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國醫 作者:美味羅宋湯 (連載中)

 
mk2258 2016-5-13 21:1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7 220754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3:26
大國醫220、上山

  秋日正午的太陽仍舊有些晒人。守衛蘇州水城城門的老軍躲在蔭頭裡,不肯出來。他們剛剛吃過午飯,加上秋困,只想找個舒坦的地方睡個午覺。遠遠的,就有人看到一艘木船,緩緩搖了過來。

  船頭上還插著錦衣衛的令旗繡著飛魚圖案,表示他們作為上直親軍的榮耀。

  老軍們冷眼看著這艘「官船」駛來,別說起身,就連開口都懶得開。直到船過了水門,才有人懶洋洋說了一句:「聽說這上頭載的都是癆病鬼?」

  患了肺癆的病人到了生命最後階段身體會瘦得脫形,就跟骷髏一樣,因此惹得一些粗人以「鬼」稱之。不過這個「鬼」字,也隱約流露出人們對這種疾病的恐懼莫名其妙就患上這樣的絕症,不是和撞鬼一樣麼。

  有了話題,就有人說道:「聽說是長春堂的徐大夫要帶他們去山裡醫治。」

  「是怕留在城裡傳給別人吧?我聽人說,這癆病是一種蟲子傳的,若是碰了癆病鬼,說不定就叫這蟲子鑽身子裡去了。」

  「那個徐大夫我見過,年紀小,膽氣卻大。不管能不能治好,這破地方的醫生我就服他了!」

  也有人嗤之以鼻:「膽氣大嗎?你沒看船上的艄公、小廝,一個個都裹在孝服裡,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的?」

  就有人嗆他:「下地幹活還知道換身舊衣裳呢,整日跟癆蟲呆一起,能不小心?別的不說,那身白袍子我給你備一身,你敢上床去查看查看麼?」

  剛才說風涼話的人聲音低了許多,自嘲道:「唉,說那些有什麼用,錦衣衛的官船,咱們能上?」

  其他幾個紛紛鬨笑起來,笑他沒有膽氣,恐怕卵蛋早就沒了,難怪姑娘兒子都長得像隔壁老宋。

  ……

  徐小樂站在船頭,等過了水門方才轉過身,叫道:「大功告成,咱們出來啦!」

  船板上躺著的四個人之中,有兩個當即翻身而起,正是張大耳的兩個手下。另外兩個卻仍舊躺著沒動他們就是那兩個傷患,如今高熱退了,低熱卻是沒退,還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一關呢。

  張大耳一樣裹在白袍裡,嘴上帶著口罩,遮蔽了半張臉。他見如此輕易地就出了城,大大鬆了口氣,道:「小樂,這回真是多虧了你。」

  徐小樂搖了搖頭:「既然答應你救人,總要盡足全力。我已經叫人在胥口安排好了車馬,不過得你們自己趕車知道是運癆病病人,沒人敢接這活。」

  張大耳眼睛眯了眯,笑得很開心。

  徐小樂先叫阿木林將張大耳那邊的兩人運出來是有考量的。一開始人們總是心懷畏懼,見了多次之後,卻會生出好奇心。說不定再運兩船,那些老軍還會找藉口來看看這些癆病病人到底是如何模樣。

  而且現在這兩人體內正氣虛損,若是真跟癆病病人一起運送,很容易傷還沒好就染上癆病。那時候可就真是前功盡棄了。趁著船還乾淨,先把他們運走,接下去的事就可以安心了。

  韓通智一早就上了穹窿山,在後山的密林之中帶著兩個小道士打掃關房。

  關房裡其實沒什麼東西,有些房間甚至連床都沒有來閉關的道士都會自己帶個蒲團。

  這兩個小道士是廟裡選出來照顧病人的,作為福利,他們也將成為徐小樂在上真觀時候的侍者。侍者這個頭銜聽上去像是僕人,在教內的地位卻很高,往往只有親近弟子才能有機會出任侍者。

  給徐小樂當侍者,自然是要他們以最近的距離學習徐小樂的醫術。徐小樂若是道士,這基本就等於是指派給他的徒弟了。

  兩個小道士十分機靈,循著韓通智的指揮,挑來水,拿了豬鬃刷子,跪在地上將每一塊地磚都刷得乾乾淨淨。直到流出來的水都是乾淨的,方才住手。至於牆上的灰塵和蛛網,也都一併打掃乾淨,沒有留下絲毫死角。

  在徐小樂等人上山的時候,這兩間關房已經支好了木板床,鋪了兩層褥子,軟得幾乎能叫人陷進去。

  見正主來了,兩個小道士就乖乖立在道旁見禮。

  安置病人的活自然有張大耳幾人做,徐小樂就把韓通智和小道士拉到別處,先交代了一番不能隨便進去的道理。因為癆蟲還好說,若是別樣的邪氣,那就防不勝防了,必須得等口罩、罩衣到了再進去。

  韓通智只以為張大耳幾人是長春堂裡來幫忙的人,便沒有追問。

  兩個小道士自然就不會多嘴他們是來學醫術的,還遠遠沒有資格參與治療癆病。對這兩個小學生,徐小樂當然也準備了教案。

  他默寫了一篇《上古天真論》交給他們。

  這篇文字是《素問》的首篇,借黃帝與天師岐伯的問答,闡明瞭道家和醫家的本源任務:復歸上古天真之人。

  對於道家而言,上古天真之人是合於道者,也就是「成仙」的源頭。

  對於醫家而言,上古天真之人能夠年過百歲而不衰,這是治療「老」病的最高境界。

  無論是修道還是學醫,總得有個目標,這篇《上古天真論》就是給修習者訂立了目標。當然,文中也對男女的生長規律做了闡述,主要是為了講述腎氣與精氣的作用,在全篇之中只是配角。

  徐小樂早就默寫好了這篇經典,交給兩個小道士,起碼這一個月的教學工作就可以展開了。

  小道士好打發,韓通智卻是行家。別說親自摸脈了,他只要看到藥方,就知道那兩人到底是不是癆病了。

  照理說,徐小樂應該早點跟韓通智挑明,然而還沒等徐小樂開口,韓通智搶先道:「小樂,這裡就得先交給你了。我已經跟那邊金主說好,今晚就要燒爐設壇,準備煉丹了。」他抬頭看了看天:「現在再不走,就要耽誤時辰了。」

  徐小樂真是瞌睡人碰到了送枕頭的,鄭重地點了點頭:「你放心吧,這幾天我一個人就行啦。等你練完丹,這邊病人也多了,正好過來幫忙。」

  韓通智又關照兩句,頭也不回地就下山了。

  徐小樂目送他消失在山徑盡頭,終於鬆了口氣不用把這位慈悲心善的好道長牽扯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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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3:27
大國醫221、考選開始

  徐小樂送走了韓通智,又找了戴思蒙過來當苦力,在關房外圍一百步拉了繩索,設立告示,說明裡面有肺癆病人,凡是入內者須身著罩袍,掩護口鼻,出來時必須艾草淨手淨身,燒燬罩袍,以免傳染癆病。

  此間山民都知道這裡是道士們閉關的地方,等閒不會來這裡打柴採藥。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徐小樂還是請戴思蒙四處去告知一番。他只說進出要注意的安全事項,並不說不許進出,山民們反倒沒多大好奇。又因為懼怕染上癆病,而且也沒有餘力去置辦全套衣裝,自然是不會進去的了。

  辦完了這些事,徐小樂方才下山。他今晚可不能在山上耽擱太久,明天就是藥局大使考選的日子,回去得好好休息。

  為了避嫌,徐小樂終究是沒有去譚公超家中拜訪。事實上,他因為忙的事太多,甚至都沒有去打聽一下到底考什麼科目。以至於根本不知道是考經典呢,還是識別藥材,或者是找些病人來醫治。

  世人常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然而武藝高低可以上擂臺,文字高下也自有考量,偏偏醫術的高低是沒法測定的。

  不過以徐小樂的心寬,既然想不出來,那就索性不想了。他抽著空回了趟家,跟嫂嫂、姐姐們彙報了一下這些天自己在忙什麼,留下了一堆蘇州城裡買的點心,便回了長春堂。

  李西牆和顧煊比他還上心這事,等在醫館,要跟他說些市面上的傳聞。

  徐小樂聽得不耐煩,只說道:「有什麼好揣測的,明天去了縣醫署不就都知道了?」

  李西牆只好作罷,顧煊卻還有些不甘心。

  徐小樂回到房裡,乘著還不太晚先練了導引術。然後又照吳道長和戴思蒙的指點,練了輕身提縱術,感覺有些累了,方才上床睡覺。這一覺睡到天矇矇亮,外面傳來夥計們起身的動靜。

  徐小樂翻身跳下床,神清氣爽,暗道一聲:今天又是個好日子啊!

  他剛開了門,就看到黃仁端著銅臉盆,眼皮還有些腫,顯然是沒睡好。陳明遠雙手捧著一條棉布巾,秦康端著一杯清水,另外那隻手還舉著豬鬃牙刷。

  徐小樂一臉懵圈,道:「你們這是幹嘛?」

  陳明遠就笑道:「我等特來為先生壯行。」

  沒等陳明遠話音落下,李金方提著早點過來了,見徐小樂還沒洗漱,總算鬆了口氣。他上前笑道:「徐先生,大家都等著你身穿官服回來呢。」

  徐小樂嘿嘿一笑,直接拿過了早點,正是熱乎乎的紅糖大餅。他邊吃邊道:「還不知道他們怎麼考呢。」

  以前禮部和太醫院考選醫士和醫學生都是書面考,關鍵看經典是否熟記。

  這些人進了太醫院也不是去看病的,乃是跟著年高德厚的老御醫們學藝的。而如今直接考選藥局大使,是為民辦事的吏目,顯然不能沿用書面考的方式。

  徐小樂吃了餅方才洗臉刷牙,然後趕走了這四個學徒,自己做早課。如今導引術已經成了他的日常習慣,一天不練四肢百骸就像是僵住了一樣,很不舒服。至於主要用於補充腎氣,徐小樂都有些忘記了。

  練完了導引術,徐小樂方才篤悠悠地騎上了墨精,前往縣醫署。

  縣醫署跟縣衙在同一條街。這回因為驚動了太多人,所以主考是府醫學的教授,兩位副考一位是吳縣縣醫署的正科譚公超,另一位副考則由長洲縣縣醫署的正科出任吳縣和長洲縣本來就都是蘇州府的附郭縣。

  徐小樂換上那套穿起來人模狗樣的直裰,騎了墨精,安撫了皮皮,愉快地前往縣醫署。

  在距離縣醫署還有兩條街的時候,徐小樂就發現不對。滿街都是扛肩輿的腳伕,熱鬧得像是趕集。看他們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微笑,看來是接了好活。

  徐小樂忍不住叫了個腳伕問道:「今天這邊有什麼熱鬧?怎麼這麼多人?」

  那腳伕打量了他一番,道:「今天縣醫署有個考選,這十里八鄉的醫生都來了。」

  徐小樂吃了一驚:「這麼多人?」

  他自然不相信「十里八鄉」這種誇張之辭鄉里哪有醫生啊!不過光是數數眼前的肩輿,這裡少說也有二三十張!

  一人一張肩輿,那就是二三十人。而且醫生也不是必然要坐肩輿的,還有走路的、搭車的、坐船的、騎騾的……這回考選的範圍還真是廣!

  徐小樂都有些想不通,他們哪裡找來這麼多醫生?

  以前要找個醫生看病難如登天,如今冒出來這麼多,這之前都藏在哪裡呢?他撓了撓頭,本以為只有三五人,可現在這麼多人,更不知該是怎麼個考法了。

  徐小樂越走到前面人就越多。想想也是,醫生好歹也是高收入人群。像他這樣出門在外不帶小廝、不帶學徒的醫生實在不多。那些醫生進了縣醫署,他們的家人就只有等在外面,立刻就將並不寬敞的街道塞滿了。

  徐小樂將墨精存在了一家客棧,給了幾個大錢叫店夥計好生照料。他走到人群前面,深吸了口氣,就如扎猛子一樣扎進人群裡,用力分開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等,終於擠到了縣醫署門口。

  這麼多人聚集一處,旁邊不遠就是縣衙,房知縣早就派人來守著了,以免發生意外。

  守門的捕快正要將這個衣冠不整的少年趕開去,總算其中有人認出了徐小樂,正是雷捕快。他攔住要動手的夥伴,將徐小樂領了進去,笑道:「小徐大夫,你怎麼才來。」

  徐小樂喘著粗氣,先摸了摸發巾,幸好沒有擠掉,否則就得光著頭進去了。他整理衣襟,心有餘悸道:「我是踩著點來的,遲了麼?」

  雷捕快一邊輕輕推徐小樂進去,一邊道:「我的小爺,快進去吧,主考老爺都坐堂了,也就你敢踩著點來。」

  徐小樂暗道:那你們的帖子上也沒說要提前來呀!

  他本來還有些著急,過了門廳就看到前院兩側站著許多人。這些人各個都穿著考究的布袍,顯然是普通百姓,但是又都養尊處優,看上去像是富家翁當然就是來參加本次考選的醫生了。

  看到考選還沒開始,徐小樂總算大大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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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3:28
大國醫222、考題

  楊成德一直提著心吊著膽,就指望徐小樂錯過考選時間,先去一位大敵。沒想到徐小樂踩著點進來了,人生之中最大的失望莫過於此。他扭過頭去,假裝在聽的醫生說話,沒有看到徐小樂實際上他只能聽聽蘇州白話,根本聽不懂真正的吳語。

  徐小樂一眼在人群裡看到了楊成德因為這裡就他這一個熟人。更何況楊成德今天穿了一套平日沒見過的道袍,做工精美,腰間懸玉,頭上戴著簇新的黑絲髮巾,頗有幾分高人姿態,即便在一幫「鄉紳」之中也很醒目。

  徐小樂就暗道:難怪沒在醫館看到你,原來你早來了呀。不過自從上回下跪之事以後,兩人的關係就變得十分冷淡雖然原來也不好,但是楊成德還不至於見了徐小樂就繞道走。如今算是徹底斷了往來,所以徐小樂也懶得上前去打招呼。

  徐小樂剛剛站定,縣醫署的正堂上就出來一個白役不拿工錢的幫工。他掃視了一番下面的大夫,高聲道:「今日府醫學教授尤老爺親臨主考,請諸位肅靜!」

  眾人立刻安靜下來,望著這個白役。

  那白役心滿意足地頓了頓,道:「請諸位依次入內,領取考題。」

  眾人紛紛列成左右兩隊,魚貫而入。

  徐小樂來得最晚,自然站在最後。這讓其他人在驚歎他年齡之餘又有些快意誰都知道考試這種事,趕得越早,便宜越大。

  徐小樂發現這隊伍走得倒是挺快,也不知道他們在正堂上是不是安排了桌椅,只見人進,不見人出。終於輪到徐小樂上了臺階,繼而邁過門檻,方才發現這縣醫署的正堂並不很大,之前進來的人卻都已經從後門出去了。

  正堂上兩個身穿吏目衣裳的中年人遞給徐小樂一張對摺的紙張,連封口都沒有。

  這就是考題了。

  徐小樂展開紙張,只見上面寫著四個方子,有內服有外用,各不盡同。從對應病症的角度上看也都大相徑庭,沒有絲毫通用之處。徐小樂繼續往下看,才看到方劑下面有一行小字:於春夏秋冬四院之中,取右列諸方共有之藥。

  這四個方子都是常用的驗方,並不生僻。徐小樂心中一過,已經想到了答案:桑葉。

  看來這道題考的是方書的熟悉程度。

  徐小樂剛剛抬起頭,那吏目就催道:「往前走,往前走。半柱香的功夫不到二堂,就算是落選了。」

  徐小樂順著吏目手指方向一看,只見左右兩道門上分別寫著:春秋、夏冬。

  結合題目,看來是叫考生去對應的院子裡找到答案中的藥材。

  雖然題目惜字如金,語焉不詳,卻難不倒徐小樂。他腦中將桑葉和時令一聯繫,心中已經有了底。

  世人都把桑葉與春天聯繫在一起。春蠶春蠶,沒有春天的新鮮桑葉,何以養蠶?然而藥用的桑葉,卻要用經過了秋霜的桑葉。

  徐小樂從春秋那道門出去,果然又見前路掛了兩塊牌子,一塊指往春園,一塊指往秋園。

  他自信滿滿往秋園走去。

  ……

  徐小樂並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早就落在人眼裡。

  之前那個白役,已經飛奔到了二堂,報門而入。

  二堂上並肩坐著三位老者,一色的花白鬚發,也都穿著朝廷官服。坐在正中的,便是蘇州府府醫學教授,尤良鵬。他管著蘇州一府的醫學生教育、救濟貧弱病患。在他兩側,一位是此間地主譚公超,另一位是「鄰居」包彭祖。

  白役上前對三人行了禮,道:「那位徐大夫已經進了秋園。」

  譚公超輕撫白鬚,對尤良鵬笑道:「尤公,此子在醫學上天賦驚人,對藥學也很是精通的。」

  尤良鵬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包彭祖一旁似笑非笑,道:「進了秋園,也不過是真正拿到了考題,還不值得慶賀呢。」

  譚公超比他年紀更大些,性格上也更寬厚,就只笑不說話了。

  ……

  徐小樂進了秋園,果然看到貼邊放著五六個架子,上中下三層,上面擺放著炮製好的藥材,也有帶著泥土的生草藥,甚至還有一些丸散成藥。當然,作為考題,這些藥材肯定不會標識出名稱。

  剛才在外面熙熙攘攘的二三十人,如今在這秋園之中的只有四個了,倒是顯得園子很空曠。

  徐小樂只要找桑葉就可以了。

  若說江南什麼樹多?恐怕桑樹能進前三甲。別說學醫的人,就是普通孩童,但凡家裡養蠶,就沒有不認識桑葉的。徐小樂挨著去找,很快就找到了。不過拿到手上,徐小樂卻有些遺憾。

  這不是晚桑。

  這是夏天摘下來桑葉,還沒有被霜打過。

  徐小樂跟著魯藥師在長春堂的藥庫了觀摩了各種藥材,分辨產地和藥性強弱只是最基本的功課。到了後來,就是要明辨各種草藥的採摘時間。若是昆蟲入藥,更要明白它的生長環境和年齡。

  徐小樂便扔下了這片魚目混珠的桑葉,重又找了起來。反正沒人跟他搶,另外四人都在找不同的藥,口中唸唸有詞,除此之外倒是互不干擾。

  只是其中有一人,手中拿著連翹,嘴裡還在念叨著「連翹」,眼睛也不住地在架子上搜尋,當真是騎驢找驢,叫徐小樂差點笑出來。

  徐小樂見他年紀也大了,一時間忘記他們之間還在競爭藥局大使的職司,忍不住輕聲道:「你手裡拿的不就是連翹麼?」

  那人一愣,看著手裡的連翹,十分驚喜:「啊?我竟然拿對了?」

  徐小樂大大翻了個白眼,不理他了。

  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又翻了兩個架子,徐小樂還是沒找到晚桑。

  眼看著二堂裡有人出來報時,若是再不進去,就算是淘汰了。剛才在正堂裡,其實就已經淘汰了不少茫然無措、背不出方子的人。只是他們從夾道出去,別人只以為他們去了其他園子,所以不知道罷了。

  徐小樂只好再回去拿了那片夏天的桑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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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3:29
大國醫223、簡答題

  剛才被徐小樂提醒的中年大夫搖搖擺擺走到小樂身邊,笑道:「小徐先生,你也找到了?那咱們同去吧。」

  徐小樂斜眼看他:「你認識我?」

  那胖大夫拽了句文詞:「天下誰人不識君?若是沒有你,哪有今天的考選吶?說起來,這裡的人都得謝謝你吶。」

  徐小樂嘿嘿一樂:「原來我這麼有名氣了。」

  那大夫也樂了,就請徐小樂走在前面半步,以示尊敬。他邊走邊道:「其實我也不指望自己能選上。只是小時候下過童子功,當時天天被家父逼著背書,有這樣的機會不來走一遭,實在有些不甘心。」

  徐小樂頓是對他就沒什麼敵意了,甚至因為同樣被逼著背書的經歷,讓他心生共鳴,還貼近了許多。徐小樂就問道:「大叔,那你現在是幹嘛的?」

  那位大叔不好意思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我如今在崑山開了一家藥膳館,也算是沒有背棄祖業吧。」

  徐小樂哦了一聲,暗道:我若是沒遇到師叔祖,恐怕也就只有去做別的營生了。唉,當初還以為醫戶子弟補個醫官很容易,誰知道竟然這麼難。大概嫂嫂也是被人騙了吧。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二堂,很快就又有人進來了。

  能夠解出答案,找到藥材的,在二三十人之中竟然只有四個。其中還有個是靠徐小樂作弊混進來的。

  楊成德倒是也進了二堂,手裡捏著一株青蒿。

  除了這三人之外,還有一個三十歲出頭的黑臉漢子,手裡拿的是甘草他這道題應該是送分題,很大一部分方子裡都會放進甘草,用以調和諸藥。

  四人在依照先後順序排了一排,給三位考官行禮。

  三位考官神情不變,心中卻暗暗嘆氣:這一屆的醫戶不行啊!

  尤良鵬清了清喉嚨,道:「從後往前,一個個說自己手裡拿的什麼藥,藥性如何,價值多少。」

  四人的排序就是進來時候的排序,徐小樂第一個進來,此刻就排在了最後。

  那個黑臉漢子最後一個進來,就變成了第一個答題。

  徐小樂看了一眼身後的藥膳館老闆,見他滿面愁苦,就知道他對連翹知之甚少。不過小樂自己最近用連翹煎汁清洗金瘡,效果倒是不錯,而且是前人不曾詳述過的,此刻拋出來應該能叫考官高看一眼。

  只是實在沒有辦法當場作弊,而且徐小樂也不至於憨厚到幫別人搶自己的位置。

  徐小樂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個黑臉漢子身上。光看他一身短打扮相,只叫人以為是個莊稼漢,或是碼頭上賣苦力的短工,實在沒想到竟然還能在二三十人中脫穎而出當然,也跟他題目簡單有關係。

  徐小樂正揣摩這人怎麼講手裡的甘草,就聽一個洪厚的嗓音在堂屋裡炸響。

  那黑臉漢子道:「小人手裡拿的是甘草。味甘,氣平,性溫,無毒。此藥可升可降,乃是陽中陽也。他書說陰中陽者,實則有誤。藥性反甘遂,不可同用,同用必殺人。入太陰、少陰、厥陰之經。能調和攻補之藥,消癰疽癤毒,實有神功。

  「尤其善於止諸痛,除陰虛火熱,止渴生津。但其性又緩,凡急病最宜用之。故寒病用熱藥,必加甘草,以制桂、附之熱。熱病用寒藥,必加甘草,以制石膏之寒。下病不宜速攻,必加甘草以制大黃之峻。上病不宜遽升,必加甘草以制梔子之動,緩之中具和之義,不愧其『國老』之稱。」

  徐小樂聽他洋洋灑灑出口成章,不由心中欽佩:果然天下高手多出於草莽。甘草這麼普通的藥材,竟然叫他說得如此生動。非但清楚說明了藥性藥理,還解釋了跟其他寒熱升降的藥物之間的關係,叫人一聽既知道為何許多方子裡都要用它。

  這真是深入淺出,鞭辟入裡。

  若非此刻正是在考試,徐小樂就要鼓掌叫好了!

  三位考官卻只是點點頭。

  包彭祖就問道:「你手裡這藥,價值幾何?」

  黑臉漢子想了想,報了一個行價。

  徐小樂聽了,覺得比長春堂略貴一些,看來顧煊說長春堂低價賣藥是真的。

  三位考官也不當場評價,又將目光投向了楊成德。

  楊成德臉色很不好看。他善於醫卻不善於藥,在藥學上的造詣有限得很。而青蒿實在有些難說,從古至今的名稱繁雜,用在各類方子裡的緣故也多有不同。就連到底它入脾胃經,還是胃肝心腎經都還爭論不休。

  楊成德就道:「稟堂上老爺,學生是北方人,遷籍在蘇州,青蒿這種南方草藥學生實在知之甚少。求老爺換個題目。」

  包彭祖冷著臉哼了一聲,故意用蘇州土話道:「現在考選的卻是吳縣藥局大使。」

  楊成德半聽半猜就知道自己沒希望了,只是仍舊不肯甘心,道:「老爺們容秉,這些藥材生僻熟絡差距極大,實在有些不公之嫌。」他看看黑臉漢子的甘草,胖老闆的連翹,徐小樂的桑葉……就自己倒黴抓著一把青蒿,這不是故意為難人麼?

  包彭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自己沒學問就怪這怪那的,最是煩人。」他這時候倒是會說官話了,說得楊成德滿臉羞紅。

  包彭祖目光一掃,落在徐小樂身上,道:「你這小孩子的學問能比他大麼?」

  徐小樂毫不怯場,道:「大宋朝文彥博,幼兒時就有灌穴浮球之智。司馬文公司馬光,倒有破甕救兒之謀。甘羅十二歲為上卿,周瑜十三歲拜都督!誰說小孩子就一定比大人差。」

  譚公超就斜眼看包彭祖,知道他又要多事。

  果不其然,包彭祖道:「那你來替他做這題。」

  徐小樂看了一眼楊成德手裡的青蒿,張口就道:「青蒿,專解骨蒸勞熱,尤能洩暑熱之火,洩火熱而不耗氣血,用之以佐氣血之藥,可以大建奇功。此藥可君可臣,可佐可使,無不適宜。只是必須多用,因其體輕汁少,而性兼補陰,用量少則力不足。」

  徐小樂看了看堂上三位老頭子,一個個像是戴了面具的土偶,看不出喜怒,就又從腦中挖了一些說辭,道:

  「青蒿能退陰火,尤其能退骨中之火,而且肌膚之火也會一併瀉去,所以陰虛感邪的患者,最宜用青蒿。若是青蒿跟沙蔘、地骨皮共用,瀉陰火就更快了因為青蒿能引骨中之火,行於肌表,而沙蔘、地骨皮只能涼骨中之火,不能外洩。」

  徐小樂說罷拱了拱手,算是結束。

  楊成德聽得目瞪口呆,全然不知道自己臉上是多麼精彩。

  之前的黑臉漢子臉上黑得冒光,眼神裡也流露出了許多欽佩。

  站在徐小樂身後的藥膳館老闆,更是偷偷豎了大拇指,恨不得五體投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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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8:01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3:30
大國醫224、考官錯了

  只要考背書,徐小樂自信不怵任何人,拚到最後無非就是拚誰背過的書多。而他真正佔盡優勢的不單單是過目不忘,還有家裡一屋子的藏書。

  徐小樂原本並不知道那些藏書之珍貴,也不知道如今大明的藏書市場上,南北兩宋的雕版書都是論頁賣的再過幾十年,甚至能賣到一頁千金的天價。

  自從楊成德拿著個「殘篇」出來顯擺,還得意洋洋地說些走遍大江南北收羅此書的偉業,徐小樂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睡在一座巨大的寶庫上。

  如今,這座寶庫之中的珍寶總算變現了。

  尤良鵬左看看右看看,見譚公超和包彭祖都面露驚訝之色,終於到了他這位主考應該開口的時候。

  尤良鵬就問道:「徐小樂,你所說這些是書裡看來的,還是師父傳授的?」

  徐小樂對「師父傳授」這四個字十分敏感,連忙道:「是從書上看來的。」

  尤良鵬又問道:「你家有很多醫書?」

  徐小樂自然不是謙虛的人,將家中藏書好生誇耀了一番。

  尤良鵬聽了之後只是微微頜首,道:「倒是不少。」

  徐小樂嘿然一笑。

  尤良鵬又望向包彭祖,道:「咱們繼續吧。」

  包彭祖正要點那位藥膳館老闆的名,只聽胖老闆自己主動道:「稟堂上諸位老爺,我就不用考了。」他憨憨笑道:「我知道手裡拿的是連翹,但是它到底怎麼個說法,我卻說不出那一套套的辭章,肯定是輸給前面兩位啦。獻醜不如藏拙,就免了吧。」

  這人一說話就露出一股市井老闆的氣息來,卻不叫人討厭。

  包彭祖微微一怔,又望向尤良鵬,見主考點頭,便再度望向徐小樂,道:「剛才你是頂別人的差,現在是你自己的考試。若是答得不好,一樣要黜落!」

  徐小樂有些不樂意,道:「照規矩是一人一題,我已經答了一題,憑什麼不作數呢?你這是欺負我年紀小啊!」

  包彭祖樂了:「規矩?」他手指在三人面前一劃:「這裡坐著的就是規矩。你若是不好好答題,我可就算你交了白卷。你之前的答案嘛,就算再好也與你無關。」他一眼看到楊成德面露希冀,當即補道:「當然,跟你就更沒關係了。」

  楊成德面色土灰,連忙垂下頭去。

  徐小樂就嗬嗬笑道:「我自然能將桑葉說出個一二三四來,但是你這題卻是錯的,讓我沒法說。」

  包彭祖往前坐了坐:「只有錯的答卷,哪有錯的題目?」

  徐小樂就將正堂上的第一題拿出來,給三人讀了一遍,道:「我這題該以桑葉作解,且是唯一的答案。請教諸位老爺,學生可答錯了麼?」

  包彭祖道:「你若是答錯了,怎會留你到現在?別耍花腔,快些答來。」

  徐小樂一攤手:「可是第二關裡:要從諸多藥材之中找出桑葉,偏偏整個秋園裡都沒有桑葉。」

  包彭祖哈哈笑道:「那你手上的是什麼?」

  徐小樂道:「是桑葉,卻不是藥用桑葉。主考老爺要我闡明手上藥材的藥性,我還真是難以回答。第一,這是夏天摘的桑葉,本就不能入藥。第二,方劑之中用桑葉是取其苦、寒之性,利五臟通關竅,退諸風而下氣。沒有經過秋霜一番肅殺,桑葉裡內藏暑熱氣,用在藥裡是什麼藥效?我還真有些說不好。」

  三位考官面面相覷:這可是鬧出大笑話來了。

  徐小樂猶然奮勇追擊:「更何況這種『夏桑』為什麼會放在秋園呢?」

  尤良鵬看了看譚公超,意思是:你們吳縣的事,還是自己解決為好。

  譚公超只好出聲問道:「你何以證明這是夏桑而不是秋桑?」

  徐小樂就上前將桑葉呈給譚公超,道:「譚公您一看就知道了。」

  譚公超拿在手裡看了看,嗅了嗅,將桑葉給了尤良鵬。尤良鵬辨別之後,又傳給了包彭祖。

  包彭祖查驗之後,方才道:「好啦,看來今天只有你一人進了第四關。」

  楊成德一聽這話,心如刀割。胖老闆看上去卻比自己被取中更高興,恨不得當場為徐小樂鼓掌叫好。那黑臉漢子卻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欲言又止,種種不甘直白白地寫在了臉上。

  包彭祖就道:「你們三個就先出去吧。第四關只有徐小樂能闖一闖了。」

  徐小樂也是一臉不解,就問道:「黑臉大叔也不算過關?」

  黑臉漢子臉色如墨。

  包彭祖就道:「其實你們手上的藥材都有問題,讓你們解說手中藥材藥性,就是讓你們好生分辨。否則這題有什麼考頭?大家背背方書、背背本草就行了嘛。既然只有徐小樂一人看出來,當然只有他一個人能夠過關。」

  黑臉漢子低頭細看手裡的甘草,恨不得放嘴裡嚐嚐,還是沒看出來有什麼問題。不等他解開疑惑,外面的白役就走過去沒收了諸人的藥材,請他們出去。

  二堂裡就只剩下了三個考官和徐小樂了。

  徐小樂似笑非笑地看著三位考官,突然道:「包老爺好機智!」

  包彭祖知道徐小樂看穿了自己的急智,不以為忤反以為樂,道:「山人略施小技耳。」

  他說完,臉色猛然一正,嚴肅道:「徐小樂,你既然脫穎而出,以後便是吳縣的惠明藥局大使了,生藥庫裡有不正的藥材,這事可千萬不能捅出去。」

  徐小樂就興奮道:「果然是題目錯了吧!」

  包彭祖翻了個白眼:「都已經取中你了,你還抓住這個訛誤不放!」

  徐小樂見大功告成,也就得饒人處且饒人,笑嘻嘻道:「好吧好吧,我就當做不知道這事。不過這事可不能叫我接下來,咱們賬要算清。」

  尤良鵬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每年要進庫那麼多藥材,偶有錯訛也是可以理解的。何況桑葉這種便宜藥材,全換了也耗費不了多少錢鈔。」

  他頓了頓又道:「雖然已經取中你了,不過老夫還是要問一句,你怎麼看出來這是夏桑不是秋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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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3:30
大國醫225、改名

  三位考官經驗豐富,跟醫藥打了一輩子的交道,能夠分辨出來並不足為奇。然而徐小樂才多大年紀?若說年輕人記性好,能背書,這是天經地義的。可背功之外,連眼力都如此強悍,難免叫人感慨後生可畏。

  徐小樂嘿嘿一笑:「因為今年還沒下霜呢!」

  今年還沒有下霜,也就是說還沒有能夠入藥的桑葉,那麼今年拿出來的桑葉必然是陳年桑葉。

  「這桑葉一入手,我就覺得有些輕。」徐小樂道:「仔細一聞,沒有藥庫的雜味。我就可以肯定是新葉了。

  「若是陳年桑葉,難免會吸收庫房裡潮氣,所以入手會略重一些。再說了,庫存的老桑葉怎麼可能不沾染雜味?除非有人見了庫房只存桑葉。即便只存桑葉,聞起來也有一年一年染上去的氣味,層次分明,不會像這個只有單薄一層。」

  尤良鵬的一雙老眼都睜大了許多。

  包彭祖也嚇了一跳:「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徐小樂不以為然道:「進出藥庫多了,總能想到的吧?」

  徐小樂的確經驗不足,這也是侷限於他的年齡。然而徐小樂卻在以自己的先天優勢和後天努力拚命彌補這個不足。

  魯藥師毫不藏私地傳授他辨識藥材的知識,徐小樂也能夠做到點滴不忘,舉一反三。然而要如此細緻地觀察事物,詳加分析,卻不是人人都能自覺做到的。事實上很多人即便有老師長輩督導他們去做,也還是做不到。

  譚公超撫著鬍鬚:「徐小樂,如今只差一件事了。」

  徐小樂問道:「什麼事?」

  譚公超道:「你這個名字不像是官人的名號。你還是得改一個,好報到禮部、太醫院存檔。」

  惠民藥局大使雖然是不入流的吏,卻是有朝廷憑信的官人。考慮到小樂這個名字太像乳名,叫起來不大氣,寫出來不文氣,在踏上新的人生旅途時改個名字,討個口彩,也是普遍的做法。

  徐小樂沒覺得自己的名字有什麼問題,反倒還覺得堂上三位老爺的名字也不見得有多麼高妙。

  他就推辭道:「等我回去問過嫂嫂再做定奪吧。」

  譚公超道:「我們這邊考完,明日就要送部照去太醫院和禮部,哪有功夫等你?你不著急走馬上任,我還著急交鑰匙呢!這樣,我幫你改個字,讀音一模一樣,寫在文書上顯得高雅一些,你覺得如何?」

  徐小樂想想名字無非就是給人叫而已,寫在紙上的次數終究有限,就道:「譚公是要改哪個字?」

  譚公超就道:「昔年謝靈運有詩:『白雲抱幽石,綠筱媚青漣』。筱者,箭竹也,中通外直,此蘇子所謂不可一日或缺之雅物。用它如何?」

  徐小樂一想,道:「的確不錯,就是跟我的『樂』字搭不上。」

  一旁包彭祖就插嘴道:「你那個『樂』字去了就是,徐筱,豈不乾淨雅緻?」

  徐小樂連連搖頭,就道:「我這個『樂』字是跟我兄長的『歡』字相承,若是沒了這個『樂』字,人家還以為我是獨子呢。丟人丟臉都沒關係,『樂』字不能丟!」

  包彭祖哈哈大笑:「你有的是樂子,還怕沒樂子?」

  譚公超就道:「筱樂也可以解作『清竹之樂』,怎麼搭不上?不會要你丟人丟臉的。」

  徐小樂不肯放棄這個「樂」字,又沒有更好的同音字能替代,只好接受了譚公超的解釋,打躬作禮道:「多謝譚公。」

  徐小樂再出門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新名字:徐筱樂。

  他心中暗道:過幾天回家,嫂嫂肯定要問我考得如何,是不是取中了。我自然要仔細跟她說說考試的事,也少不得要說這個新名字。到時候嫂嫂肯定要問:「小樂呀,你的新名字叫什麼?」那時候我就一本正經地說:「叫徐筱樂。」嫂嫂肯定是一副懵懵的模樣說:「這不就是你本來的名字麼?」

  徐小樂想到這裡,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

  縣醫署裡往來之人,看到一個少年邊走邊笑,雙目失焦,彷彿瘋了一樣,紛紛矚目。

  徐小樂渾然不覺,突然腳下踢到了門檻,重心前傾,整個人朝前一撲,眼看著就要摔個狗啃泥了。卻要說他終究是練了導引術和輕身提縱術的人,雖然後者練習次數尚少,但是這兩門功課對人的柔韌性和控制力實有極大助益。

  徐小樂絆倒的同時,自然而然勾頭縮頸,收腹送肩,以肉最厚的肩頭搶先著地,然後順勢將撞擊力導向後背,過臀之後借力而起不料沒起來……便滾在地上,完全沒有受傷。

  一團人影立刻奔了過來,關切問道:「小徐大夫,你沒事吧?」

  徐小樂一抬眼就看到胖胖的藥膳館老闆。他咧嘴笑道:「我滾得可帥氣麼?」

  胖老闆臉上肥肉抽了抽,道:「何止帥氣,簡直叫我驚為天人!」

  徐小樂身子一繃,利索地跳了起來,拍打身上的土灰,說道:「你們在這兒等我麼?」他看到適才那位黑臉大叔也站在旁邊。

  胖老闆終於發現徐小樂是個不會聊天的孩子,不過既然說破了,倒也省去了許多客套。他自我介紹道:「不才趙俊達,這位是戴浩歌戴世兄。我們二人在此等小徐先生出來,正是要做東為先生慶賀呢。」

  徐小樂朝黑臉漢子笑了笑,心中暗道:沒想到你都有這麼文氣的名字!很好很好,如今我也有啦,並不輸給你。

  他就道:「你們年紀大,叫我小樂就是了。不過慶賀什麼的倒是沒必要,我不過就是為了掛個官醫的名頭,以免病家不肯信我。」

  趙俊達是做買賣的,自然不會叫話頭落在地上,當下接口道:「終究是得償所願,好事一樁。不管慶祝不慶祝,飯總是要吃的,走走,我痴長几歲,厚著臉皮做個東道,你們可不能不給面子啊。」

  徐小樂覺得這人說話挺有意思,想了想,就道:「你一個崑山人,來吳縣做什麼東道?咱們去醉月樓,我來會鈔。」

  趙俊達提出做東,當然不肯叫徐小樂會鈔。兩人就話語糾纏起來。

  戴浩歌在一旁打量徐小樂,心中暗道:本以為他會恃才傲物,目高於頂,哪裡知道竟有這般豪爽任俠之氣。此人可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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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3:31
大國醫226、戶籍

  趙俊達是崑山人,戴浩歌是太倉人,只有徐小樂是吳縣本地人。而且徐小樂覺得趙俊達很有趣,戴浩歌則是個有本事的人,碰到這樣的朋友,吃頓飯花個幾錢銀子算什麼?

  趙俊達最終拗不過徐小樂,只好再三邀請兩人去崑山,嚐嚐他家的藥膳。

  說起來大家都是醫戶子弟,家裡多多少少有些祖傳下來的祕方、偏方,沒有本事開藥鋪坐醫館,做藥膳倒也是條不錯的門路。

  如今國家承平,去北京勤王的衛所軍戶聽說也沒多大損失,已經開始回各地衛所了。而且即便是去年土木堡之敗,北京被圍,對於遠在江南的百姓而言也幾乎沒有影響。

  只要日子過得太平了,自然就有各種新花樣出來,吸引有錢人花銷,所以趙俊達打著「御醫世家,養生延年」的招牌做藥膳,收入並不比開藥鋪差。更重要的是,開藥膳館沒有風險。不像行醫,一旦治死了人還要面臨病家的控訴。

  徐小樂聽趙俊達說得種種好處,的確不失為一條好路,心中暗道:我若是沒遇到師叔祖,倒是也能去開家藥膳館……唉,恐怕不行,嫂嫂做的飯菜我是愛吃,旁人卻恐怕吃不慣。

  他又問趙俊達,道:「令祖也是御醫?可認識我太爺爺麼?」他說著報了曾祖父的名諱。

  趙俊達嘿嘿一笑:「我爺爺只在太醫院做過兩年醫學生,後來派去了崑山便是我們這一支的來歷了。御醫云云不過是個噱頭罷了。尊祖若是真正的御醫,恐怕我爺爺見了連頭都不敢抬呢。」

  醫學生就是醫戶子弟之中被選入太醫院學習的學生,的確不能施診、開方。在宮掖之地,他們連抓藥的資格都沒有,只能打打下手,學習醫案,拿小太監小宮女積累經驗。

  徐小樂就說道:「其實我也挺想去太醫院做個醫學生的,聽說太醫院裡有很多很多醫書,還有外面找不到的珍本。」

  趙俊達道:「以小樂你的資質,入選太醫院實在太應該了。不過做醫學生卻沒什麼意思,無非給人當學徒,而且醫學生還很容易被派到軍鎮去做官醫。我爺爺運氣好,被派到了崑山,那些被派去九邊的可就慘啦。你若是有機緣,倒是可以去選醫士。醫士在太醫院裡查勘三年,可以遞補吏目、御醫、乃至於院判、院使,是條好路。」

  他說著說著自己就先笑了起來,顯然也是個做白日夢的高手。他道:「若是我能做到院使,哈哈哈,那可是正五品的大官啦,就連蘇州知府見了我,也得客客氣氣的。」

  一直沒有說話的戴浩歌終於忍不住道:「院使雖然只有五品,卻得皇帝信任。若是到了地方上,即便佈政、巡撫也得對你客客氣氣的。」

  趙俊達自嘲道:「可惜我這輩子是沒指望了。」

  戴浩歌嘆了口氣,顯然也知道自己是沒指望的連第一步都沒能成功邁出去呢。

  何況不入流的藥局大使,距離正五品的院使還有足足十級,大門檻三道,小門檻無數。

  徐小樂覺得這個話題有些無趣,當官這種事不都是那幫讀書人孜孜以求的麼?作為手藝人,何必去搶人家的飯碗?他就岔開話題問戴浩歌道:「戴大哥是做什麼營生?」

  戴浩歌面露蕭索之意,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方才道:「我十年前隨師學藝,遊走四方,倒是也拜訪了不少杏林前輩,自以為學到了不少本領。去年我師父去世,我送他遺體回鄉安葬,正沒什麼事可做。聽說吳縣招考藥局大使,只要是醫戶子弟就可以報名入選,我便來了。」

  徐小樂暗道:你說了這麼大一通,無非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個遊醫罷了。他又想:其實戴大哥倒是沒有必要自卑,只要有本事,能治好人,遊醫也沒什麼丟人的。

  不過這寬慰人的話卻不好說出口,徐小樂就道:「原來這回考選只要是醫戶就可以了啊!那怎麼才來這麼點人?」

  趙俊達就道:「其實已經不少了。你想啊,醫戶才有多少?何況大部分醫戶都在衛所軍籍,他們要麼能補軍職,要麼換了行當,誰還來縣裡考藥局大使?」只要能補軍職的,必然有品級,肯定看不上一個不入流的藥局大使。

  根據職業細分戶籍是蒙元時候才有的,在此之前的唐宋只有良賤兩類。大明立國之後,訂立軍、民、匠、樂四籍,其實是沿襲並用了前三朝的兩種制度。

  醫戶作為職業,自然是祖輩行醫的人家。只有在南宋時家裡就行醫,才會在蒙元時被編為醫戶,也才會在大明被登錄為醫戶。不過大明的醫戶不是獨立的戶籍,所以散見於軍、民、匠三籍之中。

  其中衛所軍籍從大明開國至今地位高超,生活輕鬆,但凡有點本事的人都希望能夠轉入軍籍,所以醫戶們自然人往高處走,早早就從軍了。

  仍舊留在民籍的醫戶也有,卻不多見,有些甚至放棄了懸壺濟世,只是有一技傍身,幫助鄉里罷了。至於匠籍裡的醫戶,大多從事製藥制器,被官府管得嚴,走脫的倒是不多。

  徐小樂就奇怪道:「我家也是軍戶,怎麼從未有衛所的人找過我呢?」

  趙俊達對於徐小樂不甚明瞭並不奇怪,有多少十六歲的少年知道那麼多社會上的規矩?

  他就解說道:「軍戶有兩種,一種是從軍廝殺出來的,到了太祖承運開國,再差都是軍官。還有一種則是太祖劃定衛所轄區之後的百姓,他們要麼轉入軍戶為兵丁,要麼仍舊為民戶,只是住在衛所,受衛所管轄。」

  「軍官且不去說他,世襲罔替,吃皇糧的好差事,誰讓人家祖宗肯衝鋒陷陣呢。」趙俊達說著就有些羨慕,又道:「普通兵丁之家,開頭是很辛苦的,當了兵丁就要出操,要種地,還要服役。

  「為什麼大家都爭著入軍戶呢?因為軍戶每代只要有一個兒子當兵就行了。若是生了兩個兒子的,一個替補老子當兵,另一個就可以做其他營生。若是三個兒子,就有兩個兒子可以做其他營生……等到了第三代,家裡仍舊只出一個人服役,其他人就可以去種地、讀書、做買賣,再不用服差役了。豈不美哉!」

  *

  我記得寫過戶籍問題的,但是屬於一筆帶過,還是有不少同學對此表示疑惑,這回略略寫得詳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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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8:01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3:32
大國醫227、際會

  大明的稅賦不重,雜泛差役才是最討厭的。

  遇到朝廷大工,徵調徭役,納糧輸糧,服役百姓一走就是大半年,家裡活誰來幹?萬一不巧隔壁鄰居姓王姓宋,見你媳婦長得漂亮就鐵了心跟你做朋友……那更是苦不堪言欲哭無淚啊。

  尤其在永樂年間,國家先是修北京城、三大殿,鑄永樂大鐘,建琉璃報恩塔,又要造大船下西洋,還要北伐殘元,犁庭掃穴……如此許多大事,動用的民力哪裡來?正是民戶、匠戶和軍戶的正丁。相比成丁就要服徭役的民戶,軍戶每代只有一人服役,其他人可以全年安心幹活,照顧家裡,日子自然好過得多。

  論說起來,徐小樂的曾祖父在永樂年間就已經侍奉御前了,考慮到他家祖籍在蘇州府,所以很大可能是曾祖父的父親甚至祖父,在太祖皇帝打敗了張士誠之後從龍有功,成為軍戶。

  姑蘇徐家在當地雖然不是豪門大戶,但也不至於窮困,所以老太公當年多半還是個小軍官。襲職頂替的應該是曾祖父的某位兄弟,所以日子久了,徐小樂這支就漸漸遠離了家族核心,再無往來了。

  因為徐小樂既沒有成丁,又沒有機會頂替襲職,衛所當然就懶得找他,讓他享受祖宗櫛風沐雨留下的最後一點餘蔭不受滋擾地幸福生活。

  不過真要打聽這些事,只有回家請教老安人。

  徐翰林家既然是族堂親戚,又讀了書考了進士,可見同樣也是遠房旁支。不過徐翰林當了大官人之後,族裡肯定去找過他家,大大抬升他家在宗族中的地位。其家史自然也清楚可見,不至於像徐小樂這樣對家族完全沒有概念。

  徐小樂聽了之後突然覺得這樣也很好,起碼不會被胥吏騷擾。唔,好像以前有個狗屁千戶對嫂嫂動過心思,不過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沒動靜了徐小樂當時還小,並不知道佟晚晴把那位千戶嚇得夠嗆。

  「有這樣的身份,正好心無旁騖地學醫呀。」徐小樂感嘆道。

  趙俊達和戴浩歌就笑了,道:「你還真是個醫痴。」

  徐小樂很不理解兩人對醫術毫無痴迷,說道:「你們不覺得學醫很有意思麼?雖然背書是枯燥了點,但是多背一頁書,就多了一分勝算呢。而且治病如打仗,看古人醫案里正邪相攻,我來你往,互有勝負,豈不比戲臺上唱戲還熱鬧!」

  趙俊達回想起童年學醫時的時光,簡直可以說是暗無天日。然而他此刻聽徐小樂昂揚道來,卻有些神往,不由感慨:「可惜我資質不佳,除了背書抓藥,還沒學摸脈就被父親放棄了。」他家兒子多,父親教不過來,心思自然用在資質好的孩子身上。

  戴浩歌道:「我從小就跟師父走江湖去了,治病就是為了謀生,哪有什麼趣味。」

  徐小樂只好表示同情,又問道:「戴大哥可有什麼打算?」

  戴浩歌又低落起來,道:「如今還真不知道該做什麼營生。」

  趙俊達就道:「我看戴兄弟你見多識廣,口才也是了得,大可以去我店裡呀。無論幫我進藥,或是給那些豪門大戶講養生妙法,更或者引入外地之祕方,收益都不會差。」

  戴浩歌略略有些動心,卻還是搖頭道:「我從小跟著師父學醫,名為師徒,情同父子。他雖然名不見經傳,但既然傳了我手藝,我還是想靠這門手藝吃飯。」

  趙俊達正要再勸,徐小樂突然問道:「戴大哥知道癆病麼?」

  戴浩歌微微一怔,道:「肺癆麼?我只知道它是絕症,患者或快則一二月,緩則三五月,最多七月必死,無可救藥。」

  徐小樂點頭道:「那戴大哥知道此病的病因麼?」

  戴浩歌道:「有傳聞說是癆蟲。」

  徐小樂頓時來了精神,道:「戴大哥見過這癆蟲麼?它幼蟲長什麼模樣?成蟲什麼模樣?卵生幾何?幾月孵化?」

  戴浩歌遺憾道:「真是抱歉得很,這些全是聽聞,我實在沒見過。」

  徐小樂倒也不失望,道:「我也聽說過這種傳聞,就是無從驗證。我又懷疑天地之間除了六邪之外,別有一股邪氣,卻也無從驗證。所以嘛,我就找了個地方,把癆病病人集中在那,每日供養,便是希望能夠找出肺癆的病因,徹底將之治癒。」

  趙俊達和戴浩歌頓時肅然起敬。

  戴浩歌就道:「小樂,你這可是在做一樁千古大事業啊!若是叫你治好了肺癆,恐怕就能跟杏林先賢比肩了,足以進鄉賢祠啦。」

  徐小樂嘴角都咧到鬢角了,光是想想自己畫像掛在祠堂裡,四里八鄉乃至客居蘇州的外地人,都要給他上香磕頭……這情形實在太好玩了!然而美夢終究易破,徐小樂很快就想到阿木林的兩個兒子都還沒起色呢!

  非但沒有起色,分明就是一步步走向病亡。他之前投入的「援軍」,面對這病症,就好像冰雪見到了烈陽,全都消失不見了,完全沒有效果。

  徐小樂鎮定下來,臉上也帶了一層凝重,道:「這病的確難治,否則前輩名醫何其之多,早就解決了,也輪不到我們。戴大哥,我跟你說這事,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一起來做。」

  戴浩歌黝黑的臉上頓時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我能來麼?那真是太好了!小樂,真是太謝謝你,你這是在救濟我啊!我自從送走了師父,四處碰壁,無處安身。若不是今天遇到你,我恐怕還得流落江湖……」

  徐小樂見戴浩歌說得益發動情,連忙道:「我不是救濟你。」他道:「這事不是我一個人能做成的。要找癆病病因,或者說找癆蟲,恐怕得人一天十二個時辰盯著。這本來就是一樁苦差事,再加上朝夕與癆病病人相伴,很有自己染病的危險,蘇州城裡哪個大夫肯來?」

  徐小樂就道:「你肯來幫我,這是我承你的情才是!」

  戴浩歌只是搖頭。

  趙俊達哈哈一笑,插進兩人中間,道:「這事吶,依我之見,實在是因緣際會!老天也有心要你們兩個走到一起來。天意,天意啊!來來來,咱們喝一杯。」

  三人興致高昂,碰杯為敬。

  徐小樂一杯黃酒入腹,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心裡歡樂,恨不得當場扯開嗓子嚎上兩曲。不過想想跟趙、戴二人一見如故,還是別驚嚇他們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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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3:33
大國醫228、命數

  三人散席之後各自回去。

  趙俊達許諾找人送十兩銀子過來,襄助徐小樂的大業。

  徐小樂自然愉快地接受了。

  戴浩歌則要先回一趟太倉,跟家人打聲招呼,然後再來吳縣。

  徐小樂想想戴浩歌已經年過而立,上有老母在堂,卻連個老婆都沒有,真是覺得他可憐。不過江湖遊醫的生活聽起來卻挺有意思,可以去各地遊走,見識不同的風光。

  路上還有黑店可以住沒有路引只能住黑店,好在一般黑店只是要價高,並沒有店家會殺人做肉包子。不過若是被人偷了行李,也只能吞下這碗黃連水,沒有個說理的地方。當然,一般走江湖的人也都不是好惹的,這就要看大家鬥智鬥勇了。

  徐小樂聽戴浩歌說得有趣,恨不得自己也去跑幾天江湖,見見不同於市井的風光。不過想到嫂嫂和諸位姐姐,他覺得還是安分一些比較好,以免再把嫂嫂氣出病來。

  既然藥局大使的事已經板上釘釘,徐小樂就只需要將心思放在穹窿山和獨墅湖了。

  周夫人的病情還算穩定,而且現在她心情也開朗了許多,這正是心包經漸漸通暢的好現象。

  因為胸痺之症,周夫人常年憋在後院,連門都不敢出,如今有了起色,甚至還帶著一干家中女眷去獨墅湖上游湖,可算是大大過了一把癮。

  雖然家裡人對此提心吊膽,徐小樂卻很高興看到這種現象。他就對周家人說:「夫人去遊一次湖,能當三副藥。古人曾說:常將有病作無病。心裡別老是記掛著自己有病,精神自然能好許多,是病減三分,可不比藥強?」

  周夫人自然是徐小樂這話的擁護者,遊湖都有些難以滿足她了,恨不得出海呢!

  徐小樂只要能維持住周家這一個大客戶,在醫館裡的地位就無可動搖。更何況現在他就等朝廷發文,出任藥局大使了,更是如日中天,進進出出都能看到顧煊笑臉相迎。

  然而要說受益最大的,卻不是顧煊,乃是李西牆。

  作為徐小樂的師父,老李頭算是功成名就了。他現在輕易不肯給人看病,但凡出手,診金也是水漲船高。

  徒弟都能拿到十兩銀子的診金了,師父該拿多少呢?

  十五兩?

  錯!

  起碼二十兩起!

  這就是江南名醫的價碼了。

  李西牆由此躋身名醫之列。只是他這個名醫有些神祕,叫人摸不清來歷,知名的病例也少得有限。雖然有幾個孫玉峰給他捉刀治好的疑難雜症,但是孫玉峰的手法太過高妙,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以至於一般醫生都看不明白。

  現在李西牆總算過上了日上三竿方才起床,整日遊手好閒,又有人好吃好喝供養著的美好生活。他就對徐小樂炫耀道:「看吧,我當初給自己起了一卦,正是該享晚福。如今可準了?可見我這算命的本事不比醫術差。你要不要也來一卦?」

  徐小樂斜眼瞪他:「就算你算命的本事比你的醫術強,也沒什麼好稱道呀。不要!」

  李西牆習以為常,嬉皮笑臉道:「來嘛來嘛,算一卦又不耗費多少時間,權當圖個樂子。」

  徐小樂還是搖頭:「別耽誤我背書。」

  李西牆就死纏爛打,一定要給徐小樂算卦。

  徐小樂終於煩了,道:「我直說吧:不讓你算,是怕你訛我卦金!」

  李西牆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大:「你胡說什麼!我堂堂江南名醫,會訛你個小毛孩子的錢財!」

  徐小樂冷笑:「名醫吶,真不巧,我記性有那麼一點點好。還記得你在藥王廟前街小巷子裡擺攤看病、賣卦、代寫書信的情形。唔,不怪我記得牢,那才是四個月之前吧?」

  李西牆頹然道:「好吧好吧,要怎樣你才肯叫我給你算一卦?」

  徐小樂道:「除非你給我立下字據,寫得明明白白,是你硬要給我算命,我不欠你分文。」

  李西牆竟然真的寫了。

  徐小樂這才來了興致,扔下手裡的書,讓皮皮坐在他肩膀上,道:「你先給皮皮算一卦。」

  李西牆還真的回憶起皮皮的生辰來。得虧他是看著皮皮出生的,否則還就被難住了。於是他運起紫薇斗數,給皮皮批命格算流年,最後道:「這小子以後能封王啊!」

  徐小樂大笑不止:「猴王麼?」

  皮皮也嘎嘎大叫,似乎對這個結果還挺滿意的。

  「該你了。」李西牆道。

  徐小樂就報上了生辰八字,等李西牆給他推算。

  李西牆唬弄出一堆虛頭巴腦的詞彙,玄乎又玄。徐小樂聽得頭暈,統統略過。最後只聽李西牆道:「你小子桃花運旺,仕途上就糟糕得很了,嘖嘖,進二退一、一波三折,看來是沒有當官的福氣呀。呦嗬,你最後也是歸隱山林的命數,難道去給你的猴王兄弟當宰相麼?哈哈哈!」

  徐小樂道:「當官有什麼意思?我最煩那些。跟師叔祖一樣縱情山林,當個不老神仙才好呢!」

  李西牆連連搖頭:「我小時候也是這麼想的,所以跟師叔最親……不過嘛,等你經歷了人事,自然就知道其中妙處啦。世人吶,都曉得做神仙好,可是金銀財寶、功名利祿、濃脂香粉,誰人能拋得下?」

  徐小樂聽李西牆說這話頗有些行將就木的蕭索之意,心中不忍,就勸道:「師父,你教我導引術的時候,不是說這套功法能夠使弱者復強,老者復幼,最終大成時,能夠年過百歲卻如沖齡,最終享盡天年,棄軀殼而登仙……難道是誑我的麼?」

  李西牆就道:「這套說辭是安祖傳下來的,反正我是沒增減一個字。」

  徐小樂奇怪道:「那你是不信咯?我覺得效果很明顯啊,如今一天不練,我還不舒服呢。」

  李西牆道:「我不是不信,只是堅持不下來罷了。有師叔盯著,我還能一天練個一次兩次,師叔若是不在,怎吃得消這份苦頭?唉,不說啦,要病由他病,要死由他死,快活一天是一天,比什麼都強。」

  徐小樂隱約間覺得師父這樣有些可憐,不過很快他就聽到後院裡墨精的叫聲,連忙跑過去探看,也就拋下了。

  墨精可不容有失。

  現在徐小樂乘大船前往胥口,下船之後全靠墨精馱他去穹窿山。然後他把墨精寄存在山下民居里照料,自己用輕身提縱術上山。如此一趟跑下來統共一個時辰,已經算是最快的速度了。

  徐小樂隔天跑一趟,雖然辛苦,卻很快就適應了這樣的奔波,只覺得生活充實。他想想很快還要肩負起全縣的藥政,生活肯定會更加充實的,不由充滿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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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8:00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9-4 13:34
大國醫229、恩情

  藤椅隨意地橫在院子裡,兩個瘦得脫形的年輕人半躺在藤椅上。陽光晒在兩人身上,終於叫他們乾枯的皮膚有了些許光澤,看上去不再像是屍體了。

  兩人默默吸收著太陽的光熱,臉上稍顯稚嫩的年輕人開口道:「哥,咱們活下來了?」

  「嗯。」他哥應了一聲。

  說了這麼句廢話,得到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卻叫年輕人輕鬆下來,只是還有些死裡逃生的餘悸。

  一個瘸子提著水桶走過來,見兩人還在晒太陽,就道:「你們可一定要小心,別受了風。」兩個年輕人沒有回他,他也不生氣。

  又過了片刻,張大耳提著一個荷葉包回來了,道:「我買了白切雞,沒什麼油水,正好讓你們補身子。瘸子,小方呢?」他轉頭看了一圈,沒看到小方。

  瘸子就道:「小方去林子裡摸鳥蛋了,順便巡山。」

  小方就是那個最早給徐小樂帶路的年輕人。他年紀不大,一直跟著張大耳在街面上廝混,為人很機靈。

  徐小樂在這裡給癆病病人治病,將周圍山林圈了起來,不讓山民進來,終究還是怕人誤入,所以就叫小方每天上午下午巡視兩趟,有人進來就好生告知。

  張大耳一干人等見不得光,比徐小樂更害怕被人撞進來,所以小方何止一天兩遍?簡直是有空就要去跑一趟,順便摸鳥窩找鳥蛋。

  穹窿山人少林深,瀕臨太湖,水汽豐沛,所以植被豐茂。非但有各色山鳥,還有許多野雞。那些好手藝的獵人,在這山林裡住上幾個月都不用帶乾糧的。小方就是被這天然食府所勾引,一天比一天走得遠,巡山倒像是附帶的了。

  晒太陽的年輕人輕笑一聲:「小方只能叫撿鳥蛋。等我身體好了,叫你們看看真獵人是如何進山的。」

  張大耳瞪他一眼:「少說話,傷中氣!」

  年輕人連忙閉嘴,不再說話了,臉上卻還帶著幸福的微笑。

  是啊,任誰被射了一箭,流乾了大半個身子的血,最後卻能活著晒秋天軟綿綿熱乎乎的太陽,跟同伴說些閒話……都會覺得很幸福的。

  張大耳一邊跟瘸子打理野菜,一邊又算著人頭淘米蒸飯。等飯菜差不多要好的時候,徐小樂也該來了。

  果不其然,眾人很快就聽到了林中傳來的樹木搖晃聲。這聲音來源唯一,所以很容易與山風搖動枝葉區別開來。

  張大耳等人就望向一條小路,是最近才被人踩出來的。

  一個猿猴般的身影猛然竄了出來,落在小路上,嘻嘻哈哈走向眾人,正是徐小樂。他每次上山都是練功,越走越偏僻,追求最近的路線到達目的地,走出了一條旁人不敢走的路來。

  藤椅上的兩個年輕人還是頭一次在陽光下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掙扎著要起身見禮。

  徐小樂兩三步跨上去,道:「別動別動,好好躺著。」他跟張大耳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又問兩人道:「兩位哥哥今天感覺如何?」

  醫生詢問,自然是不用再保護中氣了。

  年輕那個就說道:「今天比昨天又好了許多,我們都是自己走出來的,也不覺得很累。」

  年長的那個道:「嗯。」

  徐小樂就笑道:「看來說話也不覺得累了。」

  年輕的弟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徐小樂道:「好好,這是肺氣有了積蓄,好事。胃口如何?」

  張大耳插嘴道:「知道喊餓了。昨天晚上說是餓得睡不著,小方摸黑去觀裡討的飯菜。」

  上真觀是按照道士的標準供給飯菜,而且都是蔬菜,沒有肉食。這倒不是人家小氣,因為上真觀大部分道士都是持齋的,所以廚房只做素菜,不可能為了別人破自己的規矩。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張大耳還要去山下買肉食,給兩人滋補身體。

  山林裡雖然野味很多,遍地都是「烤雞」、「燒兔」、「紅燒肉」……但是對於市井出身的張大耳和小方,抓這些食材的難度實在太高,除非這些它們自己撞死當場。

  瘸子就更不用說了,他能安全地上下山已經很不錯了。

  徐小樂聞言就更高興了,道:「很好很好,脾胃是後天之本。能知道餓,說明它們也開始蓄養精氣了。」只要病人能吃,就有了恢復的資本,距離痊癒也就不遠了。

  聽徐小樂這麼說,張大耳等人更是笑得春光燦爛。

  徐小樂就道:「好了,你們兩個我是放心啦,只要繼續將養上十天半個月,就不需要人照顧了。我得去看看阿木林的兩個兒子。」

  阿木林的兩個兒子就在後面一排關房裡。

  山上平地稀少,只能見縫插針地蓋房子。何監院雖然撥給二十個關房,但是分散在這片山坳的好幾個平臺上。眼下這個平臺上有兩排關房,如同一個「呂」字,前排有三間,後排有五間,關房之間又有分隔,倒是互不影響。

  兩個傷患住了前排,後排就住了阿木林的兩個兒子城裡不是沒有癆病病人,但是沒人願意來。觀望者居多,不信者也有不少。

  看著徐小樂大步離去,年輕人突然長出一口氣,道:「我突然好想死啊。」

  做哥哥的看了他一眼:「嗯?」

  張大耳也瞪他,怒道:「阿豹!小樂費了那麼大力氣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你說這種喪氣話!」

  阿豹搖頭道:「我如果不能為小樂哥哥死一回,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他。」

  他哥哥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嗯!」

  張大耳頓時沒了脾氣,很有些複雜地看著阿豹阿虎兩兄弟,良久才道:「只有活著才能好好報答他。我深知小樂的為人,他等閒不會涉險,更不會把自己放到絕境上去,自然不需要咱們這些亡命徒為他效死了。你們若是真想報答他,還是保養好身子,來日方長吶。」

  兩兄弟雖然很高興徐小樂有自保的智慧,但也有些遺憾。有時候就是如此奇怪,別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看似一命償一命,卻仍舊欠了人家的恩情。這大約也是古人說的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

  可惜救命之恩如天大,已經無法加倍報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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