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63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1
一二零、阿憐

    “我這人乃是市井小兒出身,不通詩文,也不懂音律,諸位姑娘在我這,可是明珠暗投了……”周銓緩緩說道。

    向琮這個時候安排美人局,實在是錯了。

    若是換了往常,周銓很有興趣見識一番,畢竟管得緊的老娘不在身邊,而老爹嘛,現在可不大敢管他。

    但是如今離他從遼國回來還不到兩個月,離他與餘裡衍分別還不足三個月,餘裡衍當時唱的那首曲子,偶爾還會在夢中盤旋於他耳中。

    因為榷城已開的緣故,就在昨日,他還遣人前去雄州,想要看看有沒有辦法和餘裡衍聯繫上。

    周銓或許多情,卻絕不濫情,而且他有長情,喜念舊。故此今日,就憑眼前這些所謂的南國佳麗,還打動不了他。

    向琮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周銓這般年紀,竟然可以拒絕美色的誘惑!

    不過他覺得還可以努力一下,因此拍了拍手掌:“果然,一般美色入不了周賢弟之眼啊,不愧是京師大地方來的人物,阿憐,現在唯有看你的了!”

    隨著他的掌聲,滿屋的鶯鶯燕燕突然安靜下來,一個個神情異樣。

    緊接著,這客房的門被打開,因為屋裡較暗,所以一道亮光從門處傳進來。

    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女子。

    這女子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楚楚可憐的模樣。單論姿色,在座諸女中有數人都在其之上,可論及給人的感覺,她卻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向琮頗為得意地看著周銓,這位便是阿憐,乃是他們向家一手打造出來的。

    可是周銓看了一眼,便沒有什麼興趣地搖了搖頭:“向兄,我家教甚嚴,這煙花之地,秦樓楚館,非我流連之所。”

    他說得一本正經,若向琮不是知道,他在京師中曾因去煙花之地偷窺而被捉進開封府,幾乎就要相信了。

    暗罵了一聲,向琮向著阿憐使了個眼色。

    那阿憐雙眉輕顰,一聲長嘆,當真是氣息婉轉,讓人忍不住看過去。

    她眼中盈盈帶淚,向著周銓緩緩施禮:“郎君莫非是嫌棄賤妾,蒲柳之姿淪入風塵?賤妾與諸位姐妹亦是好人家的女兒,若非生不逢時命運多舛,誰又願意在此賣笑惹厭?”

    她這番話說得柔中帶剛,又頗有顧影自憐之意,對著這樣的女郎,就算是鐵石心腸的男兒,也會不由自主生出同情呵護之心。

    向琮對阿憐的表現很滿意,他再看向周銓,卻發覺周銓眼裡卻仍然如常。

    既沒有同情,也沒有鄙夷,只是淡淡,就像是看著路邊的一塊石頭一根草。

    “這廝難道全無心肝?方才阿憐的模樣,就是我也忍不住怦然心動!”

    向琮卻不知,周銓並非沒有同情之心,只不過這位阿憐實在太會演太會說了,方才那番話,讓周銓感覺自己彷彿是在看一部煽情的影視。

    好看是好看,可沒有代入感。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但是演技若過了頭,也不是什麼好事。

    “向兄,時間不早了,若只是見識這些佳麗,我也已經見識過了,徐州城雖大,總大不過京師,我還是想早些返回。”周銓對向琮道。

    向琮此時唯有苦笑,他擺了擺手:“好吧好吧,不過既然來了徐州,我不能不盡地主之誼,且等酒樓上菜,小飲一番,你欲歸去我必不留……我自己今日,可是要倚紅偎翠,哈哈哈哈……”

    十餘位鶯鶯燕燕,只留下了三人,兩人一左一右坐在向琮身側,唯有那位阿憐,默然來到周銓身邊。

    在其餘鶯燕離去之後,那太白樓的夥計開始上茶,緊接著是菜餚連接端了上來,都是些徐州本地特色。周銓嘗了嘗,與向琮聊著今後水泥窯的情形,正說話間,向琮再次告罪,說是要出去更衣。

    那兩女郎與他打情罵俏,說是要陪他一起去。他們摟摟抱抱,走到了這間雅室之外,向琮微微怔了一下,因為他看到高大的武陽一聲不吭,站在門外。

    “唉呀,是我怠慢了,翠雲,你去喚位姐妹來,陪陪這壯士!”向琮叫道。

    武陽瞄了他一眼,搖頭道:“不必。”

    雖然武陽身形魁梧高大,看起來就是一位壯士,但是向琮自恃皇親國戚,願意與這個赳赳武夫說話就已經是給他面子,如今武陽卻不識抬舉,向琮哼了一聲,便攬著那兩位女郎離開。

    向琮等出去之後,屋子裡就只剩餘周銓與阿憐了。

    阿憐悶不作聲,面上微帶霜意,替周銓倒了一杯酒。

    周銓卻不飲酒,只是微閉眼睛,用手指頭輕輕敲擊著桌面。

    他還在想著向琮所說的龍川那塊地。

    那塊地不僅空間足夠大,而且有山有河,可以借助水力來帶動一些機械。周銓已經準備將自己的主要工場作坊都集中在山河之畔,而山河之間的空地,要辟一處上風向的,用來充當學校。

    學校與工業區之間,則是居民區與商業區,如果能夠完全按照周銓的規划來做,這一片地方,足以住下一到兩萬人口,而且居住得並不是十分擁擠。

    那阿憐原本以為,周銓方才不近女色的模樣全是裝出來的,在暗室之中只剩餘他們二人時,周銓肯定會原形畢露。

    但是周銓始終端坐,雖然若有所思,卻沒有流露出對她有興趣的模樣。

    “難道這一位,真是不欺暗室的君子,若是這樣,他能不能做到坐懷不亂?”

    阿憐目光中閃了一下,她心中有些不服氣。

    雖然只是一個歌伎,可是在向家的栽培之下,她自信絕對不遜色於那些大家閨秀,眼前這少年血氣方剛,怎麼能抗拒她的誘惑!

    因此她悄悄移了一下身體,靠近周銓。

    一股暗香向著周銓襲來,周銓這才回過神,略有些不滿地看了阿憐一眼:這女子打斷了他的思路。

    “賤妾雖然是蒲柳之姿,風月場中不幸人,但自問不曾失禮,郎君為何吝於一顧?”阿憐怯生生地問道。

    周銓擺了擺手:“你沒有什麼問題,是我有問題。”

    他只是應付之語罷了,但阿憐可是在風月場中打滾的人,聽多了各種各樣的情形,聞言大驚,柳眉一豎:“郎君喜好男風?”

    “南風?什麼南風,我還喜歡東風西風北風呢。”周銓不耐煩地道,心裡暗怪這女郎不解人意。

    女人,在該閉嘴時就閉嘴,這才是善解人意的聰明女人,該閉嘴時卻還絮絮叨叨的,那就是典型的蠢女人。

    因為心中有別的事情,所以周銓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但心裡評價了一句阿憐之後,他頓時明白過來,翻了她一眼:“你這女郎,好生沒有道理,莫非不好這風月之所,就是喜好男風?”

    阿憐眼睛轉了轉,心裡有些鄙夷:這郎君,小小年紀卻喜好男風,白長了這一副好皮囊……

    只不過心裡猜疑,她嘴上卻不敢再說,反正知道這位不是憐香惜玉的貨色,自己還是別觸霉頭的好。

    二人在雅室之中,大眼瞪小眼,相看兩厭。周銓從阿憐的目光裡判斷出,這娘兒們可真將自己當成喜好男風的傢伙了。別的事情可以忍,這事情不能忍,因此周銓冷笑了一聲:“向兄將徐州太白樓吹得天花亂墜,故此我才來此,但在這裡,聽得的是些沉詞爛掉,看到的是些尋常脂粉,實在是名不附實,也罷,興致夠了,這便離去!”

    他說完之後便立身站起,這一次,那阿憐急了。

    她可是得了吩咐,一定要想法子將周銓留下,最好能留在她那裡過夜,待明日再動身臨其境

    “郎君留步,賤妾給郎君賠罪了……”她慌忙起來,抓住周銓的衣袖道。

    周銓不願意被她抓住,揮手擋開。可阿憐掌中原本一直持著一扇子,被他擋落了下來,掉在了杯盞之間。這摺扇是位文士送與阿憐的,落在湯汁中,讓她心痛,於是慌忙將摺扇拿了出來。

    不過再想到周銓之事乃是向琮親口吩咐,她又將那扇子扔下,只不過扇子已經達開,露出上面幾排工整的字跡。

    周銓瞄了一眼,看到“應阿憐所請題扇”七字,至於具體內容卻不知道了。

    “郎君污了賤妾的這扇子,得賠!”阿憐嬌聲說道。

    如果她還是那副清冷自負的模樣,周銓倒要高看她一籌,但此時她身上的風塵氣息已經極濃,周銓更是搖了搖頭。

    “這裡有五兩銀子,足夠賠你的扇子了。”

    “奴這扇子上可是有題詩,如今詩被毀了,郎君要麼賠奴一首詩,要麼就留下來賠奴一宿……”阿憐說到這,面泛桃花,雙眼含情,當真是勾人。

    只不過這一切,在周銓面前全無用處。

    “一首詩……那就一首詩吧。”周銓道。

    “什麼詩?”周銓話聲剛落,聽得外頭向琮帶笑的聲音,在左擁右抱之下,這廝又回到了屋子裡。

    阿憐微微噘嘴:“周郎君壞了奴的扇子,答應作詩一首賠奴呢!”

    此時她臉上已經沒有方才泫然欲泣的模樣,嬌嗔連連,彷彿她與周銓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變得非常親近了一般。

    “可有此事?賢弟也會寫詩?”

    周銓目光閃了閃:“我不會寫詩,但我會抄啊。”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1
一二一、歹路

    向琮演技不錯,錯就錯在,他不該讓阿憐來勾引周銓。

    身為受過另一世無數影帝影后還有“老師”們熏陶,什麼是真情假意,什麼是演技,周銓可分得清楚。

    向琮終究還是小看了他,把他當成尋常紈袴衙內來看了。

    此時周銓雖然不疑別的,卻已經猜到,阿憐是奉向琮之命留他的,但留他是想著靠美人計與他加深關係,還是另有打算,周銓還不確定。

    另外,他很不喜歡阿憐這樣的女子,裝腔作勢自命清高,實際上卻是滿腹心機。

    因此他隨口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物秋風悲畫扇……”

    他吟得這一句,看到阿憐專心致意,等著他再往下吟,他心中突然有所感,笑著搖了搖頭。

    自己竟然和區區一歌伎一般見識了,若真將這詩念了出來,只怕就要令這女子名聲全壞,甚至有可能將她逼死。

    當年唐時,白居易一紙詩歌,便逼死了關盼盼,周銓對此一向有些不齒。若因為自己抄這首詩挖苦阿憐,將這歌伎逼死,那就沒有什麼意思了。

    見他遲遲不說出下一句,阿憐等不及了。

    只因“人生若只如初見”一句,足夠震動人心。

    她嬌聲問道:“郎君,接下來呢?”

    “我不是說了麼,這詩是我抄來的,後來作者斷更,接下來的就不知曉了。”周銓一本正經地說道。

    說完之後,他哈哈大笑,邁步出門。

    向琮慌得一躍而起:“賢弟,你這是去哪兒?”

    “今日興致已盡,應該回去了!”周銓笑道。

    向琮向阿憐使眼色,他還以為在他離開之後,周銓與阿憐相處甚歡。阿憐也慌忙跟了上去,正待再抓住周銓的衣袖,卻見周銓身後,一個巨大的身影閃了出來。

    武陽將阿憐擋住,周銓到了門口,向這邊施禮,正待要走,那邊向琮忍不住了:“賢弟不要急著走,龍川那塊地,小弟作主,賣給賢弟了!”

    向琮是絕對不肯放周銓走的,若是讓周銓離開了徐州城,他父親的謀劃就會生出波折來。

    周銓聽得他這樣說,這才停下腳步,轉身一笑:“向兄如今怎麼能作主了?”

    向琮滿臉窘迫:“不過就是想抬抬價吧,賢弟不要取笑我,我們還是談談那塊地如何交割吧!”

    周銓又回到這間雅間之內,兩人再談起,就不是風花雪月了。

    向琮雖然答應將那兩個莊子連地一起賣給周銓,報出的價格卻有些高:“我雖能作主,但價格低了確實沒有辦法向家裡交待,賢弟,必須得這個數!”

    他一邊說,一邊籠起袖子,想要握周銓的手。

    這是他們這些商人的老習慣了,不願意將交易的具體金額給外人知曉,往往就是兩人握手筆劃,只不過周銓剛剛被阿憐問過,是否喜歡男風,此時哪裡願意和向琮這臭男人握緊手,因此周銓笑道:“向兄直接說就是,若能成,我不二話,若不成,我也不多說,利國監附近有山有水的去處不少,那龍川之地,小弟雖然喜歡,卻也不是勢在必得。”

    “六千貫!”向琮一咬牙,報出了一個他自認為高的價格。

    那塊地的實際價格,也就在五千貫左右,遇到會壓價的,四千四五百貫也就拿下了。向琮報出六千貫,覺得周銓應該會和他討價還價,卻不曾想,對周銓來說,早一天買下地,就可以早一天開始大規模基建。

    多千把貫錢,周銓真不放在心上。

    “那就六千貫!三日後便可交割現錢三千貫,等尚兄騰出莊子之後,另外三千貫如數奉上!”周銓說道。

    向琮目瞪口呆,看著周銓,完全愣住了。

    不僅是他,屋子裡的那幾個女人,包括向來清高自負的阿憐,這個時候也都呆住,一個個目泛奇光,口中發乾,恨不得將周銓抓起來一口吞了。

    姐兒愛俏、鴇兒愛鈔,周銓不僅長得俊俏,六千貫的錢更是說給就給,這一擲千金的豪氣,正是歌伎舞女們眼中最佳的恩客!

    向琮已經算是豪爽大方的了,向家榮華堂更是極其富裕,但是讓向琮一下子拿出千貫現錢來,都是極困難的事情,少不得要在其餘向安那求告半晌。

    六千貫的生意,向琮根本做不了主!

    “這不對啊,賢弟,你不需要與令尊商議一番?”

    “此事我可以作主,用不著煩勞他老人家了,六千貫也不算太多。”周銓一臉輕鬆。

    其實對他來說,六千貫也是一筆巨額支出,周侗給他的全部金銀,也就是折成這麼多錢罷了。

    但是他有車坊這個能源源不斷提供現金的財源,雖然不算太大,卻足以支撐他的起步。

    再過兩三個月,等利國監這邊的簡易水泥窯場完全投入使用,這些水泥除去三分之一要送入京師,換取趙佶的支持之外,其餘的也會給他帶來源源不斷地收益。

    哪怕車場的收入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減少,可一年萬貫左右還是能夠保證的,僅這收入,就比得上兩三座冶坑了。

    因為眼界不同,所以周銓其實是沒有將利國監冶鐵的那點利益放在心上,但向家卻以為周銓是來虎口奪食的,兩者之間的衝突,根源就在於此。

    “等等,賢弟,還要立下字據吧……”向琮見周銓說定之後起身又要走,他慌忙說道。

    周銓擺了擺手:“三日後我將錢送入貴府,那時再簽字據不遲!”

    看著周銓邁步離開,向琮還想再攔,一時間卻沒有別的藉口了。

    他心中暗暗叫苦,剛剛出去,又暗中與趙勝聯繫,讓他們在半路上攔截周銓,也不知道趙勝這廝有沒有動身。

    他向阿憐望去,希望這歌伎能夠再拿出手段來。

    可這一看,卻氣得他半死。

    因為阿憐此時以手捧心,雙眼泛花,看著周銓的背影,痴痴呆呆一動不動。

    無它,是被周銓隨口就花掉六千貫的豪氣震懾了,阿憐此時心中後悔,自己方才怎麼就沒有死皮賴臉,硬纏上去。

    哪怕將平日裡她很看不慣的那些手段施展出來,也應該貼住周銓,畢竟這位小郎君可不是徒有其表,而是能夠一擲千金的大豪客!

    “登登登!”

    向琮沒有辦法,只能聽著周銓下樓,待周銓走到一半,向琮想想不對,於是追上去叫道:“賢弟,如今天色晚了,你還是在城中歇息一夜,明早再回去吧!”

    從徐州到利國,有七十餘里路程,需要大半天的時間才能趕到。現在天色都晚了下來,周銓此時出城,肯定是趕不回利國監的。

    周銓回道:“如今天色暗得遲,乘著城門未閉,還可以趕出二三十里路,明天就可以早些到。倒是向兄你,明日別我到了貴府,你人卻不在啊!”

    他說完之後,人已經下了樓,向琮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臉色也陰沉下來。

    在他旁邊,阿憐此時回過神,正看到了向琮面上一閃而過的猙獰。

    阿憐的心突的一跳,她只是奉命要將周銓留下來,卻不知為何要留下來。如果只是想著抬價,那麼現在向琮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五千貫的地界賣出了六千貫錢,為何向琮還流露出這狠厲的神情?

    周銓下了太白樓,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眉頭緊皺,低聲對武陽道:“武叔,這向琮似乎有些不對,不知為何,他很想將我留在徐州。”

    武陽沉默了一會兒:“放心。”

    “有武叔在身邊,我自然放心,而且這徐州城中,能有什麼事情?”周銓笑了一下,覺得自己有些多疑了。

    他們直接出城,向著東北向而去。如同周銓所言,此時天色暗得晚,所以出城之後,他們仍然有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可以趕路,雖然趕不回利國監,但沿途自有野店可以投宿。

    原本徐州樹林都被百姓伐去為柴,但自從發現石炭可以充作燃料之後,徐州的樹木又長了起來。沿路而行,放眼望去,盡皆是綠樹成蔭,而在樹林的一側,則是大運河,隱隱可以聽到運河上的號子聲。

    這一幕,讓周銓覺得有些熟悉,然後他猛地想到,自己在開封城外遇襲的那次,感覺就與這次有些相似。

    他正待笑著說話,正好拐過一片樹林,然後看到了數人在他們前面。

    周銓眼尖,立刻認出,這數人當中,正有趙勝!

    那邊趙勝聽到身後的聲音,回過頭來看,看到是周銓,臉色頓時變了。

    向琮說了要拖住周銓,讓他晚些回家,為趙勝等爭取在半道設伏襲擊的時機,可是卻沒有做到!

    更重要的是,讓周銓與他照面,萬一襲擊不成功,他就會成為朝廷緝拿的大盜要犯!

    趙勝終究是養尊處優時間久了,讓他淪落成為盜寇,自此再也不能過上安逸的生活,讓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因此心念電轉之下,趙勝沒有說什麼,只是冷冷哼了一聲。

    倒是他旁邊幾人,凶悍的目光盯著周銓,貪婪之意幾乎是毫不掩飾。

    周銓與武陽很快就超過他們,向著前方而去,在他們遠去後,趙勝猛然跺足,嘆息說道:“事情不成了!”

    那黃牙漢子咧嘴笑道:“如何不成了,他們如今趕路,少不得要宿在哪家驛站或野店,半途會耽誤,我們繞到前去,明早將他們殺了就是!”

    “你們露出面,若是不能得手,他必然知道是我所為!”趙勝嘆道。

    “怎麼會不得手,你放心,我們兄弟還從來沒有失手過!”那黃牙漢子噗笑了一聲。

    他眼中貪婪之色始終未曾消失!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2
一二二、陣列少年

    離開徐州二十餘里,靠近運河之畔,有一座野店,往來的商旅,多在此暫歇,而河中的船隻,偶爾也有靠岸打尖的。

    這荒郊野店裡,魚龍混雜,周銓與武陽趕到時,裡面有十餘位客商,正不知在商議什麼事情。

    見到周銓,這些客商都是眼前一亮:好個俊俏小哥!

    自有夥計來招呼,武陽上前道:“上房一間,要干淨的,若是有臭蟲,當心剝你的皮!”

    雖然武陽平日沉默寡言,可終究是在京師市井裡打混的人,因此很是熟絡,這一聲喝並非是不禮貌,而是告訴那些張望的人,自己不好惹。

    果然,那些客商們收回了閃爍的目光,幾個游手幫閒模樣的,也都抱著胳膊縮回了牆角。

    夥計把他們帶入這野店中,這樣的野店,當然比不得城裡的舒服,好在周銓不是吃不得苦的人,他與武陽早有準備,只是借野店一間屋子遮風擋雨,至住宿,他們自己都帶了睡袋。

    這也是周銓的一項“發明”,不僅他們,周銓的那些少年們也個個都有,每當他們去野外訓練時,便會帶上睡袋,便於夜間休息。

    “郎君,真要如此麼?”進了屋之後,武陽眉頭緊皺,向他問道。

    “自然,我覺得不對勁,向琮不對勁,那趙勝出現也不對勁,咱們寧可謹慎些,也不要出什麼意外。”周銓道。

    “但是若這般的話,大郎你……”

    “我沒有時間與那些心懷叵測之輩玩捉謎藏,武叔,為此冒點險也是值得的,而且你知道,便是在女真人中,我也沒出什麼事。”周銓道。

    武陽略有些憂心,然後點了點頭。

    夜半時分,外頭傳來犬吠之聲,靠著門睡而不是躺在床上的周銓聽到這聲音時立刻翻身起來。

    他的手中握著短刀,目光有些凝重。

    犬吠聲鬧了會兒便消失了,周銓嘴角噙起一絲冷笑。

    果然如他所料,對方雖然要對付他,卻不敢將事情鬧得太大,沒有他父子去攻打野店之舉。

    想做大事而顧命惜身……結果就是萬事不成!

    在外頭沒有聲音之後,他也沒有失去警惕,又等了好半晌,這才躺下睡覺。只不過仍然是將床板放在門頭前,抵住門,只要外邊有些微動靜,他立刻就能知道。

    第二天天剛亮,野店的夥計就來催促他上路,周銓卻在屋裡懶洋洋地道:“昨日趕路累了,不急著走,待中午時再動身!”

    “客官可要食物?”

    “我們自帶了乾糧,就不用食物了。”

    那伙計聽得這樣的吩咐,出來之後便到了外頭,悄悄對一人說了幾句,那人扔出一把銅錢,夥計眉開眼笑接了過去。

    那人出了野店,騎上匹駑馬向前奔,出去了約有十餘里,就聽到路旁田地中傳來一聲唿哨。

    “還沒有來,那小子尚在休息。”那人叫道。

    此時路上也沒有行人,黃牙漢子走了出來,趙勝在他身邊打了個呵欠:“當真是好命,此時還休息!”

    他二人身邊,此時人手不再只是六個,而是有一二十人之眾!

    “那小子什麼時候過來?”

    “夥計探了口風,午間便會出行,估計下午時會到。”

    這就是要多等好幾個時辰,趙勝罵了一聲,心裡再度猶豫,究竟要不要做這事情。

    此時他冷靜下來,忽然覺得,對付周家父子對他未必有真正的好處。

    最後的好處都是被向家拿走了,他能夠從向家手中分得一點殘羹冷炙就不錯了。

    不過看到周圍這些個個凶悍的匪徒,趙勝也不敢打退堂鼓。

    如今他算是明白,自己找來的黃牙漢子等人,未必真的聽他的話。或許以前他還是冶主時,這些漢子會聽他的,但是現在,這些歹人們也已經投靠了新主子。

    新主子很有可能就是向家,否則的話,對方也不能在半個晚上就又召來這麼多亡命之徒。

    事情由他而起,他卻不能決定事情的終結了。

    這是一條官道,路上不少行人,但隨著中午的到來,在野地裡等了好半天,終於又有人來報:“那小子已經出了店舖,不過他的伴當卻不在!”

    “他伴當不在,這是怎麼回事?”趙勝大吃一驚,心裡隱隱覺得不對。

    “不曉得,店裡夥計詢問,他反而調侃說,若他自己也可以無聲無息走掉,就可以賴了宿錢。”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最初得到的消息是對付兩人,特別是要注意武陽。也正是要小心武陽有過人的勇武,所以才在六人之外,又聚集了十餘人。

    但現在,他們心目中的大敵卻不在?

    “算了,再尋下一次機會……”趙勝本來心裡就有些猶豫,此時乘機說道。

    但立刻被那黃齒漢子瞪了過來:“趙員外,事情是你惹的,但我這麼多兄弟齊聚,卻不是被你耍子玩的!”

    “五百貫錢,我照樣給你們就是。”趙勝道。

    “我們六人時是五百貫,如今十七八人,理當一千五百貫!”黃齒漢子叫道。

    若是趙勝真的拿得出一千五百貫來,這事情不做也就不做了,但趙勝雖然有些積蓄,可主要都是冶坑那邊,被趙氏本家追究之後,他能調動的錢卻不多了,哪裡捨得將一千五百貫扔進一場沒有任何收穫的行動中去。

    “趙員外,我們也知道你的為難,如今你沒有多少錢了吧,事情若能成,你自然有這一千五百貫,事情若不成……你活著還有什麼味道?”另一個漢子陰聲說道。

    趙勝渾身抖了抖,垂頭喪氣地縮到了一邊。

    此時他身在賊船之上,想要撤身也不可能,唯一能祈求的,就是如那漢子所說,一切順利,殺了周銓,逼走周儻……

    但旋即趙勝身體再度一顫,殺了周銓由他操持,那逼走周儻之事,誰來主持?

    瞬間趙勝冷汗直冒,他意識到,自己對向家未必那麼重要,向家手中,應當還有底牌沒有打出來,那是準備用來對付周儻的。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他們終於看到周銓了。

    周銓騎著紫騮馬,戴著一頂草帽,看起來像是在打瞌睡。

    “就這麼一個小兒,他一人正好,此時午間,路上沒有行人,大夥動手利落些,殺了直接沉入運河!”黃齒漢子吩咐道。

    眾人應了一聲,然後蜂擁湧出。好在他們還知道截住周銓的後路,因此從大道上兩面將周銓圍住了。

    趙勝原本不準備出去的,卻被黃齒漢子和另一人左右一夾,將他推了出來。

    周銓聽得呼喝之聲,將草帽推起,微微一笑:“原來是趙員外,在這荒郊野外攔住我,莫非是要行那盜匪之事?”

    趙勝現在是退不得了,看到周銓滿臉鎮定,他心裡就覺得不爽,他想看到的是周銓跪下求饒,大聲哀泣,然後被殺,而不是這樣。

    因此他厲聲道:“小狗,你那日辱我,今日還有何話出……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你們上,把他弄死沉河!”

    這些漢子嚎叫著要衝出去,周銓卻冷笑道:“那就動手吧!”

    這些人雖然是強人,但也只不過是平日裡游手好閒,得空才靠著偷雞摸狗的手段壞人性命的貨色,周銓一聲動手,他們就聽得身後怒吼“殺”之聲音,回頭看去,卻見自己身後,不知何時多了數十人!

    雖然這數十人都只是十餘歲的少年,個頭不高,但每人手中的木棍、腰間的橫刀,還有他們整齊的列陣。

    趙勝一看,脫口叫道:“那些陣列小兒!”

    周銓帶來的這些少年,小的只有八九歲,大的十四五歲,如今出現在此的,是全部十二歲以上少年。他們雖然未成年,但列陣而行,卻也讓人震憾。

    “不過是一些毛頭小子,不理會!”

    在一愣之後,那黃牙漢子叫道。此時事情已經洩露,就必須做到底,錯過這次機會,今後周銓就會很謹慎,他們很難再下手了。

    “噗!”

    他的話聲才落,就聽到一聲弦響,緊接著,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胸膛,一枝利箭,從他後胸處穿透過來。

    武陽放下手中的弓,厲聲喝道:“前進,有敵無我!”

    “有敵無我!”眾少年們大喝,然後齊步上前。

    限於大宋律法,他們不能用長槍長矛這類武器,但是木棍沒有問題,這三十餘少年齊步前進,轉眼前,就突入到歹人當中。

    經過大半年的操練,他們雖然不能說精通棍棒,可是簡單地刺、挑、掃等動作,卻是很熟,在武陽的帶領之下,頓時將那些歹人打得落花流水。

    “饒我,饒我,我是……”

    一個歹人被打翻在地,爬不起來,他是潑皮無賴出身,開口就要求饒。但第一排的少年將他打翻之後,第二排的少年衝了過來,兩三人對一個,直接用橫刀就劈了下去。

    喀咤一聲響,那歹人求饒之聲就變成了慘叫!

    “啊?”趙勝看得這一幕,不禁魂飛魄散。

    他想要周銓的性命,故而招來這麼多歹人,卻不曾想,這些歹人還沒有下得狠手,周銓帶來的這些陣列少年就先下了狠手,而且砍起人來,完全沒有顧忌!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2
一二三、冰冷徹骨

    周銓本來還有些擔心,陣列少年們初次搏命,會有些不適,比如說手軟啦嘔吐啦之類的反應。

    結果這些少年下起手來,比他想像的還要利落狠辣,就連他這個訓練出這些少年的人,都看得心驚。

    他卻忘了一件事情,十四歲到十八歲之間的少年,最是凶悍,街頭鬥毆時,成人下手往往還有些分寸,唯獨這個年齡段的少年,下手狠辣,毫無顧忌,正是無知則無畏。

    辟如現今,這些少年只是得了周銓之令,讓他們連夜趕路,到半途接應自己,他們知道有人要不利於周銓,個個早就憋足了氣,如今動起手來,哪個還管會不會觸犯王法!

    血腥氣息不僅沒有讓他們退縮,反而更是激起了他們的殺性,這些少年在周銓的灌輸之下,都有攀比之心:怎麼你們組殺了,我卻沒有殺到!

    與這些少年相比,那些歹徒強人們反倒沒有這樣的狠勁。

    他們平日裡為非作歹,打悶棍捅刀子也都做過,參與村莊宗族之間的械鬥同樣有,可是多為單打獨鬥,哪有這般組成陣列衝擊合戰的!

    更何況,有武陽與狄江在!

    故此轉眼間,攔住周銓的歹人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倒在地上的多被劈死。

    而堵著周銓後面的歹人,見此情形,轉身就逃。

    有錢拿的事情大夥都願意做,但送命的事情,卻沒有多少人願做了。

    趙勝見情形不妙,早在那黃齒漢子中箭時就貓腰撒腿逃跑。但他也是五十歲的人了,近些年心寬體胖,養得腦滿腸肥,跑了好一會兒,將自己累得氣喘吁吁。

    “叫你跑!”他正努力邁步,卻聽得耳畔一聲響。

    回過頭來,只見一精壯的少年已經奔到,手中棍棒一掃,擊中了他的雙足,他嗷叫一聲就摔倒在地。

    那精壯少年正是李寶,他猛地跳來,一腳將在地上打滾的趙勝踏住,伸手去拔刀。

    “那是賊首,須得擒了!”周銓叫了一聲道。

    “饒我,我招,我是受人指使的!”趙勝再不耽擱,大叫起來。

    李寶手中的橫刀斬在他的脖子邊上,嚇得這廝屁滾尿流。

    “便宜這狗賊了……那賊是我的!”李寶踏在趙勝身上,轉眼四顧,看到有一個歹人被追得亂竄,他大喜,蹭的一下從趙勝身上又跳了過去。

    他如今不再是那矮個子,身高足足長了大半個頭,已經與周銓相當,只是片刻,就追上了那歹人,揮刀砍去,那歹人手中也有刀,橫刀來擋,卻被他連胳膊帶腦袋都劈落下來。

    “呸!”李寶罵了一聲,將屍體踹翻,然後又跑回趙勝身邊,踩在趙勝背上,得意洋洋地看著那被他奪了戰果的西軍少年滿臉怒火。

    “李寶,有本事,就自己去殺,為何來殺我的人!”那出自於西軍的少年一字一句地道。

    原本週銓是希望周侗帶來些年紀小的少年,九到十二歲為佳,但是周侗自作主張,還是帶了些十二到十五歲的少年,這個佘強就是其中之一。此人性子急躁,雖然無父無母,卻跟著叔伯們習得一手好拳腳,來京師之後與李寶打過兩架。

    兩人相互看不上眼,李寶方才去搶他的目標,也是故意之舉。

    “殺就殺了,你待如何!”李寶叫道。

    “我,我……”

    依著佘強的脾氣,就要來殺李寶腳下的趙勝,只不過王啟年此時橫了出來:“這是大郎點名留著的,休要亂動!”

    王啟年論拳腳槍棒,在所有少年中不算出挑的,但大夥都有些怕他。只覺得他雖是說話細聲細氣,可治人的手段卻是層出不窮,是那笑裡藏刀的人物。佘強被他攔住,不敢多說什麼,恨恨地看著別住,想要再找個目標。

    只不過此時歹人已被殺散,十七名歹人,加上趙勝一共是十八人,被砍翻了八個,活捉了三個,還有七人逃走。

    活捉的三人被捆了起來,縮在一邊瑟瑟發抖,周銓讓人把他們帶得遠些,自己慢慢踱到了李寶身邊。

    “趙員外,又見面了。”周銓笑吟吟道。

    趙勝渾身篩糠一般,他原本以為周家小兒好對付,哪知道竟然是這樣一條強龍,不僅能把他主家三老爺趙明誠喚來,就是身邊的這些陣列少年,竟然也如此能打敢殺!

    自己招惹的,究竟是怎麼樣的一位殺星!

    “衙……衙內,小人……小人有錯,小人不該被豬油蒙了心……小人認罪認罰,小人要戴罪立功……”

    趙勝說話說得泣不成聲,心裡懷著僥倖,只要不被當場殺死,他或許還有機會。

    至少向家要顧著他,如果向家不助他脫困,他就要將向家咬出來!

    “向家許了你多少好處,你竟然敢為他們火中取栗?”正當他發顫的時候,卻聽得周銓慢悠悠說道。

    趙勝身體劇震:“你……你都知道了?”

    周銓要的就是他這句話。

    果然,自己那種奇怪的感覺是對的,向家不懷好意!

    向琮的親近都是偽裝,目的,只是通過這種偽裝,在自己身邊得到好處,比如說參與到水泥窯場的建設中來,現在窯場初成,他們就想著除掉自己,獨佔窯場的好處了。

    歸根到底,向家這外戚,與那些文臣都是一般心思。這大宋朝裡掌權有勢的,全都是巧取豪奪之輩!

    兩者唯一的區別,是那些文臣還要滿嘴義正辭嚴,而外戚們則完全不顧吃相難看。

    “周……周衙內,你也知道,我根本拒絕不了向家,這許多人,都是向家尋來的,我只是一個幌子……周衙內,只要你放過我,我願意替你去指證向家!”

    趙勝口中斷斷續續,想方設法要減輕自己的罪名,同時口口聲聲不離向家。他倒不是真的想要幫助周銓指證向家,而是不斷地提醒周銓,向家難對付。

    只要周銓畏了向家,那麼他或許還有機會……

    念頭剛剛浮起,趙勝就感覺得異樣,然後聽得喀的一聲,自己天旋地轉起來。他最後的意識,是看到一具無頭的屍體伏在地上,看身形,依惜就是自己。

    揮刀斬了趙勝,周銓有些厭惡地避開血腥,將手中的橫刀扔下,冷冷笑了兩聲。

    他從京師退出來,那是因為他一己之力,無法與整個文官集團抗衡,所以不得不用利益交換的方式,讓自己能夠跳出京師那是非圈子,同時也掙脫大宋律法的束縛。

    畢竟在京師殺人,和在這徐州殺人,不是一回事。

    但是,面對整個文官集團可以讓步,對上一個即將破落的外戚家族,他怎麼會讓步?

    “向家……若是向家的那兩位國舅爺親自在此,我倒還要忌憚幾分,就只是向家的幾個族人,也能打著向家的旗號來欺凌於我?”

    周銓再度冷笑了兩聲。

    “大郎怎麼把這廝殺了?”此時狄江過來,見趙勝的屍體,有些驚訝地問道。

    以此人作證,可以指證向家,為周銓爭取更多的好處。

    “殺了好啊,死無對證,向家就會放心了。”周銓笑了笑:“狄叔,煩勞你趕緊回去,向我父親報信,定要趕在徐州府的衙役之前,派人到此!”

    狄江會意,當即就乘上紫騮馬向東北而去。

    “武叔,你還撐得住吧?”周銓又向武陽問道。

    武陽昨夜裡乘夜離開野店,獨自一人奔行數十里,趕到利國監,再將諸少年帶來,花一上午時間又是奔行三十里,將這些歹人圍住。可以說,他半日一夜跑了近百里,此時也有些疲倦了。

    但聽得周銓發問,他霍然挺身:“無妨,大郎有吩咐?”

    “你去徐州報官,路上可以慢些,待傍晚時分,城門落鎖前進得城就行。”周銓道。

    “如何說法?”

    “趙勝勾結江洋大盜,意圖半道截殺我,結果恰好被前來迎接我的家丁撞上,雙方大戰,趙勝等被當場格殺,另有七名江洋大盜逃脫。”周銓細細吩咐道。

    向家在背後指使的,那麼這個徐州太守就未必可靠,所以周銓要武陽晚些報案,等他這邊安排好了,再讓徐州的官府介入此事。

    狄江與武陽依言而去,周銓在旁邊等著,大約到了傍晚時分,就見東北方向塵土飛揚,片刻之後,周儻一馬當先,衝了過來。

    “銓兒,你怎麼樣了?”他衝來之後,不顧別的,先向周銓問道。

    “我無礙,老爹你就一個人來了,沒帶人?”周銓看他這模樣,心中微微一暖,口中卻說道。

    “我有馬,自然快些,其餘人都在後頭。”周儻翻了他一眼:“膽大包天,若是你娘知道了,你覺得自己會如何下場?”

    對周銓以自己為餌之事,他極是不滿,不過自知自己在兒子心中未必有多大權威,因此將周母搬了出來。

    “娘若知道了,先挨一頓白臘桿子的肯定是老爹你!”周銓滿不在乎。

    “你!”

    給兒子氣壞了,周儻無奈,一鞭子抽了下去。

    殺豬般的嚎叫聲響起,周儻自然是不捨得狠命抽周銓的,因此這一鞭子就落在了一個被活擒的歹人身上,那歹人嚎叫聲,傳得老遠。

    “老爹,你不妨先審審這些人,挺有趣的。”周銓笑眯眯地道。

    那三個被擒的歹人,看到周銓那笑眯眯的模樣,卻沒有半點暖意,從心頭到背脊,都覺得冰冷徹骨。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2
一二四、你姓趙?

    “未能殺了周銓,反倒被周銓殺了,趙勝那蠢貨!”

    在徐州府內,向琮目瞪口呆了一會兒,然後大罵起來。

    大罵的同時,他感覺到冷汗直冒。

    趙勝的佈局,他最清楚不過,而且趙勝的那幾個手下,也已經被他收買,他在見到周銓隨身總帶著武陽之後,怕此事不成,還特意多尋了十餘人來助。

    沒有想到的是,十幾個人不但沒有殺了周銓,反而被周銓反殺。

    在向家原本的計畫中,周銓死後,趙勝是拋出來的替罪羊,借此座實周儻周銓父子殘暴虐民,逼得富民都只能鋌而走險這個罪名,再加上徐州太使那裡使的勁,即使不能治周儻的罪,也足以將周儻從知利國監事這個職務上趕走。

    到那時再通過京中的郡王,置周儻於死地也未必是難事。

    但沒有想到,這第一步就出了紕漏,趙勝殺人不成卻遭反殺!

    “幸好這無能之輩被殺了,他沒有說出什麼來吧?”向琮又問道。

    “據說最初時趙勝是被擒的,但後來報官時,人已經被殺了。”

    向琮的消息來源,正是徐州太守府,此時也已經是伏擊周銓的次日了。

    聽得趙勝並不是第一時間死亡,他焦急地團團轉了一圈,然後當機立斷:“利國監呆不得了,立刻讓老爺來徐州!”

    他派人出去,但才走得一半,他又將人喚了回來:“只要將事情向老爺稟報即可,至於別的話,一句都不要多說!”

    周銓剛剛遇襲,而且是受他所邀來到徐州,回去的路上遇襲,即使趙勝沒有吐露什麼,僅此一條,他們向家就是周銓的懷疑對象了。若是他父親再在這時離開利國監,豈不是不打自招?

    向琮心中此時還是存著僥倖之意,信使飛馳而去,趕往利國監,才把事情說與向安聽了,向安就氣得將杯子摔了一地。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榮華堂內,向安厲聲喝斥,那信使嚇得哆嗦了一下,沒敢說話。

    向安背著手在屋子裡踱了幾步,他才不會把希望寄託在僥倖身上。因此他沉聲道:“你回去之後,讓大郎去尋徐太守,不惜代價,要將周家父子弄走……”

    話還沒有落,就聽得外頭一聲響,緊接著,自家管家臉色蒼白跑了進來:“老爺,老爺,不好了,咱們家的冶坑都被關了!”

    向安吸了口冷氣,沒有理會管家,而是繼續對那信使吩咐道:“你速速離去,勿要耽擱!”

    那信使應了一聲,出了向家的榮華堂,早有人給他備好了馬,他上馬就待離開趕回徐州城,卻見路旁邊一個相貌猥瑣的漢子衝他笑了笑。

    信使以為那漢子認識自己,頷首示意,心中卻在想,此人究竟是誰。他驅馬才行了兩步,卻見那漢子唿哨了一聲,他胯下馬像是遇到了猛獸,突然人立而起,將他直接從馬上摔了下來。

    “該死的馬!”信使跌得七昏八素,破口大罵,正這時,卻被兩人給夾住:“小子,隨我們走一趟吧!”

    這兩人穿著差役的服飾,看上去正是利國監知事衙門的人!

    向府的管家正在門口,看到這一幕,頓時嚇得將門砰一聲關上,然後飛奔回去,再度大叫:“不好了,不好了,老爺,信使被抓住了!”

    待聽得管家將前後說了一遍,向安眉頭抖了抖:“好大的膽子……他這分明就是國法私用!”

    不過向安心中明白,他在榮華堂裡叫囂得再厲害,也無奈周家父子半分,要解決事情,畢竟需要直面周家父子。

    “備轎,我要去知事衙門。”他當即道。

    所謂官不修衙,周儻來到利國監前後已經有一個半月時間了,但是衙門破舊依然。

    因為民政事務歸徐州管的緣故,利國監衙門其實沒有什麼事情,而且周儻將更多的時間放在新的窯爐那邊,只是到近幾日,窯爐那邊事情告一段落,他才回衙門處理公務。

    只不過有著趙明誠家族的幫助,加上又整治了幾位胥吏,如今利國監知事衙門上下,沒有人再敢明著怠慢他了。周儻也乘機往衙門裡安插了不少人,既有投靠來的孟廣、申胖子所薦的人物,也有他自己從京師中帶來的親信。

    故此,當向安的轎子才到衙門前時,周儻就接到了消息。

    此時向家的信使剛被帶到衙門,這信使也是個傲氣的,見到周儻不跪,反而出言威脅:“我家老爺這就來了,你還不快快放了我,莫非要我家郡王上書官家,罷了你的職,將你流放嶺南不成!”

    周儻聽得一樂,在堂上下令:“先打十板子開胃!”

    那信使沒有想到,自家老爺來了,周儻也不給面子。他被打得鬼哭狼嚎,心裡還迷糊著,就連徐州太守那裡都很好使的向家面子,為何在周儻這兒卻沒了用處。

    他卻不想,周銓都險些被算計致死,周儻哪裡還會給向家面子!

    向安入內之後,便看到自家信使給褪了下衣在打屁股,血肉模糊的情形證明,這是真正下手,而不是作樣子。

    “周知事,此人乃是我家僕人,我遣他去徐州送信,不知為何會被抓到此處,而且看模樣,是準備屈打成招?”見此情形,向安向周儻質問道。

    周儻咧嘴笑了一下:“原來如此,向老員外,你不說我還不知道此人竟然是尊府僕人。”

    “現在知道了,可以放人了吧?”向安面無表情地道。

    “抱歉,此人涉及我兒的劫案,豈能讓你空口白牙幾句話就放走,十餘條人命都在他的身上!”周儻厲聲道。

    “據我所知,那十餘人都是被你家家丁所斬殺……與此人何幹!”

    “自然是詢問指使那些江洋大盜的幕後指使了,敢做出如此之事,我不管他是皇帝還是國戚,都要將他掏出來,以正國法!”

    周儻說出這話來,只覺得無比暢快,而他面前的向安,卻禁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知事說此人涉及令郎劫案,不知有何證據,若無證據,屈打成招,恐怕民心不服,朝廷不悅!”定了定神,向安又道。

    “哪個民心不服?誰家朝廷不悅?”周儻冷笑。

    “我不服,當今朝廷不悅。”向安寸步不讓。

    “你算個什麼民?還有,你能代表當今朝廷?你以為你姓趙?莫非你姓向的是國姓了?”

    周儻這一番話,環環相扣,若是向安被激得受不住,一頂大帽子立刻就要扣上來。向安聽得心驚,這廝要栽來的罪名,可不只是劫殺他兒子那麼簡單,而是企圖謀反!

    若他向家不曾出過向太后,這罪名就是個笑話,可是向太后曾經垂簾,事實上在今上親政之後,向太后死的也有些蹊蹺,可以說不明不白,故此,向家企圖謀反之事,實在是大忌!

    “周知事,我不姓趙,你也不姓趙,好吧,就算此人牽涉到劫案,那麼你說說,我家冶坑又牽涉到什麼案子,為何你要遣人去,逼令我家冶坑停業?”

    周儻聽到他問到這個,嘿嘿冷笑了兩聲,揮手將一本冊子扔了過來,險些砸在了向安的臉上。

    向安一看,那冊子上書著這樣一段字:利國監鐵冶安全生產條例試行版。

    這正是周銓那日集結各家冶主,讓他們派人擬出來的條例。當時眾家冶主都以為,這是周家父子新官上任的立威之舉,其實就是走個過場,只要大夥服個軟便過去了。

    卻不曾想,周儻此時將這條例扔了出來。

    “這是三十六冶自己擬定的條例,呈給本官審閱,本官看了,非常好,若是如此,可以令冶坑中的各項意外傷亡縮減到最低,正合乎當今官家仁德之意!你家當初也是在這條例上籤了字,做了承諾,可如今我遣人去查,你家冶坑中連這些條例的一半都沒有做到,這是妄顧人命之舉,本官如何能容得!”

    “這……這……”

    向安氣得直哆嗦,當初他家在條例上籤字,也是被水泥的利益所誘,急於擠入周銓的計畫之中,而且在他的設計裡,周家父子很快就會被趕走,這條例也會變成一紙空文。

    卻不曾想,他這邊才算計周家父子,周儻、周銓的報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來!

    最重要的,還是趙勝失手,若是趙勝能除了周家小兒,周儻哪裡還有閒心來管這個!

    “哼!”向安氣得一甩手,轉身就要走。

    “叭!”衙門裡兩個差役左右一橫,正是武陽與狄江,將他攔住。

    “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周儻慢條斯理地道:“方才向老員外說此人是你們向家的僕役,我要審問此人,或許還有用得著向老員外的地方……來人,給向老員外看座。”

    向安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冷笑了一聲,這信使乃是向家的家生子,對他家忠心耿耿,除非周儻真的屈打成招,否則根本不會洩露他家的秘密。

    而且有他在此,周儻總不敢做得太過份。

    因此他當真坐了下來,微閉雙眼,算是旁聽周儻審案。

    他在這裡,周儻倒是不曾施刑,但翻來覆去,只是問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向安最初時不以為意,到後來,他都煩了,幾次想要離開,卻每每到此時,周儻就會問一個重要的問題,然後下令要用刑。

    這種情形下,他當然不能走,而且還要阻止周儻用刑!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2
一二五、鬼火

    直到折騰到半夜,向安才疲憊地回到了榮華堂。

    那個使者倒沒有受什麼刑,對此向安很滿意,事實證明,他只要在場,周儻還是有所顧忌的。

    但回到榮華堂之後,原本忠心耿耿的管家卻沒有來迎。

    而且家中的僕人,看他的神情都有幾分怪異。

    “怎麼回事?”向安心中煩悶,顧不得養氣,厲聲喝問。

    “老太爺去衙門後不久,有人前來說,老太爺被氣得昏闕過去,管家聞訊大驚,便回徐州城去通知大老爺了……”

    大老爺就是向琮,向安眉頭皺了一下,然後駭然而起:“快,快派人去徐州,一定要盡快,莫讓向琮回利國監,讓他呆在徐州府中,不要出來!”

    他厲聲大叫,心急如焚,家僕吶吶地回應,家中並沒有馬了。

    他家原養著兩匹馬,一匹給向琮騎去了徐州,另一匹則被管家騎去,如今馬廄裡只剩餘一頭驢。

    “去借,去礦上要!”

    等折騰一番再出行時,已經夜幕降臨,向安心裡打鼓一般,坐在榮華堂裡,等待著徐州的消息。

    但在派回的僕人動身之時,徐州城外,向琮帶著兩個伴當,也已經衝出了城門。

    向琮聽說自己父親昏闕,哪裡敢耽擱,他還算小心的,帶了兩個孔武有力的家丁,然後才出門。

    初時天色還亮,還可以縱馬奔馳,但行了二十里,天色暗了下來,向琮又心中憂急,不能在路邊野店休息,便去拿了個燈籠,打著燈籠緩緩前行。又行了二十餘里,到的地方正是那日趙勝伏擊周銓所在,想到這裡死了十餘人,向琮心中驚恐,忍不住就要加快步伐。

    但就在這時,他聽得一個聲音響起:“我……好……冤!”

    這聲音依稀就是趙勝!

    向琮激靈了一下,回眼循聲望去,只看到一團綠火,從路旁竄了出來!

    “啊呀!”

    向琮驚得一扯韁繩,那馬嘶鳴了一聲,可隨著這一聲嘶鳴,周圍又騰起幾團綠火,在這夜色之中,當真是鬼影幢幢!

    “別……別過來,你是誰!”向琮叫道。

    “向……琮……我……好……冤!”那聲音繼續叫道,綠火也緩緩向著向琮過來,向琮駭得面無人色,現在他可以確認,這人就是趙勝!

    在得到趙勝被殺的消息之後,他還曾經去徐州府衙門看過屍體,那身首分離的慘狀,讓他甚為驚恐。

    “你……害……我……還……命……來……”那綠火又道,緩緩飄向向琮。

    向琮身邊的兩個家丁,原本是悍武之人,讓他們面對強盜歹人,他們無所畏懼,可面對如此詭異的鬼火,膽氣已經失了一半,此時一人嚇得撥轉馬頭,就要逃回徐州。

    但馬才奔出十餘步,就悲鳴一聲,摔倒下來,而那馬背上的家丁,更是摔出去老遠,慘叫了兩然,然後沒有聲息了。

    向琮被嚇得已經破膽,正待驅馬逃遁,突然間一隻手從草叢裡伸了出來,抓住了他的腳踝。

    他的注意力全在那鬼火上,這突然而來的一隻冰冷的手,讓他最後一點膽量也沒了,呃的一聲,雙眼一翻,徑直昏了過去。

    另一個家丁倒是聰明點,驅馬前闖,從那些鬼火中竄出,頭也不敢回,顧不得眼前黑暗,加鞭遠遁。

    他一路狂奔,又走了二十餘里,看到前面有一點火光,心中大駭,以為還是鬼火,待近了才發覺,是有人點著火把夜行。

    “什麼人?”那挑火把夜行者叫道。

    家丁聽出來了聲音,也是向府的人,他高叫道:“我是大柱,對面可是老六?”

    “是我,你怎麼在這裡,老爺呢?”

    “有鬼,有鬼!”家丁大叫起來。

    待到天明時分,半個狄丘鎮都知道路上鬧鬼的事情了。

    向安根本不信有鬼,在家丁帶回消息之後,他立刻親自帶人,足足數十號趕往出事之地,在那裡只找到另一個家丁,他昏了半宿,斷了幾根骨頭,正在哀哀呼痛。

    但是向琮,卻是不見了。

    此時的向琮,也悠悠醒來,再看自己所處的地方,他嚇了一大跳。

    這是山野上的一間破廟,已經多年無人看管,就算是向琮也不知道位於何方。狄江帶著陣列少年們滿狄丘亂轉,才發現此處所在。

    “向兄醒了?”向琮正在判斷自己究竟在哪裡時,突然聽得有人慢慢地說道。

    向琮回頭一望,便看到周銓笑吟吟的面容。

    “你,你!”

    向琮先是一愣,然後頓時明白,什麼鬼火,什麼趙勝,儘是眼前這人裝神弄鬼。

    他正待叫罵,卻發覺周銓目光一冷,頓時想到,眼前之人,可是敢殺人的!

    據說趙勝,便是他親手所殺!

    周銓將一張紙攤開,擺在向琮面前:“趙勝死前所招供,這裡還有他的掌印,向兄,你們可是打的好算盤啊。”

    向琮飛快地溜了一眼,大意就是說他們父子指使趙勝,招攬亡命試圖謀害周銓,那暗紅色的掌印在紙上分外顯眼,看上去極為嚇人。

    “這是胡說,周……周賢弟,這全是胡說,他亂咬的……”

    向琮飛快地分辨,心中暗暗慶幸,自家老子把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只靠著趙勝的這番口供,根本不能充當證據。

    “我卻相信了呢。”周銓道。

    “他沒有證據,只是恨我與你交好罷了,周賢弟,周衙內,你看我那日在徐州,還反覆留你,若真是我要害你,我為何還會留你在太白樓住宿?”

    周銓慢慢笑了笑:“向兄,你這樣說就沒有意思了,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還需要什麼證據麼?我懷疑你,那就是你了!”

    他話語裡殺氣騰騰,完全不給向琮否認的餘地。

    向琮嚥了口口水,心中生出恐懼。周銓能向趙勝揮刀,安知不能向他揮刀?

    不過是片刻功夫,他定下神來,好漢不吃眼前虧,如今性命要緊。

    “龍川之地,我送與衙內了!”他叫道。

    “不過幾千貫的地,你覺得我會在乎?況且你在這說送,離了這反悔又當如何?”周銓道。

    聽得周銓這樣說,向琮心中不驚反喜,周銓願意與他討價還價,那反而證明,他有生的希望。

    “衙內怎麼說,我怎麼做!”他叫道。

    “我總得手中有些把柄,才好放你回去。”

    “把柄……你要什麼把柄?”向琮頓時警覺起來。

    周銓道:“我哪裡知道要什麼樣的把柄,這不該是你自己說麼,向兄,你算計我性命,看在國舅老爺的份上,我不去計較,但總得有些保命的本錢在手中,要不你出去之後,又繼續算計我,我當如何?”

    向琮想想也是,若是周銓就這樣放了他,他自己反倒要覺得不自在了。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向琮滿頭大汗地將一張紙交與周銓,周銓輕輕在紙上拍了拍,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相當滿意地將紙收了起來。

    “唉呀,向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收好紙後,周銓訝然道。

    向琮一怔,剛想說“你這是何意”,但旋即明白,苦笑著道:“昨夜乘夜趕路,不意迷了路……”

    “不是迷路,是遇到歹人,被歹人強行帶到這裡!”周銓不滿地道。

    “是,是,是遇到歹人……”

    “不知向兄可認識那歹人身份?”周銓又問道。

    向琮很想吐槽,那歹人就是你,但一想到自己留在周銓手中的那紙,還有周銓腰間所佩的刀,他又只能垂頭喪氣地道:“不認識!”

    “不對,你認識!”周銓厲聲道。

    周銓這厲聲一喝,向琮總算回過神來:“是,我認識,乃是,乃是趙勝所勾結的歹人餘孽!”

    說到這,他靈機一動:“多虧了周衙內,恰巧遇上把我救了!”

    周銓這下子還不是太滿意:“你怎麼知道那是歹人餘孽,沒名沒姓的……”

    “我認得其中一人,乃是蓼兒窪的管岩,他就是歹人一黨!”

    “不會只有一人吧?”周銓笑眯眯地問道。

    “還有何順,劉小二劉小三兄弟,還有……”看到周銓那不懷好意的目光,向琮只得開口道。

    這些倒都是歹人,上回趙勝襲擊周銓,逃了幾個,姓名都全了。周銓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聽聞你們向家與當今徐州太守關係不錯,這些歹人,你們得與太守老爺說道說道,休要讓他們走脫了。”

    “那是自然,我回去之後,就想法子說動太守老爺,去抄這些歹人的家!”向琮道。

    這些歹人,原本就是他替趙勝尋來的,自然知根知底,而且他深恨這些傢伙沒有殺了周銓,令他有如此遭遇,故此他言語之中,帶著狠意。

    雖然也想報復周銓,可那張紙在周銓身上,他就得老老實實的。

    周銓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向琮出了破廟,看到隱隱約約在廟後藏著的人,他心中一凜。

    待向琮走後,周銓來到破廟後面,對著一人笑道:“如何,你現在還想要護著向家麼?”

    那人滿臉猙獰:“衙內說笑了,俺總算知道這向家是什麼狗東西……衙內留我,想來是要借我手除了向家,沒得說,俺就是為了家中的老娘,也不會放過他家!”

    那人正是隨趙勝截擊周銓的歹人之一,當時擒住了三個,審問一番之後,周銓扣住了他,卻將另外兩人當成活口交給了徐州府。

    方才向琮報的名字裡,就有他!

    “你老娘只管放心,昨日就被我接到礦上了,你也要愛惜自己性命,事情辦妥後,我總會讓你與你老娘團聚,她還等著你養老送終呢。”周銓淡淡地道。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3
一二六、意圖

    砰!

    衙門的大門被一腳踹開,雖然有幾位衙役攔他,向安還是闖進了知事衙門。

    進得來一看,他的怒火就更盛了。

    被衙役說正在處理公務的周儻,趴在書案上正在睡覺,口水都流了出來,足足有三尺長。

    “周知事,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向安可以肯定,周儻這廝是在裝睡,他心中煩躁憤怒,哪裡還忍得住,一聲怒喝,將周儻喝醒。

    “向老員外,在公堂之上咆哮生事,看來我是對你這老匹夫太過客氣了?”

    周儻在座位上抬起頭來,抹了把口水,目光森然地瞪著向安。

    向安此刻心急如焚,他厲聲道:“周儻,交出我兒,此事尚有回轉的餘地,否則的話……”

    “叭!”

    話還沒有說完,一樣東西飛了過來,正是公堂上的火籤,直接拍在了向安的臉上,抽出一道印子。

    “老匹夫,你似乎沒有弄明白現在是什麼情形,聽說過破家的令尹滅門的知縣麼?”周儻厲聲喝問。

    周儻正值壯年,而向安則是年老氣衰,因此周儻的聲音可是比向安的聲音要大得多,這一怒喝,頓時將向安鎮住。

    而且,已經有數十年無人敢如此對待向安了,就算是昨日周儻將他軟禁了一整天,表面上也是客客氣氣的。

    怒火攻心之下,向安反而冷靜下來。

    周儻說的對,破家的令尹滅門的知縣,哪怕向家的背後是國戚,徐州府城中的太守也對向家禮讓三分,但是,至少現在的利國監上下,卻是周儻說了算。

    他若狠下心來,向安其實是拿他無可奈何的。

    “周儻,你好得很!”向安從齒縫裡吐出這六個字,轉身待要離開。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看來你這老匹夫,還真將利國監當成你家開的了!向安,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

    隨著周儻陰森森的話語,向安面前,方才被他踢開的大門突然又合上,而且從外邊扣住。

    向安心中凜然,他此刻處置失措,因為這個周儻所作所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慣於按揣測文官的行為方式來判斷周儻所為,結果周儻卻是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動起手來狠辣無比,甚至有些無所顧忌。

    “我好歹也是有爵位之人,周儻,周知事,莫非你要把我打殺在這裡?”橫下心之後,向安冷笑著轉身。

    “向安,若你不識相,把你打殺在這裡是輕的。”周儻緩緩道。

    “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重的?”

    “你且在這裡等著就是。”周儻道。

    向安在來之前,就已經遣人前往徐州報信,而且也派了信使趕往京師,等,他不怕,他真正怕的是自己的兒子出事。

    從昨日發生的事情,他猜出自己兒子十之八九是落入到了周儻手中,因此稍稍放軟了聲調:“交出我兒,我在這裡等你又何妨?”

    “你兒子老大一個人,誰知道他去了哪兒,你可莫要給本官栽贓,或許他正流連於青樓之中也說不定。”對此,周儻當然是堅決不承認的。

    “你到底要如何!”向安額頭青筋直跳。

    “當然是請你在此協助審案,昨日的案子還沒有審完呢。”看得這老匹夫氣得全身哆嗦的模樣,周儻就滿心歡喜。

    在得知這老匹夫試圖除掉他們父子、吞沒利國監新建的水泥窯時,周儻也嚇了一跳,因為向安向琮父子此前演得太好,他還以為這對父子變了心性,願意與他合作呢。

    以周儻對自己兒子的瞭解,如果向家父子真心合作,有什麼好處少不得他們一份。但這對父子鼠目寸光,只顧著一點利益便下手,那麼周銓的報復也會是極其狠辣他需要用這對父子的遭遇,真正震懾利國監其於冶主。

    雙方拉拉扯扯中,一個多時辰過去了,向安無論是發怒,還是放軟話哀求,周儻只是油鹽不進。

    待到快中午時分,衙門的大門被打開,向安回頭一看,就看到周銓邁步進來。

    “周衙內,我兒呢?”向安再次厲聲喝問。

    “向老員外怎麼在這裡,令郎出了點事情,他被歹人綁架,幸虧被我趕上,將之救了下來。”周銓一臉誠懇地道。

    他面上的神情如此自然,讓向安不禁愣住,甚至產生一絲疑惑,難道自家兒子真的被歹人綁架了?

    “哦,對了,我有樣東西,正要請老員外一觀。”周銓又說道。

    他拿出一張紙來,遞給了向安。向安看得上面的字跡,正是自家兒子所寫,然後再看內容,卻是坦承他父子與趙勝一起勾結江洋大盜,試圖謀害周儻。

    這可是謀害朝廷命官!

    只看得一小半,向安額上汗水涔涔,這種事情,他們可以做,但不能留下把柄,否則就是一場大罪。

    此前向安都不太擔心,哪怕是趙勝被擒他都不以為然,因為周家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指證他,只靠著趙勝的口供,並無太大用處,完全可以推說是趙勝這賊人胡亂攀咬。

    可現在不同了,有了向琮自己的招供,性質完全不一樣。

    唯一的辦法,就是向向氏宗家求援!

    若得了宗家援手,這等罪名自然可以洗脫。

    “周衙內,這是誤會。”看到最後頁自己兒子的簽名與指印,向安抬頭試探著說道。

    “你道是誤會,我卻覺得不是,向老員外,把別人當傻子的人,自己就是傻子。”周銓一笑。

    見周銓面色仍然和氣,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兒子現在在哪裡還不清楚,所以向安只能在心中暗罵,卻不敢翻臉:“是,是,老朽年老昏聵,知事與衙內說應當如何?”

    “龍川之地,四千貫歸我。”周銓道。

    龍川那一大片地,方圓數里,在徐州這邊的市價也是四千貫左右,好的話可以賣到五千,差的話則是三千五六百,周銓出四千貫的價錢,還算是公道。

    向安毫不猶豫地點頭:“依衙內所言!”

    周銓拍了拍手掌,只見孟廣、申胖子二人走了進來,還有衙前與孔目二人原先的孔目被周儻一頓痛打,自個兒辭了職,故此現在這孔目,是周儻提拔起來的,至於衙前,還算有點眼色,不敢再違抗周儻,自然被留了下來。

    “立個字據吧。”周銓道。

    向安心裡暗暗冷笑,周儻為利國監主官,周銓的這張字據,事後反而會成為周儻枉法的證據。因此他毫不猶豫在字據上籤了名,然後他看到,周銓沒有動,卻是孟廣笑嘻嘻地在字據上籤名。

    花四千貫買得龍川之地的,根本不是周家父子,而是孟廣!

    “孟廣,你,你!”向安原本以為孟廣是被請來充當保人的,沒有想到,他卻成了周家父子推出來的購地人,勃然大怒,卻又頹然而止。

    申胖子在第一時間就製造了周家父子,靠著“管理條例”之事獲取了周家的信任,孟廣當時錯失良機,早就心中後悔,如今看到周銓將向家玩弄於鼓掌之間,他知道這是自己新的機會。

    這次機會再錯過,恐怕就搭不上週家的船了。

    至於要冒著得罪向家的風險,正如周銓曾經對他們說過的那位姓馬的外邦人士所言,三倍之利,冒死趨之!

    整張字據之上,沒有出現周家的名字,最後也只是周儻以利國監知事的大印在上面簽章,認可了這張契約的合法性。

    見字據被周銓收起,向安恨恨地將向琮的供辭給撕了,然後問道:“衙內,我兒呢?”

    “這不就在衙門外嗎,哦,還有一事,要請向老員外署名。”周銓指了指另一張紙。

    向安看了一眼那紙,然後瞳孔猛然收縮。

    “乞征冶戶為利國監之捍屏書!”

    紙中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說近年來徐州盜寇興作,屢屢窺視冶坑大戶,綁架勒索之事時有發生。唯恐有十餘敢死劇賊,突入鎮中,奪取冶坑,嘯聚作亂,則數千人的武器兵杖立刻就落入賊人之手,然後賊人再乘船順流,突襲徐州,只要一兩個時辰,徐州就會失守。

    向安對這個理由並不陌生。

    蘇軾在元豐元年時為徐州太守,當時他就曾上書皇帝,指出利國監守備廢馳,請求三十六冶每冶各出十名青壯,教以戰陣之術,授予武器兵忍,以防備盜寇。只不過蘇軾後來屢遭貶斥,他的舊政,如今早以廢去,再無遺留。

    與當初蘇軾的理由略有不同的是,這一次,是以向安的口吻上書徐州太守徐處仁,提及周銓和向琮先後遇襲之事,以此為藉口,說明設立冶戶團練刻不容緩。

    “我不會寫的!”向安一字一句地道。

    他倒不是擔心周家乘機收攬兵權造反,按照當年蘇軾的計畫,利國監最多也就是設置三百六十人的冶戶團練,憑著這點兵力,擾亂徐州有可能,想要造反那是找死。

    但是,若真設了這冶戶團練,周儻手中就有了一支可以控制的力量,到時候各大冶戶面對這位強勢的利國監知事,只有低聲下氣俯首帖耳的命!

    周銓哈哈大笑起來:“向老員外,你似乎弄錯了,我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而是在命令你在此署名!”周銓點了點那張紙。

    “周衙內,你莫要欺人太甚,向家,畢竟乃是故太后娘家,如今還有兩位郡王!”方才向琮的字據被撕毀,因此向安的態度又強硬起來。

    周銓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看來向老員外還是認不清形勢……你不妨先出去,與令郎商議一番,再做決定!”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3
一二七、連環

    “事情已經安撫下來了,向家也沒有再說什麼?”

    徐州知州徐處仁坐在蘇軾曾經坐過的位置上,眯著眼睛,目光中寒芒一閃。

    “沒有再說什麼,只說此事就此了結。”一名小吏道。

    “當真是廢物!”徐處仁罵了一聲。

    從周儻就任利國監知事起,徐處仁就對這個幸進的官員很是不滿。若是徐州治下其餘縣城,他少不得要去尋個毛病,三天兩頭訓斥一番,偏偏他雖然能管到利國監的民事,卻管不到周儻這個知事。

    徐處仁是最典型的文官,瞧不起任何非經科舉上位的人,在他看來,“仲尼之道無所不備”,因此,唯有儒生,才是正經的出身。

    他與京中的清流互通聲息,自然知道,周儻的官職,完全是靠著他兒子以方伎之術換來的在徐處仁這樣的儒生看來,造水泥也好,弄雪糖也好,都是方伎之術,不是正道。因此,他本能地就討厭象周儻這樣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周銓與梁師成、童貫的關係不錯。

    至少在徐處仁看來,周家與梁師成、童貫這兩個閹貨是一路的,特別是童貫,徐處仁與之有宿仇,當初童貫在打青唐時,徐處仁正知永興軍,暗中扯童貫後腿,因此受童貫排擠。

    身為曾經任尚書右丞的高等文官,徐處仁自然不會被表面現象所迷惑。前段時間,他都沒有出手,一直在暗中關注著周家父子的行為,只等有一個機會,可以順著周家父子將童貫也掀出來。

    “向安有一封書信,托小人轉呈太守。”那小吏一邊說,一邊呈上封書信。

    徐處仁拆開書信,匆匆看了一眼,眉頭皺起:“竟然是真的……”

    這就是周銓所擬的在利國監訓練團練的上書。

    雖然向安不願意如此,但是在見過向琮之後,他很快得知,向家還有把柄在周銓手中,而且這把柄不僅僅是他自己的,更是整個向氏宗族的。

    私藏甲兵、背後有怨憤之言,猜忌官家、暗中懷不臣之念!

    這個罪名,就算是向氏宗家也擔當不起,莫說這其中也確有其事,就是沒有其事,安知當今官家會不會想著借此事敲打向家?

    所以向安不得不屈服,上了這一封書信,不過他也說了,書信有沒有效果,他並不知道。

    “向安人呢,召他父子來見我。”徐處仁本能地感覺到,這封上書背後有蹊蹺,因此命那小吏道。

    向家父子在屈服之後,哪裡還敢再呆在利國,他們在大量家丁護衛之下,來到徐州府所在的彭城,故此沒有多久,向安就出現在徐處仁面前。

    “小人見過學士!”

    徐處仁有“延康殿學士”的職銜,故此向安如此稱呼他。徐處仁對向安原本也是不以為然的,他看內監不順眼的同時,也看外戚不順眼。但是自從他就職徐州之後,向家對他甚為恭敬,更重要的是,他隨侍的子侄們時不時地在他面前說向家的好話,因此他心中還是略有好感。

    “向安,你所上之書,可是本意?”徐處仁問道。

    “是……是本意!”

    向安能否認這個嘛,向琮親筆所書的罪狀還在周銓手中,他哪裡敢多說什麼。現在他唯一祈求的事情,就是能依著周家父子的安排,把事情辦妥,到時候周家將罪狀還給他。

    他心裡已經發誓,到時候哪怕是耗盡家財,也要置周家父子於死地。

    “令郎果真是被歹人所劫?”徐處仁又問。

    “小人恰好認識歹人中的兩個,正是何順與劉小二,就在學士的海捕文書之上!”向琮連忙說道。

    此前周銓報案,將文檔都轉移給了徐州府,那時徐處仁就看過何順與劉小二的資料。這二人都是鄉間刁頑之輩,不老實耕作,卻做些違法的勾當,到衙門裡挨板子是常態。

    徐處仁見向琮滿臉激憤之色,好奇地問道:“不是說遇鬼麼?”

    這一次向琮臉上漲紅了,心裡至今也沒有弄明白怎麼回事:“小人也不知,當時確實是看到鬼火幢幢!”

    徐處仁嘴角下彎了一下,他才不信這個,定是向琮為了面子編出來的謊言。

    不過向琮被歹人所困應當是真的,他皺著眉,又問道:“周知事家的兒子,怎麼恰好在那邊?”

    “小人也打聽了,那周衙內向來是膽大妄為之輩,前些時日他遇襲之事,惹得他發作,最近一直在追拿何順等人。”

    這也合乎徐處仁對周家父子的認知,這二人既非科舉文學之士,胥吏市井出身,自然不知道畏懼國法。徐處仁哼了一聲:“此輩不知國法,緝拿嫌犯,豈是他們所為……”

    說到這裡,徐處仁突然心中一動。

    他想要拿下周家父子,可是周儻自上任來,雖然惹起的風波不斷,但卻一直沒有給徐處仁什麼合適的藉口。

    現在則是一個機會,允許利國監辦團練事,以周家父子的囂張跋扈,少不得要欺壓良善,到時必有人來告狀,自己就有了真憑實據,先拿下這對父子,再上奏朝廷!

    當初鄭伯克段於鄢,不就是先縱容了共叔段麼?

    想到這,徐處仁面色平靜:“既是如此,你們先下去吧。”

    “學士,此事不可緩啊,賊人囂張,若再無手段,恐怕便有效仿者!”心裡還掛唸著落在周銓手中的罪狀,向安催促道。

    “本府行事,還要你指點?”徐處仁神情一肅。

    向安心中暗罵,你自家倒是勤儉廉潔,但你家的兒子和侄兒,可沒有少收好處,就這點小事,也要如此推三阻四……無非就是給你家兒子侄兒收錢的機會罷了!

    他諾諾而退,回去之後,便備了一份厚禮,令兒子向琮送與徐處仁幼子徐度和侄兒徐廣。

    果然,這份厚禮到了沒幾日,便從知州衙門的小吏那裡得到消息,太守老爺已經轉奏朝廷,同時允許利國監知事便宜行事。

    這個便宜行事,並非允許,但也不是反對,總之其間操作的空間極大。

    得到這個消息,向安總算鬆了口氣,自己算是實現了對周家的承諾,既是如此,周銓那小兒,理當將罪狀歸還了。

    “大人,你說周家小兒,會不會……言而無信?”向琮有些緊張。

    “哼,若不是你糊塗,留下這樣的把柄,我們父子怎麼會淪落至此!”最近因為煩躁而有些不安的向安先是訓斥了向琮一句,然後才道:“周家父子,也不欲往死裡得罪我們向氏,否則你哪裡還有命在!你且放心,他們會交出來的……”

    此時向安對周家父子的判斷,已經大有改觀,雖然一開始他就不曾小看周儻周銓,但現在,更是將二人放在了“大敵”的地步。

    特別是周銓,初時他還以為這是周儻扶出來的一個幌子,現在看來,周家此子,根本就是“妖孽”!

    “此次事了之後,你立刻去京師,我留在這裡與他們父子周旋,你要想法子請郡王出手,定要讓這父子死無葬身之地!”

    想著這段時間自己的擔驚受怕,還有被周家父子的雙重羞辱,向安咬牙切齒地道。

    “大人放心,孩兒知道輕重!”向琮沉聲說道。

    他比向安還要痛恨周家父子,特別是周銓。

    此前他費盡心機,結交周銓,現在再想想,自己當時就和小丑一樣,周銓根本半點都沒有信任過他。

    這甚至比起周銓將他誘出徐州城綁架,更讓他難以接受。

    更何況,還有那數份罪狀,周銓能逼得他寫下那數份罪狀,怎麼會不動用一些手段?

    父子二人拿定了主意,向安便乘轎出了徐州。

    原本白天乘船更穩當些,只是向安年紀大了,船上搖來蕩去甚是不便,故此他所乘的是一座便轎。

    兩個轎伕,四個家人,便是他的全部隨從。

    目送父親離開後,向琮心裡突然憋得慌。

    向家在狄丘二十年,幾曾遇到這樣的事情,只是一區區知事,便將他父子弄得灰頭土臉。

    他心中憋悶,又很快要離開徐州,於是便去了太白樓,尋著阿憐,便宿在阿憐那裡。

    可才一番風流,他突然被劇烈地敲門聲打斷。

    “老爺,老爺!”

    管家驚惶失措的聲音,喚起了向琮不好的回憶,他憤怒地吼道:“何事!”

    “不好了,不好了,老太爺出事了!”

    這讓向琮更是惱怒,上回管家便是這樣大呼小叫,將他誑出了徐州城。只因這管家跟隨父親多年,甚得信任,所以在事後只是稍作訓誡,並無懲處。

    但現在,他又來這一遭!

    不過想著父親是去見周家父子,解決燃眉之急,那對父子又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壞東西,向琮還是從阿憐的臂膀中爬起。

    “出什麼事情,若還和上回一樣,是你大驚小怪,便是大人攔著,我也要剝了你的皮!”向琮喝道。

    “老太爺……老太爺被賊人害了!”管家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哭腔。

    “啊?”

    聽得這個消息,向琮只覺得眼前昏黑,還是阿憐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穩了腳。

    慌忙去推開門,迎面看到的,除了自家管家,還有四五個差役。

    原本這些差役目光就有些飄,如今更是一個勁往裡瞄,恰好看到只穿著抹胸的阿憐,差役們的神情更古怪起來。

    這位向琮向老爺,他老爹死在城外,他倒好,在城內與女人白晝宣淫!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3
一二八、麻煩

    周儻板著臉,站在太守府大堂的下首。

    這位徐太守畢竟是當過一任宰相的,品秩極高,周儻在他面前,完全沒有資歷可言。

    所以徐處仁不給他座位,他也只能乖乖站著。

    “貴官怎麼看?”徐處仁緩緩問道。

    “下官只會燒窯,審案之類的事情,下官不知。”周儻隨口回應道。

    在他們面前,是向安的屍體,老頭兒的死狀甚慘,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人,一個是轎伕,另一個是家丁。

    “周知事,這不是賭氣的時候!”徐處仁聲音嚴厲了些。

    “上回犬子被這伙賊人所襲,人犯為犬子擒獲,下官欲審此案,太守不是說過麼,下官只要會冶煉燒窯即可,民政事務,皆由太守處置!”

    徐處仁頓時語塞。

    當初周銓遇襲之案,周儻帶人先至,還審了一個活口,做了卷宗,但是次日徐處仁就遣人過去,將所有證據、人犯、口供、卷宗,盡數要走。彼時周儻抱怨,徐處仁便說過“貴官只會冶鐵燒窯即可,民政事力,慣例由太守處置”。

    現在周儻再拿這話來堵他的嘴,讓他吃了個憋。

    好一會兒,氣順了之後,徐處仁冷聲道:“向老員外可是太后親族,此事必定會驚動京師,周知事,若有什麼問題,非你能擔待!”

    若說上回向琮被擄之事,徐處仁懷疑是周儻周銓所為,這次向安之死,他倒一點都不懷疑了。

    原因很簡單,有活口。

    與向安一起出城的共有六人,除了兩人同時遇害外,還有另外四人。這四人證明,當時共有十一名賊人,各執兵刃,將他們截住。賊人中就有最近遭到通緝的何順、劉小二和劉小三兄弟,他們與向安說了番話,發生爭辯,然後何順第一個動手,將向安殺死。

    這伙賊人,正是曾經襲擊過周銓者,並且徐處仁還聽到風聲,背後指使這伙賊人的,明面上是趙勝,暗地裡很有可能就是向安。

    “學士若是一定要問下官的主意,下官覺得,這幾個背主之奴話裡不實在!”周儻一指那幾個活下來的隨從。

    那些隨從面如土色,一個個叩頭道:“小人未曾背主!”

    “我兒遇襲之時,他身邊之人個個奮戰,故此二十餘賊人都被殺散,你們若不是背主,為何身上連傷痕都沒有,賊人還放過你們?”周儻厲聲喝道。

    徐處仁有些惱了,他是要周儻為他出個主意的,卻不是讓周儻在他的公堂上作威作福的。

    他正準備喝斥周儻,卻看到跪著的四人裡,卻有人目光閃爍,看上去就有些不老實。

    徐處仁心中一動,指著那人道:“你這轎伕,有何話說?”

    那轎伕頓時叩首道:“太守老爺,小人聽得,聽得老員外與那賊人發生爭執,賊人問老員外,為何……為何會出賣他們!”

    周儻聞得這句,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一下,然後在徐處仁把目光移向他之前,又恢復了一臉嚴肅。

    “你還聽到了什麼?”徐處仁咬牙切齒地道。

    “還有……還有……”

    那轎伕猶豫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周儻。周儻咳了一聲:“學士,下官暫時迴避?”

    “不必,你就在這裡,本官倒要看看,這狗奴究竟聽得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果然是了不起的東西,那轎伕被徐處仁一陣恫嚇,吐出的話語讓徐處仁駭然。

    這位皇親國戚、向老員外,與那些江洋大盜早有勾結,這一點不出徐處仁意料,但轎伕說,那何順說了一連串的事情,都是向安曾經吩咐他去辦的。

    這一連串案件,涉及十二條人命,其中還有兩名是徐州府的吏員,雖然時間久了一些,可衙門中的老人都有印象。

    此時眾人才咂舌不止:原來自己的老同僚,竟然是被向安害死的!

    這可是案中案,徐處仁原本是想收拾周家父子的,但現在曝露出這樣的大案,他如何敢壓下去。

    歹人之言,自然不足採信,可排查一番還是需要的。

    就在這時,向琮被帶到了。

    帶著向琮的小吏悄悄湊在徐處仁耳邊說了兩句。

    周儻耳尖,聽得“擁妓晝寢、白日宣淫”八個字,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自家兒子說的不錯,向琮就是這樣的性子,在得知要離開徐州之後,定然是要做這等事情的。

    而徐處仁自詡方正,肯定不能容忍這種老子被砍了兒子卻在嫖的事情。

    果然,徐處仁眉頭一皺,看著向琮的神情極為不善:“向琮,你可知罪!”

    換往常,向琮在徐處仁面前是不用下跪的,可是聽得徐處仁一聲喝斥,再加上看到自己老父的屍體,他雙腳一軟,便跪了下來。

    不過當他看到周儻時,嗷叫一聲,又爬起向周儻撲來。

    只不過他養尊處優慣了,哪裡比得上週儻身後靈活,被周儻當胸一腳,直接踹回了地上。

    “太守,老父母,就是此人,這個狗官害死我爹,壞了我爹性命,前日他兒子綁架於我……”

    此時向琮已經瘋了,他老爹之死,讓他完全沒有顧忌,將周銓也咬了出來。

    徐處仁聽得這裡,心中歡喜。

    借這件事情,趕走周家父子,同時向家手中的那麼多冶坑,也會落入徐處仁手中。他自己當然是正直廉明的大清官,但他兒子、侄子,甚至外甥之類的親戚,或者家中族人意欲經商,他總不能攔著吧。

    因此,徐處仁看向周儻,周儻嘆了口氣:“學士,此事不可深究,深究起來,學士怕是承受不起。”

    “呵呵,貴官太小看本官了,莫非貴官以為,本官還治不得你一個小小利國監知事之罪?”

    “非也,與本官無關,好吧,本官實說了吧,當日犬子遇襲時,那趙勝原是被活捉的,他供出了向琮。犬子一向深明大義,識得大體,向家可是國戚,如何會做這種勾結亡命圖謀不軌的事情!因此,犬子將趙勝殺了,免得他胡亂攀咬。”

    “此後,犬子又請這位向員外一敘,問了些話……請看。”

    周儻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來,向琮原本在謾罵的,可一看到那紙,眼睛彷彿突了出來,不但不再罵了,反倒撲向周儻,卻被周儻又一腳踹了回去。

    “周知事,周老爺,周叔父,我知錯了,我知罪……”向琮叫道。

    他此時冷靜下來,知道自己犯了個多大的錯誤!

    按照當初他與周銓達成的協議,他不說出周銓綁架他之事,同樣的,周家也不會將他留下的罪狀交官。

    可現在,他急切之中昏了頭,竟然將周銓咬了出來,當初他留的罪狀,自然也會被交出。

    雖然他可以辯解,那是被周銓逼迫寫出來的,當不得真,可是其中有數條,只需要詳細審查,不難找到證據!

    向家盤踞利國監二三十年,這麼多作姦犯科之事,豈有不牽涉到向氏本家之理。牽涉到向氏本家,也就意味著皇權與外戚之爭,若放在向太后在世之時,或許無足輕重,可放在現在,趙佶親政已經十餘載,便是念了向太后的舊情,也少不得懲治!

    周儻看著向琮笑了笑,然後又望向徐處仁:“太守怎麼說。”

    “給本官看看。”

    徐處仁接過那紙罪狀,看到上面寫的內容之後,眉頭頓時擰緊了,再看周儻時,目光極為不善。

    這紙上豈實沒有多少向安向琮父子的罪狀,大多都是記載向家書信往來的內容。利國監對向氏本家來說,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財源,向安輩份又大,有資格同當今的兩位郡王國舅通信。

    這信裡,可有不少怨憤之語!

    不過這種背後發牢騷的話,委婉指責官家“刻薄寡恩”、“忘恩負義”之類的,無人檢舉就無人追究。可現在,這罪狀卻落到了徐處仁手中,而且是在這公開的場合落入其手。

    原本可以打馬虎眼的,現在就變成不得不追究了。也就是說,他徐處仁這位被貶的前宰相,要對上向宗良、向宗回兩位國舅。

    這是勝了也沒有任何好處、敗了則滿地雞毛的事情。

    “周儻!”徐處仁咬牙切齒地說道。

    “下官是不太相信的,這分明是離間天家親情,故此雖然得了這東西,下官也只是收起來。學士一定要強迫下官交出來,下官也沒有辦法。”周儻攤開手笑了笑:“學士覺得此事不必上報朝廷,那就不報唄。”

    到這一地步,徐處仁明白,他想著借這個案子將向家和周家一鍋端,可人家周家何嘗不想著借這個案子將他與向家一起掃了!

    不報?他敢不上報朝廷,明天周儻就敢把這事給他捅出去。

    徐處仁原先曾拍過蔡京馬屁,後來因為威脅到蔡京的地位,兩人翻臉,又得罪了童貫這樣的權宦,只要蔡京和童貫從周儻這得到消息,想來這二位都很樂意踩他一腳。

    原本是向家的麻煩,就會變成他徐處仁的麻煩,雖然徐處仁自詡方正,卻也沒有大公無私到這個地步。

    憤怒地盯著周儻,周儻則垂著眼,故意不看他,直到許久之後,徐處仁從牙縫裡吐出一句話來:“貴官……好自為之!”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3
一二九、再遇阿憐

    向安被殺,向琮入獄,轉眼之間,盤踞狄丘三十年、背靠著國舅這座大靠山的向氏,就被從利國監一掃而空。

    向家名下的各個冶坑,成了香饃饃,不知多少人想伸過手來分一杯羹,不過大夥都不敢亂動,想要等周家先下手。

    畢竟誰都知道,將向家掀翻的,其實是新上任的利國監知事周儻,還有人稱周衙內的周銓。

    狄丘鎮的酒樓不多,畢竟只是個人口萬餘的小鎮,大多數又是苦哈哈的工匠家屬,這座名為“狄公醉”的酒樓只有兩層,往日裡這兩層都不滿的。

    但今日,它卻滿了。

    史奉仁上到二樓,一望到擠得滿滿的酒樓,甚至還加了幾張桌子,讓過道都變得極為狹窄,他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這破店的生意倒真是興隆,莫非他們的酒菜很好?”

    “史兄說笑了,這種小鎮酒樓,能有三兩個拿手招牌菜就算不錯,有什麼好的……今日如此多人,還不是因為那件事情。”

    “都想走門路,畢竟明面上是一年三四千貫的收益,實地裡,萬貫不只,一共六座冶坑,打理得好,就是六萬貫,一個聚寶盆!”

    說到這個數字,史奉仁的同伴呼吸都急促了一點。

    “沒有足夠實力,這就不是聚寶盆,而是惹禍精!你道向家為什麼會這麼慘,還不是因為如今向太后早就去世了麼!”

    說到太后,史奉仁的聲音壓低了一些。

    正說話間,卻見樓底下忽然一亂,他二人伸頭望去,只見數十上百人向著路中擁去,他們所圍者,鮮衣怒馬,面如冠玉,長得比一般女郎還要俊俏。

    “這是誰家小郎,倒是囂張!”史奉仁問道。

    他同伴是本地人,在一家冶坑為管事,探頭望了眼之後,頓時縮回脖子:“史兄,這就是周衙內,最是精明不過,你在這裡,惹了誰都無妨,唯獨莫要招惹他!”

    聽說這個少年就是周銓,史奉仁吃了一驚,看起來只是俊俏罷了,卻是用手段玩得向家都破家的人!

    他又仔細打量了周銓兩眼,目光裡閃動著寒意。

    恰此時,周銓也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對,史奉仁頓時也縮了回去。

    “這小子殺過人!”史奉仁對周銓目光中的冷漠並不陌生,他臉色微微一白,他只在自家的幾位莊主身上,見識過這種可怕的冷漠。

    “而且不只殺過一個……”他心中有些後怕地想。

    “史兄怎麼了?”他的同伴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外頭灰大,蒙了一下眼……”史奉仁話才說到這,外頭又是一亂,他伸頭出去,只看到一個粉色衣裳的身影,跌跌撞撞從人群中走出,然後跪倒在周銓的馬前。

    “衙內,衙內,救奴一救!”

    周銓眉頭一皺,這個跪在他面前的女子,正是太白樓中的阿憐。

    只不過現在的阿憐,已經沒有當初在樓上所見時的驚豔,滿臉都是驚駭之色,連血色都看不到了。

    周銓身邊,武陽已經警惕地擋住了阿憐,而狄江則笑嘻嘻地湊過去:“這位姐兒,我家衙內可不是官府,你有什麼冤屈,去尋太守老爺就是,若沒有路上的盤纏,我家衙內倒是願意助你幾百文錢。”

    阿憐帶著哭腔道:“衙內,衙內,奴是冤枉的,奴真不知道向家要害衙內,如今太守老爺欲擒奴去,衙內,奴這般嬌弱之軀,哪裡能入得衙門?”

    她哭得梨花帶雨,周圍看熱鬧的也不禁心生同情。再聽她的話,是捲入了向家的案子,想來她不過是一介弱女子,能幹什麼壞事,當下就有人替她求情道:“衙內,幫她一把吧。”

    “正是,英雄救美,唯如此才合衙內之風。”

    “然後再美人芳心暗許,以身為謝,那就更完美了。”

    聽得這樣七嘴八舌的聲音,周銓鼻子都氣歪了。

    他倒是不介意頂一下太守徐處仁,畢竟這位太守如今焦頭爛額,忙著蒐集更多證據去對付向家的兩位國舅,等他騰出手來,他這個徐州太守的位置只怕也坐不久了。

    但是,他更不願意被一個倚門賣笑的女人所利用。

    上回在太白樓中,周銓就認定,這個阿憐絕非善物,這種女子,哪怕長得再美,也不能放在身邊,絕對是惹禍之根。

    因此他眉頭一擰:“住嘴!”

    周圍七嘴八舌的聲音頓時安靜下來,樓上的史奉仁微微點頭:方才大夥都與這位周衙內打招呼,證明他人緣不錯,為人和善;但現在他一聲令下,眾人就立刻安靜,又證明他威望極高,擁有甚強的震懾力。

    “阿憐,我不與你一個姐兒一般見識,誰讓你來的,你自去尋誰去。但若你糾纏不休……你要吃的,就不僅僅是皮肉之苦了。”周銓緩緩道。

    那邊狄江卻是嘿嘿笑起來:“大郎,你瞧我屋裡正缺一個疊被洗碗的婆姨,不如就幫這娘兒們一把,然後將她賜給我吧!”

    這廝好賭好嫖,雖然本領高強,卻是一個定不住性子的。周銓橫了他一眼:“狄叔!”

    只是一句話,讓這廝滿的嬉皮笑臉收住,嘟囔了一聲:“不就不吧。”

    他說的話半真半假,確實是看上這嬌滴滴的姐兒了。

    此時阿憐,跪伏在地上,連連叩頭求助,哪怕聽得周銓的話語,她也沒有停下來。

    只不過她叩了半天頭,額上卻還是完好無損,除了多沾了些灰塵外,並沒有叩出包來,更沒有破皮。

    每次她垂下頭時,眼中都閃過陰冷憤恨的神情。

    名義上她是官伎,實際上她卻是向家所抬舉的,向家原本是想靠著她,勾搭上某任徐州太守,只不過徐處仁本人並不好色,故此只能寄希望於下一任。

    可阿憐自己有打算,如今向家完蛋了,她更想要藉著這個機會,擺脫以前的生活。

    只不過,她太貪心了些。

    周銓當日一擲六千貫面不改色的豪邁,讓她心動了,而且她已經打聽清楚,周銓如今屋裡還沒有人,既無定婚,也無納妾。她若是能到周家,哪怕只是充當一個妾侍,也有享不盡的榮華。

    若是手段高明些,沒準周家的女主人這個位置,過些時日她也可以坐坐。

    但周銓的冷漠猜忌,將她的夢想全部打碎了。她並不反思自己,而是覺得,這一切都是周銓的錯。

    跪在地上連連叩首,但是卻聽得馬蹄聲從自己身邊經過,抬頭看時,發現周銓已經理都不理地離開了。

    自從長成以來,阿憐還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

    她在哪裡,必然要成為焦點,人人關注她、禮讓她,便是那些文人墨客,也要紛紛拜倒在她的裙下。

    想到這裡,她悲呼一聲,向前一撲:“衙內,周郎,你莫非忘了你曾贈我的詩麼?”

    此語一出,周圍人都面面相覷,這位周衙內曉得許多事情,能踢球能走馬,可就不曾聽說他會寫詩,他竟然還寫過詩給這美麗女子?

    阿憐伏在地上,當真像是一朵落入塵垢中的桃花,她淒聲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衙內呵!”

    這最後一聲衙內,喚得當真是淒婉無比,周圍眾人,再看周銓時,目光就沒有方才的親近了。

    “始亂終棄?”

    “無情無義?”

    “莫非周衙內將這美女先那個再那個了?”

    周圍人竊竊私語,不停地腦補著劇情,周銓險些氣樂了。

    他回頭望了阿憐一眼,這女子的心思,他能猜得出大半。若她只是想擺脫官伎的身份,私下裡向周銓求助,周銓或許還會伸一伸手。

    可現在,她卻在公開場合這樣做,分明是認定周銓會被自己的美色所迷惑,又愛惜名聲,想要賴上來……這女子,當真是蠢得可以!

    另外,她一個官伎,能從徐州跑到利國監來,七十餘里地,就算是從水路,總也要有人幫她才行。背後幫她的人,沒準就不懷好意。

    “阿憐,這詩還有後一半,你且聽著!”周銓在馬上道:“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若是上回,周銓不會說出這後一句,因為這是譏諷阿憐身為官伎容易變心。當時周銓不瞭解這女子,擔心她性子剛烈,會如關盼盼般因為一句詩而自尋死路。

    但今次,周銓覺得這女子心機太重,利慾熏心,竟然敢來欺自己,自然不會客氣。

    說完之後,他再不管顧,在武陽與狄江護持之下,排開眾人,揚長而去。

    跪在地上的阿憐,此刻卻是羞怒交加。

    周圍看熱鬧的人,沒有多少聽得出譏諷之意的,阿憐如何聽不出來!

    她就算是想報復周銓,給周銓栽上個喜新厭舊、始亂終棄的惡名,也會因為這詩變得不可能。

    甚至自己都成為笑柄!

    她並不知,周銓走了沒多遠,悄然吩咐狄江:“狄叔,你回去看一看,這女子會如何做,若是尋死,就救她一救,若有人與她一起,盯著那人,若是自個兒離開,那麼暗中給她些錢就是……這女子心機深重,非是良配,狄叔,你如今身家,想要找個既貌美又有品行的好人家女子,有何難事,萬勿莫栽在這女子手中!”

    說到後來,他聲音有些嚴厲了。狄江有些不以為然,不過還是依言鑽進了人群之中。

    武陽看了他背影一眼,心中琢磨,抽個空子要好生與這廝說說。

    大郎如今是要做大事的,狄江如果跟不上,倒不如就此離開,回家去做個富家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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