙勝被砸了之後,原本是暴怒,但聽得周銓直接將趙挺之都翻了出來,他渾身一顫,到嘴的罵人之話被嚥了回去。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老底竟然也被這位飛揚跋扈的衙內揭穿!

    “趙家如今風雨飄搖,馬上蔡京要復相,趙家的日子會更難過,你還在這裡裝腔作勢,這是給趙家惹禍,你知不知道!”周銓又厲聲喝道。

    李清照對他有恩,趙家對他卻沒有什麼恩情,而且周銓已經還了李清照之恩了,就在上個月,周銓離開京師時,以利益交換的方式,使得趙佶允許趙挺之的子孫出仕任職。

    更何況,他暗中打聽過,這位趙勝為人陰險,算計這個算計那人,這些年來手中直接間接的礦工冶匠性命,沒有十條也有八條。這傢伙繼續呆在此位置上,是在給趙家惹禍!

    趙勝抹了抹額頭的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沉聲道:“我趙家之事,輪不到衙內你一個外人來說三道四,清獻公好歹也是宰相,你如此對待他的族人……周衙內,你就等著被貶到崖州去吧!”

    他說完之後,擺袖就要走人,但才邁了幾步,就停下腳來,臉上浮出驚色。

    就在官衙之前,一輛馬車不知何時停在那兒,馬車之外,站著一個男子,此人神情有些不豫,冷冷地看著他。

    趙勝認識,這位正是趙挺之的第三子趙明誠。

    “做得好事!”趙明誠劈頭就是一句喝罵,讓趙勝臉色慘白!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0
一一五、三倍之利,冒死逐之

    趙明誠喝斥了趙勝一句,然後上前向周銓拱了拱手:“衙內之恩,趙某必不敢忘。”

    他說得倒是誠懇,周銓擺手一笑:“還請趙兄稍稍休息,待我將這些俗務了卻之後,再與趙兄細談書信中所說的事情!”

    周家父子來徐州,豈會不做任何準備,在摸清這邊的底細之後,周銓早就寫信給趙家,請趙家派人來一談。只不過他沒有想到,趙家派來的竟然是趙挺之。

    想來趙家那位太夫人的意思,周銓欠李清照的人情,派趙挺之來,周銓也不好太過為難趙家。

    “趙富,從今以後,你管著族裡的冶坑吧,凡事以周衙內所說為準。”趙挺之向身後一人吩咐道。

    那人站出來向周銓行了個禮,又笑嘻嘻地對趙勝道:“勝哥,你老該回本家歇歇了,此後這裡的事情就交給我。”

    趙勝雙腿幾乎要癱了,是幾個隨從上前將他半摻半架帶走的。

    對於這種失敗者,沒有人會再關係他的下場。周銓面帶微笑,再看其餘冶主時,這些冶主們紛紛陪著笑臉向他作揖。

    “還有人要回去處理事務嗎?”周銓問道。

    “呃……”

    在場眾人都是語塞,一個個面面相覷。

    他們想過周家父子翻臉,卻沒有想到對方不但翻臉,而且直接掀了桌子。

    那孔目官實際上是各家冶主安插在知事衙門中的眼線,如今卻被周家父子暴力拿下,到現在也沒給一個說得出的罪名。他們可以去向徐州府的大人物求援,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哪怕連夜奔七十里到了徐州府,等太守老爺派人過來,也需要兩三天之後……這兩三天裡,眼前虧是吃定了。

    在場的冶主,不由得有些後悔,自己為何會好奇,非要來此,不如像那幾家沒有來的,呆在家裡不出來該多好!

    “諸位既然沒有別務,那麼就開始吧,自己不懂沒有關係,將自家冶坑中懂的人才召來……順便說一句,諸位,這可是機會,那些今日未能到場的冶主,可是自己放棄自家的權力!”

    諸位冶主聽到這都是哂然,這種挑撥離間的話,也太幼稚了,誰會上他這個當!

    但就在這時,申胖子再度跳出來:“衙內之意是?”

    “事在人為嘛,冶坑行會,也該變動一番了。”周銓說的很含蓄。

    可是在場的冶主,哪個不是人精,以前他們對周家父子有些輕視,不注意周銓話裡透露出來的消息,此時卻明白過來。

    這是要向冶坑行會下手!

    利國監三十六冶,屬於十四位冶主,各自有自己的礦坑和冶場,長期以來,他們組成了行會,把持著礦坑冶場,既杜絕別的競爭對手進入,也抱團應付官府。

    但是,大夥彼此的利益卻未必一致,有的冶主擁有的礦坑冶場數量較多,多的一位姓向,此時不在這裡,他擁有大後台,可以不將周銓放在眼中,也可以多吃多佔,獨佔了六座冶坑。

    故此這位向員外,連個管事都沒有派來。

    周銓這是要向這些不在場的冶主下手?

    讓眼前這些冶主正面衝鋒陷陣,他們自然是不做的,可若只是在旁邊擬一份章程,事後卻有可能分到巨額利益,他們就會猶豫了。

    反正這份章程不擬出來,大夥都無法脫身,不如就先應付一下好了。

    眾人拿定主意,片刻之後,便紛紛派人回去叫人,那幾位替冶主來的管事,也知道事情關係重大,順便將自家主人也請來。

    過了一個時辰,三十六冶的十四位冶主,已經有十二位聚集於此,剩餘的就是兩個最大的冶主,一個是向安向員外,一個是姚衡姚員外。

    周銓也知道這二位的後台,向安的後台是向家,已故的向太后娘家。向太后家歷代高官,太后之父向經知徐州時,向安之父就到了利國監,此後一路劈斬,至向太后垂簾聽政之時,終於達到頂峰,控制了六座冶坑。

    哪怕現在向太后已經去世十一年,向家仍然有兩位受封郡王的國舅在,而且與朝中重臣往來密切,足以保住向家權利不墮。

    另外一外姚衡姚員外的後台則是蔡家,也不知他是何時走了蔡家的門路,如今擁有四處冶坑。

    在場的十二位冶主,自然有周銓招待,周銓與他們說起京師情形,還有遼國風物,說得眾人心中的緊張散去大半。然後周銓又召來少年,給他們表演了一場足球賽,別人倒還罷了,那申胖子卻是連連叫好,看他模樣,只恨不得自己要下場去踢。

    不過眾人現在看申胖子時,眼神都怪怪的。事情到了這一步,眾人哪裡不清楚,這申胖子顯然已經投靠了周家父子,方才的一切,都是周銓與他一唱一和罷了。

    有的冶主以為,他這投靠實在太急了些,周家父子掀桌破局固然暫時控制了利國監,但實際上還有許多問題。其一是下邊的差役可都是以前孔目和衙前的親信,周家父子會無人可用;其二則是徐州的太守不會坐視,他肯定要干涉利國監之事,名義上利國監還是歸徐州治下,其中民事更是由徐州太守管,算是周儻的主官。

    唯有孟廣,心中暗暗後悔,自己似乎錯過了一個機會。

    藉著看球之機,他湊到申胖子身邊,低聲問道:“申兄,你這般做,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就不怕有後患麼?”

    申胖子斜斜看了他一眼,然後裝出滿臉無辜相:“孟賢弟,你說什麼,俺可啥都不懂!”

    “只有趙勝那老眼昏聵之輩,才不曉得你是何用心!申兄,咱們兩家此前的交情,我才提醒你一句,向家姚家,可都不好惹,如今勝負未分,你這麼早就投過去,呵呵……”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呵呵!”申胖子回了一句,不再否認。

    孟廣坐正身體,心裡暗自琢磨,這蟲兒究竟是什麼。申胖子這幾年經營不得法,加上運氣不好,礦坑裡發生了兩次礦難,冶場也出了一次事故,但是每年仍然有兩千貫左右的收。

    單賣生鐵,自然達不到這個數字,畢竟大宋鐵價便宜,一斤生鐵才不過十五至三十文錢。利國監的各家冶坑,除了向朝廷發賣生鐵,也會製造鐵具,象鋤頭等農具,發往各處去賣。

    皺眉思忖了好一會兒,孟廣還是想不明白,是什麼樣的蟲餌,能讓申胖子不將一年幾千貫的收入放在心中。

    雪糖第一個被否決了,然後就是自行車,雖然製造自行車需要大量的鐵器,可是也無用盡申胖子家的產量,不值得他如此用心。至於水泥,那玩意可不曾聽說與鐵有關!

    孟廣敢在別人還抵制周家父子的時候,將自家的莊院借給他們,當然是有些膽色的。他想不明白,乾脆不想,直接來到周銓身邊:“衙內許了申胖子什麼好處,不知小人能否分潤一二?”

    他這麼直截了當地表明投靠之意,也是這些時間觀察久了又從今日之事看到了周家父子的手段,故此才會這樣幹脆。周銓對此不意外,哈哈笑道:“我父子出京師,官家總得給些補償,故此官家許我父子在利國監建窯,燒製水泥!”

    孟廣頓時怦然心動!

    他可是聽到從京師來的人說過,水泥的用處極大,如今在京師完全是供不應求。徐州交通發達,地處要津,如果能在這生產水泥,西可售往京師,北可開拓大名,往南金陵、杭州等地,更是一大片的市場。

    大宋官家倡導之下,豪奢成風,只要稍有余產之家,無不花費心思修建園林,水泥之物,大有市場,而且暫時此物朝廷還未專營,正是利潤最大之時。申胖子舍的是每年兩三千貫的收入,卻拿它去博一把每年萬貫甚至數萬貫的收入!

    孟廣此時呼吸急促,看著周銓的眼光,不再是方才那般模樣,簡直是帶著崇拜了。

    難怪周家父子敢於掀桌子,有水泥此物,他完全可以掀掉一張桌子後,再建起一張桌子!

    現在孟廣明白了,水泥是蘿蔔,而即將制定出來的鐵冶章程則是大棒,周家父子用大棒教訓那些不聽話者,再用蘿蔔引誘那些好利者,雙管齊下,至少在這利國監,根本沒有人能夠扛得住。

    至於向、姚兩家……

    若是有每年萬貫的收入,孟廣覺得,頂一頂一個過氣了的外戚家族,扛一扛一個七老八十的前宰相,還是有人願意做的。

    比如說他自己。

    看到孟廣滿臉漲紅的模樣,還有旁邊幾位偷聽到這消息的冶主一個個張嘴欲言,周銓微微一笑。

    他又開口道:“我曾聽人說過一句話,有五成利,便值得鋌而走險,有十成利,便足以蔑視國法,若有三倍之利,則敢冒死逐之……水泥之利,足有三倍,而水泥之險,微不足道!”

    孟廣連連點頭,旁邊幾人也若有所思,只覺得這句話,確實是把他們這些豪商的心態都說得極為透徹。

    周銓又笑著拍了拍孟廣手臂:“孟兄知道我在京師的事蹟吧,冰棍、雪糖、自行車、水泥……我既然能弄出這些來,安知我還沒有其餘賺錢的營生!三倍之利,何足道哉!”

    經過這一番威逼利誘,若說眾人再不心動,那不是矯情就是愚蠢了。

    至少孟廣,此時心意已堅,反正他手中的冶坑收入已經在逐年削減。

    “我只有一個疑問,衙內,方才那句三倍之利敢冒死逐之的話,究竟是哪位所說,此人必然精通商賈之術!”孟廣道。

    周銓愣了愣,然後面無表情地道:“其人姓馬,非我大宋人士。”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0
一一六、榮華堂

    “榮華堂”是向家老爺子向安的居所,自從過了六十大壽之後,這老頭兒就深居簡出,一般的事務,都交由兒子向琮去打理。

    向安嚴格來說,與向太后是同輩,當初在族中只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廝,如今能身居要位,靠的一是膽氣二是眼光。

    榮華堂的院子裡有座池子,引山泉之水鑿地而成,池中養了百十尾魚,向安坐在池中亭上,時不時扔點餌出去,看得那些魚們搖頭擺尾爭食不休,他就覺得有趣。

    就在這時,匆匆的腳步聲打破了榮華堂的平靜,也驚散了魚群。

    向安有些不悅地抬起眼,看著急忙走來的兒子:“每臨大事,需有靜氣,你這模樣,成何體統!”

    向琮頓時放緩了腳步,踱了過來,先是慢悠悠向著老子行了一禮,然後輕輕咳了一聲,緩緩說道:“今日聚會那邊,有消息傳來了。”

    向家瞧不起周氏父子,沒有派人去參會,不過並不意味著向家不關注會上發生的事情。

    “那對莽夫軍漢父子,打的是什麼主意?”向安扔了一把浸過酒的小米進水池中,又將魚們誘了過來。

    “說是要制定章程另選行首。”

    “哈哈,當真是蠢,就這點手段……看來他們在這利國監任上是呆不了多久……”

    比起別的冶主,向安的消息更為靈通,知道的事情也更多。

    比如說周家父子此次來到利國監,其實是在當今官家面前立下了軍令狀的,周家那小兒說了,要在兩年之內,讓利國監的生鐵產量翻上一翻,更重要的是,要讓鋼產量翻上兩倍!

    當今官家趙佶有志於邊事,無論是征夏還是伐遼,打起都意味著大量的鋼鐵消耗。若利國監的生鐵產量加一倍,鋼產量翻兩番,對於趙佶準備戰爭的計畫能提供巨大幫助。

    正是因此,周銓得到了趙佶有所保留的支持,還有童貫的全力支持,趙佶甚至允許趙佶在徐州燒製水泥,一來補京師窯場之不足,二來也可以賺些錢擴大利國監的鋼鐵產能。

    向家當然不會和官家正面作對,可是這並不意味著向家就一定要配合周家父子。向家有向家的利益,若是官家的旨意侵犯到向家的利益,說不得也要爭上一爭了。

    “且看這對幸進父子能蹦幾日吧。”向安懶懶地笑了一下:“給石孔目再送些錢去。”

    “石孔目被周知事下令責罪,先是打了一頓板子,如今再枷在衙門之前示眾。”

    向安聽得這個消息,撩了一下眉:“喲,果然是莽漢,只知用力,不知用巧……你有沒有派人去通知徐太守?”

    “已經送信去了,只是不知這位徐太守,究竟會不會出手。”

    “他當然要出手!”向安毫不猶豫地道。

    如今徐州太守正是姓徐,諱處仁,自詡剛直之士,大觀年間與童貫有衝突,對童貫擅起邊事很是不屑,對幸進之輩更是痛恨。

    最重要的是,向家這些年,可沒有少往徐氏族人那裡使銅錢。

    哪怕徐處仁自己不想動周家父子,自然也會有得了錢的人,打著他的旗號來尋周家父子麻煩。

    “我們只需閉門不出,便可見其自敗,待周家父子走後,這利國監終究還是我們說了算……”

    聽到父親解說這內中的緣由,向琮鬆了口:“這麼說來,趙家還真是蠢了,竟然會與周家莽漢武夫合作。”

    “趙家,哪個趙家?”向安此時卻皺了皺眉。

    “趙勝的主家,趙家的三老爺趙明誠親自來了,如今正在與周家那位衙內把酒言歡呢。”

    聽得趙明誠來拜訪周銓,向安頓時坐不住了,他猛然起身,焦急地道:“此事怎麼不早說,你這豎子,耽誤了大事,你如何吃得起!”

    向琮訝然道:“大人何出此言,趙家不過是一個破落戶罷了,便是與周家父子勾結在一起,又有何能為?”

    “你懂個屁!”

    向安咆哮了一句,早就沒有最初的悠閒了。

    他很清楚,無論是知州徐處仁,還是別的什麼人物,對周家父子來說都是外來的壓力,他們完全可以硬頂。

    真正麻煩的事情,還是沒有人手可用。周家父子畢竟是外人,即使是猛龍過江,卻也比不得地頭蛇們人手熟悉。哪怕他們拔了石孔目這顆釘子,也不能將底下的差役們全都換掉。

    無論做什麼事情,總需要這些胥吏差役們去奔走,偏偏這些人都被諸家冶坑冶主喂養熟了,明裡暗裡都和冶主們通聲氣。

    但是趙家與周氏父子聯手,意味著強龍與地頭蛇合作,周氏父子的最大短板,也因此得到了彌補。他們在立國建不再是孤立無援,而且,那些見風使舵的冶主們,也會意識到這一點,他們投靠周氏父子,不會再瞻前顧後。

    向安越想這後果就越擔憂,他將眉頭皺得緊緊的,來回踱了兩步,然後說道:“把趙勝喚進來,不,還是請進來吧!”

    向琮不敢怠慢,親自出去,片刻之後,把趙勝迎進來。趙勝受寵若驚,他以前當冶主的時候,尚且沒有受到這樣的禮遇,如今失勢,反而得到了向家的看重。

    “向老員外,大事不好啊!那位,周小丫呢,分明是要把手伸入鐵冶之中,老員外,我一向是唯您馬首是瞻,如今落得這般下場,你可不能不管不顧!”

    向安此時臉上已經沒有焦躁之色,他捋鬚呵呵一笑:“趙賢弟,你何必這麼慌呢,辦法總是比問題要多的……你覺得周家父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趙勝聽得向安這樣說,心裡便是一喜,這證明向家要對付周儻與周銓了。他如今先是被周銓當眾羞辱,又被趙家拋棄,原本是走投無路,來見向安,根本就是垂死掙扎,可現在,竟然真有一絲希望!

    在利國監經營鐵冶時間久了,他的全部利益都和此有關,他絕不能容忍,自己被趕出去。如果趙家不用他了,他另投一個主子就是,急切之間找不到合適的人選,那麼向家也不錯。

    “周家父子……依我愚見,其父只是平平,但那小兒,狡詐如狐,滿肚壞水,是個黑心腸的爛東西!”趙勝咬牙切齒地道。

    旁邊聽著的向琮默默吐了口口水,若說滿肚壞水,黑爛了心腸,這位趙勝對手下的冶工才是真正如此。

    僅向琮所知,趙勝管理的鐵冶之中,每年至少會折進去三五個工人,這些工人的屍骨,都已經和鐵水一起,煉成了生鐵,賣給了客商。而那些倒楣的工人家屬,在尋趙勝說理時,不是被打出門外,就是趕出了狄丘。

    雖然十四位冶主手下多少都有這種事情,可像趙勝這般心黑的,還真不常見。

    當然,向琮是忽略了自己老父的手段,他老父向安手中的人命,比起趙勝多出五倍都不止!

    此時趙勝將周銓如何跋扈凶暴欺辱於他,又如何狡猾奸惡,不知用什麼手段說動趙家放棄他,這些事情都是一一說完。雖然此前已知約略,但向安還是非常仔細地聽著,聽完之後,他冷笑道:“你上當了。”

    “什麼?”

    “你以為周父平平,這兒子奸猾,你上當了,那小子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就算是有幾分見識和本領,可是放倒石孔目的手段,分明是積年老吏的方法,絕不是靠著聰明能用的。”向安微閉上眼睛,指頭敲了敲面前的石幾。

    見他陷入深思,趙勝不敢再說什麼,只等他做最後決斷。

    “無論如何,這周家父子不能讓他們太過得意了,趙勝,你若是想要翻身,就必須將他們拉下來才行!”

    “是,是,請向公指點。”

    “徐太守那邊,我可以遣人出面打點,不過只能以你的名義。”向安徐徐說道。

    趙勝精神一振:“我出五百貫制錢!”

    這廝倒是肯下本錢,五百貫,即使是在這些鐵冶富商眼中,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了。

    五百貫還不足以買動一位太守,但買動太守的族人子弟出頭搗亂,卻是綽綽有餘。

    “這只是一步,不過周家父子敢如此行事,想來是有些倚仗的,故此你還要備上些別的手段。”向安又道。

    “別的手段?”趙勝有些不解。

    向安看著他笑了笑,笑容有些柔和:“聽聞趙賢弟交遊廣闊,就連一些強人都有往來……”

    趙勝嘶地吸了口冷氣,看著向安,卻發現向安笑容不改,只是目光裡說不出的冰冷。

    “這……這……”趙勝喃喃說了兩聲。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這點秘密,都被向安發現了。

    他能夠黑心腸地處置掉那些死亡工人的事情,除了倚仗趙家的勢力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助力,來自於那些殺人放火的強梁!

    托當今官家之福,他寵任的官員,個個都是收刮小能手,逼得流民四起。特別是利國監這邊,民風彪悍,就有那些堅忍陰鷙之輩,佔山為王落草為寇。這些人一直是利國監三十六冶冶主的大敵,所以當初蘇軾治徐州時,才上書皇帝“常為盜賊所窺”!

    但蘇軾所不知道的是,這些盜賊中相當一部分,又與冶主們相勾結,趙勝便是其中之一!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0
一一七、老奸

    趙勝還在猶豫,畢竟動用盜賊對付朝廷命官,若有洩露,便是殺官造反,風險甚大。

    就在這時,外頭又有一人匆匆進來,湊到向琮耳邊說了幾句話。

    向琮大驚:“那周銓要在利國監建水泥窯,如今正在募集股本,意欲與各冶冶主聯手!”

    這個消息一出,向安猛然起身,身前的案几都險些被掀翻。

    “我怎麼忘了這一茬,還有,官家竟然會許他在此建水泥窯?”

    向安此前從京師中得到的消息,趙佶有意將水泥比作生鐵、酒、茶之類,由皇家直接控制進行專營。

    但沒有想到,趙佶竟然會暗中給周家父子開一道口子。

    以向安的見識,自然知道,水泥會帶來多大的利潤。

    畢竟水泥用途之廣泛,與鐵也相差無幾,而水泥的消耗量,可要遠遠大於鐵。

    據說京師之中,已經在大規模興建水泥窯,甚至準備將京師的幾條主幹道路,都用水泥鋪就,這其中要花費的錢財,只怕以數十萬貫計。而那些主幹道路所經過的民戶人家,竟然極為踴躍,哪怕他們自己出點錢,也希望能盡快將水泥路修成。

    周家父子用水泥拉攏一批冶主,從而形成利益聯盟,卻將向、姚兩家排斥在外。向安只覺得心中有如刀絞,恨不得立刻衝過去,將那些利益都攥在自己手裡。

    冷靜了一會兒,向安似笑非笑地看了趙勝一眼:“趙賢弟,這水泥方興未艾,可是一大財源,老夫倒是很有興趣……你既然猶豫不決,那麼此事作罷,老夫欲請周衙內一晤,就不方便再見你了。”

    趙勝聽到這裡,頓時大恐,如果真被趙明誠帶回青州,他這些年的假賬本肯定要翻出來,那時等著他的就是家法。而世家大族的家法,可是比國法更可怕的東西!

    想到自己可能會無聲無息地死去,報到官府也只是一個“暴亡”,而妻兒子女全部會因此受到牽累,趙勝頓時橫下心來。

    “向公,向老員外,你可不能不管我啊……而且,以向公聲望,怎麼能居於人下,難道到您這地步,還需要去看周家小兒的臉色行事?”趙勝嗷叫了一聲。

    但向安只是擺擺手,為了利益,看一個小兒臉色行事算得了什麼,只要有足夠的利益,他甚至可以跪下來喚那小兒爺爺。

    “向公,我求你了……”趙勝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唉……趙勝,咱們也是多年的交情,十幾二十年前就認識了……你既然這樣說,老夫也不好撒手,方才老夫與你說的還有效,但是,求人不如求己,你願不願意去做,是你自己的事情。琮兒,替為父送客。”

    向琮將趙勝摻扶起來,趙勝失魂落魄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回望著向安:“若我真做了……向公可願意保我?”

    向安滿臉正氣地道:“咱們二十年的交情,你信不過我?”

    趙勝原本想說信得過的,可是打心裡翻翻向安此前的記錄,怎麼也覺得,這老頭靠不住。

    可現在他走投無路,死馬當作活馬醫,如此情形下,也只能信了。

    在離開向家“榮華堂”的路上,他沉默不語,向琮與他說了幾句話,他都只是敷衍應付。

    待得要出門的一剎那,他才猛然抬頭,眼中閃動著凶光,看著向琮道:“大郎,替我回稟令尊,狗急了還會跳牆,既然我趙某被逼得沒有退路了,那麼……我趙某也不是好惹的!”

    說完之後,他大步離開,直接上了頭驢子,不是返回他自宅,而是出了狄丘鎮。

    看著他的背影,向琮發了會呆,然後回到了榮華堂。

    “大人,我觀趙勝模樣,他肯定會去說動那些強人,對周家父子下手……當真放任他這般去做?”

    向安聽得兒子的問話,哈哈一笑,然後道:“你明日就去拜訪周銓,只說我老了有些糊塗,如今向家是你話事,你願意襄助他建水泥窯場,他要人,我們出人,他要錢,我們出錢!”

    向琮愣住了,不等他回過神來,向安又道:“然後,你帶著周銓到鎮上各處勾欄遊玩,他年少心性,又是京師那繁華地方來的,必然耐不住鎮子裡的冷清,你就再帶他去徐州府,以前你慣會在徐州府花天酒天胡廝混,如今把這本領用出來,定要將他帶得認你為至交好友!”

    “爹!”這一次向琮臉上發紅,沒有再喚老大人,而是喚了更親近的稱呼。

    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的老父為何會如此。

    哪知道向安還沒有說完,他捋了捋鬚,又眯著眼:“然後,你尋個機會,告訴周銓,趙勝欲收買強人對付他父子,這事情要說得不早不晚,一定要待他視你為至交好友,答應咱們家也參與水泥窯場之事後!”

    向琮看著自己的老爹,只覺得心中一片迷霧。

    先是挑唆趙勝,令其鋌而走險,然後又到周銓面前出賣趙勝,報警示好……這樣風格變化實在太大。

    “蠢貨,水泥窯場要辦起來,周家父子也必須滾,若不滾,就去死!”見兒子不明白,向安教訓道。

    向琮頓時恍然大悟,如果他們向家也參與到水泥窯場之事,等周家父子“滾”了,那麼他們向家正好接手全部窯場。

    那個時候,不僅僅利國監的鐵冶依舊由向家說了算,連這新興的水泥,向家同樣也可以從中分一杯羹,而且是最大的那杯!

    天子能給周家父子網開一面,到時候自然也能給自己的舅家向氏網開一面,所以向安並不擔心,周家父子滾了之後,官家給的優待會被取消。

    “父親大人果然深謀遠慮,孩兒受教了!”想明白自家老子的算計,向琮深施一禮,對自家老子更為敬服。

    如同向安所料,前有趙明誠出現給了趙勝當頭一棒,後有水泥的巨大利益誘惑,就在當天,周銓已經與八位冶主達成了合作協議。

    至於那些工頭們參與擬定的“冶坑安全條例”,完全被這些冶主們忽略了。

    應付完這些冶主之後,周銓也終於有了點時間,來見見等他久矣的趙明誠。

    此時趙明誠在鎮外的那座莊子裡,倒不是十分無聊,因為在他面前,放著一本冊子。

    見周銓回來,寒暄已畢,趙明誠仍然不捨得將書冊放下,而是舉起向周銓問道:“此卷誰人所編?”

    “哦,是我閒暇無事所編。”周銓瞄了一眼那小冊子,發覺是自己給莊中少年編的數學教本,當下笑道。

    “不曾想你竟然通算學……這個符號可是一?”

    這本數學教本所用的數字與符號,都是周銓另一世所帶來,此時除了他和莊中少年,別人應該未曾接觸過。但趙明誠真有些聰明,他只是琢磨對照,就將“1、2、3”等九個數字都認了出來。

    不僅如此,他還由此推出了四則運算符號。當他在周銓這裡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他笑著撫掌道:“此符甚簡,易懂易學,雖然周郎你不曾入太學,卻還是有些學問的!”

    周銓聽到這句話,心裡就有些不喜,趙明誠倚仗自己國子監太學裡讀過書,語氣中多少有輕視之意。周銓欠李清照人情,但這人情已經還了,故此用不著對趙明誠客氣,因此他淡淡地道:“尊夫人也未曾入太學,卻不知趙先生與尊夫人,誰學問高明?”

    趙明誠頓時愁眉苦臉,然後訕訕道:“拙荊學問天授,非我能及……唉呀,時間不早了,周大郎,我先告辭吧。”

    有關他與媳婦的學問大小之事,一直是趙明誠心中的痛!

    當初在國子監的時候,三捨生的同學裡,就沒少人拿這個取笑他,誰讓他娶了全京師才子們都嚮往的詞女呢!

    可以說,趙明誠在這個問題上,心理陰影面積已經接近正無窮了。也正是因此,他才會基本放棄詩詞,把注意力集中到金石之學上,或許也只有在這些破銅爛鐵之上,他才能找到一絲對李清照的優越感。

    不過很可惜,這種優越感也持續不了多久,李清照現在在金石之學上的學問也已經趕了上來。

    “趙兄何必走得這麼急,如果想在學問上超過尊夫人,不是沒有辦法,一個字,出奇制勝!”

    “出奇制勝那是四個字!”趙明誠沒好氣地說道。

    “哈哈……趙兄,比如說這些數字符號,尊夫人就不認識。”周銓一笑。

    趙明誠心中一動,正如大多數女子一樣,李清照確實對數字不敏感,他們夫妻在計算收支之時,李清照時常算錯。

    不過趙明誠旋即醒悟過來,周銓這廝竟然在挑唆自己的爭勝之心,最關鍵的是,李清照算數不好,他趙明誠同樣不行。

    再看到周銓那壞笑,趙明誠總算明白過來,這傢伙根本就是在戲耍他嘛!

    兩人可以說是初次相見,但周銓就開這種玩笑,實在有些過了。

    “周大郎,若是沒有別的事情,我可真走了。”他沒好氣地說道。

    周銓這才收斂起調侃的笑容,正色說道:“我想請賢夫婦編一本字典!”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1
一一八、挖根子

    當趙明誠回到青州自家宅邸時,正值酷熱難耐之時,李清照只著小衣,斜倚欄杆,兩名使女一個在為她打扇,另一個則端上瓜果。

    將兩名使女揮走,趙明誠接管了打扇的工作,滿臉都是笑容:“賢妻……”

    “可是遇到什麼難題了?”李清照懶洋洋地問道。

    因為天熱,她面色潮紅,目光含波,這懶懶的一瞥,看得趙明誠怦然心動。

    定了定神,趙明誠道:“賢妻為何如此說我,莫非不是遇到難題,我就不來尋賢妻說話?”

    李清照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看得趙明誠終有些羞赧,他乾脆不再繞圈子了,將自己去利國監的事情說了一遍,特別是周銓提出編字典的請求,他說得眉飛色舞。

    “那趙勝呢?”李清照卻問道。

    趙明誠一愣,周銓有關字典的設計,實在是太過吸引人,讓他完全把趙勝忘了。本來他是要將趙勝帶回來,結果心急著來見李清照,因此也沒有去尋此人。

    “你啊,當真是……”李清照埋怨了丈夫一聲,不過也知道,她丈夫就是這種書呆子脾氣,只不過讓趙勝走脫,少不得要有些麻煩。

    這念頭只在李清照心中打了個轉兒,也就被驅走了。她的注意力同樣集中到了周銓所言字典之上,這可幾近於著書立說,其意義之在,絕不能小看。

    李清照自己是音韻大家,又博覽群書,趙明誠同樣博學多才,關鍵是這妻夫倆都很閒,雖然趙家出仕的禁錮已經在周銓努力下解除了,但是一時間沒有合適的官職,而且編一部字典出來,有助於趙明誠在士林養望,何樂而不為!

    “這字典果然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舉,不過……周銓那小廝要我們做此事,究竟是何用意?”李清照在驚喜之後,開始陷入深思。

    “他能有何意,自然是被為夫的學識所震懾,然後,然後……”趙明誠得意洋洋想要吹個牛,結果在妻子鄙視的目光下敗退下來。

    “說實話吧,他究竟想要這字典做什麼,以我之見,這位周郎可是唯利是圖之輩,倒是他的那個小使女,可惜了,聰慧伶俐,我見猶憐啊。”李清照道。

    趙明誠只能將周銓的用意說出,用周銓自己的話講,他想編部字典,幫助自己揚名。

    但實際上,周銓更大的目的,是借助字典來提高識字率。

    文官集團在他返回京師後的瘋狂獲訐,讓周銓深切地意識到,哪怕是文官中所謂的“正人君子”,看待他這樣的人,仍然會當作異類。何執中勸他讀書科舉,其實是想要將他也化成文官集團的一份子。但是周銓對此,卻是沒有什麼興趣。

    既然文官集團要挑起戰事,你要戰那便戰,把他周銓趕出京師,那他周銓就要挖文官集團的根子。

    “文官能夠擁有權勢,無非就是識字斷句,壟斷了文化。那麼我來普及文化,直接將他們的根基給刨開來!”

    就像周銓對周儻說的那樣,對方不帶他玩,那他就準備掀桌子,自己另外來開一場遊戲。

    而要普及文化,字典是一件極為重要的工具。

    “字典?爾雅不就是麼?”李清照聽丈夫說出周銓的提意,有些不以為然,在她看來,完全沒有必要弄出這樣一個名堂。

    然後,她看到趙明誠露出一種陌生的壞笑,然後拿出幾頁紙來。

    在這幾頁紙上,寫著許多李清照從來都不認識的符號,扭來扭去卻很簡單。

    “此是何等符號?”李清照訝然問道。

    “此注音符也,此數字也,此運算符也!”趙明誠得意地說道。

    李清照看完第一張,又看第二張,這一次倒是她認識的字“阿”,旁邊有注,用那種注音符所擬,再然後又有數字,李清照從這數字的一豎來猜,這應當是個“一”。

    知道了“一”,那旁邊就該是“二”,如此類推,李清照又發現一件事情,這些文字不是豎排,而是橫排。

    事實上古人文字書畫,雖然以豎排為主,可以紙張發明之後,橫排也有之,只是非常少不習慣罷了。李清照有些好奇:“為何橫排?”

    “據周銓說,這是為了方便數字運算,比如說……”趙明誠給李清照深練了一下加減法運算,這是他在周銓那學來的,雖然不是很純熟,卻足以震住李清照了。

    李清照眼見一連串扭來扭去的蝌蚪文,隨著丈夫手中的筆寫了出來,她又好奇地道:“這筆為何不是毛筆?”

    “此為鉛筆,周銓說毛筆可以為書法之道,但若論簡便,還是鉛筆更易……”

    聽得自家丈夫一口一個周銓,再看到眼前這些稀奇的符號,李清照眼前彷彿又浮現出那個少年略帶輕薄的笑容。她猛然想到,自己丈夫方才的笑,就與之很相似。

    她丈夫去見周銓才短短幾日功夫,就被這個年紀小上十餘歲的少年給影響了!

    李清照揚了一下眉,將心中的思緒驅開,一邊聽著丈夫解釋,一邊仔細看這幾頁紙。

    每頁紙上,都用那種有些彆扭卻更簡單易寫的數字標明頁碼,而每張紙上都收錄了一些字,只不過這些字大多都是平日書寫時的簡化。

    李清照對這些簡化字並不陌生,那些冗繁的筆畫,隨著王羲之等傑出書法家和不知名的學者們一點點改進,許多都變得簡潔起來。

    “是兒當真未曾讀書乎?”

    在聽完之後,李清照嘆息著說道,眼中光芒閃動,既是驚訝,又是惋惜。

    這樣的一部“字典”,若真編寫出來,比起“爾雅”絕不遜色,這絕對是一部足以列入儒學諸經中的經典!

    “怎麼,娘子也覺得此子不凡?”

    “何只不凡,單此字典,若真做成了,便是千秋立言的偉業,旁人還只想著給六經作注,他卻已經想著給字作注!終有一日,天下讀書之人,手中皆要有這字典,到那時,這周銓……”

    說到這裡,李清照臉色微微一變,而趙明誠也反應過來,滿面駭然:“那他豈不是天下讀書人啟蒙之師!”

    不,不只如此!

    周銓說這字典是幫助初讀書者識字的工具書,不過以他目前所擬的情形來看,就算是那些飽學大儒,日常也會經常用到字典。

    這不僅僅是啟蒙之師,而且是傳道之師!

    “此事……咱們做不得,我這就回去推了他!”趙明誠知道自己的斤兩,真正編成這本字典之後,自己夫妻作為主事人,必然會捲入風口浪尖,引來無數口誅筆伐。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那些自認讀了些書的人,有幾個會願意他們二人取得這樣的名頭。莫說是他們,就是孔老夫子復生,這些傢伙也不會管對方是不是先師,會先沖上去狂吠一番再說。

    “且慢!”李清照卻輕輕用手一拍。

    趙明誠呆呆地轉過身來,看著自己的妻子。

    此時李清照,雙眸中閃閃發光,臉上也是神采奕奕,當真是明豔動人。

    而且全身上下,都散發著某種光芒,讓趙明誠難以抗拒。

    當初就是偶然遇到了李清照這模樣,趙明誠為其所動,所以才會不顧一切,求娶李清照。

    如今趙明誠也對這樣的李清照毫無抵抗之力!

    “這事情,你不做,我做!”李清照道。

    趙明誠與她伉儷情深,明白她的想法。李清照常恨自己是女子之身,所以文不能著書立說開一代之宗,武不能建功立業疆場覓封侯。

    他們夫妻又遲遲未有孩兒,這讓李清照閨中更是無事可做,可現在不同,有了這個,李清照想要在青史中留名的目的,完全可以實現。

    “賢妻!”趙明誠想勸一勸。

    “不必說了,如果你不願意,我一人來做,花上十年功夫,總能將它做出來!”

    “這個……”

    趙明誠看到妻子堅定的目光,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勸得動了。

    他苦笑了一下:“十年時間,怕是太長。”

    李清照細細思忖了一會兒,然後道:“那就七年!”

    “還是太長,周銓可等不急。”

    李清照略有些不滿:“若想將事情辦完滿了,最短也得五年,即使這般,也會有不少紕漏,我可不想後人看這字典時,笑話我不學無術!”

    “周銓只給我們兩年的時間……”

    “那怎麼可能!”李清照叫道:“他不讀詩書,不曉得其中難事,你難道也不知道?”

    “他知道,不過他說了,他請我們夫婦牽頭,廣邀文友,編此字典,他出了一千貫錢,為啟動之資,錢我已經帶回來了……”趙明誠吶吶地道。

    李清照呆住了。

    只靠他們夫婦二人,自然是曠日持久的,但若是能廣邀好友,湊足二三十個,大夥分工辦好,那麼兩年時間編出字典來,雖然還是顯得粗糙,卻未必不可。

    因為整個字典最為要緊也是最為複雜的框架部分,周銓已經擬好,讓趙明誠帶了過來。李清照他們接下來要做的,只是在這個框架裡修修補補罷了。

    “一千貫的啟動之資,這小子倒是好大的手筆,好大的氣魄!”李清照呆了一會兒,然後揚眉笑了起來。

    這一笑,竟然有著不遜於鬚眉的英氣,看得趙明誠忍不住縮了縮身子。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1
一一九、心懷叵測

    且不說李清照、趙明誠廣邀文友共襄盛舉的事情,在徐州,周銓騎著紫騮馬,緩緩進入城門。

    在他身邊,有四五位陪伴者,除此之外,還有武陽幾乎是寸步不離,呆在他的身邊。

    向琮便是陪伴者之一,接過父親的指點,向琮來周銓面前曲意奉承,先是認了錯,然後對水泥窯場之事全力支持。

    很短的時間內,在原先廢棄了的一座冶坑處,兩座水泥窯爐就已經改造出來。有了在京師的經驗,周儻處理這實務倒是得心應手,根本用不著周銓參與。

    兩座水泥窯的第一爐水泥,也已經燒了出來。畢竟這時是徐州,各種原料都很充足,在不計工本的前提下,燒製水泥並非難事。

    故此周銓才會有時間同向琮一起四處遊玩,利國監附近已經轉了個遍,如今乾脆到了徐州府城來。

    向家在府城中有宅邸,若沒有什麼大事,每年總要回來住上一段時間,因此向琮對徐州極為熟悉。他發現周銓對於蘇軾的一些事蹟非常感興趣,便領著周銓到了黃樓。

    位於徐州城東門的黃樓,乃是元豐元年間蘇軾守徐州時所建,那時蘇軾剛帶領徐州百姓,戰勝了可怕的洪災。

    只不過如今蘇軾遭逢黨禁,他的碑文也在禁止之列,所以周銓到此時,黃樓被改名為觀風樓,而蘇轍所作、蘇軾手書的《黃樓賦》石碑,也被怕事者將之沉入護城河溝之中。

    “蘇公雖是才華絕代,但終難防小人啊。”向琮意味深長地對周銓道。

    周銓微微皺起眉:“向兄話中有話,為何不直說?”

    “愚兄與賢弟一見如故,這些時日來甚是投契,實在是不忍心賢弟出什麼意外,故此出言提醒罷了。聽聞趙勝並未被趙家帶走,賢弟要小心他。”

    “哦,他就算沒有被帶走,如今也是喪家之犬,有何能為?”

    “賢弟太小看他了,此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擇手段,甚至敢於勾結盜匪,這些年間,他勾結匪類,了結的性命,少說也有七八條!”

    周銓這下子有些驚訝了。

    向家背景深厚,周銓對拉向家上自己的船,還是很有興趣的,最初時向家對他不搭理,但當他拿出了水泥這個誘餌之後,向家就屁顛屁顛地趕了過來,這正合周銓心意。

    此時向琮的示警,更是一種善意的表示,但是經歷過文官背叛的周銓,周銓哪裡會再輕易相信別人!

    他總覺得,向琮的熱情下面,還隱藏著什麼心思。

    “若真是如此,那倒是不得不妨。”周銓說了一句,看起來有些像是應付。

    向琮心中暗喜,此時第一批水泥才剛剛燒出,產量雖然還沒有擴大,但周家父子的重要性已經降低了。

    換言之,周家父子可以滾了。

    周儻是朝廷命官,要想取他性命不易,故此要用些手段,而周銓則不然,他雖然也有個散官頭銜,畢竟不是職事官,在向家父子看來,弄死周銓,再趕跑周儻,新建成的水泥窯場,就會落到他們手中。

    不過向琮還是正色道:“我這般說,總是有些原因的,周賢弟,你千萬要當心了!”

    他們在黃樓遊玩了一番,緊接著便去徐州城中其餘名勝,待到天色漸晚之時,向琮臉上略帶曖昧之色:“徐州雖然只是府城,不比京師繁華,卻也有一個好去處……周賢弟,可敢與愚兄一起去闖闖?”

    “什麼好去處?”

    “自古江南出美女,徐州水陸交通便利,自然少不得南方佳麗,當初蘇軾治徐時,他手書黃樓碑,其中有四字,乃是一位南方佳麗代筆……”

    向琮一邊說,一邊引領著周銓來到徐州城東南角,這裡亭台樓榭不少,正是富人居住之區,而徐州的主要酒樓,也正在此處。

    “太白樓……自唐之後,似乎是個地方,就都有太白樓啊。”周銓上酒樓時,隨口說了一句。

    向琮哈哈大笑:“賢弟說的是!”

    他們卻不知,就在酒樓二樓一間屋子裡,有人挑開窗紙,悄悄地看著他們。

    趙勝看到向琮,忍不住咬牙切齒:“果然來了!”

    屋子裡除了趙勝自己,還有六個人,都是骨骼粗壯的漢子,眉眼極其不善。

    “便是那個年輕一些的,你們可都認清楚了?”

    六個漢子中為首的點了點頭,露著一口歪歪斜斜的焦黃牙齒:“看上去可比姐兒還俊……就是那位小衙內?以我之見,也不必打殺,綁了賣到南邊去,據說南邊有些富貴之人,就好這一口呢!”

    其餘漢子都嘿嘿邪笑起來,趙勝神情微變,板著臉道:“馬七,你休要自做主張。你瞧著他身邊那大漢麼,據說那大漢力可舉鼎,乃是這小子的護衛,你們動手時,千萬要防備他!”

    那黃牙漢子向武陽瞄了兩眼,點了點頭:“倒是條好漢,放心,咱們不會硬拚。”

    “若是方便,在城內就動手!”趙勝又道。

    這一次黃牙漢子神情一凜:“城內不大方便吧?”

    “出了城才不方便,他騎的那匹馬,咱們徐州就沒有一匹馬能比得上,若是被驚動了,他騎馬就跑,你往哪追去!”

    趙勝又往窗紙外望了一眼,但就在他們對話之際,周銓與向琮已經上到了太白樓頂樓。

    “趙員外,城內動手,若是驚動了官差,四門一合,我們兄弟走不脫事小,牽連了趙員外事大。”六漢子中較瘦小的一個慢條斯理地道。

    趙勝臉上一白,心裡大怒。

    以往這六人,都是唯他馬首是瞻的,他指著往東,這些人不敢往西。

    但是現在這六人卻敢和他提條件,甚至拿牽連他相威脅。

    歸根到底,還是被周銓從利國監趕走,讓他失去了權柄所致。因此,趙勝不怪這六個漢子,卻將周家父子更恨到了骨子裡頭。

    讓這六個漢子認定人之後,趙勝悄悄出了此屋,到了另一間雅間。沒多久,樓上向琮與周銓告罪了一聲,只道要更衣,也悄悄進了這間雅間。

    “見過向公子!”

    認識到自己身份的變化,趙勝可不敢再像以前那樣,在向琮面前拿大,一見向琮進來,他便恭敬地彎腰行禮。

    向琮眉頭微微抖了抖,多少有些得意,不過想到父親的吩咐,他壓住這得意,還了半禮道:“趙老哥辛苦了。”

    以前都是稱世叔的,現在變成了趙老哥,趙勝心中當真是百味雜陳。但他還是認為,造成這種變化的,是周家父子的到來,故此他再度將對周家父子的恨意提升了一個等階。

    “人都找齊了?”向琮問道。

    “齊了,都是熟手,隨時都可以行事。”

    “過會兒憐兒會來留客,周家小子是個好色之徒,必然會留宿,夜裡乘黑,將他結果了吧。”向琮吩咐。

    “只要他留下來,不怕他不死,到時只當是恩客爭風吃醋!”趙勝惡狠狠地道。

    向琮笑了:“我不能出來太久,這就須要回去……老哥,你好生去做,我可沒有來這裡見過你。”

    趙勝額頭微微冒汗,知道向琮的意思,他若是做成倒還罷了,可是若是失了手,事情敗露,向家是絕對不會承認暗中與他勾結的。

    向琮出了這雅間,再度來到三樓,這是太白樓最高處,可以登高望遠,他看到周銓正出神地盯著西南方向,便笑道:“周賢弟,你在看什麼?”

    “我在想著昨日的那塊地界,不知向兄是否願意出手?”周銓道。

    他們父子來到利國監已經一個多月,但仍然還是借住在孟廣的莊院裡,這終究不是長久之策,因此除了在狄丘鎮上留一住小宅院外,周銓還想在鎮外買上一個規模大點的莊院。

    在孟廣、向琮的陪同之下,他很是走了幾個地方,最後挑中的所在,正好是向家的產業。

    “龍川那塊地方,非是我不捨得,賢弟也知道,我家中雖然產業不說,但實際上都是代管,許多事情,我父親尚且不能作主,何況是我?”向琮叫苦道。

    周銓看中的地方,當地人稱之為龍川,有三條自山中湧出的河經過,方圓足有五六里,是向家前前後後吞併了二十餘戶人家和兩個莊子的產業才湊齊的。單說市價,應當值五千貫左右,但是因為牽涉到一大片山,向家覺得其中有可能發現鐵礦,所以不願意出手。

    “所以還請向兄幫幫忙呢,若是能成,我忘不了向兄的好處。”周銓笑道。

    他們正說話間,一群鶯鶯燕燕行了上來,周銓微微一愣,然後看到向琮意味深長地笑。

    “向兄這是……”

    “既入徐州,總不能不見識番,放心,我親自點的,絕非庸俗脂粉。這幾位娘子,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不敢說樣樣精通,但總有幾樣拿手的!”

    那些女郎們巧笑倩兮,聽得向琮誇讚,一個個都眉目含情地望著周銓。

    向琮直直地看著周銓,據他所知,周銓尚未娶妻,但在京師中就有好色之名,還曾經做過偷窺女郎沐浴之事,所以他深信,周銓肯定難以拒絕眼前這些誘惑。

    周銓目光在眾女郎身上掃了掃,但這目光,讓向琮心裡突的一跳,隱約覺得,事情未必如他設想的那麼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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