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64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4
一三零、龍川別院

    狄江天生就有隱入人群中的本領,否則也不會充當死亡率最高的斥侯數年,卻仍然活蹦亂跳。

    當他悄然回到狄公樓下時,看到阿憐身邊正有一個男子在俯身說話。

    狄江沒有靠得太近,隱隱聽到那男子在說“先回去”,他心中微動,大郎猜的不錯,這個貌似可憐的女子,果然背後有人。

    狄江臉上一陣燒紅。

    他在市井裡混了這麼多年,竟然被這個女子迷住,還比不得大郎心境清明。

    “奶奶的,終日打雁,竟然險些被雁啄了眼睛!”

    他心中暗怒,再看阿憐的目光,就帶著幾分陰冷殺意。

    那人將阿憐扶起,兩人向著碼頭那邊行去,不過他們才行了幾步,就被人攔了下來。

    “這位娘子請了,不知是否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攔住二人的是史奉仁,他此次打著問問冶坑價格的名義來狄丘,可實際上卻另有計畫。

    “多謝,不必了。”扶著阿憐的人神情淡漠。

    原本想要在周銓身邊安下一枚棋子,現在看沒有必要,故此他也沒有什麼遮掩。

    “在下也是一番好意,還請不要拒絕。”史奉仁再次說道。

    阿憐神情一動,可扶著她的人搖了搖頭:“家妹自有我這當兄長的扶持,閣下不必勞神費心。”

    話說到這,史奉仁不好再說什麼,嘀咕了兩句,他便退開,任那男子將阿憐帶走。

    他們到得碼頭,上了一艘船,徑直南下,向著徐州方向而去,竟然沒有做任何停留。

    狄江跟到碼頭時,船已經離岸,狄江撓了撓頭:“這娘兒們果然古怪!”

    他卻不知,在船上,阿憐拜在那男子身前:“陳軍師,奴無能,未能得手,還請軍師恕罪。”

    “無妨,這小賊奸猾,遠勝常人,要不十四郎與少聖公也不會敗在他的手中。”那男子平靜地道。

    “如今向家父子已經失事,奴當如何?”

    “我們去京師……我此次北上,原本是為小賊車莊之秘而來。”那男子又道。

    當初周銓破壞摩尼教企圖之事,狄江並未參與,就算參與了,他也不認識這位被稱為“軍師”的陳姓男子。

    狄江在岸上望了船一會兒,若有所思,然後轉過身,去追方才搭話的那個史奉仁。

    史奉仁他不認識,可是當時在史奉仁身邊的另一人,他卻有印象,是姚家冶坑的一位管事。地位不高,交遊卻很廣闊,看情形,他與這位史奉仁相當熟悉。

    沒多久,便看到史奉仁與那管事在一起,狄江悄悄湊上去,就聽得史奉仁笑道:“那女子當真是我見猶憐,不過我對她倒沒生什麼心思,只是想著從她口中,能知曉些周衙內的喜好。”

    聽得此語,狄江頓時心中一凜。

    姚家的管事聞言也有些不快:“史兄,早說了,周衙內可不是你能招惹的!”

    “知道知道,我想到這兒討口飯吃,如何會去招惹周衙內,但是唯有知道衙內喜好,才可以投其所好嘛!”史奉仁說到這,聲音稍稍低了些:“六個冶坑,若是拿到其中之一,賢弟你就是冶坑主管!”

    “原來是衝著那冶坑來的,不過求到大郎頭上倒是求錯人了。”聽到這,狄江心中暗想。

    向家倒台,他們家原本控制的六座冶坑,如今成了眾人垂涎的香饃饃。但是扳倒向家,要想不留後患,周儻周銓豈能不付出一些代價!

    因此,對於向家名下的冶坑,周儻周銓都沒有下手,只是招募走了五十餘名匠人,理由說是要去研究新的水泥窯。

    這些匠人最初時還惶惶不安,但周銓將給他們的薪水加倍,很快就安撫住了。

    再就是利國監鐵冶團練之事,徐處仁現在忙著準備對付兩位國舅,加上也想放縱一下周家父子,故此批了下來。

    又聽了會兒,史奉仁所說的,都是和冶坑有關的事情,狄江覺得沒有什麼事情便悄悄離開。

    周銓正等在小鎮的門口,聽得史奉仁的稟報之後,眉頭微皺:“狄叔,咱們人手有些不足,你不妨在本鎮的城狐社鼠中務色些人手,若是阿憐的同夥再出現,一定要盯牢了,還有那個史奉仁,雖然沒有什麼疑竇,但他敢窺探我們私密,這就是疑竇,也盯緊了!”

    狄江應了一聲,此事不可拖延,因此他就沒有隨周銓離開鎮子。

    “閒事已了,孟兄,咱們可以去看看龍川了!”打發走狄江之後,周銓笑著對孟廣道。

    他今日出鎮,正是要去看從向家手中得到的龍川。

    龍川距離鎮子稍遠,出鎮之後,大約還要行上十餘里。孟廣騎著匹駑馬,與周銓趕到時,不由一愣,然後笑問道:“衙內,當真需要這麼麻煩?”

    “一張白紙好做畫,這兩莊子實在不合,只能拆了,不過年底之前,他們總有新居。”周銓笑吟吟地說道。

    在他們面前,五百餘人正分為兩撥忙碌。一撥和兩莊子上的莊農一起,將原本土木結構的莊子拆平,另一撥則在被稱為“龍川”的小河旁,開始砌壩攔水。

    此時仍是雨季,原本不適合修水壩的,不過周銓等不急了。

    “衙內還要招募人手?”孟廣看到這五百人,有些憂心地問道。

    “當然,人越多越好!”周銓精神一振。

    徐州不比京師,京師沒有一百五十文錢以上,基本是招不到合適的壯勞力,可是在這裡,只要八十文,甚至六十文一日,就可以招募到青壯勞力。

    藉口要辦水泥窯,同時借助孟廣、申胖子還有趙家的影響,周銓以每日八十文的價格向周圍招募勞力,短短時間內,便集合了這五百人。

    “衙內,這錢怕有些不乘手啊。”孟廣吞吞吐吐地道。

    五百人一天僅工價就要花掉四十貫,一月一千二百貫,這價錢,就是孟廣都覺得有些肉痛。

    但對周銓來說,完全不成問題!

    “我在京師之中,向人借了些錢,就以我車場的收益為抵押,所以你儘管放心,錢不是問題。”

    周銓借錢的對象,可不只梁師成這個巨貪,事實上當得知周銓為了辦水泥窯要借錢,凡是知道這個消息的人,都想著搭上一筆。

    無它,只因為現在京師水泥實在是賣瘋了。

    所以周銓現在手中的資金,足足有兩萬貫,而且在京師之中,還存有一萬貫!

    孟廣有些無語,他覺得自己和申胖子已經膽大,可是周銓膽子更大,能賺錢,更能花錢,一擲萬金面色不改!

    “衙內,這麼多人手,應該先讓窯場那邊用吧?”申胖子在旁邊道,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窯場出更多的水泥了。

    因為現在修水壩和道路,周銓就已經用上了徐州出產的水泥。他們親眼看到,這種粉末與河砂混合,攪拌,然後由泥水匠倒在地基上,抹平、待干,過了三天,便可以在上面行走,過了五日,就連驢馬也可以上路!

    看著那白花花的路,孟廣與申胖子不約而同嚥了口口水。

    他們是有頭腦的,否則不會為了水泥之利投靠周家,但就算如此,眼見到水泥的神奇用處,他們還是意識到,此前自己的估算太保守了。

    “看到那邊沒有,地基打好了,我就要在那兒起一幢宅院。”周銓又指向另一處地方。

    此處距離龍川小河約有一里遠,一條路基正從小河邊伸向此處,而河邊有座簡易的碼頭,可供吃水小的船舶停靠。

    目前許多物資,就是從這裡運上岸來的,包括水泥。

    不過周銓有些惋惜,這條小河還是太小,稍大點的船就不行,也就此時可以用用,等自己這邊的謀劃做好,工場作坊建成之後,真正要運貨,還得走運河。

    正規劃之際,武陽在旁邊輕輕推了周銓一下,周銓回頭看去,只見西南方向,有人騎著頭騾子飛奔而來。

    不一會兒,那人就來到周銓面前,正是利國監的那位衙前。

    “衙內,太守老爺……太守老爺來了!”

    聽得他的稟報,周銓眉頭微皺:“徐處仁?他來這裡做什麼?”

    新辟的窯場之中,徐處仁背著手,四處轉了轉,周儻心中也同樣在嘀咕,這廝來做什麼!

    “如今水泥每窯能有多少產量?”徐處仁問道。

    “每七日出一批,每批一百袋。”周儻回答。

    徐處仁心裡計算了一下,一袋是五十斤,一百袋就是五千斤,產量不低。

    據他所知,如今京師每袋水泥可以賣到一百文錢,也就是說,一座窯每七日就出產價值十貫的產量。

    如今已經有四座水泥窯,另外還在建十二座窯,這麼算來,等窯場初步建成之後,每七日可產一千二百袋。折成銅錢,就是一百二十貫。

    “有什麼難處?”徐處仁道。

    這句話讓周儻嚇一大跳,自他上任起,這位太守就瞧他不順眼,此時竟然過問起水泥窯有什麼難處。

    他究竟做何打算?

    “有一些,就是礦石難取。”略一琢磨之後,周儻說道。

    “若有需要本府相助者,儘管說吧。”徐處仁臉上堆起了笑。

    若換作在京師時,有一位曾任過宰相的大學士這般客氣地對周儻說話,周儻整個人都會飄起來。

    但如今,在吃過這麼多次虧之後,周儻對那些文官們的態度,已經有了根本的轉變。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受寵若驚,而是“這幫龜孫子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故此周儻乾笑了兩聲:“有學士這話,下官就放心了,若是配料能夠跟上,這窯場產量還可以翻上幾翻,依下官在京師時的經驗,每日六百袋也可爭取。”

    是每日六百袋,而不是每七日!

    敏銳地注意到這一點,徐處仁瞳孔收縮了一下。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4
一三一、太守的為難

    徐處仁如今陷於困窘之境。

    他雖然自命清正,但實際上早年,他也曾依附過蔡京,可是後來受蔡京猜忌,兩人反目。如今蔡京即將復相,對他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童貫與他積怨已深,只要有機會,童貫絕對不會心生憐憫,一定要將他掃翻在地。

    如今還要加上向家,雖然徐處仁的奏摺讓向家灰頭土臉,向家兩位郡王之一的向宗回乾脆落職在家,但是,徐處仁也不好過,向家布下的一些暗子,正在教唆幾位御史狂咬他。

    原本徐處仁可以指望吳執中相助,可年近八十的吳執中已經被貶。

    徐處仁深知官場之上的風險,要想讓自己轉危為安,就必須有一件事情能夠打動天子,令官家出力保護自己。

    可他守徐多年,政績只能說是平平,唯一的希望,就是治下利國監能有所突破。

    “你要多少礦料?”他向周儻問道。

    “每日四到五萬斤礦料!”

    “也就是說,缺人手採礦運礦,聽聞令郎已經招募了五百餘人啊。”徐處仁道。

    提到周銓,周儻就不好說什麼,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家兒子做的是什麼打算。

    見周儻沒有說什麼,徐處仁心中不喜,他覺得自己暗示得都很明白了,偏偏這蠢漢不曉事。

    既然缺料缺人,那就開口求自己啊,自己方便提條件嘛。

    “本官先回去了,你好生做,過五日,讓令郎來彭城,在本官幕下聽用。”徐處仁拋下這樣一句,轉身就帶著手下離開。

    等他離開之後,周銓才匆匆趕來,聽得自家老子的說法,周銓也莫名其妙。

    但很快,他就知道徐處仁是什麼意思了。

    “人被扣住了?”第三天,周銓就得到這個消息。

    如今利國監在大興土木,周銓以高價徵募工匠、勞力,但僅僅靠著狄丘附近的人力,是不足以支撐這麼大的工程的。因此,周銓遣人將招工的消息傳到了整個徐州,甚至包括徐州附近數州。

    這其中,就借用了趙明誠家族的力量。

    原本每天從徐州各地,都有數十名青壯,捲著鋪蓋跑來,可是到今日卻有消息傳來,在進入狄丘的各處要道上,徐州府設卡盤查,以緝拿要犯為名,將那些前來應募的青壯都攔住了。

    “徐處仁想做什麼?”周銓不解地問道。

    “誰知道,他那天跑來,莫名其妙留下一句話後又跑走,莫非就是來威脅我的?”周儻也是滿臉迷糊。

    他們哪裡知道,徐處仁明明是想要佔用水泥的功勞,卻又不願意開口相求,於是憑著手中權力來立卡設堵,逼著周家父子去求他。

    幾人商議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個定論,只能將之歸結於徐處仁一向的敵意。

    “徐處仁說的緝拿要犯是什麼玩意?”如何破局上,周銓想到了徐處仁的藉口,便詢問道。

    “太守所說的要犯,是三伙大盜,一是殺了向安的何順一夥。”回來稟報的利國監衙前小心翼翼地看了周銓一眼。

    “還有呢?”

    “另兩伙,一群是嘯聚於沂州蒙山的盜匪高腿子,另一群則是梁山泊王兔兒。”

    聽到“梁山泊”時,周銓心已經突的一跳,據他所知,水滸雖然多為虛構,但是宋江等卻是歷史上確有其人。

    在京師時那個被賈奕收買的強人盧進義,就有可能是玉麒麟盧俊義,被周銓刺過一刀的小乙,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徒弟燕青。

    如今又聽到梁山賊人,周銓頓時就緊張起來。

    幸好,這個什麼王兔兒,從來沒有聽過,想來不是什麼難纏之輩。

    “這只是藉口,蒙山、梁山,離我們這都老遠,那邊的賊人,來徐州的次數並不多!”孟廣道。

    申胖子也連連點頭,額上汗珠細密,臉色卻白得難看。

    他可是將全部身家都投入到周銓這邊來,賭的就是水泥市場。可是如今水泥的產量,還不夠周銓用的,根本賺不到多少錢。

    必須擴大生產規模!

    “看來我確實有必要去見一見這位徐太守,他說讓我去聽用……看看究竟要我做什麼吧,若是讓我領兵去剿滅那些盜寇,那倒是簡單了。”

    周銓想來想去,若是再給他兩年時間,不,只要一年時間,他手下的陣列少年有近三十都過了十六歲,按大宋的習慣就是成年人,再加上一些窯場的民壯,他倒真有把握去剿滅這兩伙盜寇。

    但現在,這些少年還不能去冒這個險。

    周銓來到彭城,在徐處仁意料之中,因此他第一時間就接見了。但周銓開口說話,卻在他意料之外:“學士召下官來此,不知有何吩咐?”

    “下官?”徐處仁眉頭微微一皺,然後想起,眼前這少年倒確實是有寄祿的爵職在身,每年可以領些祿米俸錢的。

    這倒是有些難辦了。

    心念一轉,徐處仁臉上浮起了笑:“近日與京中頗有書信往來,京中發生了一些趣事,不知周郎是否知曉?”

    “學士所指何事?”

    “榷城。”

    周銓雖然被從籌備榷城的人員中踢了出來,不過他還是很關心這個自己一手搭起的平台。據他所知,何執中將自己的兒子塞進了榷城,其餘諸官子侄女婿,都有不少。

    因為在朝中有如此雄厚力量支持,所以榷城建立比起周銓想像的還快,如今在雄州,原來的白溝驛所在地,已經在大興土木了。

    而且這座榷城中的第一批貿易,也已經完成,據說僅這一次雙方就交易了價值超過百萬貫的貨物,甚至有商人將自行車都轉賣出去,弄了十餘輛到遼國。

    僅此一次,大宋收取十分之一的商稅,便有十萬貫之多。

    這只是明面上的收入,實際上,因為遼國拿不出充足的銅錢,所以他們是用精銅、皮貨、人參、牲畜等等北國特產充抵,這些北國特產,經榷城送入京師,在京師發賣,足足賣出了兩百餘萬貫。

    這兩百餘萬貫的商稅,可是完全落入大宋的口袋裡,不像是榷城中的稅收,還要與遼國分潤。

    此次還只是試探,無論是大宋,還是大遼,準備得都不是很充分,第二次、第三次也在籌備之中,貿易規模將更大。等白溝驛的榷城建好,這種貿易將會常態化,從現在的一兩個月一次,變成每日都有,只不過不再像現在一樣,一次就上百萬貫。

    “榷城之事,下官不曾聽到什麼趣事。”周銓心中琢磨了一番,然後回應道。

    “我卻是聽說,此次互市中,有遼人花百貫錢,託人帶一封信給大宋國勾當榷城事務周郎……呵呵,恰好如今大宋勾當榷城事務的五位官員中,就有一位姓周,名榮,字師道,乃是今科進士,故此,此信落入這位周榮手中。他只是當作笑談,可是他一位同年,姓羅,名汝楫,向來與他交好,從他手中得到了這封信……”

    徐處仁將這事情本末說出來,聽得周銓目瞪口呆。

    花一百貫高價要給他寄信的,毫無疑問是餘裡衍。但這封信卻沒有寄到他的手中,而是到了這個周榮手裡。也不知道此周榮是朝中哪方大佬推出來的人手,能得到勾當榷城事務這個差遣,但此人明知道信不是他的,卻還扣住,不轉交給應該給的人,實在是過份至極!

    “這位羅汝楫得此書信,將之傳回京師,於是遼國公主戀上大宋周郎之事,此刻應該已經傳遍京師了吧。”徐處仁說到這裡,又笑了起來。

    這算是最近麻煩不斷的他,少數能讓他高興的事情之一了。

    只不過才笑了兩聲,他就發覺,周銓面無表情,既沒有羞惱,也沒有憤怒。

    “你不怕此事?”

    “童太尉與我一起出使,此事他早就知曉,一回來就有細折稟報官家,官家也曾召我細問。”周銓淡淡地說道。

    一聽到童貫,徐處仁心情就大壞,待發現自己以為可以拿捏周銓的把柄,對方根本不在乎,徐處仁心境就更壞了。

    “我聽京師中來人說,周郎足智多謀,我這裡現在有一個案子,就交與你了。”想到這,徐處仁哼了一聲道。

    “下官並非學士屬吏,這種案子交與下官,名不正言不順。”周銓道。

    “我這就上書天子,請令你為我州中法曹。”徐處仁卻不肯放過他。

    周銓默然了一會兒,然後笑道:“等天子詔令到了再說。”

    見他軟硬不吃,徐處仁心中焦躁,他哪裡等得天子詔令,且不說趙佶會不會同意他這一明顯要挖坑埋周銓的請求,單單奏書往來和朝堂批覆,就需要一個多月時間,徐處仁很清楚大宋的官僚機構拖延症有多麼厲害!

    到時只怕天子同意的詔書還沒有到,貶斥他的令旨已下。

    “周銓!”原本徐處仁是要發作的,但看到周銓那古井無波的雙眼,他心中突然有些發慌。

    和遼國公主戀上大宋周郎同時傳到他耳中的,還有眼前這少年在遼國大破女真人的消息。雖然徐處仁是不相信的,不過事必有因,這樣的傳聞,多少有些依據。

    “周銓,此案發生在利國監治下,若你不接,那麼就讓你父親去審案,案情未出結果,你父親不得再去窯場!”徐處仁道。

    周銓嘴角一撇:“無所謂,學士有什麼吩咐,儘管對家父說去。”

    “你……你……你若能審出此案,我便解除關卡,允許利國監在整個徐州招募窯工!”徐處仁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露出一點口風。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4
一三二、雷擊案

    利國監治下,除了狄丘鎮之外,還有近十個聚落,其西南的馬莊,靠得徐州較近,但又不在運河與官道之上,算是利國監治下一個偏僻的所在。

    這天清晨,馬蹄聲打破了莊子的平靜。

    背著個簍子出來拾糞的段銅,伸頭向莊外望去,然後就看到十餘個少年,都騎著馬,在兩個公人模樣的陪同下到了莊前。

    段銅今年也只有十六歲,看到年齡相近的人,免不了多打量幾眼,然後垂下眉眼,微微露出自卑的神情。

    大夥年紀相近,可別人卻是鮮衣怒馬,自己卻一身破爛。

    然後他飛快地縮進兩幢屋子中間的短巷,不讓這群進莊子的人看到自己。

    十餘匹馬進入莊子後先停住,那些人似乎是在打量著什麼。看到他們這模樣,段銅心中一緊。

    近來莊子裡出了點事故,故此差役什麼的三天兩頭跑來,只不過這伙少年跟著差役來做什麼,莫非是徐州府中的哪位富貴人家的子弟,聞訊跑來看熱鬧?

    “就是這裡?”諸少年中為首的那人問道。

    之所以判斷出此人為首,是因為他騎著一匹最為高大的紫騮馬,而且其餘人總是看著他,彷彿是在等待他的命令一般。

    段銅悄悄仔細打量著這為首者,然後心中暗暗讚了聲:好個少年郎!

    唇紅齒白,面如敷玉,眉劍目星……這些形容詞段銅是不懂的,他唯一懂的就是這少年郎長得真俊,比起莊子裡最漂亮的女郎都要好看。

    “回稟衙內,就是這裡,你看那間屋子,就是胡虎之宅,那旱雷殛人之案,便發生在此宅之中。”一個差役恭敬地道。

    “把里長喚來,我有事情要問。”紫騮馬上的,自然是周銓。

    徐處仁以為他招募冶戶為要挾,要他接過的案子,乃是馬莊旱雷殛人案。徐處仁認為這案子有蹊蹺,但他自己忙著政爭,無暇來處置,便拿出來難為周銓。

    一個差役跑去喚里長,另一個差役則直接將周銓帶到了胡虎的宅中。在這破敗的莊子裡,胡虎的宅算是不錯的,只是如今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

    周銓下了馬,李寶與王啟年二人陪他進了屋子,其餘少年,則守在外邊,不許來看熱鬧的莊民靠近。

    一進院子,周銓就嗅到了股刺鼻的味道,他面上微動,暗暗記在心中。

    正屋頂上炸出一個大洞,牆也塌了小半,而且在殘餘的門窗上,周銓看到了火燒過的焦黑痕跡。

    看起來倒像是雷劈下來,將屋子都劈開,更將屋子裡的人劈死了。

    兩側的廂門卻是無恙,只是上了鎖,周銓去推了一把,沒能推開。

    “無人住?這胡虎家沒有家人?”周銓問道。

    差役不知道,不過門外有人道:“有些家人,只不過天降雷霆,將胡虎劈死,家人哪裡還敢住在這屋子,投親靠友去了。”

    緊接著,一個五十餘歲的老人愁眉苦臉地走了進來,差役笑道:“衙內,這位就是馬莊里長,這老兒姓孔,據說還是孔聖人之裔呢,哈哈哈哈……”

    差役對能將孔聖後裔呼來喝去很是得意,但笑了兩聲,卻覺不妥,忙看向周銓,發覺周銓臉上無喜無怒。

    “孔老丈,你與我說說事情經過吧。”周銓道。

    雖然此前已經打聽過案情,但周銓還是希望再聽一遍,以發現此前未注意到的東西。

    案情挺簡單的,十日前天氣酷熱,這家的家主胡虎正睡午覺時,突然有旱雷劈了下來,將屋子劈壞,連帶胡虎劈死。

    因為過去了些時日,屍體已經收斂,不過有杵作的驗屍狀在,周銓也看到過。

    “雷能將人劈得四分五裂,這倒稀奇了。”周銓笑了笑道。

    孔裡正陪著笑臉,老眼裡卻是閃過一絲異樣,偏偏周銓觀察得很仔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這胡虎在鄉梓之中,為人如何?”周銓又問道。

    孔裡正面露為難之色,含糊地說了一句:“胡虎力大……”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外邊有人道:“讓開讓開,你們這些小兔崽子也敢攔我?”

    周銓眉頭一皺,所謂“小兔崽子”,就應當是他的陣列少年了。

    他向王啟年使了個眼色,王啟年會意,大步出去,周銓則繼續問那孔裡正:“裡正,你繼續說,說真話,勿避諱。”

    “這位可是周衙內,孔裡正,若是你不好生說話,當心被捉到知事面前去打板子!”旁邊的衙役喝道。

    孔裡正神情微微變了變,他只是一個鄉野老人,被嚇了嚇,哪裡還敢隱瞞,當下說道:“胡虎力大好搏,莊子裡對他都有些懼怕,他交遊廣闊,與十里八鄉的無賴游手都有往來,甚至連外州府縣的豪傑壯士,也有不少與他交往。”

    老裡正雖然說的是實話,卻還有些隱晦,不過周銓還是明白他未直說出來的意思。

    這個胡虎,應該是個在鄉里橫行霸道的人物。

    如此就能說得通,為何在一片貧困的村莊中,他的房屋比較好了。

    “胡虎在本鄉是否有仇人?”周銓再問道。

    老裡正尷尬地笑了笑:“這個……不好說。”

    “有何不好說的,有就是有,沒就是沒!”衙役喝斥道,他跟著周銓辦事,賞錢已經拿了好幾陌,故此這般上心。

    “胡虎的脾氣……”

    老裡正的話才說到這,外頭突然又傳來喧嘩聲,緊接著是“叭”的一聲脆響,似乎是某人吃了一記耳光,然後就聽到呼喝之聲。

    這一次周銓再呆不住了,他大步出來,就看到護衛他來的陣列少年們蜂擁而上,將幾個大漢摁倒在地。

    王啟年臉上有一記掌印,嘴角也出了血,看來挨耳光的是他。不過現在,他正抬腿狠狠地踹著地上的一人,直踢得那人嗷嗷慘叫。

    “小兔崽子,踢得好,踢得好,有種踢死俺,若不踢死,爺爺與你沒完!”

    那人一邊慘叫,一邊還大罵,周銓上前之後,王啟年才住手,退到了一旁:“此人蠻不講理,我與他分說,他卻動手打我!”

    周銓知道王啟年的性格,這少年更喜歡玩陰的,莫看說起話來細聲細氣,可做起事情手段狠辣,那大漢敢打他,少不得要吃苦頭。

    “將人綁了,嘴巴堵住,過會兒帶回去細審,胡虎之死,沒準就與這幾人有關。”他下令道。

    “什麼,胡虎死了?”

    那罵罵咧咧的大漢嘴裡仍然不乾不淨,但當陣列少年來堵他嘴時,他反應過來,驚愕地說道。

    “閉嘴!”他還待再說,就被一團破布將嘴堵了起來,噎得他眼珠都要突出來。

    那大漢猶自想要說話,可是被堵得牢牢的,只能哼哼。他身邊的兩個同伴此時大叫起來:“誤會,誤會,我們是胡虎的朋友,特意來看他……”

    “手腳利落些!”見陣列少年的動作有些遲疑,王啟年細聲喝斥道。

    那些少年手下頓時加快,將另兩個大漢的嘴也都堵了起來。

    看到王啟年露出一絲笑,周銓心裡也輕笑了一聲,顯然挨了一記耳光後,王啟年要報復,故此非要把這三條漢子帶回去。

    這小子可從來不是什麼心胸寬廣的人。

    綁住堵嘴之後,王啟年親自下手,搜這三個大漢的身。結果才摸了兩下,他臉色微變:“大郎!”

    周銓望了過去,只見王啟年從那嘴賤的大漢懷中掏出了一柄匕首。那匕首雖然黑沉沉的,看上去有些骯髒,但鋒刃處卻磨得雪亮!

    不僅是那嘴賤大漢,另外兩條漢子身上,也都搜出了短刃。這並不是殺豬刀之類的民間刀具,而是那些強人歹徒們喜歡用的殺人利器!

    除了兵刃之外,就是一些零碎,有幾陌錢,還有些散碎的銀子。

    “綁緊一些。”周銓看到這些短刃,心裡暗道僥倖,幸好陣列少年跟著周儻、杜狗兒頗學到一些本領,他們一出手就鎖住這三條漢子的關節,否則若給他們拿出利刃,只怕會有傷亡。

    “孔老丈,可曾認識這三人?”周銓轉身問那孔裡正。

    孔裡正愁眉苦臉,這三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如今在馬莊被周銓擒下,他們奈何不了周銓,少不得以後會來尋馬莊的麻煩。

    因此,聽了周銓問題後,他吶吶地道:“小老兒年老神昏,記不得是否見過這三人……”

    這老頭子說起話都是推來推去,半點也不爽快,李寶此時都已經有些生氣,惡狠狠地瞪著他,只恨不得衝過去撬開他的嘴來。

    也就是周銓有耐心,不但好聲好氣地與他話話,還時不時恭維他兩句。那三個漢子被綁到了屋簷下,李寶目光在他們身上掃了掃,有些無聊地向遠處望去。

    然後他目光微凝,因為在兩幢屋間的陰影裡,他看到有一個身影猛然縮了回去。

    自從跟著狄江學了偵察斥侯本領後,李寶的警惕性大增,他故意裝作沒有看到那身影,目光又移開,只用眼角餘光關注。

    沒多久,就見那身影又悄悄探了出來,似乎是在窺視他們。

    李寶不動聲色,往旁邊移了幾步,那身影一直盯著周銓,沒有注意李寶已經順著院子的圍牆反繞過去。片刻之後,當李寶出現在那身影身後時,他卻還在向周銓這邊探頭探腦。

    “你是什麼人!”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4
一三三、段銅

    “你是什麼人!”

    李寶已經到了變聲期,因此聲音沙啞難聽,他突然一聲,讓正在偷窺的段銅嚇得向前一縱,連滾帶爬,將背上的背簍打翻,結果裡面的糞便撒了他自己一頭一臉。

    “呸呸呸!”

    將散入自己嘴裡面的髒物吐了出來,段銅乾嘔了好一會,不過早上他還沒有進食,所以嘔出來的,都是些水。

    李寶可不是個有耐心的人,而且也不怕髒,一把過去揪住了他的衣襟:“你這廝老實交待,為何鬼鬼祟祟在此窺視,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邊的孔裡正看到這一幕,整個五官都擠在一起,形成一個活生生的“苦”字。

    “段銅,你還不去拾糞,為何在這裡!”孔裡正喝了一句,只不過聲音不大。

    他雖然見識少,但也不真像外表那樣愚笨,有著鄉民特有的狡黠,但是周銓帶給他的壓力太大,讓他便是想要替段銅說兩句話,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

    周銓目光停在段銅身上,笑著問道:“孔老丈,這少年是何許人也?”

    “這小廝是村裡百姓,無父無母,靠著他叔父拉扯大……”

    “我是我姐養大的!”坐在地上的段銅聽得孔老丈的話,猛然抬頭說道。

    “呵呵……是,是,原本他還有個姐姐,只不過可惜,前幾年人沒了,現在寄養在叔父家中。”

    孔裡正神情有些尷尬,周銓饒有興趣地望了段銅一會兒,看得這少年心中發毛,周銓這才又說道:“原來如此,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我……我在看熱鬧!”

    方才說自己是姐姐養大時,段銅還是理直氣壯,但此刻就有些結巴。

    “你可知道這胡虎是怎麼死的?”周銓又問。

    “我不知道!”段銅的回應很快,然後還看了孔裡正一眼。

    孔裡正依然是一臉苦樣,神情倒沒有變化,他咳了一聲:“衙內,此地畢竟死了人,非衙內這等身份久處之所,若是衙內不嫌棄,還請到小老兒蝸居中坐坐,衙內要問什麼,小老兒將人喚來備詢。”

    周銓哈哈一笑:“當問的都問得差不多了,就這樣吧。”

    他吩咐之下,陣列少年自然為他牽來了紫騮馬,又找孔裡正要了一輛牛拉的大車,將地三個漢子都扔在了大車之上。

    周銓越發地喜歡自己這個“衙內”身份了,光天化日之下抓走三個大活人,不但沒有人阻攔,甚至問都沒有人問一聲。

    一切就緒,他準備回去之時,突然用馬鞭一指段銅:“我看你年紀與我這些伴當差不多,又無父無母,可願隨我去?在我身邊學個幾年,總會給你一個出身。”

    段銅愕然望著他,旁邊的孔裡正慌忙道:“衙內,這小子頑劣愚笨,如何能給衙內作長隨,而且他還有叔父在家……”

    “喚他叔父來。”周銓道。

    原本打周銓打發走了,孔裡正心中長舒一口氣的,此時聽得又要叫段銅叔父來,他臉再成擠成一個“苦”字,才一遲疑,那衙役上前就是一腳:“衙內的吩咐,你還敢推三阻四?”

    這一腳倒不太重,不過還是將孔裡正踢得一拐一瘸,他不敢再說什麼,只能去找人。

    約莫等了一柱香功夫,孔裡正帶著個婦人來了,這婦人長得甚醜,也沒有見過市面,一看著周銓,立刻跪拜在地:“俺拜見衙內了。”

    “這少年的叔父呢?”周銓面色一沉。

    “回稟衙內,他叔父在礦上尋生計呢,如今正值農閒,他叔父便在礦裡做些雜事,補貼些家用,這婦人是他嬸娘。”孔裡正小心地道。

    “原來如此,這少年想來也到礦裡去做過?”周銓指了指段銅,不過他沒等孔裡正回答,而是讓段銅嬸嬸回答……

    “這短命的小子太懶,吃不得礦上的苦!”段銅嬸娘道。

    “既是如此,我把他帶走去給我當個長隨……啟年,與他十貫錢。”

    王啟年從馬上的袋子裡拿出十貫錢來,直接擺在段銅嬸娘面前,段銅嬸娘眼睛都突了出來,整個盯在那銅錢上,怎麼也挪不開。

    孔裡正想要說什麼,但見段銅嬸娘已經撲到了銅錢上,將之緊緊攬住,不由得嘆了口氣。

    “衙內只管領去就是!”她口中不知說些什麼,到後來只聽得這一句。

    “我不去,我不離開!”段銅大叫起來,額頭青筋直冒。

    “你小孩子家,懂個什麼,跟著衙內,有新衣穿,有酒肉吃,留在這裡,除了拖累你叔叔,還能有什麼!”

    段銅聽得嬸嬸迫不及待要將他往外推,氣得直跳:“俺沒有推累你們,俺自己做活養自己,俺爹娘和俺姐,還給俺留了兩間屋子十畝地!”

    那婦人聽到這裡,不免有些尷尬,她之所以痛快地答應,也就是看中了這兩間屋子十畝地。雖然現在屋子是她家人在住,地也是她夫妻在種,可因為早就分了家的緣故,若是段銅不走,這屋子和地遲早還要還給段銅。

    “若不是我們,你守得住屋子與田地?別的不說,你姐姐過生之時,你要賣屋賣田的,不是我們攔住,你還有什麼?”頓了一下之後,那婦人還是叫了起來。

    “十畝地兩間屋子值幾文錢,小子,衙內看上你,是你的福氣,跟著衙內聽幾年使喚,還會短了田宅?”

    那衙役聽得這兩人爭吵起來,怕惹得周銓心煩,上前勸解道。孔裡正此時也無奈,將段銅拉到一邊,也不知他低聲說了些什麼,段銅哭哭啼啼,回去收拾了一個小小包裹,真跟在周銓他們身後。

    “你來趕車。”這點事情,自然用不著周銓親自安排,王啟年吩咐道。

    若是孫誠在,那麼這種安排人手的事情是孫誠操持,孫誠不在的話,則是王啟年。李寶只管著跟緊周銓,貼身護衛,別的事情,他都不聞不問。這三個最先跟隨周銓的少年之間,已經形成了比較穩定的分工。

    從馬莊回狄丘,花了近兩個時辰,眾人都是一身汗。特別是段銅,更是又髒又臭,不過他吃過許多苦頭,這點髒臭並未放在心中。

    他心裡更多的還是惶恐。

    這位周衙內是利國監知事的公子,段銅也跟他叔父一起去礦上打過零工,因此知道,整個利國監三十六冶,都歸這位知事管。他們打工時已經高高在上的管事們,連知事的面都見不到。這樣一位大人物,怎麼會看中自己?

    “又髒又臭,你先去領幾套換洗衣裳……罷了,我帶你去吧。李寶,你讓他們把這三堆廢料關好來,大郎過會要審的。”到了周銓暫時借助的孟家小莊,段銅不知所措之時,又是王啟年上來說道。

    本能的,段銅對這個說話細聲細氣的同齡人生出了信賴感。他跟著王啟年身後,穿過院門,然後愣了一下。

    因為在他眼前,大院子裡正有數十名少年聚在一起操演,人與人之間都保持著一臂長的距離,但橫齊豎直,看上去極為整齊。

    段銅估算了一下,一共約是六十人,加上跟著周衙內的那些,這就有近七十名少年。

    其中約有三十名年齡與他相當,都是十五六歲,另一半則是九到十二歲。

    “這位周衙內養著這麼多玩伴?可看他們模樣,又不像是一般富人家的家僮,那些家僮哪裡能穿得這麼好!”

    段銅打量了一番,看到這些少年的衣裳都是同樣的款式,而且不是長裳,而是短衣襟,顏色也一般的靛藍色,他猜出這些衣裳都是衙內給的,心裡不由有些羨慕。

    再看自己,一身破爛,是用他叔父穿爛的衣裳縫補而成,而且是他自己動手手,因此針腳線頭都露在外邊,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稍息解散!”

    段銅正偷偷打量著的時候,突然聽得一聲喊,緊接著,少年們都從繃直了的狀態中放鬆下來,然後活動手腳,去樹蔭下休息。

    那個發號施令的少年,笑吟吟走了過來,同來的還有別的七八個:“啟年,這位是你從哪個土疙瘩裡刨出來的?”

    知道是在說自己,段銅有些窘迫地低下頭。

    “噓,這是大郎讓我帶回來的,要先給他領衣服,誠哥兒,開庫出單吧。”

    陣列少年們的補給由他們自己管理,目前是孫誠負責記錄單據,然後定期公推人手進行盤點。孫誠聽說是周銓交待的,詫異地看了段銅一眼,然後招呼了一聲,便向著院中行去。

    段銅跟在身後,又穿過一重門,看到一排屋子。外邊的屋子明顯經過改造,顯得比較大,窗子是撐開的,露出裡面的桌椅。段銅瞄了一眼,足足三四十套長條桌椅,將屋子擠得滿滿噹噹,在屋子的一端,還有塊架起來的木板,被漆成了烏黑之色,上面用白灰寫了一些字。

    段銅識字不多,因此認不得這些字是在說什麼,他只是心裡覺得有些好奇:“這裡應該是這些伴當們活動之所,只不過擺成這模樣,莫非是學堂先生在這裡授課?”

    只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主人家請學堂先生為僮僕授課的,段銅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就在這時,聽得前面王啟年道:“到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4
一三四、規矩

    段銅心裡想著事情,聽得“到了”,腳步險些沒留住,撞在王啟年背後。

    王啟年回看了他一眼:“個頭與祝南差不多,丙字小號的,先拿一件出來給他筆劃一下。”

    孫誠應了一聲,拿出鑰匙開門,段銅往門裡望了一眼,看到一排排的木架,上面都堆滿了衣裳被子之類的東西,但是每件都疊得極是整齊。

    段銅愣了愣,“整齊”恐怕是他到這莊子之後對所有東西的印象了,人站的隊列整齊,桌椅放得整齊,就連院子裡的樹木,也都整整齊齊的。

    孫誠尋到乙字號木架,在那裡拿出一套衣裳。此時雖然進入了七月,但是天氣依然炎熱,因此拿出來的還是夏裝。

    他們的夏裝,都是短裳,孫誠不明白為何周銓不喜歡峨冠博帶,反正周銓的意志,他們只需要照著執行就是。

    比劃了一下衣裳,王啟年點了點頭:“就是這個,先領三套出來,另外一套鋪蓋,一套洗漱之物。”

    片刻之後,段銅就抱著一大堆東西了。

    “洗洗再穿,動作利落些,大郎那邊還等我去回話。”看著段銅抱了一堆東西既有些興奮,又有些忐忑的模樣,王啟年笑道。

    “先簽了這邊再走!”孫誠叫道。

    此時段銅對王啟年已經相當敬佩,只覺得這人必定是周衙內手下一個得力的管事,雖然年紀與自己相當,可做起事來井井有條。聽得孫誠呼喚,段銅有些莫名其妙,卻見王啟年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急著去看熱鬧,倒是忘了這個,誠哥兒,是我疏忽了。”

    孫誠神情有些嚴肅的,見他道歉,也不理睬,遞過來筆。段銅看到王啟年在一份賬簿模樣的東西上籤下字,還按了手印,然後才交還給孫誠。

    這邊手序辦完,王啟年領著段銅到了院子側後,在這裡,段銅看到一間奇怪的屋子。

    這是一間平房,全用磚和水泥砌成,有樓梯通往平房頂上,上邊有二十個巨大的木桶,每日裡都有值日的少年提水上來,將這木桶裝滿。

    “你算運氣,才來就用上這澡房了。”

    段銅只是覺得這間屋子古怪,王啟年領他進去之後,他看到有十五根陶管從頭頂伸了下來,每個陶管口處都有塞子,王啟年去將一個塞子拔出,頓時一道水流從管口噴出來。

    出於節約考慮,水流並不大,但還是讓段銅嚇了一跳。

    “快洗,節約些水,不洗了就將塞子塞好,對了,這裡有皂胰子,將你頭髮好生洗洗,都要生蝨子了!”

    王啟年吩咐完畢之後,就出了澡房。若大的澡房之中,只剩餘段銅一人,他也沒有什麼害臊的,一邊洗澡,一邊打量起這澡房來。

    十五根陶管,也就是可以給十五人同時洗浴,洗完的水都順著一道細溝排出屋外。段銅突然咦了一聲,因為他發現,這房間裡挺亮堂的,不僅僅是因為高處開著窗子,更是因為牆壁。

    整間屋子都貼了白色的陶片,將窗外射入的陽光反射得到處都是,因此屋內很是明亮。

    “這般壯麗的屋子,只是一間澡房……”

    段銅搖了搖頭,心中暗嘆了聲,這間屋子比起馬莊最有錢的曾老爺家裡都好,但在周衙內這兒,卻只是用來給僮僕充當澡房!

    他卻不知,這間澡房乃是周銓的試驗品。利國監水泥窯燒製的,除了水泥之外,還有瓷磚。

    此時大宋主要建築都是磚木結構,而周銓所建的,則是磚混結構。以毛竹為筋骨,澆灌水泥為樑柱,再佐以磚石。這樣結構的房屋,建造成本比起木結構的反而要低,以石灰粉刷之後,屋裡也比較亮堂。

    這座澡房只是試驗品,讓工匠試試手的,饒是如此,在看過這間澡房之後,孟廣、申胖子等冶主已經迫不及待尋周銓打聽,建全套這樣的房屋需要多少錢了。

    若是此時到龍莊別院那邊去看,就可以看到按這模式建的屋子已經起了半截。孟廣與申胖子每日去那邊,比周銓自己都要勤。

    洗完澡,換上新衣,段銅覺得自己精神一振。在出門前他停了一下,長長吸了口氣,然後才走了出去。

    “你便是段銅吧,隨我來。”門外等著他的,卻不是王啟年,而是換了一個少年,個頭與他差不多,交待了一句之後,就領著他向另一座院子走去。

    “哥哥,王……啟年哥哥呢?”段銅跟在身後,小心地問道。

    他不知道如何稱呼,不過既然年紀相近,稱哥哥總是沒錯的。

    “在大郎那邊聽用呢,嘖嘖,也不知道何時我能和他們一般,總跟在大郎身邊聽用。”這少年倒是個自來熟,毫不見外地說道。

    王啟年此時正站在周銓身邊,在他面前,則是那三個被抓來的漢子。

    這三條漢子神情萎頓,身上還沾染了些血跡,顯然,是受過一番折騰的。

    那嘴巴極賤的漢子,現在也不再大罵了,只是翻著眼睛,帶著凶意看著周銓。

    “還沒有問出來麼?”周銓道。

    “倒是嘴硬,沒有問出什麼。”王啟年有些為難。

    周銓呵呵笑了:“定然是歹人無疑了,此時來利國監,須是買通了徐州府的皂吏,否則過不了關卡,此事簡單,殺了一個拋在野外,看誰來給他收屍,便知他們的幫手還有哪些。”

    “冤枉,你這衙內好生不講道理,我們是好人,哪裡是歹人!”聽得周銓這樣說,那嘴賤漢子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

    “好人哪裡會挨了這番懲治,連自己姓字來歷都不交待?這麼嘴硬,你說沒有問題,你自己相信不?”

    那嘴賤漢子聞得此話,連連叫冤:“你們又沒有問我姓字來歷,就問我胡虎之死是否與我有關……我們與胡虎親如兄弟,怎麼會害了他,若是我們害的,為何我們還會到他家去尋他!”

    周銓聽到他的辯解,只是笑了笑,他的笑容,卻讓那嘴賤漢子像是被澆了一頭冰水般。

    因為周銓的笑容裡有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你知道這裡是利國監,這裡最缺的就是下礦之人,你們三個,不想在暗無天日的礦中做到死,還是老實些交待自己的身份……啟年,將另兩個帶到別院去,分開審問。”周銓道。

    王啟年眼前頓時節亮:“還是大郎有辦法,我怎麼沒有想到!”

    分開審問,再對口供,這樣一來,三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就有一個參照。那嘴賤大漢聽得這一句,臉色頓時大變:“衙內,俺招了,俺招了,俺是……”

    他還沒有說出來,就被王啟年一把堵住了嘴:“方才讓你招不招,現在想招可沒有那麼容易!”

    三人被興奮的王啟年拖走,看得出,他對刑訓之事甚有興趣,周銓轉過臉,看到已經煥然一新的段銅,微微頷首:“總算像個人的模樣了。”

    這句話原本不是什麼好話,但段銅不知為何,聽了之後突然熱淚盈眶。

    在他姐姐去世之後,他已經有多久不像個人了!

    “你只管放心,在我這裡,鬼也要變成人。”周銓彷彿知道他心裡想著什麼,溫聲溫語地說道。

    一股無形的力量,讓段銅忍不住跪了下去:“衙內!”

    “衙內是外人叫的,自己人喚我大郎。”周銓又道。

    “大……大郎,小人、小人……”段銅想要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情,一時間,卻不知如何開口。

    周銓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起來吧,有件事情還須你去做,孫誠!”

    段銅便看見給他發衣裳的那白淨少年站了出來:“大郎,有何事情?”

    “徐州府中,如段銅這樣無父無母的孤兒應當還有,你遣人去走訪打聽,能招募一個便是一個,男女不禁,十五歲以下。”

    段銅聽得這話,心中微微有些訝然,十五歲以下自然是因為好管教,但女的也要,這位大郎莫非真是在開善堂?

    “是,我定然會仔細辨別,不讓那些有壞習慣者混入。”孫誠道。

    周銓就欣賞他這一點,舉一反三,知道自己的真正用意。

    “段銅,你既然到了這裡,有些規矩,我先對你說明白來,我這些伴當每日都須按照我安排好的計畫行事,晨起操練跑步,上午讀書學習,下午則是去工坊實習……幾時幾刻做什麼,都有定論,若是身體有恙,或者別的什麼正當原因不能出勤,則需要提前向公推的隊目報告。”

    周銓細細說給段銅聽,段銅小心地記住了。周銓看他聽得仔細,暗暗點頭,然後又道:“自然,我家也是獎勤罰懶的,在我這吃穿都不須管,每個月還有五百文的零花,另外有五個等級的優獎,少則五十文,多則五百文。罰的方面,共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二十八項處罰,有罰錢的,也有挨揍的,這些啟年等會會和你說,你要牢牢背下來。”

    段銅連連點頭稱是,這樣嚴格的規矩,反倒讓他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周銓突然一句話,讓段銅駭得魂飛魄散!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5
一三五、炸人好玩嗎

    “炸人好玩嗎?”

    周銓這句話,讓段銅駭得魂飛魄散,立刻又跪倒在地。

    見他束手待斃的模樣,周銓笑了。

    “我還以為你會抵賴狡辯呢……你是在哪兒弄到的火藥?”

    “小人……小人自己配置出來的,小人在礦上見過……”

    火藥到了大宋時期,其用途已經漸漸被挖掘出來,除了軍用之外,部分礦上也採用它來開礦。只不過此時火藥的威力有限,故此用得比較少。

    周銓在那胡虎的屋裡打了個轉,便知道那絕對不是所謂旱雷劈死的,因為裡面的硫磺味他實在太熟悉了。

    “你倒是有些本領,還會自己配火藥……殺人之後,你是否後悔?”

    “不悔!”段銅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周錢,這還是他第一次正視周銓。

    “哦?”

    “胡虎該死,他害死了我姐姐……莊子裡沒有人為我姐姐討公道,朝廷不會我姐姐討公道,那我自己來討公道!”

    這小子的回應讓周銓吃了一驚,沒料想他看上去畏縮懦弱的外表下,竟然還藏著這種剛烈。周銓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這樣一來,你自己可就成了案犯,此事要被官府知曉了,即使你是復仇,了少不得刺配流徒你當真沒有悔過?”

    “我只悔我下手晚了,未曾在我姐被害之前動手!”

    段銅姐姐的事情,想來是一個悲劇,在這大宋似錦繁華之下,掩蓋著多少類似的悲劇,埋藏著多少血肉與仇恨,周銓算不清楚,也不想算清楚。

    “孔裡正應是猜到幾分,故此他還想要維護你,你嬸嬸是個蠢婦,倒是什麼都不知曉。你可知道,我是奉太守之命,特意去馬莊查此案子。”

    段銅在馬莊時就已經偷聽到了,他只是沒有想到,周銓當時就已經推斷出案情,聞得此語,他垂下頭:“衙內將俺押到太守那去就是,俺一人做事一人當!”

    “你這般聰明,如何不知道,我帶你回來,就沒準備將你送到太守那去!”周銓笑道。

    此時皇權難及鄉村,那些大家富戶私下庇護亡命之事不知多少,以周銓身份,莫說區區一個段銅,就是再庇護十個八個江洋大盜,也不足為怪。周銓說到這,輕輕用手拍了一下桌子:“你覺得如何?”

    “多謝衙內!”

    段銅早有猜測,不過聽得周銓確認,他還是鬆了口氣。

    這十餘日來的驚恐不安,此刻竟然全部沒了。

    “衙內……”

    “喚我大郎,我說過,衙內是外人呼的。”

    “是,大郎,小人能為大郎做什麼?”段銅問道。

    他是聰明人,只是外表的軟弱掩蓋了聰明,否則也不能私下配置出火藥炸死胡虎。周銓庇護他,自然是看上了他的某項本領,但他細細思忖,想不到自己有什麼本領值得周銓看重。

    “替我配置火藥,我會給你一個大致的配方,你自家增減改進,我要威力最大、殘渣最小的火藥!”周銓道。

    其實他自己也會配置火藥,畢竟黑火藥的配方的配方並不是什麼秘密,不過周銓惜命,要想提高火藥的威力,得到真正可用的,需要反覆試驗,而這試驗過程中會有巨大的危險。

    原本週銓是想再過幾年再將此事提上日程,沒想到在鄉野之地,竟然撿到了一個“自學成才”的小子。段銅只看到周銓一臉嚴肅,卻不知道周銓的心裡已經樂開了花。

    段銅聽得是讓他配置火藥,他沒有猶豫,立刻應了下來。

    “你不問我,為何要你配置火藥?”周銓見他應得爽快,心中反而有些意外。

    “自姐姐走後,俺今日是第一次像個人,大郎庇護俺,又讓俺像個人,俺這條性命就是大郎的。”

    這小子其實很精明,周銓呵呵笑了兩聲,讓他站了起來,沒有再說什麼。

    見周銓不作聲,段銅站在那裡,也不知該走還是留下。沒過多久,就見王啟年跑了回來:“大郎,招了,他們招了!”

    王啟年有些興奮,經過周銓點醒之後,他覺得自己像是開了竅一般,方才炮製那個嘴賤漢子時,短短時間裡就想出了七八種手段。不過那漢子只承受到第三種,就經受不住,終於全部招了。

    看到段銅在周銓身邊,王啟年沒有說招供的內容,直到周銓點頭,他才繼續道:“此三人來自鄆州東平臘山寨,他們與那胡虎素有交往,此次來狄丘,是聽聞冶坑有了缺,想要頂替向家。”

    “什麼牛鬼蛇神都跑來了。”聽到是衝著冶坑來的,周銓笑道。

    最近這樣的人太多了,既有權貴之家,也有鄉野豪強。不過這正合了周銓心意,他父子將向家的六座冶坑甩出來,再加上水泥窯場,本意就是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讓那些別有用心之輩不至於發現他真正的用意。

    所以,聲勢越大越好。

    “三人口供一致?”周銓問道。

    王啟年略有些興奮地道:“到這裡都一致,那臘山寨位於臘山之中,掌控了周圍數十里方圓之地,有不少田林,聚攏了兩百餘戶山民獵戶,再加上分散的各處山村,等閒間可以拉出五六百條漢子。如今的寨主姓史,單名一個鶴字,有兄弟數人,充任保正一職,平日裡好耍槍弄棒,也會做些沒本錢的勾當!”

    對此周銓並不意外,所謂的梁山“好漢”雖是虛構,但他如今已經比較瞭解此時的真實大宋,雖然京師、杭州等地富庶繁華,可是那些皇權難以抵達的地方,卻仍是鄉紳豪強所掌控。

    這些鄉紳豪強可沒有把國法放在眼中,他們一個個儼然就是當地的土霸王,而大宋朝廷只管著徵收皇糧國稅,至於別的事情,只須他們沒有明著打出旗號造反,朝廷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們還說,前些時日,史鶴已經派了一個叫史奉仁的來過狄丘,得了史奉仁的回信,他們才是第二批派來的……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十餘人,都散在四鄉。”

    周銓聽到“史奉仁”這個名字時,隱約覺得有些耳熟,過了會兒,他才想起,狄江曾經提起過此人。

    這廝曾經試圖與阿憐接觸,想從那歌伎處打聽自己的喜好,另外這些時日,這廝一直在狄丘活動,與各家冶坑的管事多有往來。

    “有意思,他派這麼多人手來做什麼,而且散入四鄉,分明是想隱蔽起來,這位史寨主心中有鬼!”周銓頓時警覺了。

    若只是為了冶坑之事,派史奉仁來走門路倒還說得通,可是將嘴賤大漢等明顯不是好人的傢伙派來,那就是別有用心了。

    “沒有別的麼?”周銓又問。

    “只是些爪牙,就算有什麼,他們也不知道,他們來這裡,是等那史奉仁的消息。”

    關鍵人物,就是那個史奉仁。

    此時史奉仁,正在狄丘狄公醉酒樓後的客棧中,在他面前,一僕役打扮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將枚臘丸遞了過來。

    看了看臘丸上的簽印,沒有破壞過,證明這臘丸未曾落到別人手中,史奉仁點頭道:“來得辛苦了。”

    “九郎哥哥說笑了,這一路上有什麼辛苦,都是跑慣了的。”那僕役笑著道。

    史奉仁捏碎了臘丸,將封在其中的紙拿出,就著蠟燭看了看:“一共是二十九人,分散在各鄉,隨時可以聯絡各鄉豪強……不錯,不錯。”

    “聽聞海州的二曹操也要來,盧大哥從太行也帶了四家寨主的人馬,此次招集的人手可真不少!”那僕役模樣的人道。

    “噓!”史奉仁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周銓並沒有想到,臘山寨盯上的並不是冶坑,而是他本人,而且根本原因,竟然還是在那盧進義身上!

    那夜擊殺賈奕之戰,盧進義可是折損了幾個兄弟,他是江湖豪客,最重的就是這種義氣,周家在京師中時,他無法帶領大隊人馬入京師報復,可是出了京師來到徐州,盧進義認為機會來了!

    “二曹操是黑眼珠只能白銀子的傢伙,他從海州跑來……如今人已經到徐州了吧?”史奉仁喃喃自語了一聲,面上露出憂色:“你趕緊去一趟徐州,打聽一下他是不是到了,到了的話,將他攔在徐州,莫讓他來狄丘,最近狄丘外鬆內緊,有不少狗子在到處嗅!”

    “小弟可未必攔得住他!”

    “他是水面上的好漢,到得陸地上,定然不適,你只須說這裡風聲不對,他立刻會停下來。這廝自己倒還罷了,他的那些手下,慣做偷雞摸狗的勾當,來到這裡,必然露餡!”史奉仁道。

    那使者聞言笑了起來:“是,九郎哥哥說的是。”

    “笑什麼?”

    “咱們寨子裡的那些人,可也不是什麼老實的,在寨中有寨主和諸位哥哥約束,他們還要老實些,如今散入各鄉交結豪強,哥哥就不怕他們惹禍?”

    “寨主挑來的人手,雖然有嘴賤好事的,但多數識得大體,而且寨主信中說了,他們並不知道抓周大會的事宜,最多只曉得來這裡聽令行事,就算有什麼意外,也不虞走漏消息!”

    史奉仁說到這,心裡也略略有些焦躁,嘆了口氣又道:“只怕夜長夢多,近來徐州太守也不知在做什麼勾當,竟然到處設卡……你勿在此過多停留,還是早些回去吧!”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5
一三六、不打折扣

    “在狄公醉後邊的客棧交談了一會兒,那人就立刻乘船離開,趕往徐州去了。”

    狄江愁眉苦臉地寫下這排字,他的字跡奇醜無比,看起來和剛學寫的小孩兒沒有什麼區別。

    事實上也是如此,他在軍中學得幾個字,但不多,勉強能寫能讀。從遼國回來之後,周銓逼他讀寫,他才開始正經學習,跟著一群比他小十幾二十歲的少年一起,讓他很沒有面子。

    “大郎也不知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像我這樣的人,也非逼我學習讀寫不可,莫非還指望著我去考個秀才?”

    自嘲地笑了笑,狄江將那紙歸入檔案之中。

    一共是六頁紙,都是狄丘這一日來打聽到的各種消息,按照周銓的要求,狄江將之按日期整理好,每日傍晚時分交與周銓,等周銓看完之後,便存入庫房,以備考察。目前只有周銓、狄江和王啟年三人,有權可以翻看所以的檔案,別人若要看,必須經過周銓的批准。

    狄江原本對這一套制度很是不適應,但堅持了幾天,初步養成習慣之後,他就發覺這套制度的好處來。狄丘城中的大事小事,在他的檔案裡都可以找到記載,只要勤勤翻閱,就可以將許多事情串聯起來。

    “這個史奉仁有問題啊,當初我還以為他只是衝著冶坑來的,現在看來,他應是別有打算。”

    琢磨了一會兒,狄江夾起方才的卷宗,快步出了門。

    他在利國監知事衙門裡,等趕到孟廣家的別院時,天色已經灰濛蒙的,看起來要下一場透雨。進得門後,狄江就看到一個陌生的少年站在院子裡,似乎是在發呆,他眼神一凝,上前問道:“你是何人?”

    這個少年穿的是陣列少年的藍衣,但是狄江從來沒有見過,因此有些懷疑。

    “小人名為段銅,是衙內……大郎今日從馬莊帶回來的。”段銅看到一個猥瑣的漢子來盤問自己,趕忙解釋道。

    “大郎就是喜歡招攬些……”狄江心裡嘀咕了聲,不過“吃閒飯的”四字沒有吐出來。

    他一直不明白周銓為何要養著這麼多少年,像是孫誠、王啟年和李寶幾人,是從京師帶來的倒還罷了,周銓還從西軍那邊弄來一堆孤兒,據說有男有女,並且不只一批,這讓狄江大惑不解。

    “既是大郎帶回來的,為何在這裡發呆?”

    “大郎命我跟著李寶哥哥學操列,李寶哥哥讓我這樣站著……”

    狄江聽得一樂:“李寶那蠢物也當了哥哥……都到飯點了,你還傻站著,必定是那蠢貨將你忘了!”

    他往裡邊去後,沒多久李寶果然跑了來:“新來的,過來,吃飯!”

    段銅這才跟在李寶身後,來到了他最初看到擺了許多桌椅的屋子。

    才一進屋子,段銅就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香!

    再看屋內,幾張桌子被拼到一起,桌上擺著的都是大盆的菜餚,段銅看到至少有三個大盆裡都有肉菜,只是不知是羊肉還是豬肉。

    “那邊有碗筷,自己去領一份,然後排隊。”

    李寶可沒有王啟年的耐心,只說了這一句,就扔下段銅不管了。段銅看到在長桌的一頭放著碗筷,他過去正要拿,卻聽得有人喝道:“排隊,新來的,排隊!”

    段銅頓時落了個大紅臉,他這才注意到,這些少年都排成了隊伍,一個接著一個去領碗筷,然後再到飯菜前,自有兩個少年為他們打菜。

    學著別人的模樣,段銅也領了兩個碗、一雙筷子,他因為來得遲,只能排到隊伍的最末,這讓他心中有些急。輪到他時,果然菜已剩得不多,但是仍然將他盛菜的碗裝得滿滿噹噹的。

    “那邊有飯,自個兒去打,管飽!”打菜的少年看他是新來的,笑著對他道。

    “多謝哥哥,俺叫段銅,不知哥哥尊姓大名?”見那打菜少年很和氣,段銅陪著笑臉問道。

    “額叫楊榛,楊樹的樹,榛子的榛!”那少年道。

    聽口音不像是京師人,段銅向楊榛道了謝,然後去打了飯,他正準備吃時,卻發覺眾人都停下碗筷,似乎是在等什麼。

    緊接著,便看到周銓走了進來,也同眾人一般領了碗筷,然後再到楊榛那裡打了菜。

    這可是眾人打完後剩餘的菜!

    段銅心裡微微一熱,沒有想到衙內這般人物,竟然會和眾人一個勺子裡舀飯吃,而且絲毫不以吃剩菜為意!

    待周銓打了菜坐下開吃後,眾人像是得到無聲的命令一般,也開始吃飯,屋子裡傳來一陣竊竊私語和輕笑聲,氣氛變得非常輕鬆。

    這對段銅來說,是極為新鮮的體驗。

    他小聲問自己身邊的一個少年:“每日都是這般,衙內……大郎也與我們一起吃飯?”

    “只要在莊子裡,大郎定然是和我們一起吃的。”那少年回答道。

    周銓一向認為,同吃同住最能陪養彼此之間的情誼。他養這些少年,可不是想養一群僕役出來,他深信在自己的培育之下,這些少年中相當一部分,都能成為這個時代傑出之士比起每三年一次在東華門外唱名的那群文人,對華夏的作用更大些。

    這樣的一批人傑,若是起了叛心,那就太可惜了。

    故此,周銓才會解衣推食,儘可能地收攬眾人之心。到目前為止,他做的一切效果還不錯。

    至少段銅現在就被感動了,只覺得這位衙內對大夥是真心好,為了他便是送了性命也心甘情願。

    特別是當那帶著肉塊油腥的菜塞入嘴中時,他的這種感覺就加倍了。

    莫說這幾年,就是他父母姐姐尚在的時候,他也很少吃到這樣滿是油鹽的菜!

    因為陣列少年需要進行大量的體能訓練,所以在營養上週銓非常重視,菜中油水不少。熱天汗流得多,故此鹽也沒有少放。

    段銅一邊吃一邊小心看著周銓。

    周銓吃飯很快,三兩下就吃完,然後到一個木桶處去舀了碗湯,將湯喝完之後,他起身離開,整個過程中,除了和大夥笑笑外,也與幾人隨便聊了幾句。

    “果然,大郎甚是平易,大夥對他,都是衷心愛戴!”望著周銓的背影,段銅心中暗想。

    吃完飯,周銓的消食活動就是看狄江遞來的當日卷宗。看到史奉仁今天秘密接見了一個外鄉人,而這個外鄉人在下午馬不停蹄就趕往徐州,周銓“咦”了一聲。

    那嘴賤漢子被他抓來,還沒有決定如何處置,不過從他們嘴裡看來是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了,故此,這個史奉仁成了關鍵。

    但是周銓不想直接去抓史奉仁,他怕打草驚蛇,因此,趕往徐州的這個外鄉人,似乎可以利用一下。

    想到這裡,他把狄江請來:“狄叔,煩勞你連夜去一趟徐州,盯緊這個見過史奉仁的傢伙,看看他去徐州做什麼。”

    狄江也覺得史奉仁有問題,卻沒有細想那麼深,現在聽得周銓如此鄭重地吩咐,他神情一凜:“大郎可是懷疑什麼?”

    “今日帶來三人,正是臘山寨派來聽這史奉仁使用的,一共來了近二十人……不敢入鎮子,散到四鄉去了,而且恰好與四鄉的小豪強都認識有交情,你不覺得這太巧了麼?”

    周銓說到這,扳起手指頭數了起來:“目前知道他們分佈於七個鄉村山寨,這裡是二十人,再加上那些小豪強能聚攏的人,兩百餘人隨時可以召集,若是想做什麼事情……”

    狄江頓時大驚:“他們不敢吧?”

    “你說呢,我們敢做,他們如何就不敢做了?”

    “總得有個理由……”狄江不是那些陣列少年,他是長輩,在周銓面前多少還有些自主,因此喃喃說道。

    “所以才請狄叔去看看,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們生出奸歹之心。”

    狄江未再遲疑,不過出莊子裡神情有些無奈。

    “大郎也忒過小心了些,那史奉仁打什麼主意,直接抓來審訊就是!”

    他心裡自有主意,離開之後,並未急著去徐州,而是先召來人手。

    他受周儻周銓之命來負責蒐集情報,這些時日也給他組織了一幫人手,既有原先狄丘的城狐社鼠,也有他從徐州、和利國監差役中相中的一些可用之人。

    模仿軍中之制,他手下的這些人手,也自有等階頭目,每月可以從他這裡拿到一貫到一百文不等的費用。這些人多是兼職,能有這樣的收入,已經是喜出望外了。

    在他面前的,名為龐富的便是一個月領一貫的頭目。

    “我要去徐州一趟,你盯緊了那個史奉仁,若是有機會,從他口裡掏出些東西來。”狄江說道。

    他交待完畢就跑去徐州了,卻不知龐富又召來自己管著的幾人,滿臉都是凶悍之色:“狄家哥哥說了,要俺們從那史奉仁嘴裡掏些東西出來,你們可知道,狄家哥哥是跟著周知事和周衙內做事的,他老人家這般吩咐,我們可不能打折扣!”

    他的手下都是城狐社鼠出身,原本就不是什麼老實人物,聞言喜道:“正好了,我瞅著那史奉仁也有些不順,那廝每日裡不是宴請這個,就是宴請那個!”

    幾個奸滑之輩交換了一下眼神,都露出貪婪的笑意。

    他們早就看上了史奉仁身上攜帶的錢,只不過此前畏於周銓的約束,不好動手罷了。現在有狄江的吩咐,他們覺得,就算出了什麼麻煩,自然也有狄江兜著。

    “在狄公樓裡不好動手,盯緊了,看看有沒有機會吧!”那龐富也打著同樣的主意。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5
一三七、私心

    徐州雖沒有京師繁華,但因為水陸交通便利,特別是運河漕運使得南來北往的商賈船伕,都要在這裡歇腳停留,故此即使是到了夜間,這裡仍然燈火通明。

    太白樓依然人聲鼎沸,狄江帶著兩個伴當進來時,立刻有夥計上前招呼:“這不是狄爺麼,總算有空又來小店?”

    “少囉嗦,雅室一間,然後進來聽候吩咐!”狄江喝了一聲。

    那小二笑嘻嘻的,不但不生氣,反而面帶喜意。

    他們這種人是慣會打探消息的,因此狄江曾讓這伙計幫過數次忙,每一交都沒少給他好處,兩人算是熟識了,故此小二一聽就知道,自己少說也有幾十文錢入賬了。

    不過就是幾句話的事情,能換來幾十文的賞錢,這樣的好事,被喝斥兩句算得了什麼!

    過了片刻,狄江便坐在雅室之中。

    “前些時日,太白樓邊上的曾家老棧住進了一群人,你可知道這群人是什麼身份?”

    他直截了當地問話,沒有和這小二繞圈子。小二聞得此問,眉開眼笑:“小人恰好知道!”

    這是討賞,狄江二話不說,拿出了一陌錢。

    小二飛快地將錢納入袖中,然後低聲道:“那群人這兩日在徐州的各處酒樓裡吃喝,不過出手卻恁的小氣,聽聞為首的姓曹,有人背後喚他二曹操,說是來自海州,原本是海州的海商!”

    “海州?海商?”狄江覺得頭有些大了。

    海州在徐州之東,乃是一座小港,大宋在此駐有水師,但人數並不多。比起南方的明州、泉州諸港,只能說是毫不起眼,但是通過淮泗諸河,可以與徐州水運相通。

    而所謂海商,在這個時代裡,往往兼職走私、海盜和漁夫等諸多職業,他們風浪中討生活,極是難對付。

    狄江是略微知道周銓的計畫的,當初周家父子離得京師,選擇徐州,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這裡離海州、登州和萊州都近。

    “大海才是未來,大海才是方向,大海才是財富,大海才是力量!”

    狄江至今記得,周銓在提到這個計畫時,是如此地慷慨激昂,完全不像平時裡的模樣。

    他不太理解周銓為何如此看重大海,不過既然周銓對海州如此重視,那麼這群來自海州的人,也就需要更加注意一些了。

    “還有別的麼,僅是這點消息,可不值一陌錢。”狄江拿指頭敲了敲桌子。

    那小二嘿嘿笑了笑,聲音壓得更低:“自然還有,小人得了狄老爺的吩咐,一直注意這些看似江湖豪客的人物,不過小人的消息,也是打探來的,狄爺給小人賞,小人也得給別人謝錢……”

    又是一陌錢出現在桌上,小二伸手去拿,卻被狄江按住。

    “說吧。”狄江盯著小二道。

    “曾家老棧裡有我一個親戚,他在前夜起夜時,看到那夥人竟然有人帶著刀值守,而且是兩人……他好奇心重,悄悄聽了一下,那兩人說,是一個姓盧的人將他們召到徐州來,說是來為哪家少爺賀週歲,要辦什麼‘抓週會’。”

    “抓週會?”狄江覺得毫毛一下子豎了起來。

    周儻、周銓可是姓周,“抓周”聽到別人耳中,只是為小孩兒慶祝週歲,但對周儻周銓來說,就是犯忌諱了。

    “姓盧的是誰?”狄江不動聲色地問道。

    “他們呼為盧龍,不過有時也稱盧飛龍,應當是綽號。”

    狄江琢磨了一下,他不認識一個綽號飛龍的姓盧之人。當初與賈奕之戰,他那時未被周儻找回來,因此沒有參與,所以一時半會,他也沒有想到此人身上去。

    “徐州本地姓盧的豪強,你可曾聽說過?”狄江又問。

    這次小二搖了搖頭,徐州本地也有些豪強,但沒有姓盧之人。

    “看來不是徐州當地之人,也是,若是徐州當地之人,這二曹操一夥就應該住在那豪強莊上去,而非呆在客棧裡。”狄江心中暗想。

    “行了,賞錢你拿去,嘴緊一些。”他鬆開手,小二飛快地將那一陌錢也藏進袖中,連連應了幾聲。

    “給我隨意來三四樣菜,再來壺酒……”狄江道。

    旁邊他的一個伴當笑道:“哥哥,大郎不是說出來辦事莫要飲酒麼?”

    “大郎又不在此處,不多飲,免得酒醉誤事。”狄江不以為然地道。

    他終究在市井裡混了幾年,雖然有意跟著周家父子搏個富貴,但是一些壞習慣卻是難改。

    伴當也只是隨口一說,他二人同樣貪酒,不一會兒,便有酒菜上來,三人你勸我斟,一壺酒轉眼下肚,意猶未盡之下,便又要了一壺。

    如此三壺酒下肚,狄江與兩個伴當都有些微醉,兩個伴當還想再喝,這一次倒是狄江自己將他們按住了。

    “不能再喝了,要再喝,下回回狄丘喝去……咱們還有正事要做。”

    “什麼正事,如今消息也打聽清楚了,回去稟報就是。”

    因為飲了酒,狄江有些微熏,聽到伴當這樣說,他嘿嘿一笑:“若只是如此,隨便派個人來就可以,大郎為何非要我來……且見我的手段吧。”

    方才飲酒時,他心裡就在不停琢磨,應該如何把事情辦得漂亮些。跟著周家父子離開京師,來到這徐州,狄江心裡有自己的算盤。若不能象他同宗的狄青一般取得功員,那麼就要想法子做個富家翁。有百餘傾地、三兩個莊子,再娶三五房妻妾,如此一生也算不白過。

    他知道周銓有的是賺錢的法子,因此便琢磨著將事情辦得漂亮了,便向周儻懇求,讓周銓給他一個賺錢的門路,然後他就可以去安穩地當富家翁了。至於別的事情,等以後再說。

    這種心態變化,周儻並不知道,周銓也未曾發覺。

    這也難怪,在京師那地方呆久了,狄江如何能長期保持當年的銳氣,隨周銓去遼國出使,可以說是鼓足餘勁的一搏,但在這之後,鼓起的氣也已經洩了。

    “這是最後一次,這一次成了,再加上此前遼國之行的功勞,我便可以安心在家休養,每日飲酒賭錢,逗逗老婆孩子就是。”狄江心中想。

    “狄大哥要如何做?”一個伴當問道。

    “咱們在這裡沒有什麼人手,但是太守有人手啊,咱們自己出去可能會打草驚蛇,可是那位學士老爺的人出動,就與咱們無關了。”狄江陰險地笑了起來。

    兩個伴當愣了愣,還是有些不明白。

    “跟我來就是,徐州府的班頭,我見過幾面,一起去尋他。”

    徐州府的班頭名為穆琦,雖然只是一個區區下吏,但在徐州這富庶之地呆了近二十年,也為自己賺得了好一份家當。此時夜間,他回到宅中休息,正與第四房小妾調笑間,外頭卻傳來呼聲。

    “何事?”穆琦沉聲問道。

    “是狄丘來人,說那胡虎之死的事情,已經有些線索,請我們幫著拿人。”

    穆琦聽得下人這樣說,頓時精神一振。

    胡虎被雷劈死之事,在他這樣的老班房出身的人眼裡,處處都是疑點,也就是徐處仁這種書呆子,才地看不明白這背後的事情,還要去找周銓來查案。

    當初穆琦就覺得,這是徐學士信不過他們的做法,如今卻是機會來了,不但可以出口惡氣,還可以讓徐學士刮目相看。

    “來的是誰?”穆琦又問道。

    “是來過兩回的那個姓狄的。”

    “狄江。”穆琦想到這個人,稍稍覺得有些麻煩。

    他與狄江打過幾回交道,知道這人滑不留手,不好對付,而且此人用是軍中斥侯出身,頗有些手段。

    “請他先在客堂等著,這麼深更半夜的來找我……”

    打發走小妾,穆琦整理好衣裳,來到自家客堂,便見狄江坐在那裡,正與伴當們閒聊。

    “原來是狄兄,周衙內可好?”穆琦笑著招呼了一聲,然後便問起周銓來。

    對穆琦來說,這位周衙內真是個奇人,就連阿憐那樣的女子,都迷不住周衙內,他雖然也常來徐州,可是既不花天酒地,也不欺男霸女,這樣的衙內,少有。

    關鍵是這位周衙內出手豪氣,花錢如流水一般,從不見他皺眉。雖然來徐才四個月,識得他的人已經在私下傳說,他有一個聚寶盆,每日能吐出十錠金子十錠銀子外加一百串銅錢。

    “衙內甚好,我此次來,正是受衙內差遣。”狄江似笑非笑地道。

    嗅到一股酒氣,穆琦心裡生出的三分念頭已經變成了六分,他堆著笑臉:“周衙內有何吩咐?”

    “上回學士不是令我家衙內查案麼,如今已經有了頭緒,一夥海州來的賊漢子,可能與胡虎之死有關。如今這夥人正宿在城中曾家老棧,我家衙內不好做事,所以煩勞穆班頭你。”

    “好說,好說,周衙內吩咐,我絕不打折扣,不知何時動手?”穆琦道。

    “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夜,以防夜長夢多!”

    穆琦霍地站起:“既是如此,我命人去召集人手,還請狄兄在此稍候。”

    他說完之後,大步出去,召來家僕,吩咐道:“你去和紀老五說,讓他多帶些人手,將曾家老棧裡的海州客帶回去,先審一審,要快!”

    他打定主意要搶這份功勞,只等著口供出來之後,再決定是否將人交給狄江,卻不知狄江在客堂裡向著兩伴當擠眼:“如何?”

    兩個伴當都笑了起來:“大哥當真是看透了這姓穆的!”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5
一三八、意外生亂

    曾家老棧是徐州一所頗有些時間的老客棧了,曾家祖孫三代,都經營這家客棧,南來北往的商賈行旅,有念舊的都喜歡在這裡住宿。

    經過三代人努力,曾家老棧的規模相當之大,前後有三進,左右廂房都是滿滿噹噹的,加起來足足有三十餘間客房。

    二曹操自己住的是上房,比較清靜,而且還有園子,但他的手下,卻全部擠著通鋪。因為這個院子裡的通鋪全被他們包了下來,所以並無外人,每夜裡都是呼喝賭博,通宵達旦。

    紀春口裡叨著根草莖,在圍牆外聽了許久,雖然隔得有些遠,可藉著夜深人靜的機會,還是能聽到些聲音。

    “穆頭說的不錯,果然都是些歹人,僅僅這一會兒,我就已經聽得有三條人命的案子了。”他吐出草莖,神情有些嚴肅。

    與穆琦只想著立功邀賞不同,紀春如今還年輕,才二十三四歲,雖然也昧心錢,不過偶爾也會想著要替人申冤報仇彰顯正義。

    “穆頭哪有這本領,依我看,沒準是他又要搶誰的功勞了。”在他旁邊,他的副手林笙不屑地低語了一聲。

    這倒是一言中的。

    “你去看看,人手都準備好了麼,這些人怕是不好對付。”紀春沒接這話茬,將他打發走了。

    過了一會兒,林笙小步跑著回來:“都準備好了,只等紀哥你一聲令下。”

    “好,今日立了功勞,正回我請兄弟們喝酒……上吧。”紀春向身後跟著的幾名差役道。

    除了差役,還有十餘名民壯,這些都是保丁。紀春來時就已經找來曾家老棧的店主問過,知道這裡面共有二十多人,儘是壯漢,自稱為海商的船伕,因此,他出於慎重,除了帶來三班衙役之外,還調用了五十餘名保丁,總數已經超過八十人。

    接近四倍的人手,緝拿二十餘人,應當沒有問題吧。

    想到這,紀春猛然一腳,將門踹開:“奉太守之命緝拿人犯,都蹲下,不許亂動!”

    原本他以為,自己帶著十餘人衝入其中,這些海州客哪怕真是歹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但出乎他意料,當他闖入院中之後,裡面的呼喝賭博聲頓時沒了,緊接著,他聽到鐵器磨擦的聲音。

    “是狗子,狗子來抓人了!”紀春正待提醒眾人小心,就聽到有人怒喝,黑暗中,還隱隱有風聲響起。紀春慌忙躲閃,他身邊的林笙卻沒有這樣的反應速度,正得意洋洋地要喝斥,出口卻變成了慘叫。

    那一刀,直接劈在林笙身上,林笙倒在地上慘叫了兩聲,然後沒了聲息。

    紀春又驚又怒,厲喝道:“格殺勿論,格殺勿論!”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捕快頭目,原本是沒有資格下這樣的命令的,但眼見好友生死不知,他完全按捺不住了。

    轟!

    回應他的是幾聲轟響,幾扇門幾乎同時被踢開,緊接著,許多人影從門裡衝出來,個個手中都執著兵刃,吶喊著向他們衝殺而來。

    紀春準備了不少人手,可是主要都分佈在四面,防止賊人逃散,卻唯獨不曾想過,這些賊人竟然敢如此行事!

    “大膽,你們想造反麼?”有個差役叫了聲。

    “爺爺就是造反的祖宗!”回應他的除了這一聲外,還有幾柄刀劈了過來。

    紀春這一次揮動鐵尺格開對方的刀,正要向身後的保丁民壯下令,可回頭望時,卻發現那十餘個保丁民壯已經毫不猶豫棄了棍棒,向著客棧外逃去。

    原本他們能在門口這堵一會兒,等埋伏著的人手也過來,還可以憑藉人手上的優勢,給賊人以重創。可是這些保丁民壯,都已經多年未曾會操,這位徐大學士來任太守後,更是不曾過問此事,故此事到臨頭,這些保丁除了害怕,還是害怕!

    紀春雖然想著申張正義,卻還不想死,見此情形,他只能呼了一聲:“賊人勢大,快走!”

    他這一聲又喊壞了,那些本來聽得聲響不對,要趕來相助的衙役和保丁,立刻散去!

    大宋終究是承平時久,特別是徐州這樣的地方,更是如此。

    二曹操原本是在上房,身邊還睡了一個粉頭,聽得外頭聲音不對,他赤著上身就跑了出來。按照紀春的計畫,有幾人是專門對付他的,這幾人倒還沒有走,上前將二曹操推倒按住,二曹操一邊掙扎一邊呼喊,他身邊也有兩個歹人,立刻上來救援,揮刀將那幾個差役殺退。

    “曹家哥哥,如今該如何是好?”再到通鋪院子這裡來,一清點人數和周圍情形,發現地上躺著幾具屍體,不是差役就是保丁,有人向二曹操問道。

    二曹操神情狠厲,他雖然小心,卻又是個膽大妄為的性子,如今這情形,讓他別無選擇。

    “還能怎麼做,洗了徐州城不,奪了徐州城,這幾日咱們不是都看到了麼,徐州城中,才那麼幾百號兵丁,而且一個個連潑皮無賴都不如,咱們奪了衙門,自己做官!”

    見眾人有些猶豫,二曹操厲聲道:“准你們燒殺搶擄,誰願意跟我們幹的,都准他們燒殺搶擄!”

    他這一嗓子,將眾人心中的怪獸盡數放了出來!

    說完之後,他大步走回自己院子,看到那個粉頭縮在被窩裡瑟瑟發抖,他心中滿是瘋狂,摟頭一刀,將那粉頭殺了,然後打潑燈油,直接將客棧點著。

    一瞬間,曾家老棧就有數個火點同時升起,還有慘叫聲、哭嚎聲響起,火與聲從曾家老棧出發,向著周圍擴散,沒過多久,臨著運河的這條街上,到處都是火光與嚎叫。

    “怎麼回事?”帶著幾個親信正準備乘亂登船逃走的二曹操,見此情形愕然停住腳步。

    第一把火是他放的,可是他那區區二十餘人,就算散出去,又能有多少聲勢?

    可現在,分明是有數十甚至上百人在四處殺人放火!

    “嘿嘿,大哥,這是天助我也,管他是怎麼回事,這般機會,咱們若不發一回利市,可就對不住老天了!”他手下一個親信興奮地笑道。

    二曹操眼睛轉了轉,這親信說的不錯,如今正是機會!

    反正經過曾家老棧之事,他們定然會成為海捕通緝的江洋大盜,倒不如撈上這一大筆,以後躲入哪處窮鄉僻壤當土霸富家翁去!

    “做了!去府衙,若是府衙也著了火,你說官老爺是先救自己呢,還是先去安撫城中百姓?”二曹操獰笑著道。

    他們一行人直撲向府衙,府衙靠近東門,此時已經亂作一團。那些發覺不對的官差們紛紛趕往此處,而那些從曾家老棧潰逃回來的差役和部分保丁,同樣也回到這裡。

    徐處仁也被驚醒了,不過與屬下們的驚惶失措不同,他還保持著鎮定。

    “每臨大事,必先鎮定,你們這般模樣,城裡還沒有亂,倒先叫你們弄亂了,說吧,怎麼回事!”

    “城中有賊人作亂!”

    逃回來的紀春稟報導,徐處仁頓時發了脾氣:“自然是有賊人作亂,我想問的是,究竟是什麼賊人,因何作亂!”

    那些差役們都看著紀春,紀春硬著頭皮道:“小人奉班頭之命,調集人手去曾家老棧捉拿人犯,但是賊人勢眾,而且悍不畏死,小人雖經死戰,還折損了林笙等,卻依舊不敵……然後賊人就四處放火燒殺,學士,賊人真的勢大啊!”

    徐處仁頓時愣了。

    他沒有想到,這番亂起,竟然是因為自己手下的差役緝捕犯人而發。他並不知道紀春撒了點謊,誇大了歹人的聲勢,反正從目前彭城中的亂象來判斷,賊人恐怕有數百之眾,確實可以當得一個“勢大”。

    “穆琦呢,他身為班頭,有緝盜拿賊之責,為何他人到現在還沒來!”徐處仁又喝道。

    正說間,卻見穆琦衣冠不整跑了過來:“學士,卑職在此……卑職方才去看了賊人情形,賊人數量恐有三五百之眾,於今之計,唯有學士親去武衛營!”

    穆琦此時心中既惱又羞,原本他是要搶功,沒料到卻搶出這麼大的一筆禍端來。

    他深知拍上司馬屁的技巧,此時城中凶險,特別是太守府這邊,賊人肯定會往此而來,相對而言,城裡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禁軍武衛營。

    武衛營又稱宣毅軍,當初蘇軾治徐時遇到水災,就曾經向其求助。整個武衛營有士兵千人,不過如今大宋軍中空額極多,實際上駐在徐州的士兵,減去空額後不過兩三百人。

    “老夫豈是畏事棄職者!”徐處仁聽得他的建議,哼了一聲,根本沒有考慮。

    他又不是沒有經歷過亂事,年輕之時,他還曾經遇到過叛亂,只單人匹馬就將叛亂者說服。

    “在城中作亂的,究竟是什麼人,你們說緝拿大盜,又是什麼大盜?”他盯著穆琦問道。

    穆琦急得直跺腳,若是徐處仁同意逃到武衛營去,那他藉口保護學士,豈不也可以跟去那裡?

    而徐處仁在這個時候,還追問賊人身份,也讓他有些難堪。

    只不過此時不可再隱瞞了。

    “是狄丘來人,說是有伙海州歹人,與胡虎之死有關,請我遣人相助緝拿。因為天色已晚,故此卑職未曾驚動學士,卻不曾想這伙歹人竟然如此強橫!”他只能避重就輕地說道。

    “徐州?周銓小兒?”徐處仁聽到這,險些氣得吐血!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6
一三九、彭城夜變

    胡虎案原本是他用來難為周銓的,目的無非是讓周家父子主動將利國監製水泥的功勞獻上來,好讓他能夠穩固自己的位置,避免被蔡京、童貫和向家清算。

    兩榜進士出身的文官大老爺,看中了你區區伎術官的一點小功勞,這原是周家父子這對幸進之臣的莫大榮耀,他們理所當然乖乖奉上,自己還要拿捏一番才勉為其難地收下,這就是徐處仁的全部想法。

    不過周家父子終究是不讀聖賢書的,不明事理,所以徐處仁才設卡攔人,還借助胡虎案來敲打周家父子。

    但是,如今這案子卻為他惹來了大禍!

    他哪裡知道,細查胡虎之死一案,竟然會惹來這麼大的麻煩,若說此前向家之事,是周家父子挖了個坑讓他跳,如今則是挖了口井讓他跳了。

    “蠢貨,胡虎之案,某已經交與周銓小兒,你要爭什麼功,多管什麼閒事!”徐處仁對穆琦破口大罵。

    穆琦縮著腦袋,心裡嘀咕:“你這狗官往日裡只恨我們不做事,如今做點事情又挨罵!”

    那紀春卻道:“學士,班頭,這是好事,賊人聚眾於徐州,若不是今日被學士和班頭髮覺,逼得他們倉促發難,等他們準備好了,只怕更麻煩!”

    他這句話說得恰是時機,徐處仁悚然動容:“也是!”

    賊人倉促發難尚且造成如此聲勢,若是準備充分了,也不知道會在徐州鬧出多大的事情來,到那時徐處仁跳的恐怕就不只是口井,而是一座懸崖了。

    “學士,事不宜遲,只有調動武衛營方可平亂,可你老人家若不親臨武衛營,誰又能說動軍中指揮?”穆琦又苦勸道。

    他話聲未落,就聽到衙門前一聲淒厲的慘叫,然後聚在衙門的差役保丁都慌亂起來,不少人亂叫道:“賊人來了,賊人來了!”

    “休要慌亂,守住院子,衙門有圍牆,一時半會,賊人攻不進來!”徐處仁一聲厲喝,裡面的慌亂竟然被他壓了下來。

    看到周圍的這些差役、保丁,雖然皆是青壯,卻是一副驚恐的神情,徐處仁有些不屑。

    他早年為永州東安令時,蠻人反叛,他曾孤身深入蠻峒,曉以恩信,令蠻人拜服歸正,因此,對於這種叛亂之事,他並不陌生。

    “你們守住,我且與賊人說幾句,看看能不能說降他們。”想到當初的情形,徐處仁覺得身體之中血液沸騰起來。

    他令人搬來梯子,然後站在了院牆之上,向著衙門外邊望去。只見外頭一片火光,影影幢幢,不知有多少賊人。

    “本官乃延康殿學士、奉鴻慶祠、知徐州軍州事徐處仁,對面亂民可有首領,且來答話!”

    他這嗓子喊出,對面街巷中躲著的二曹操愣了一下。

    “這狗官倒是膽大,不過他要喊什麼屁話?”

    “無非是勸降,哥哥莫要上當,此時若是降了,明日就要被押到菜市口!”

    身邊的親信在議論,這些都是海上亡命之徒,見多了受招安後被砍了腦袋的例子。二曹操當然也不會上這個當,他笑了一聲:“看我耍耍這狗官,你們做好放火準備!”

    說完之後,他上前兩步:“原來是學士老爺,你且聽好了,我家哥哥如今起事,欲作三十年太平天子,如今有兵有將,唯獨缺個丞相,今日來請學士老爺前去為相,共享富貴,學士老爺還是速速打開大門,前來迎接我家哥哥的旨意!”

    他這番話說出來,徐處仁頓時氣急。

    “大膽,你們不過是百餘個亂民,也敢僭越造反!我看你們當中也有好漢,為何不早早受了朝廷招安,少不得封賞賜爵,總好過今後被抓住,送往菜市場凌遲!”

    “學士老爺容稟,我們可不只百餘人,你沒見到麼,如今整個徐州,都是我們的人!”

    彷彿是應證二曹操的話,徐州城四面突然都是大火飛騰,因為秋高天燥,這火勢一起,便再難控制,在徐州城中迅速蔓延。各廂坊中的百姓,救火的救火,呼號的呼號,但是各方蟊賊此時都乘機為亂,哪裡制止得住!

    這與徐州自身有關,身為運河交通要沖,許多南來北往的船伕河卒都聚於此,見此時亂起,這些人中懷有歹心者,個個乘火打劫。而徐處仁治徐州的這些年裡,拿地方豪強束手無策,民間仇怨積蓄已久,此時也有乘機報仇者。這些亂子擠在了一起,所以顯得徐州處處皆是賊。

    若是徐處仁此時能夠派人四處安撫,那麼事情尚有挽回,可偏偏他被二曹操這伙真正賊人堵在衙門之中,等他發覺事情鬧大,為時已經有些晚了。

    這也是他一昧想要招撫的習慣使然。

    “老爺,賊人在放火,賊人是在拖延時間!”

    紀春突然大叫,嚇得在牆頭的徐處仁一個趔趄,險些摔落下來。

    回頭望去,果然,衙門後邊也起火了!

    “老爺,我護著你去武衛營,請老爺調禁軍平亂!”見此情形,穆琦不敢再耽擱,也顧不得徐處仁怎麼想,衝上來將他抱住,然後在兩個差役幫助下,摻著這位學士老爺,開了衙門的側門。

    二曹操人手不多,又派了幾人去放火,因此只看著正門,側門唯有一個賊人,虛張聲勢地呼喝了兩聲。穆琦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可這時逃命要緊,哪裡顧得細想,因此裹挾著徐處仁,便向城西奔去。

    武衛營駐地就在城西,他們前腳才離開,後邊二曹操等就大搖大擺地進了衙門,二曹操還在堂上一坐,將驚堂木一拍:“哈哈,俺也當回太守老爺!”

    “哥哥讓俺也坐坐!”他身邊的賊人抓耳撓腮地道。

    興奮勁過後,二曹操開始想著善後了。

    “金鯰子,你去找史九郎派來的人,就跟他說,我們已經發動了,若是他不發動,錯失時機,我們就回海上去,叫他自己辦什麼抓週會吧!”二曹操先是對一個親信道。

    那親信飛快地跑了出去,不過如今城中這麼亂,他能不能找到史奉仁派來的人,二曹操完全沒有把握。

    “鄭泥鰍,郭暴牙,還有三胖,你們三人沿街去招攬亡命,一路高喊,只說奉大王之命,招收敢戰之士共享富貴,凡入夥者必有重賞。府庫找著沒有?找著了,很好,將庫裡的金銀全都拿出來,還有銅錢,充作賞錢……蠢貨,只須我們站穩了腳,還愁沒有金銀?還有,城中的幾座糧倉,全部給我打開,許進,你四處去喊,就說我們……我們劫富濟貧,開倉放糧,願意投靠者,每戶給糧五石!”

    二曹操一件件事情吩咐下來,雖然還有些混亂,可漸漸的真給他理出了頭緒!

    他得了“二曹操”的綽號,自然是有幾分小聰明的,將這些事情安排下去之後,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口裡暗暗唸著滿天神佛保佑。又召來兩個親信,囑咐他們去碼頭處看好自己的船,若是事情不對,立刻可以乘亂上船遠走。

    只不過事情發展,比起他想像的還要順利。

    如今大宋在位的這位天子趙佶,徵收花石綱等奇珍,逼使河丁漕民用船給他送奇石異樹,然後大小官員又橫徵暴斂,蔡京等執政為了維持朝廷,也不得不多方收刮,因此雖然京師富庶,可徐州這樣的城市裡,卻聚集了太多窮困貧民。

    這些窮困貧民本來是乘亂報點私仇,奪點小財,但聽得有人在募集壯勇,他們打著先混些好處的主意,跟在了二曹操幾個手下身後。隨著來投的人增加,眾人膽氣一壯,各自呼朋引伴,開始攻打起城中富戶。

    城中富戶原本還有些家丁僕役,可是比起嘯聚越多的亂民,這點人手根本不夠看。至於比狠比殺人,混在亂民中的真正歹徒又是殺人不眨眼的,因此當東方魚肚泛白時,二曹操發覺,自己手下竟然轉眼間變成了兩千餘人,而且城中也有與此相當數量的人被殺!

    而此刻,徐處仁也終於逃到了武衛營中。

    武衛營營門緊閉,外頭的混亂聲自然也被發覺,可是營中指揮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根本不作理會。直到穆琦喊話,說是學士老爺到了,他們才不得不打開營門,放徐處仁等人進來。

    “梁指揮,城中有變,你速速指揮人馬平亂!”

    徐處仁一進營中,見到留守於軍營的指揮後便下令道。

    他是文官,大宋文官對武將天生有種優越感,所以這一聲命令下得極乾脆。

    但梁指揮卻苦笑道:“學士,我手中這點人馬,能守住軍營武庫,不令軍械落入賊人手中就不錯了,要我平亂,實在是力有未逮!”

    “你這營中,平日不是有三五百人麼?”

    “說是說三五百人,但如今禁軍情形學士也知曉,許多人都被權貴召去役使,學士自己府中,便召去了十餘人,如今也沒有見回來。”

    徐處仁頓時面上發燒。

    這也是大宋一弊了,權貴之家,往往驅使禁軍士卒,當成免費的奴僕,這都成了習慣。但一遇危機之時,這些充當奴僕的禁軍,哪裡還會有戰鬥力?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