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國醫 作者:美味羅宋湯 (連載中)

 
mk2258 2016-5-13 21:1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7 220745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3 12:32
大國醫180、寶哥

  徐小樂臉上的紅暈連著脖頸和胸膛,只叫人以為是水太熱了的緣故。

  那位姐姐雖然心跳飛快,卻還是佯裝沒事人一般,與同伴調笑兩句就過去了。

  平可佳年紀終究要長一些,也聽說過寶哥兒房裡的一些事,雖然反應遲鈍,終究還是明白了什麼,心中暗罵一句:小浪蹄子!

  徐小樂清乾淨了身上的香胰子,又在水裡賴了一會兒,方才起身出浴。他雖然豪放,但是要在三位小美女面前脫得精赤,還是有些心虛就跟那天早上被桃花看光了一樣,隱隱帶著吃虧的感覺。

  平可佳已經起了醋意,很不滿意自己這兩個手下又看又摸她還沒摸到呢!於是她就先叫兩人出去,親自給徐小樂包了頭髮,叫他好換衣裳,然後自己故作鎮定出去等他。

  徐小樂拿起那些衣裳一看,都是簇新的好料子,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見,只是不知道合不合身。他脫下犢鼻褲,上上下下擦乾身子,穿進去略略有點發緊,卻也不妨礙舉手投足。

  只是這衣裳卻是一件斜襟儒衫,腰上還有一條帶子。徐小樂從未穿過這種走路會踢起來的款式,只覺得渾身不舒服,但是又不能穿著中衣出去,只好暫時忍耐。

  他好不容易穿著妥當,走了出去,外面三個姑娘頓時眼睛一亮。

  平可佳就上來繞著徐小樂走了一圈,笑道:「這衣裳,你穿著真是太合身了!」

  徐小樂抬了抬胳膊,示意腋下有些緊,道:「這是誰的衣裳?」

  平可佳就道:「這本來是給寶哥兒做的,卻不想做大了,就拿到我這兒來改一改。我還沒來得及改呢,就叫你先遇上了。」

  徐小樂就道:「哎,那我穿了你家寶哥兒的衣裳……不要緊麼?」

  平可佳笑道:「你是客人,又在我家出的事,穿他一身衣裳也沒什麼打緊的。來來,你先轉一圈叫我看看。」

  徐小樂只好聽話轉了一圈。

  平可佳和那兩個丫鬟就道:「果然精神!」

  徐小樂道:「還是有些緊……」

  平可佳就給他上課,道:「這款式緊些更顯得身形挺拔,玉樹臨風。你又不是那種感春傷秋的迂腐書生,可千萬別穿得鬆鬆垮垮出門。」

  徐小樂暗道:這衣裳穿了跑不能跑,跳不能跳,還是我自己的衣裳好。他沒見到羅雲,就問道:「小云呢?」

  平可佳和兩個丫鬟頓時笑得彎下了腰。

  徐小樂茫然看著三人,暗道:什麼就笑成這樣?

  平可佳揉著肚子,道:「笑得我腸子都斷了……那麼五大三粗的人,竟然叫小云!」說罷又笑起來了。

  徐小樂從小叫慣了,並不覺得什麼,給平可佳她們一笑,倒也覺得有些反差萌。

  等平可佳笑過癮,她才道:「我留他在那邊花廳裡吃點心,咱們這就過去吧,等會寶哥兒下學了自然要過來的。」她這院子也可以看做是顧老太太的屏障,要過去首先得經過這裡。

  徐小樂不管那麼多,只想早點完事回去換衣服。

  四人正要過去,就聽到有個尖銳的男聲高叫著由遠及近。

  「有鬼啊!」

  一個瘦弱男孩尖叫著從廊橋下跑來,直直衝入平可佳的院子裡,上氣不接下氣:「姐姐,有、有鬼啊!」

  平可佳連忙上去給他揉胸,等他平了氣,方才道:「小祖宗,什麼就把你嚇成這樣了?」

  徐小樂一聽,就知道這位的身份了。除了總被掛在嘴上的寶哥兒,還能有誰?

  寶哥兒眼睛就落在徐小樂身上,嘴裡答道:「花廳裡有個夜叉,足足一丈高!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我進去剛好撞見他,嚇得我趕忙逃了出來。」他又問道:「姐姐,這位是誰?倒是不俗。」

  徐小樂聽他說羅雲是夜叉,已經很不高興了,總算後面聽寶哥兒評價他說「不俗」,心中方道:雖然是個碎嘴,總算還有些眼力。

  平可佳無奈地朝徐小樂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計較。

  她就給寶哥兒介紹道:「這位是長春堂的小徐大夫,就是前些日子跟你說起過的那位。花廳裡是他的夥伴,我們正要過去呢。」

  寶哥意味深長「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

  徐小樂眉心一跳:「你知道我?」

  寶哥踱著步走到徐小樂面前,猛然發現自己比徐小樂矮了半頭,連忙退開兩步,方才道:「我聽說過你妙手回春的事。不過我還聽說,你似乎對白小玉白姑娘很是不敬。」

  徐小樂道:「我只去看過半場白妞的彈詞,話都沒跟她說過一句,何來不敬?」

  平可佳一聽兩人話題扯到了白小玉,心中暗道:要糟!不等她岔開話題,果然聽到寶哥兒說:「我是聽王夢湘說的,難道他會騙我不成?」

  徐小樂一聽「夢湘」兩字,就猜到是那位文采不俗的夢湘生了。他道:「我對他倒是不敬的很。」

  寶哥又退開一步,道:「他也算是少有不俗的男子了。看來我跟你可就談不到一塊去了。」

  徐小樂隨手一揮:「無妨,本來我也是過來給你看病的,又不是要跟你做朋友。」

  平可佳攔在兩人中間,轉首對寶哥兒道:「恐怕這裡還有誤會。左右人都在這兒了,何必聽別人說三道四,自己看看不是更好。」

  寶哥卻叫了起來,道:「我有什麼病?我有什麼病!」

  徐小樂徐徐道:「嗬嗬,你晚上多夢失眠,時常腰膝痠軟,早起腳跟落地就疼。」

  寶哥兒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你怎麼知道的!你也是妖怪!」

  徐小樂嗬嗬一笑:「一眼就看出來了。我還知道你這病是什麼緣故呢,就怕我說出來你得捱打。」

  寶哥兒再看徐小樂的時候,眼神中帶著閃爍的畏懼。他道:「我只是體弱罷了,你少危言聳聽。」

  徐小樂就轉向平可佳道:「好姐姐,人我也看過啦,這就該告辭了。」

  平可佳正要說話,徐小樂又道:「老太太那邊我就不去啦。我不愛撒謊,若是她老人家問我:『小樂呀,你看我孫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肯定不忍心騙她,只好實話實說:『老奶奶,你家孫子是飲食不足。』」

  平可佳就奇怪道:「我家寶哥兒怎麼會飲食不足?」

  徐小樂嘿嘿一笑:「消耗太大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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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2:35
大國醫181、血氣未定

  徐小樂說得很輕巧,平可佳卻是臉色嚇得煞白。

  老光棍們總是以己度人,覺得有錢人家的少爺肯定早早就經了人事。在他們看來,成天被一群鶯鶯燕燕圍著,哪有忍得住的道理?肯定能下手時就下手啊!

  不得不說,這是一種與皇帝家用金扁擔相似的誤解。

  但凡讀書人家,都知道孔子說的「君子三戒」。三戒之中,為首的就是「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只要注重門風的人家,絕不肯叫自家子弟沉溺美色,不僅傷身,更加敗德。

  更有衛道士人家,子弟在十六歲之前就連丫鬟、小廝都沒有,只有六十歲以上婆子照顧起居。

  若是叫奶奶知道寶哥兒被丫鬟勾引了,那丫鬟肯定也只有一條出路:叫人牙子來發賣出去。

  平可佳嚇得臉色慘白:「你在胡說什麼?」

  寶哥兒也是臉色一變。

  徐小樂一本正經道:「胡說?你問他呀。他每天上學聽講,回來寫字,要坐多少個時辰?久坐傷肉,肌肉無力則氣血不暢,動搖先天根本,自然腎虛。你這般消耗,卻不注意精選飲食彌補精氣,身體能好?」

  平可佳和寶哥總算臉上恢復了血色。

  徐小樂道:「當然,這只是一方面。」

  平可佳就問道:「還有呢?」

  徐小樂就嘿嘿壞笑:「顯然是破身太早,食髓知味,不知剋制!」

  平可佳聽得都要暈過去了,連忙上前去捂徐小樂的嘴。

  徐小樂惡作劇得逞,還在哈哈大笑,突然一隻帶著香氣的小手就捂過來了。

  平可佳正色道:「小徐大夫,你知道這話說得有多重!是要害人性命的!」

  徐小樂揹負雙手,並不阻攔她,嗚嗚道:「不知道啊。」說著還順便伸出舌頭舔了舔平可佳的手心。

  平可佳像是被燙了一下,連忙拿開手,呼吸都急促起來,急急道:「總之這話千萬不能說的。」她又回頭看了看寶哥兒,道:「這事若是傳出去,你屋裡那些姐姐妹妹,沒一個逃得掉!」

  內宅是個世外桃源,外面的消息還有機會傳進來,但是裡面的消息絕不會傳出去,只會在這個桃花源裡流傳。

  平可佳作為老太太身邊的人,對宅子裡流傳的消息略有耳聞。她也曾聽某些丫鬟口風不緊,說過一些過分的話,但是頭一回聽到這麼直白的說法。

  徐小樂簡直就是把寶哥兒剝了個精光,赤條條晒在太陽底下,叫他無所遁形。

  等平可佳放開手,見寶哥兒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徐小樂就笑嗬嗬道:「多大點事,你們這麼激動幹嘛?寶哥只要有所節制,別把身體弄垮了就行。」

  寶哥兒這時候總算緩過勁來:「你叫小樂?看來你比那些庸醫要略強一些。」

  徐小樂見他放軟認慫,頓時生出一股勝利的豪情來,哈哈笑道:「過獎過獎,也可能人家不夠自信罷了。詩禮之家,竟然還會有你這樣的……風流少年,誰敢信?」

  寶哥兒卻顯得有些落寞:「我也並不是風流,只是看到姐姐妹妹,就忍不住貼上去罷了。女兒家總叫我覺得清爽,就跟清水一般。男子卻叫我覺得汙濁如泥,唉,就連我自己也是呢。」

  「所以你就要找水一般的女子來洗身上的汙濁麼?」徐小樂不以為然:「那豈不是搞成了一灘泥漿?」

  平可佳都要氣得暈過去了,一回頭竟然見那兩個丫鬟還在這兒,並沒有迴避,連忙過去恐嚇她們:「該幹嘛幹嘛去!今天聽到的事若是說出去,仔細你們的皮!」

  那兩個小丫鬟終究年少不堪嚇,連忙跑了。

  平可佳就一把將寶哥兒和徐小樂拉進屋裡,深深喘了兩口氣,方才道:「兩位爺,這事萬萬再不能提起了!」她尤其關照寶哥兒道:「若是叫人知道了,這裡怎麼還能住得下去!」

  徐小樂已經知道內宅裡除了寶哥兒再沒有其他成年男子,對於很多人來說倒是一個極樂世界般的地方。不過他自己也有個「極樂世界」木瀆家裡就是一個女兒國。

  果然,寶哥兒聽了平可佳的話,臉色陰晴變幻:「我才不要搬出去住。」

  徐小樂幸災樂禍道:「誰讓你大了呢。」他轉而想到自己,也是因為長大就失去了跟嫂嫂一起睡的福利,難免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平可佳對徐小樂道:「小徐大夫,這事真的千萬不能說出去啊!」

  徐小樂見她都要哭出來了,只好點了點頭。

  平可佳就道:「你保證?」

  徐小樂只好道:「我保證不說就是了。」

  平可佳還是信不過:「若是你說出去了,又當如何?」

  徐小樂笑了:「好姐姐,你這是要我起個誓麼?起誓怎麼靠得住?不如姐姐給我點賄賂,我拿人的手短,自然就不會出去亂說了。」

  平可佳本來沒有要徐小樂起誓的意思,只是想讓他過過心。見徐小樂這麼說,倒也鬆了口氣:「你想要什麼?」

  徐小樂就道:「寶哥兒屋裡那些丫鬟也有香胰子吧?我幫她們保密,她們總也得意思意思吧。」

  平可佳點了點頭。她一方面是要維護內宅的清譽,一方面也是有心要救寶哥屋裡那些丫鬟的性命。這些香胰子都是論人頭分的,尋常是用不完的,正好拿些給徐小樂做封口費。

  徐小樂又看了看寶哥:「你也別傻站著啦,咱們號個脈,看看你這到底該怎麼補回來。」

  寶哥兒卻仍舊站著,臉色冷清,道:「誰要你多事!天下大夫都死光了麼,我要你看?這裡的事你就算說出去,又有誰信?哼,我看你就是個來騙財的市井無賴!」

  他憋了半天,終於將這股邪火發了出來。

  平可佳連忙過去拉寶哥兒袖子,卻被他一把甩開,轉身就往外跑了。

  徐小樂看著寶哥兒的背影,問平可佳道:「好姐姐,那香胰子還給我嗎?」

  平可佳只覺得十分無力,又急著要去寶哥兒院子裡跟那些姐妹打個招呼。既然徐小樂能夠一眼看穿,難保不被別的大夫看出來。這事總要妥當處置,免得日後東窗事發,措手不及。

  她只好道:「給給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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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2:36
大國醫182、翻臉

  徐小樂和羅雲各拎著兩個桑紙包從顧家大宅出來,兩人都很是高興。

  徐小樂高興的是自己拿到了十塊香胰子,正好帶回去給嫂嫂、姐姐們分一分。

  羅雲高興的是平可佳送了他兩包十分美味的糕點。

  羅雲就說:「到底是大戶人家,真是太慷慨了。」

  徐小樂點頭道:「所以我帶你來不錯吧。」他又道:「其實顧家跟我沒什麼交情,只能算是一般般。明日咱們去周家,那才叫慷慨大方呢。」

  羅雲對翌日的出診抱有極大的期待,道:「早知道我也跟你學醫了,這活除了不能打架,比錦衣衛可有意思多了。」

  徐小樂連連點頭,道:「你要是腦筋再好些,的確是可以試著學學醫術。」

  羅雲嘿嘿直笑,摸著後腦勺道:「小樂,你這麼誇我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我真有天賦?」

  徐小樂有些累了,沒有跟羅雲繼續聊下去。這種話題一旦持續下去,恐怕自己的腦筋也會不夠用。

  兩人邊聊邊回長春堂,渾然不知道平可佳為了收拾爛攤子,忙得腳跟不著地。尤其這事涉及別人的陰私,真要去說還得厚起臉皮若非事關她的手帕交,她真不願意惹上這攤子事。

  回到長春堂之後,顧煊一如昨日,對徐小樂極盡追捧。他很在意今天徐小樂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對方態度又是如何內宅那些奶奶們,可都是他的衣食父母啊!

  徐小樂即便沒有平可佳的警告,也不會把病人的事說出去,這是他從小就牢記的規矩。那時候哥哥還跟他說過:只要出了醫館大門,大夫都不能主動跟病人打招呼。萬一病人不樂意叫別人知道自己去看了病呢!

  「老太太那邊沒必要見,我還有事,也沒那麼多時間可以耽誤。」徐小樂只說見了寶哥兒,其他都不肯說了。

  顧煊心裡就像是跑過了一群又一群的騾子,強忍心痛,道:「小樂啊,那位老祖宗才是咱們真正的東家呀。還有什麼事能比見東家還重要?」

  徐小樂起身收拾好了自己的診案,道:「當然是練功呀!好啦,顧掌櫃,我先去練功了,有事回頭再聊。」

  到了練功的時間點,皮皮比小樂還要激動。他最早只是出於本能,喜歡模仿小樂的動作,後來卻真正愛上了導引術帶來的身體變化雖然人猿有別,但都是一樣的血肉成形,呼吸吐納。徐小樂好多次都懷疑皮皮身上也有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只是無從求證。

  顧煊追了兩步,只能搖頭看著徐小樂一溜煙跑了。他正好抓住李西牆的目光,就抱怨道:「李先生,你說你這徒弟……也太那啥了吧!掌櫃的面子不給也就算了,連東家的面子都不給!」

  李西牆嘿嘿一笑:「對他來說,練功還真是比見東家重要得多。」

  練功可關係到徐小樂的性命啊!

  徐小樂今天見了寶哥兒,親眼看到了虛伐過度的慘狀。若是他停了導引術,身體很快就會變得跟寶哥兒一樣。寶哥兒好歹還享用了紅粉骷髏,他卻只是用來背書,連好朋友都戒了,相比之下豈不是虧得厲害!

  導引術一共分為七層境界。這七層境界倒是很容易判斷進度:一式動作能夠做幾遍,就是到了第幾層。當然,前提條件是「做全套」。第一式做足七遍並不難,可如果功力不夠,後面肯定就堅持不下去了。

  徐小樂如今卡在第四層上,正好略有盈餘。既能夠滋養腦髓,也不至於腎精虧損。不過若是能進步到第五層,多出來的精氣就可以滋養五臟六腑,溫潤四肢百骸,令耳目聰明,氣感更加敏銳,展現出這套功法的妙處來。

  徐小樂知道強求不得,只能按部就班,步步為營。這種情形之下,怎麼捨得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跟閒人聊天上?更何況他還不會聊天。

  顧煊聽李西牆這麼說,只能重重嘆了口氣。

  李西牆悠悠然拉著他到了外面,低聲問道:「那事怎麼說了?」

  顧煊眼睛一亮,也低聲答道:「我已經寫好了章程,只等東家那邊點頭,就可以在醫館裡推行了。我照眼下的收入來算,單月診金超過一百兩的,一成不抽。李先生你和小樂,在分得九成那檔。楊成德勉強給他分個四成。」

  徐小樂有大客戶撐著,稍稍努力一下說不定就能過百兩了。

  李西牆有徐小樂這麼個徒弟當招牌,慕名前來求診的人也有不少。唯獨楊成德是外來戶,連蘇州話都說不好,病人自然就少啦。這也是他不顧吃相難看,直接搶李西牆病人的主要原因。

  李西牆就點了點頭,鬼鬼祟祟道:「我正好有兩個朋友要引薦給顧掌櫃。」

  顧煊心有所感,低聲問道:「做什麼的?」

  李西牆嘿嘿一笑:「他們是做絲綢生意的,五分利呦。」

  顧煊眉毛一挑:「可靠麼?」

  李西牆重重點了點頭:「十幾年的老商號。不知道多少大戶人家在他們櫃上存了銀子。你到時候見過了人,再察訪一下就是了。」

  顧煊自然十分高興。只要把診費收上來扣一個月,然後貸給這些生意人,白白就能賺一筆利息,正是借雞生蛋的大好事!他對李西牆嘿嘿一笑:「事成之後肯定不會虧待李先生。」

  兩人在門口嘀嘀咕咕地說話,楊成德可就沒那麼舒心了。他已經從顧仲倫那兒得到了消息,知道顧煊提出了診費抽成的事。

  他更清楚,一旦顧煊推行這個規矩,自己肯定是要吃大虧的。如果自己不能給顧仲倫孝敬,別說得到支持,興許不等顧煊趕他走,顧仲倫就先下手了。

  偏偏長春堂是長房說了算。顧仲倫安插個大夫也就罷了,涉及到銀錢好處的事,長房才不會讓步呢。

  楊成德猶自在考慮如何應對眼前這個危機,就見有個身穿公服的差人進來,正是早前來過的雷捕快。

  雷捕快進了藥鋪,故意大聲叫道:「哪位是楊成德楊大夫?」

  楊成德連忙站起來:「在下就是,不知有何見教。」

  雷捕快就摸出一個信封給他:「十日後縣醫署選拔藥局大使考試,條程都在裡面。」他又叫道:「徐小樂徐大夫可在麼?」

  顧煊和李西牆早就湊了過來,替徐小樂接了帖子。這兩人之前就知道藥局大使的事有變,並不意外。

  楊成德的消息卻沒那麼靈通,接到了這封帖子才知道,原本已經烤熟的鴨子飛走了!

  他再看顧煊和李西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心中暗道:徐小樂啊徐小樂,我本有憐財之心,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識抬舉!你既不仁,別怪我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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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2:36
大國醫183、船伕

  徐小樂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記恨了。然而即便知道,他不會在意,生活仍舊是該幹嘛幹嘛。

  現在他接手了周夫人的胸痺之症,每看一次診金十兩,若是兩三天跑一次,一個月下來就有一百兩的收入,足以稱得上是富人了。

  那些開幾家鋪子的大老闆,一個月也就幾十兩淨利。像唐三叔那樣的小老闆,每個月只有幾兩的收入,更是沒法跟徐小樂相比。

  醫生果然是可以發家致富的行當。

  徐小樂有了銀子,自然又惦記起買船的事。如今他在蘇州城也算小有人緣,將這事跟施濟卿一商量,又跟顧煊說木瀆開診的事,自然就把買船的消息散播出去了。

  口口相傳雖然緩慢,但是專門有一群閒人是做這等牽針引線的活計。沒兩天工夫,就有不少人前來找小樂,或是推銷船的,或是推薦長包的船工。偏偏他們還趕著醫館開門的時候來,徐小樂只好叫他們排成隊一個個說,反倒來看病的人不用排隊。

  徐小樂被擾得不厭其煩,決定速速將船的事定下來,甚至可以降低一些標準。

  終於,一個閒人坐在了徐小樂面前,一笑就露出齙出的大牙。

  大牙道:「徐先生,我們阿木林很老實的。家裡追溯五代都是老實人!他們家是軍戶,祖上從龍有功,得了好大一片田產。不過到他這代已經分家分沒啦,所以要出來搖船做工。」

  徐小樂注視著那個老實巴交地船伕,見他一直垂頭看地,手指緊張得微微發顫,果然一付老實人面孔。不過這身形卻讓他有些疑惑,總是覺得在哪裡見過。

  猛然之間,徐小樂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夜划船的船伕,是張大耳的人!

  因為夜黑的關係,徐小樂一直沒有認出船伕的臉。不過他腦中略加篩選還是想了起來,頓時就嚇出一身冷汗:跟張大耳一起做下驚天大案的人,這可是悍匪啊!怎麼敢叫他來做事?

  那船伕偷偷看了徐小樂一眼,連忙又垂下頭去。

  徐小樂就推脫道:「我還是想自己買一艘船,用起來方便。」

  大牙連忙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樣:「徐先生肯定是被那些賊胚騙啦!」他見徐小樂並沒有激動,只好回過頭繼續好好說話:「徐先生啊,你一個月裡才用幾天船?船放在那裡是要爛掉的呀!他們騙你買船,跟你吹得花好稻好,就是為了多拿些賞錢,哪裡像我這樣設身處地為先生你考慮的?」

  徐小樂乾咳一聲。

  大牙又道:「而且徐先生呀,你找他就太方便了!他們家就跟你們長春堂隔了一條街。你要是急用船,頭一天晚上過去找他就是了。要是他沒出去做短工,你隨時去他隨時跟你走,要比買船划算得多啦。再說了,徐先生什麼樣的人物,買了船能自己劃麼?」

  「我會呀……」徐小樂接了一句。

  大牙不等徐小樂說完,劈里啪啦跟進道:「太丟身份啦!還是得僱個船伕不是?那船伕整日閒著,只會越養越懶,偷跑出去玩還要耽誤徐先生的正事。若是徐先生長包了我們阿木林,肯定就省心啦。」

  這個叫阿木林的船伕連忙道:「我家裡還有病人要照顧。就算出去做短工,也最多就半天,絕不會跑遠的。」

  徐小樂總算抓住了機會:「嘖嘖,你看,我要是回一趟木瀆,起碼一天吧。你總不能把我放下自己回來,萬一我在木瀆要用船了呢?所以這事的確有些難辦,我看你們還是先回去,容我再想想。」

  大牙狠狠瞪了阿木林一眼,帶上了哭腔道:「徐先生呀,徐大夫,你是菩薩心腸。這阿木林家裡真是揭不開鍋啦。本來人生三大苦事撐船打鐵磨豆腐,他偏偏還攤上個患了肺癆的兒子。一個不夠,還兩個!別人都勸他放手吧,他又捨不得。」

  「肺癆?」徐小樂一怔。

  大牙連忙道:「是呀是呀,如今兩個兒子都躺在家裡,眼看著就要活不下去了。小徐大夫發發善心,給他個活計,叫他把兩個兒子送走,以後就可以安安心心給你幹一輩子活啦。到時候別說出去一天,就是一百天他都沒話說的。」

  阿木林臉上湧起一股悲慼,重重點了點頭。

  徐小樂突然有些能夠理解阿木林了。

  這個外表看起來本本分分的老實人,最後淪落到了跟張大耳混在一起做賊,實在是因為生活所迫。不過話說回來,他們做賊也是跟著何大叔一起做賊,恐怕是「替天行道」的意思居多吧。

  徐小樂本來是個腦子很靈清的人,善惡分得很清楚。不過涉及到了何紹陽,就覺得其中肯定另有隱情。愛屋及烏之間,就連張大耳都洗白了不少。如今他動了惻隱之心,這個船伕給張大耳幹活也就不是罪不容恕了。

  徐小樂嘆了口氣,道:「那就去看看船吧。」

  大牙喜形於色,就叫阿木林帶路,一起去看船。

  阿木林連忙起身給徐小樂鞠躬作禮,哈著腰在前面領路。

  船就停在廣福橋下,從成色上看倒是不賴,起碼還有七成新,打理得十分乾淨。

  徐小樂說道:「我這個人性子急,最受不得慢騰騰在水上漂。你劃得快不?」

  阿木林連忙道:「快的。」

  大牙瞪了一眼阿木林,把他推到後面,自己上前笑道:「他在這條河上若是數第二,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徐大夫別看他精精瘦,那是真有本事的!他還從紹興人那邊學了一手,手腳並用!這小船嗖地就出去了,別的船隻能跟在他後面,連屁都吃不到。」

  徐小樂看這小船隻有一個船篷,乃是很常見的小船樣式,不過船尾上多了個槳架,卻做得極低,看來真是用腳劃的。

  徐小樂就道:「帶我隨便轉一圈,我看看你能劃多快。」

  阿木林二話不說就解開纜繩跳上船,擱起一塊跳板好叫徐小樂上船。徐小樂有心顯拍自己的身手,並不走跳板,縱身一躍,穩穩落在船上。

  小船隻是沉了沉就穩住了,比阿木林也不遑多讓。

  大牙在岸上拍手叫好。

  徐小樂站在船頭,意氣風發:「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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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2:37
大國醫184、挑戰

  按照算命先生的說法,每個孩子出生的時候,五行難免有所欠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在名字裡補上缺什麼補什麼。於是蘇州鄉下最常見的名字,恐怕就是各種金木水火土了。

  阿木林顯然是五行缺木,不過如今他長得跟竹竿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補過了頭。

  為了向徐小樂證明自己是這條河上劃得最快的船伕,阿木林拿出了渾身解數,手搖擼,腳划槳,力氣下得比別人多,速度自然也要比別人快得多。

  徐小樂看到眼前水波被船首一分為二,河上行人被飛快拋到身後,河風撲面,心情豁然開朗。他就回過身問阿木林:「是你們老大叫你來的?」

  阿木林手腳一頓,但是馬上又加快了速度,道:「不是的。」

  徐小樂就道:「你們肯定不缺銀錢,幹嘛要來給我做船伕?是怕我告發你們不成?」

  張大耳捨得拿十兩金子出來給兩個瀕死的弟兄看病,沒有道理剋扣還活著的弟兄。所以徐小樂並不相信那個大齙牙說的那些話牙人靠得住,老母豬都能飛。何況那個大齙牙非但是牙人,還是「牙人」,話就更不能信了。

  阿木林就道:「大耳哥哥待我不薄,但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徐小樂靜靜看著他。

  阿木林道:「我家裡早就揭不開鍋了,本想著跟大耳哥哥幹一票,能分些銀子。可惜到手的全是銀錠,想拿去傾銷鋪子裡銷成銅錢和碎銀都沒辦法。更不敢直接拿去請大夫,生怕被人揭穿喔,你都窮成這樣了,哪裡來的銀子請大夫?」

  徐小樂笑了笑:「你倒是不傻。」

  阿木林有些不好意思:「我哪裡懂這些,都是大耳哥哥教我的。」

  徐小樂道:「我就算長包你的船,恐怕也不夠你給孩子看病的。」

  阿木林仰起頭,手腳放慢了速度,道:「其實我是想求徐大夫救我兒子的性命。」

  徐小樂微微皺眉。

  阿木林道:「徐大夫,咱們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我給你銀子,大家都放心。到時候我給你立長生牌位,告訴街坊是你施捨的醫藥,不是正好麼?」

  徐小樂道:「銀子我倒無所謂,但是你兒子的病……我恐怕是看不了的。」

  阿木林急道:「徐大夫,我知道你醫術高明!非但外面人都這麼說,我還親眼看你起死回生吶。你就行行好吧!」在常人眼裡,那兩個重傷的弟兄肯定是要死的,而如今卻還沒死,顯然就是徐小樂的功勞了。

  徐小樂搖頭道:「術業有專攻,我能治好你那兩個夥伴,是因為正好我會。肺癆,我實在沒有把握。唉,其實不是沒有把握,是壓根沒有頭緒。」他見阿木林面色黯淡,岔開話題又問道:「你那兩個夥伴好了麼?」

  阿木林過了片刻方才道:「他們這些天一直髮高熱,但是外面風聲緊,大耳哥哥沒敢去找大夫,也不許我們找你。」

  徐小樂微微有些感動:張大耳還是挺替他考慮的嘛。

  他就問道:「那你們是怎麼做的?」

  阿木林道:「用冷水給他們擦身。」

  徐小樂皺眉皺得眉心疼。那兩人失血過多,本就是氣血兩虛,有熱必有火,冷水一激恐怕適得其反。他仰頭看看天色,道:「正好今天我身邊沒人,你帶我過去。」羅雲今天遲遲沒來,不知道是睡了懶覺還是有什麼別的差事在身。

  阿木林卻有些遲疑,這跟張大耳交代的可不一樣。

  徐小樂就道:「我得看了人才能開藥,你如今做了我的船伕,正好可以把藥帶過去,不會惹人注意的。」

  阿木林這才點頭應諾:「徐大夫果然仗義。」

  徐小樂腦中一轉:即便是我的船伕,也沒道理拿著藥到處跑的,就算羅雲看不出來,羅叔一問就會起疑。雖然羅叔未必肯抓我,但是這回來了太多外地的錦衣衛,萬一叫他們抓住,我可就死定啦。

  徐小樂就道:「還有,先去一趟你家,我還是看看你那兩個兒子怎麼樣了。」

  阿木林喜出望外,本來已經絕了的念頭,猛然之間又燃起了希望。他當即跪在船上,重重給徐小樂磕了三個頭:「多謝徐大夫!多謝徐大夫!」

  徐小樂連忙過去將他扶起來,實在不忍心說自己只是借他兒子打個掩護。然而真要他治療肺癆,那實在有些難度過高。在他如今藥到病除的光環下,其實只是辨證清晰,施治對路,可以說一切都有前人的醫理藥論打底。

  可是肺癆怎麼說呢?

  前人說用「人血」入藥。可是這個「前人」可疑得很。既不見於先秦兩漢、魏晉隋唐,又被宋元的前人所否定。至於到了國朝初年的那些老名家嘴裡,更是被批駁得徹徹底底,認為那是巫術,絕不可信。

  徐小樂自然不可能去相信「人血」治肺癆的胡言亂語。然而除此之外,正經醫書上卻沒有一個明確的驗方,或是醫治思路。

  這回可是碰到硬手了。

  徐小樂心中難得騰起一股緊張的感覺,可是隱約中又有些躍躍欲試。

  「快走吧,別耽誤了。」徐小樂既然決心出手醫治,便立刻沉心靜氣,渾身放鬆,就像是大將軍上了戰場,反倒沒有慷慨激昂,只剩下渾厚的戰意。

  阿木林把船搖得飛快,恨不得把身上最後一絲力氣榨出來。快到他家的時候,河面上的船就多了,有認識他的人就叫道:「阿木林,你家著火啦?這麼拚命!」

  阿木林卻沒跟平常一樣和他鬥嘴,大叫一聲:「我請到大夫治兒子的病啦!」他聲音裡帶著喜氣,聽的人卻紛紛皺眉。

  誰都知道肺癆是絕症,跳出來個大夫說能治這病,豈不是騙子麼?

  不過他們想想阿木林家也沒什麼東西可以被騙了,說不定真是人家好心呢?不管治得好治不好,有種這份善心的大夫就值得欽佩呀。

  河面上的小船紛紛划向兩邊,留出一條通道來。

  徐小樂臉上不悲不喜,仍舊在努力尋找解決的辦法。

  不知不覺間,小船已經靠了岸。阿木林跳上簡陋的碼頭,綁好了纜繩,見徐小樂仍舊站在船上,似有所思,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出聲叫他,只好站在一旁默默等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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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2:38
大國醫185、口罩

  徐小樂回過神來的時候,方才發現自己已經到岸了。他從腦中翻找出了不少關於肺癆的內容,卻沒有真正用來治病的內容。不過他並沒有浪費時間,起碼做好了準備。

  主要是心理準備。

  肺癆可是會傳染的!

  徐小樂叫住走在前面的阿木林,道:「先不著急去你家,咱們先去扯兩尺布。」

  阿木林很不明白徐小樂為什麼要布。不過既然徐先生說了,自然沒有不辦的道理。他帶徐小樂去了街坊上的裁縫鋪子,那裡並不專賣布匹,但是小量的雜碎布倒是不少,價錢也便宜。

  徐小樂非但要扯布,正好還要裁縫幫忙縫線他自己的水平可是糟糕得很,至今無法縫出細密的針腳。

  徐小樂對裁縫道:「我要一個能夠罩住口鼻的面罩,嗯,應該還有兩條棉繩,可以掛在耳朵上。」他描繪著自己想象中的面罩,以免救人不成自己先摺進去。

  裁縫聽了之後,道:「你要口罩是吧?我這兒有現成的呀。」他說著拿出一摞三角面巾,誠如徐小樂描述的那樣,用棉線掛在耳朵,自然罩住口鼻。他道:「縣裡義莊和仵作都用這種,能防屍臭。這些布也都是百慧寺裡開過光的,能辟邪呢!」

  徐小樂取了一個,當場試戴,卻不滿意,道:「這種三角口罩一說話、一呼吸就吹開了,還是不夠妥當。是啦,你給我做個上下等寬的長方口罩,上下都要有棉繩,可以固定在口鼻前,不至於吹開。」

  這麼簡單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裁縫當場就能做出來。

  徐小樂本來還想給阿木林做一個,但是見他完全沒有被傳染的跡象,想了想還是算了,免得叫人家父子生出隔閡來。他就說道:「你先回家,將孩子咳過痰的東西能洗則洗,能燒則燒,屋裡通風,然後再來接我。」

  阿木林不明所以,不過還是照做了。

  等阿木林一走,裁縫就問道:「這位小哥是大夫?」

  徐小樂嗯了一聲,事關病人隱私,並不想與他多說。

  裁縫又道:「小哥還不知道吧,他家那兩個孩子都是肺癆,沒救的。」

  徐小樂沉默不語。

  誰都知道肺癆是絕症,但是身為醫生一聽是肺癆就連醫治的勇氣都沒有,豈不成了望風而逃的懦夫?

  裁縫手上很利索,嘴皮子也很利索,繼續道:「這天下小孩,有個夭折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得認命!他就是不肯放手,把整個家都折騰進去了,最後苦的還不是自己?要我說,早早放手,聽天由命,有點積蓄了再娶個老婆,趁著能生再生兩個,不是更好?」

  徐小樂就問他:「他老婆呢?」

  裁縫終於誘得徐小樂開口說話了,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笑容:「生老二的時候血崩了,拖了三天,還是走了。他家老二借奶喝長大的,後來又得了這麼個病,苦是真的苦唻,沒法說。」

  徐小樂一點都不想接話。

  裁縫又問道:「小大夫啊,你怎麼稱呼?」

  「徐。」

  裁縫並不介意徐小樂的冷淡,又道:「小徐大夫,看你年紀輕輕,還敢接這種病人?」

  徐小樂道:「天下沒有治不了的病,只有治不了病的醫生。我不盡力試試,怎麼知道能不能治好。」

  裁縫嗬嗬笑了笑:「好,有志氣!不過他家窮得都斷炊了,恐怕付不起診金。」

  「我不收診金。」

  「連藥怕是都抓不起。」

  「我幫他買。」

  裁縫抬起頭,詫異地看著徐小樂,突然笑了:「那你圖什麼?」

  「治病救人,要有圖謀麼?」徐小樂的面容已經不是冷淡,而是冷峻了。

  裁縫被嚇了一跳,手上針一跳,鋒利的鐵針就扎進了手指,很快就冒出一顆滾圓的血珠。他連忙將受傷的手指在嘴巴里一吮,然後在一旁的糨糊盆裡抹了抹,便繼續手上的活。

  徐小樂見那糨糊盆裡的糨糊都長出綠毛了,頗有些噁心的感覺,連忙將視線挪開。他隨口問道:「阿木林住這裡很久了?」

  裁縫道:「這一片都是當初太祖爺遷來的,住了好幾代了。」

  國朝建立之後,太祖因為蘇州人支持過張士誠,所以將蘇州富戶全都流放到了外地,又讓鳳陽等地的老鄉親搬來蘇州。等於將張士誠的勢力連根拔起,安定了江南財稅重地。

  徐小樂道:「他人倒是挺老實的。」

  裁縫嘆了口氣:「老實是老實,又有什麼用呢?還不是落個家破人亡?對了,小徐大夫,你做這個面巾派什麼用場?」

  徐小樂就跟他說:「肺癆是因為癆蟲入體,所以我要用面巾遮掩口鼻,避免吸入癆蟲。」

  裁縫的手上一頓,道:「原來這病是蟲子害的?」

  徐小樂點了點頭:「保護好口鼻,接觸了病人之後就要洗手,也就不會染上肺癆了。」

  裁縫連連點頭,道:「今天又長見識了。」他手上稍稍停了停,道:「小徐大夫你先等等。」說著,他放下手裡的半成品,轉身去櫃子裡翻出一卷棉紗布來。

  徐小樂不知道這裁縫什麼意思,就見他飛快地裁下兩塊紗布,對摺之後縫在面巾內側,又裁剪了一塊略大點的棉布縫在一起。他道:「既然是防蟲子的,我給你多縫兩層,切莫叫它鑽進去。」

  徐小樂這才明白裁縫的意思,道:「多謝。」

  裁縫動作飛快,嘴上仍舊道:「阿木林人是好人,就是運道不好。不過他能撞上你這樣不收診金還送藥的大夫,也算是時來運轉了。」

  徐小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索性還是沉默不語。

  裁縫很快就完工了,將自己的作品左看右看,不很滿意,道:「小徐大夫你將就用吧,這個就不收錢了。」

  徐小樂接過口罩,並不想占人家幾文錢的便宜,道:「錢還是要給的。」

  裁縫連忙道:「你一個外人肯這麼幫他,我跟他好歹也算是世交了,一個口罩算得了什麼。」

  徐小樂也就不客氣了,戴上了口罩試了試,的確能將半個臉遮掩得密密實實。

  他就道:「下回你試試純用棉紗做,現在這個就是有點憋氣。」

  裁縫連連點頭:「我等下就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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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2:38
大國醫186、診脈

  裁縫並沒有敷衍徐小樂。他的確找出了一卷紗布,開始縫製增厚的口罩,一邊還跟徐小樂說些街坊之間的閒話,完全沒有把徐小樂當外人看。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得知徐小樂在長春堂坐堂。而長春堂就在鄰街,也算是自己人。

  徐小樂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裁縫敷衍著,順便說些傳染病的預防辦法,總結來說就是「不喝生水、飯前便後要洗手、發病的地方別去」。前兩條都是常識,尤其是做裁縫的,有事沒事就得洗手以免弄髒布料。最後一條倒是有些叫人為難,若是親戚朋友生病了,總得去探望吧。

  「進去之前帶好口罩,出來後艾草洗手。」徐小樂給他想了個辦法。

  裁縫很高興,又長見識了。

  第二個口罩快做好的時候,阿木林來了,畢恭畢敬對徐小樂道:「徐先生,都照你吩咐安排妥當了。」

  徐小樂點了點頭,拿了口罩就跟著阿木林過去了。

  阿木林的家最早是官府按照人口分的,這也是朝廷大移民應該做的事。當時阿木林祖上作為小有軍功的軍戶,分到的田產和房產都不少。只是如今田產已經沒了,房產則隨著分家越割越小。左右的院子早就隔了牆,賣給了別人。

  如今他家就只有前後兩間屋子,阿木林自己住在前面的堂屋裡,兩個孩子睡在後面的主屋,緊鄰廚房和廁所。不過這也沒辦法啊,即便再沒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是傳染病,若是不隔開住,很可能一家人全都染上病。

  徐小樂在進門前就戴上了口罩,黑色的棉布叫他看起來有些嚇人,就連阿木林都明顯流露出了懼意。

  徐小樂倒是不介意,跟著這個愛兒子勝過愛自己的人穿過侷促的堂屋,進了裡間。裡屋倒是比堂屋略大些,兩張床佔據了房間的兩邊,中間很突兀地放了一張桌子,大約是別的地方搬來的。

  兩個瘦小的孩子靠在床上,身上蓋著髒兮兮的棉被,木然地看著徐小樂,並沒有因為那個黑色的口罩而驚恐。大的那個嘴邊長出了一圈硬毛,年紀大約與徐小樂差不多,小的那個也有十二三了。在他們的這個年齡,恐怕已經知道自己身患絕症,所以神情麻木,唯一的希望就是死得輕鬆一些。

  徐小樂先看了看阿木林的小兒子,過去叫他側身坐了,好給他把脈。

  阿木林滿懷希望地看著徐小樂。徐小樂只要皺皺眉,他的心就要突突猛跳。徐小樂只要稍稍舒展眉頭,他就好像卸下了極重的擔子。突然之間,他只覺得身邊一熱,旋即有人拉了拉他:「真有大夫來治?」

  阿木林轉頭看去,正是鄰居李寡婦。他不喜歡這個鄰居,因為李寡婦常叫他去幫著幹活,又總是有意無意地貼他身子。他實在是抹不開臉,否則早就堵著門好好教訓這婆娘一頓了。

  李寡婦抓著一把瓜子,邊吃邊看徐小樂,道:「這大夫這般年輕,能行麼?」

  阿木林沒好氣道:「小徐大夫是神醫,有什麼不行的。」

  李寡婦自然不信。不過她卻沒說什麼,反正本地就算有神醫,她也一個都不知道。她道:「你別給人騙了就好。」

  阿木林心中很氣,就道:「我這裡窮得一乾二淨,人家騙我什麼?小徐大夫是菩薩心腸,不取一文來我家給兩個孩子治病,還要送我湯藥呢!你們卻還說他騙子,真是不識好人心。」他雖然肯定要給徐小樂銀子,但是借著幫徐小樂「辯解」的機會,發洩一番心中的苦悶,一下子就舒服多了。

  李寡婦這才意識到,阿木林就算是賣身為奴,恐怕都請不來大夫幫他兒子看病。她訕訕道:「真沒想到現在還有這麼好的大夫。」

  阿木林怕她妨礙徐小樂,就請她去外面。

  徐小樂戴著口罩悶聲悶氣道:「你們兩個都出去吧,這病染上了麻煩。」

  阿木林只好責怪地看了李寡婦一眼,一起到門外,從窗戶往裡看。他正想問李寡婦怎麼知道的,外面又進來兩個老鄰居。這都是幫過他的老人,阿木林自然不好趕人家,只好道:「長春堂的小徐大夫不收我診金,來給兩個孩子看病。不過這病要傳人,兩位還是別進去了。」

  一聽主人這麼說,大家當然也就順水推舟止步門外了。誰都不想染個肺癆回去,那真是自己作死了。

  阿木林還沒來得及再回到窗前看徐小樂治病,就見又有鄰居進來了。

  街坊就這麼大,有點事傳得飛快。直到門口出現一個戴著白色紗布口罩的怪人出現,阿木林才知道問題的根源出在哪裡。

  裁縫!

  這位老兄針線活做得快,說話更快。只是這麼片刻的功夫,就叫整條街都知道了長春堂徐大夫在給阿木林的兒子治肺癆,還告訴了大家關於預防癆蟲的辦法。

  他現在戴著口罩出來,本意是為了顯拍一下,誰知道卻得了好幾個訂單都是阿木林的左鄰右舍,成天見面的人家。

  口罩費不了幾個錢,別讓自家染上癆蟲才是天大的事。

  徐小樂一旦治病就會冒出一股痴勁,別說外面的人只是絮絮叨叨低聲耳語,就算是在他耳邊喊話,恐怕他都意識不到。所以他即便抬頭望向窗外,對那些擠在一起的人頭也視而不見。

  「喉嚨疼麼?」徐小樂號完脈,問小傢伙。

  阿木林的二小子就道:「幹得疼,喝水都沒用。」

  徐小樂點了點頭,又道:「讓我看看你的舌頭。」

  二小子聽話地伸出舌頭。

  徐小樂只見舌尖猩紅,又摸了摸他的手足心潮熱得厲害。他就問道:「你這病得了多久了?」

  二小子遲疑了一下,似乎在計算日子。阿木林在外面連忙替兒子答道:「五月病的,至今已經四個月了。」

  徐小樂面色凝重點了點頭。就在他剛才脈診的時間裡,兩個孩子都有兩次長時間的咳嗽,這個小孩子甚至還咳出了血。至於那個大的……徐小樂過去看了看,痰裡面也帶著血絲。

  徐小樂轉身問阿木林:「小的先得的?」

  一個嘶啞的聲音從徐小樂身後響起:「是我。我傳給弟弟的。」阿木林的大兒子說著,好像要哭出來了似的,可是眼淚已經幹了。

  徐小樂點了點頭,過去給他號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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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2:39
大國醫187、希望

  脈細數。

  病在肺,故咳嗽。久咳必傷肺絡,肺絡傷則胸口痛。久傷必致血分,故咳血。又肺久病致虛,肺金既虛,腎水必枯。陰不能斂陽,故陽浮於外,手足心潮熱便是印證。

  陰虛而體液不足,脈道不充則細。

  陰虛則陽張,陽張則熱浮於表,雖有熱,乃是虛熱。

  ……

  徐小樂按了阿木林兩個兒子的脈象,心中隱隱有了方向。不過這些方向在前人書中也有涉及,用法也就是補陰斂陽,扶正祛邪。既然辨證一致,治療思路也是一致,那麼就不可能出現前人沒治好,而自己卻治好了的結果。

  徐小樂此刻又回到了當日嫂嫂重病時候,只覺得眼前烏黑,雖然腳下有路,卻完全看不見光明。他鬆開手,朝外走了兩步,圍在門口的鄰居連忙讓開,好像徐小樂也帶了癆蟲一樣。

  阿木林捧著煮過的艾葉水過去,請徐小樂淨手。

  艾葉可以驅蟲也能驅邪,以後家裡要多備一些。阿木林心中暗道。

  徐小樂仔仔細細洗了手,在乾淨的帕子上擦乾,走出屋子方才解下口罩,道:「孩子叫什麼名字?」

  阿木林一下子愣住了,這跟他腦中轉了無數次的對話完全對不起來。一旁的李寡婦卻道:「大的叫七斤,小的叫五斤。」

  徐小樂點了點頭道:「我先說好消息吧。」

  阿木林精神一振:竟然還有好消息!

  徐小樂緩緩道:「兩個孩子都還沒有到瀕死的地步。」

  阿木林急忙問道:「那就是還有救咯?」

  徐小樂道:「接下來就是壞消息了:七斤大概還能撐兩個月,五斤撐不過一個月。」

  阿木林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一頭栽倒,幸好被一干街坊扶住了。

  帶著口罩的裁縫就不樂意了,以熟人的口吻對徐小樂道:「小徐大夫,你這不是消遣他麼?」

  徐小樂搖了搖頭,道:「如果不治,大概就是這點命了。」

  阿木林連忙站好,道:「徐先生,這麼說你是能治好他們的,對不對?」

  徐小樂道:「我沒有把握治好他們,但是可以讓他們多活一段時間。」

  阿木林被徐小樂這一停一喘嚇得都不敢接話,直到確認徐小樂不會再改變口風,方才道:「全憑小徐大夫做主!只要他們兄弟二人有一線生機,我就是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徐小樂就往外走,道:「我包你的船也是要給你工錢,不用你做牛做馬。我有些方子想不通,你划船帶我去外面河上轉一圈。」

  一干鄰居連忙分開讓路。

  阿木林進屋跟兒子交代了兩句,又退了出來,洗了洗手才跑去備船。街坊鄰里都是老相識了,即便阿木林人不在家,也用不關門閉戶,就由得他們自便。這些人當然也不會在屋裡久留,到底人家家裡有兩個癆病病人。

  不用徐小樂說,阿木林也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裡。他先帶著徐小樂在河面上轉了兩圈,看起來就像是無所事事的觀光客。等到靠近了飯點,河上船漸漸少了,他才划向祕密據點。

  張大耳顯然沒想到徐小樂會來,有那麼一瞬間差點感動得哭出來。

  徐小樂按了按他的肩頭:「聽說兩位壯士高燒不退?」

  張大耳就點了點頭。

  徐小樂道:「我去看看。」

  張大耳一邊前頭帶路,一邊道:「小樂,這麼燒會不會燒成傻子?」

  徐小樂略一沉吟:「只有活著,才有可能成為傻子。」

  如果死了,那當然是不會變成傻子的。不過有些人覺得寧可傻了也比死了強,有些人卻覺得寧可死也不能變成傻子,這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徐小樂一下到地窖之中,就聞到了一股腐臭的氣味。這個地窖只有一個入口,兼作通風口,很多時間通道口還是封閉的,下面就算打掃得再勤快,味道也會積聚。

  徐小樂皺眉道:「還是不能帶上去麼?這兩天風聲好像過了吧。」

  張大耳道:「明鬆暗緊而已,每天晚上都有人砸門搜家,我們這兒被搜了兩回。隔壁那家,有一晚被查了三回。」

  徐小樂知道這也是要看街坊看人,譬如長春堂那邊就沒查得這麼嚴。若是他們有能力把人送進顧家、周家那樣大戶人家,更是連查都不會有人查。

  徐小樂沒有多說,徑直走向床邊。兩個傷者雖然還是高燒不退,但是比之前幾天徐小樂第一次來的時候要好了許多,甚至還能蠕動嘴脣要水喝。

  徐小樂剛剛從阿木林家出來,再看到這兩位,突然有種明悟:有時候醫生真的無能為力,只能叫人苟延殘喘。不過即便是苟延殘喘,也比讓人命喪當場要強啊。

  活著才有希望!

  醫生收的診金裡,三分是藥利,三分是手藝,還有四分大概就是給人以希望了。

  徐小樂意識到自己竟然有些走神,連忙沉心靜氣,伸手抓過箭傷者的手腕。

  張大耳見徐小樂如此專注,大氣都不敢喘。

  過了片刻,徐小樂診完兩脈,道:「他是陰虛難以斂陽,所以高燒,補陰即可。我回去給他開藥。」

  張大耳記在心裡,又有些心煩,暗道:你開了藥又怎麼運過來呢?即便送過來,我又怎麼給他們煎藥?如今白天夜裡都有密探在外面閒逛,聞到點藥味就跟蒼蠅一樣圍過來了。

  徐小樂又去看那個差點被開膛破肚的傷者。他同樣也是高燒不退,但是脈象細小,乃是失血過多造成的氣血兩虛,單純補血效果顯然不夠好,還是得用人蔘黃芪補氣,以氣帶血,慢慢充盈。

  張大耳沒想到兩人病症完全一樣,醫治手段卻是大相徑庭,不由對徐小樂多了幾分敬重。

  相比剛才看的肺癆,徐小樂對這兩位的病症就輕鬆多了。他道:「關鍵是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實在不適合將養,否則不至於燒成這樣。」

  張大耳愁眉苦臉:「實在是沒辦法出城。別說他們了,就連我都沒法見人。」

  徐小樂左思右想,突然問道:「你們外面還有人接應麼?」

  張大耳微微搖頭:「即便有也聯繫不到了。」

  徐小樂一想也是,朝廷下這麼大本錢抓人,誰都不會呆呆地等著被抓,能跑早就跑了。他說道:「蘇州城裡世家豪門,有能投靠的麼?我記得當日你說你傍上了大門檻。」

  張大耳臉色更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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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2:39
大國醫188、醫德

  張大耳頗有自知之明。那些豪門大戶有用得到他的時候,金銀珠寶、倭刀寶馬要什麼給什麼當然,人家給的越多越貴,他也必須有配得上的回報。作為一個街頭混混,能有什麼回報那些豪門大戶呢?自然只有性命了。

  豁出性命為人辦事,人家卻只在意事情有沒有辦成,只可能殺人滅口以自保,怎可能火中取栗為他解決後患?這是各取所需的公平買賣,誰也怨不得誰。

  徐小樂沒有接觸這一層,自然還有種士為知己者死的錯覺。在他看來,既然張大耳和他弟兄們用性命給人辦事,那麼背後那些大門檻也該挖心挖肺地善待他們。

  這種理解上的偏差,直接導致沒法聊天了。

  張大耳就說:「此地不能久留,你快走吧。」他得知阿木林給徐小樂搖船之後,既欣慰又擔心。

  阿木林其實並不是他的弟兄,只是看他老實,又急需用錢,正好找來做幫手。至今張大耳還扣著阿木林的一部分酬勞,一點點給他。檯面上是說怕一次性給他太多引起衙門注意,實際上是用這些銀子吊著阿木林,讓他捨得倒戈告發。

  如今阿木林跟徐小樂綁在了一起,叛變告發的可能性就更小了為了自己兒子能得到醫治,他也不能讓徐小樂陷入危機之中。

  然而肺癆終究是叫人聞之色變的絕症,張大耳很擔心徐小樂沒能醫好那兩個孩子,反叫阿木林悲痛之餘做出蠢事來。

  徐小樂也沒想久留,最後關照道:「你別嫌麻煩,安全的時候還是得帶他們上去透透氣。」

  張大耳連連點頭,心中騰起一股暖意。他之前的人生總是在街頭好勇鬥狠,欺凌弱小,如今卻感受到了徐小樂的拳拳關切,似乎推開了一扇窗,看到了截然不同的風景。

  徐小樂從後門上了阿木林的小船,小船立刻就盪開水面,穩穩地滑了出去,好像從未停留過一般。

  徐小樂回到長春堂的時候,羅雲、李西牆、顧煊、楊成德都已經到了。四人分成了兩邊,中間空著一條過道,涇渭分明,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

  徐小樂跟師父李西牆和顧掌櫃打了個招呼,剛要跟羅雲說話,羅雲已經急切道:「小樂,你跑哪裡去了?叫我好找。如今悍匪都還沒抓住呢,你可千萬要小心。他們有人受了重傷,萬一把你抓去給他們療傷就麻煩了。」

  徐小樂隨意道:「那我就給他們治唄,還怕保不住性命麼。」

  羅雲神情凝重:「他們肯定會卸磨殺驢,治好了病就殺醫生的!」

  徐小樂撇了撇嘴,卻不能否認羅雲說得有道理。若不是張大耳跟他認識,又涉及到何紹陽,他也不敢相信一幫悍匪的承諾。

  顧煊上前哈哈一笑:「沒事就好,以後可是要小心些。小樂啊,你現在名頭大了,不能跟以前一樣啦。」

  徐小樂應了一聲,滿懷心事,連說話都沒力氣。

  羅雲就問道:「小樂,你怎麼好像心事很重?誰惹了你麼?」

  徐小樂搖了搖頭,突然問李西牆道:「師父,你見過癆蟲麼?」

  肺癆的病因顯然不是六邪入體,古人給出的理由是癆蟲。然而沒有一本書上寫過,這癆蟲長什麼模樣,到底怕什麼。所有談及癆蟲的醫書裡,都說要「驅蟲扶正」,卻又開不出驅蟲的藥物。

  李西牆到底做了這麼多年的大夫,見也見了不少。他就奇怪道:「你問這個幹嘛?」

  徐小樂就把今天去給阿木林兩個兒子治肺癆的事一一說了。

  李西牆面沉如水,手指虛點小樂,衝顧煊笑道:「這孩子,嗬嗬,就是心善。」顧煊不知道李西牆什麼意思,也跟著附和。一旁的楊成德中斷了教徒弟,轉頭望向徐小樂這邊,眼中流露出一絲玩味的目光。

  李西牆推案起身,道:「來,咱們師徒兩聊聊這肺癆的事。」

  涉及專業領域,顧煊就不好意思跟上來了。李西牆和徐小樂也沒出門,往裡去了廂房後面的二進小院。

  小院雖然不大,只有三五分地長寬,卻也有池塘假山,亭榭戲臺還沒見人唱過戲,倒是好幾次見魯藥師帶著學徒在上面鋪晒藥物。

  李西牆走在前頭,徑直上了假山。假山上有座亭子,是之前老主人所建,徐小樂平日也沒見有誰上去過。他自己當然更是沒有閒情逸致上亭子裡玩,今天跟著李西牆進了亭子,只見到處都落著厚厚的土灰,柱子上的朱漆都開裂了,露出裡面淡色的木胚。

  李西牆伸了個懶腰,寒暄道:「這裡視野倒是開闊。」

  徐小樂不以為然。無非就是能夠俯瞰整個院子罷了,跟穹窿山上完全沒法比。

  李西牆見徐小樂不搭話,只好道:「小樂啊,我跟你說過,醫生這行當不好做。碰到肺癆這種病,你怎麼能接手呢?」

  徐小樂道:「盡人事,聽天命。人事都不盡,就袖手旁觀看著他們死麼?」

  李西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做醫生的總有一副慈悲心腸,當然不能看著病人死啊。」

  那你跟我說毛線?

  徐小樂斜眼看李西牆。

  李西牆繼續道:「你轉過頭去,不看不就行了?」

  徐小樂強吸了口氣:「真想一口酸梅湯噴死你!」

  李西牆露出個標準的無賴笑容,道:「再說了,你給船工的兒子看病,看好了人家有錢給你麼?要是周夫人那樣的人物得了肺癆,還可以勉力試試。得看人值當不值當啊!」

  徐小樂真是被氣到了,就說:「醫者父母心,看自己兒女還有三六九等麼?師父,你這醫德很成問題呀,師叔祖就沒教訓教訓你?」

  李西牆嘿嘿一笑:「醫德好的活不長,活不長的醫生就治不了多少病人。要是從治病多少來衡量功德,我這種醫德有虧的醫生恐怕功德更大些呢。」

  徐小樂咧嘴一笑:「你這般強詞奪理、厚顏無恥,倒是叫我仰慕得很。」他旋即臉色一正:「廢話少說,癆蟲這東西你知道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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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7:57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2:40
大國醫189、交情

  李西牆只能撓頭。他非但沒有見過癆蟲,就連是否真有癆蟲這東西都說不準。只是這樣的態度當然不能叫徐小樂滿意,他就又硬生生在腦中挖掘半天,終於想起來了一絲半點。

  「我記得師叔說過,六邪之外肯定還有一種邪氣,應該就是古人說的溫病。」李西牆拍著發疼的腦袋:「他老人家雖然沒有直說肺癆的事,但我見過的肺癆病人,大多有『發熱而渴,不惡寒』的症狀。這不就是《傷寒》說的溫病麼?」

  徐小樂閉目回憶《內經》和《傷寒》裡關於溫病的說法。內容倒是也有,但是所言不詳,張仲景更是把溫病歸入傷寒之中,治療思路也是以傷寒變種對待。這顯然不是治療肺癆的正確路徑。

  李西牆見徐小樂又發「癔症」了,便走到一旁坐下,斜靠欄杆,看著院裡秋意漸起,只覺得口中有些發淡。正巧,他看到陳明遠路過後院的月門,連忙叫道:「明遠,你來!」

  李西牆是正巧看到陳明遠,陳明遠卻不是「正好」叫他看見。他這幾天心裡癢癢得就像是被跳蚤咬了一串包,恨不得抓住徐小樂當面質問:「你不是說要挑選學徒麼!怎麼就忘了呢!」

  徐小樂的確是沒有把這事太放在心上,也沒有心力去考慮該如何挑選學徒。然而對於長春堂的一干夥計來說,這可是人生大事啊!以後是短衣粗布賣力氣,還是冠服高坐受人景仰,全看能否從徐小樂這裡學到醫術了。

  他們可不像外面那些愚昧的人,還因為徐小樂的年齡不大而質疑他的醫術。但凡有些眼力的夥計,都已經懷疑徐小樂的醫術恐怕不遜於李西牆。否則李先生怎麼會叫他獨立坐診呢?這分明就是出師了的標誌嘛。

  陳明遠不敢亦步亦趨緊跟徐小樂,怕惹他討厭,所以就在附近晃盪。經常晃盪晃盪,自然有機會被他看見。被他看見,就有機會搭話。有機會搭話,就可以不著痕跡地請教一下何時選拔學徒……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叫陳明遠等來這個機會了。

  他三兩步跑到亭子下面,正要上去,就見李西牆探著腦袋叫道:「先不著急上來,幫我去打點酒來。」

  徐小樂正好神遊回來,見李西牆又在使喚人,就沒好氣道:「大白天就喝酒,我肯定要告訴師叔祖的。」

  李西牆瞪了徐小樂一眼:「你就會告小狀!得虧我不願意多收徒弟,換個師兄弟多的師門,你這樣的早就被人打死八百回啦!」

  徐小樂不以為然:我打不過還逃不掉麼!

  陳明遠見這師徒二人竟然公開拌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尷尬病都犯了。他連忙道:「小飲怡情,小飲怡情嘛。我這就去!徐大夫要我帶點什麼?」

  徐小樂這才發現陳明遠改了稱謂,就道:「唉,老陳,你怎麼也叫我徐大夫了?還是叫我小樂吧。」

  陳明遠心中一暖。

  徐小樂就道:「今天看病實在太累,有點饞烤雞了。哎,對了,就你上次給我買的那家,味道挺不錯的。」

  陳明遠邊應聲邊往外跑去,心中卻有些難過:上回我買的是白切雞啊!你不是過目不忘的麼?

  徐小樂等陳明遠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外,對李西牆道:「我說師父,你現在收入也不少,使喚人也得給點銀錢嘛。他一個小夥計能有多少積蓄?請你喝酒吃肥腸的錢都夠娶兩三個老婆了!」

  李西牆一腳踩在石凳上,道:「這不關銀子的事。你要是讓他跟你學醫術,叫他把一家一當都賣了,他也樂意。」

  徐小樂一拍腦門:「我差點忙忘了……」

  李西牆嘿嘿一笑,又道:「你那天可是放了話的。照你說的那樣,根本就不是選學徒,簡直就是選徒弟了。」

  徐小樂看了看吊兒郎當的李西牆,道:「本門選徒弟有講究麼?」

  李西牆斜眼看著徐小樂,道:「唯一的講究就是後臺要硬。就說你吧,有師叔祖給你當靠山,我看你再不順眼也得收你,是不是這個道理?」

  徐小樂微微頜首:「那我就放心啦。我選徒弟只要比著你來就行了。」

  「比著我?」李西牆一時沒反應過來,轉而心中騰起一股竊喜:你小子嘴上說老子醫術糟糕醫德更糟糕,心裡還是服老子的吧!

  徐小樂道:「從人品到資質,全都跟你相反的就行。」

  李西牆一撩袖子:「你這孫賊!又要目無師長、以下犯上了麼!」

  徐小樂的確有些害怕,連忙跳開一步:「我可沒碰到你,你要是敢滿地打滾訛詐我,我就真的叛出師門找師叔祖去!」

  兩人正在對峙,就聽到顧煊在下面喊:「哈哈,你們師徒真是感情深厚雅興高!我也來湊個熱鬧,可否?」

  顧煊話音剛落,兩個夥計已經搬了圓桌、鼓凳上來,三兩下佈置妥當,請掌櫃、先生們入座。

  顧煊現在已經摸準了李西牆的脈給銀子就行。至於徐小樂,他還沒摸準脈門,便用個「黏」字訣。只要跟徐小樂混久了,又不違他的心意,交情不就積累起來了麼?

  所以他一聽說李西牆和徐小樂要在亭子裡小酌,就立刻從櫃上支了銀子給陳明遠,叫他多買幾個菜色回來。又叫夥計扛了圓桌鼓凳,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增進交情的機會。

  徐小樂剛才還在考慮溫病的事,轉眼間這亭子裡就擺上了桌凳果盤,只好把正事放一放。

  顧煊樂嗬嗬地入座,講了兩個笑話,跟李西牆和徐小樂喝了兩杯茶。

  陳明遠很快就回來了,帶著一隻熱騰騰的烤雞,還有兩壺紹興黃酒,站到李西牆身邊,道:「李先生,肥腸也叫了,酒樓等會就送來。」

  烤雞和酒都是現成的,最多回個爐,肥腸卻是得現做。陳明遠一點都不想等,寧可給酒樓小二跑腿錢叫他送來。

  李西牆撫著鬍鬚,投桃報李,故意問徐小樂道:「乖徒兒,你上回說要挑選學徒的事,可考慮好了?」

  徐小樂被這一聲「乖徒兒」叫得雞皮疙瘩落了一地,情不自禁抖了抖,方才道:「大致有些想法。」

  陳明遠就弓著背,諂媚道:「小樂,那你就給說說唄?我雖然資質差了些,卻是真心誠意想跟你學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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