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國醫 作者:美味羅宋湯 (連載中)

 
mk2258 2016-5-13 21:1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7 220746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0-1 16:39
大國醫正文290、看守

  醫生不同於殺手。在藥餌殺人上,再厲害的殺手都做不到醫生那樣乾淨利落。

  譬如現在,楊成德根本不需要用毒藥,或是換上不對的藥物。他只需要在藥包裡增減少許分量,就能影響藥效發揮。

  對於寶哥兒這樣吊著命等服藥的重症病人,這一點點的出入,就是鬼門關和陽關道的差異。而即便事後有人去查藥渣,也絕對發現不了任何問題,絕對與藥方相符。

  這樣一來,背黑鍋的人都是現成的徐小樂!

  想到這裡,楊成德臉上甚至忍不住浮現出了笑容。

  徐小樂剛剛伸出半空的手,突然凝滯。寫著藥方的紙張,在與楊成德的指尖發生了一絲絲的接觸之後,刷地一聲又縮了回去。

  楊成德臉上的笑意頓時凝滯。

  徐小樂道:「我還以為是小黃仁在旁邊呢,這事不能勞動楊大夫。」

  楊成德臉頰肉跳,道:「沒事沒事,都一樣。我也很欽佩小徐大夫的醫術醫德。」

  徐小樂轉手把藥方一折,收入懷中:「寶哥兒能不能活,全靠這副藥,不給你是因為我信不過你。」

  楊成德一聽這話,簡直如墜冰窟,從髮絲到腳趾全都凍住了。

  徐小樂對李西牆道:「師父你幫忙照看一下,我回鋪子上去取藥。大過年的竟然能喝節酒喝出事,也不知道鋪子裡都是什麼人在幹活。」

  楊成德心中一緊,暗道:我可是今天才參合進來,還都沒來得及下手呢。之前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可別染上臊氣。他因此不再說話,就連手都不規規矩矩貼著大腿,就像是個受慣氣的小媳婦。

  徐小樂只猜對了一半,長春堂的確有問題。不過他卻沒想到,就連顧家內宅都已經被人滲透進來了。他自己懷揣了藥方,拔腿就走,生怕耽誤了病情。

  平可佳和荑柳同時出手攔在了徐小樂身前。她們兩人之中任何一個伸手攔人,都只是堪堪擋在徐小樂半邊身子之前,並不算失禮。可兩人同時出手,正好似兩個門神,將徐小樂攔了個結實,這就有些「殺氣騰騰」了。

  二女立刻意識到了不妥,連忙又同時收手,臉上紅霞滿布。

  平可佳道:「小樂,你就走了麼?」

  徐小樂樂了,道:「二位姐姐啊,我得回去看著人煎藥,別再出什麼紕漏。」

  荑柳知道徐小樂說的是事實。可她尤其擔心寶哥兒性命不保,遲疑道:「那這裡……」

  徐小樂攤了攤手:「我就算留在這裡也沒用。寶哥兒若是有個反覆,恐怕只有神仙才能救得了他。」

  荑柳和平可佳只能讓開。

  平可佳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追了出去:「我給你叫車。」

  徐小樂奔走如風,遠遠傳來一聲:「我跑還快些。」

  平可佳追到外面,果然看到徐小樂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此時的長春堂已經亂了套。

  前後門都站了捕快。留在藥鋪過年的夥計不許離開,回家過年的夥計也有被追回來軟禁的。

  顧老太君雖然是女流之輩,卻見識過永樂朝的大風大浪,心中明鏡一樣。家裡發生這樣的事,無論是故意還是意外,怎麼都得好好查查。

  徐小樂遠遠看到官差還有些心虛,轉念一想:我心虛什麼?我又沒做壞事!就算有個倒黴蛋死了,那也是馬踢死的呀。至於那個屁股上被戳了一箭的,那也是活該。

  徐小樂就加快步伐上前,卻見那青衣捕快朝他打招呼。

  原來正是熟人雷捕快。

  雷捕快上前道:「徐大使,辛苦辛苦,大過年的鬧出這種事。」

  徐小樂道:「你才是辛苦。怎麼站在外面?進去喝杯熱茶唄?」

  雷捕快搖頭:「這回貴東給的豐厚,弟兄們怎麼也得做出個樣子來嘛。」

  徐小樂瞭然,也不多說就要往裡走。雷捕快卻沒想到徐小樂竟然真的不「力邀」自己進去,想想大過年的,外面天寒地凍,自己一個資深捕快就這麼站在門口,你竟然不「再三邀請」一下難免有些幽怨。

  雷捕快終究還是放下架子,對身邊的跟班道:「你好好看著。」這些跟班都是白役,不屬於真正的吏,也沒有工食銀,純粹靠狐假虎威混些差事,到處訛幾個錢。

  雷捕快交代了跟班,就跟著徐小樂往裡走,一邊道:「我們已經查問了幾個經手人,初步看來是沒有長春堂的事。」

  徐小樂腳下不停:「那問題可能出在哪裡?」

  雷捕快壓低聲音道:「恐怕是出在那邊……」

  徐小樂微微一怔,又看到魯師傅迎了出來,連忙拜年道:「魯師傅新年大吉,萬事如意。」

  魯師傅兩眼通紅,好像很久沒有睡覺一樣。他看了一眼徐小樂身邊的雷捕快,道:「藥是我帶人分的包,你們有什麼衝我來,快把幾個小的放了。」

  徐小樂一愣:「還抓了人?」

  雷捕快道:「沒帶回去,就是鎖柴房裡了,這也是為了敲山震虎嘛。」

  魯師傅臉色烏黑,道:「什麼柴房?那是藥庫!你把人關那裡,毀了藥怎麼辦!」

  有些藥材比食材還矯情,若是雜染了人氣,很容易就會失去藥性。且以茶葉為例,同一片茶園的龍井茶,未出嫁的姑娘摘下的葉子,跟老婦人摘的葉子,入口就是不一樣。

  雷捕快只好望向徐小樂,希望他能幫忙說項。

  徐小樂先將藥方給了魯藥師,道:「魯師傅,這副藥救命用。」

  魯藥師這才轉身走了。

  雷捕快鬆口了氣,道:「你們這個魯藥師真是不好說話,有好幾回弟兄們都想把他帶到衙門裡去。若不是我……」言下頗有表功之意。

  徐小樂道:「我去看看你們都關了誰,藥庫裡本就不能隨便留人。」

  雷捕快看得起徐小樂的冠帶,只好道:「那請徐大使一起過去看看吧。」

  徐小樂輕車熟路,到了藥庫隔窗一看,裡面還真的關了四五給小夥計,秦康赫然就在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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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0-2 09:27
大國醫正文291、案情

  徐小樂指了指秦康,對雷捕快道:「這是我學徒,肯定不會是那種人,放他出來吧。」

  雷捕快給徐小樂面子,就開了門。

  秦康哆哆嗦嗦出來,差點抱住徐小樂的大腿就哭。這個年紀的少年,還沒有見過多大的世面,還以為自己要被抓起來殺頭了呢!

  另外幾個夥計徐小樂不熟,也不敢保他們。

  陸志遠突然撲了上來,抱住徐小樂的大腿就哭,道:「先生,我什麼都沒幹啊!他們包好的藥材給我,我送到宅子裡,裡面的姐姐驗過封條驗過藥,真的不關我的事啊!」

  徐小樂看了看雷捕快。

  雷捕快乾咳一聲,道:「藥材出長春堂的時候是魯藥師核查用印的,包包都一樣。到了櫃上,才開始分別裝入紙、棉、帛三種外包袋。所以在上櫃之前,藥師不知道誰會吃哪一包,自然不是謀殺寶哥兒之人。不過在此之後嘛……」

  徐小樂心中暗道:這也未必然。若是殺人之人並不是想殺寶哥,就是隨便殺個顧家人,你這推斷就站不住腳啦。

  不過這麼一說,魯藥師也就有了嫌疑,徐小樂肯定是不會說出口的,附和道:「雷捕快見微知著,神捕啊!」

  雷捕快得意地笑了兩聲,又想努力做出一副謙虛的模樣,十分不容易。

  徐小樂掃了一眼剩下的那些夥計:「那這些夥計是……?」

  雷捕快道:「他們負責分包裝外包袋,還有這個叫得最凶的是負責送貨。」雷捕快拉著徐小樂走開了些,低聲道:「其實我一一問下來,並不很相信他們犯了事。」

  徐小樂點了點頭,道:「這些人我雖然不熟,但是他們跟顧家其實沒什麼往來。對他們來說,顧家是新東家,還沒摸透呢,幹嘛要去殺少東家。」

  雷捕快道:「我也這麼覺得。」

  徐小樂又問道:「那雷捕快為何還要將他們關起來呢?」

  雷捕快很是得意,對徐小樂道:「這恰恰是我的小計策對啦,還忘了跟徐大使通報一聲,上峰正是委命我來徹查這起案子。」

  徐小樂拱了拱手:「辛苦辛苦。是不是方便透露一下小小的內幕?」

  雷捕快哈哈一笑,用手掩口道:「我這是示敵以弱之計。真凶見我抓了這麼多小夥計,肯定以為我要玩替罪羊的那套把戲,因此就會鬆懈下來。只要他一鬆懈,就會露出馬腳,到時候我再看他如何逃出這法網恢恢!」雷捕快說著,重重地攥了攥拳。

  徐小樂有些不以為然:就等著真凶露馬腳,這要等到何年何月去?

  他就問道:「雷捕快,既然你覺得問題出在那頭,光是守在這裡有什麼用?」如果真凶在顧家宅子裡,就算他露出了馬屁股,雷捕快守在長春堂也是看不到的呀!

  雷捕快面露無奈:「那邊是什麼地方,也得肯讓我去查案呀。」

  徐小樂不解道:「寶哥兒是整個顧家的命根子。如今他出事了,怎麼會不讓你去查案?」

  雷捕快低聲道:「大戶人家嘛,把顏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不咱們賭一把,若是真查出來是他們自己人乾的,非但不會謝我,還要堵我的嘴呢!」

  徐小樂覺得這種可能還真的在五五開之間,就又問道:「顧家有個僕從在山道上被人劫殺,衙門查了麼?」

  雷捕快點了點頭:「這種小案子怎麼能跟寶哥兒的大案子比?上頭派仵作去驗了屍,捕快差役卻是實在分不出人手了。」

  徐小樂有些黯然。他覺得那個僕役對顧家忠心耿耿,一路上最掛念的就是寶哥兒的安危。然而自己慘遭橫禍,卻因為寶哥兒的事而被人棄之一旁,這是何等的淒涼。

  徐小樂想到這裡,竟然隱隱生出要為那個不知名僕役伸張正義的念頭。他眼珠子一轉,已經想到了主意,對雷捕快道:「雷頭,這個案子,我卻有些想法。」

  雷捕快暗道:你一個少年郎,最多也就看過兩齣戲文,讀過兩本傳奇,還想學人家破案不成?

  不過雷捕快終究不至於流露出明顯的輕蔑,就道:「徐大使怎麼看?」

  徐小樂道:「雷頭不覺得這事很詭異麼?寶哥兒中毒在先,請大夫的僕役被殺於道。大年初一啊,那幫悍匪不過年?元旦早上辛辛苦苦伏殺行旅,卻挑了個明顯不帶財物的……他們這是病得不清啊!」

  雷捕快摸著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心中暗道:還真讓他說出了些東西呢!他就說道:「徐大使說的,我也曾想過。不過卻找不到兩者之間有關聯的證據。」

  徐小樂嚇了一跳:還要證據?雷捕快是真捕快麼!

  雷捕快看徐小樂的反應,尷尬道:「我知道咱們公門中人名聲不好,不過說實話,老爺們斷案也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要人證物證口供三者合一,能不用刑就更好啦。這樣的案子才能辦成鐵案,經得住上面來查。」

  他見徐小樂不信,又道:「真的,獄政也是老爺們政績考成的大頭。像這種命案,縣裡先查,府裡後審。定案之後主犯肯定是要斬首的,所以府縣判不下來,必須要送到刑部。刑部裁決凶犯斬首,然後交大理寺審允,中間還有督察院參核。

  「這就是三法司啦。三法司啟奏聖天子,天子秋後勾決,這死囚才能殺。中間有任何一環靠不住,案子就定不下來,層層壓下來,我們這些辦案的就得挨板子。」

  徐小樂聽了之後頗有些詫異:「原來還要驚動天子!」

  雷捕快道:「要不怎麼說人命關天吶。」

  徐小樂摸著下巴:「我以為知府就能判人死罪了。」

  雷捕快普法道:「知府老爺哪裡能判人死罪?國朝五刑:笞杖徒流死。縣裡可以判罰笞杖刑,到了府裡可以多加個徒刑。這是在咱們直隸,若是兩直之外的省份裡,徒刑只有提刑按察使司才能判下來。要是碰到得判流、死的案子,都只能呈交刑部審定。」

  徐小樂聽雷捕快這麼一說,方才覺得大明真是一個大國,一個案子要牽扯這麼多衙門、官員。他收了收心,覺得自己被雷捕快帶偏了,硬生生把話鋒轉了回來,道:「雷頭,你現在是看不到兩案之間的牽連,其實只要把那些伏道殺人的悍匪抓住,證據自然就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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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0-3 09:34
大國醫292、波折

  雷捕快很不明白什麼叫「自然就有」這句話。

  這句話在公門裡,基本等同於「莫須有」。

  或許有黑心的差役會做這種事,但是他雷銅可不是那種人。作為傳了三代的正經捕快,雷銅還是有些良知的,記得祖父、父親的交代︰公門之中好修行,只要稍留一些良心,神佛自然庇佑。

  徐小樂見雷捕快沉默不語,又說道︰「那些悍匪跟顧家的下毒案肯定有關聯,抓住他們,逼問出幕後主使之人,顧家的下毒案不就破了麼?」

  雷銅皺了皺眉頭︰「徐大使這是說︰兩者都是一人主使的?」

  徐小樂理所當然道︰「否則哪有這麼契合的?東家年前給我送年貨節禮,四小八大的盒子裝了半車,怎麼沒人打劫?這幫悍匪為了打劫一兩匹駑馬,除夕也不守夜,元旦大早上就等在道邊,有這樣兢兢業業、只為殺人、不求財貨的匪人麼?」

  雷銅暗道︰這的確十分反常,就算是賊也得過完年才幹活啊。

  徐小樂又道︰「再者說,雷頭你又不能去查顧家內宅,案子從何下手?那些截殺顧家下人的悍匪之中,有一個被我用箭捅傷了屁股,肯定是要買藥醫治的,十分好抓。將他們抓捕歸案,好歹也是一個交代,對不對?」

  雷銅摸著下巴,道︰「徐大使說得有理。」

  徐小樂嘿嘿一笑,趁熱打鐵道︰「既然如此雷頭就要辛苦啦。喔,對啦,藥庫實在不方便關人。莫若空一間宿舍出來,就把他們關在那裡。」

  雷銅一心想把案子辦成鐵案,對於那些做掩護的夥計也就不怎麼上心了,關在哪裡也都不是問題。事實上既然決定先查山道殺人案,這些人就算放出來也沒關係,只是為了給自己留些面子,也給徐小樂一些面子,仍舊換了個地方關押。

  徐小樂又跟雷銅閒話幾句,看到魯藥師提著那個保溫的藥罐出來。

  魯藥師道︰「藥已經熬好了,我跟你一起去。」

  這事雖然沒有波及魯藥師,但是仍舊叫這位極度負責的老藥工大為介懷。

  徐小樂知道魯師傅從來不講人情世故,提出這個要求只是想親眼看著自己經手的藥被寶哥兒喝下去,不再出任何差池,並非不信任徐小樂。他就道︰「那就麻煩魯師傅跟我一起跑一趟了。」

  魯藥師點了點頭,提著藥罐就跟徐小樂走。

  兩人到了顧家,順利進了門,發現內宅沿途多了許多健婦,只留出了一條通往碧波院的路。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亂闖,驚擾了顧家的女眷。

  魯藥師目不斜視,就跟走在長春堂裡一樣。徐小樂看他的神情,就忍不住心道︰這是何等堅毅的人!

  顧家見徐小樂回來了,終於大大鬆了口氣,將兩人迎了進去。

  魯藥師從懷裡取出自己帶來的藥碗,將藥湯盛出來,親自扶起寶哥兒,捏開下頜灌了進去。

  被擠開一旁的荑柳,拿著個薄胎清釉的藥碗,尷尬得幾乎要找個地洞鑽下去。

  徐小樂悄悄走到荑柳身邊,低聲道︰「魯師傅只重職責,不問人情,姐姐別往心裡去。」

  荑柳勉強扯了扯嘴角,心中暗道︰出了這檔子事,我還有什麼臉說別人?換了我也會存了疑心的。

  如此簡答的一句話卻落在了平可佳耳中,又看到徐小樂溫情綿綿,心中頓生酸意,暗道︰哼,就你是多情種子,溫柔體貼,呵護人家小意……她這麼一想,鼻根都跟著酸了,連忙轉過臉去,跟身邊人道︰「阿彌陀佛,可一定要讓寶哥兒好起來啊。」

  這時候內宅裡都是眼眶含淚、鼻頭髮紅的女子,平可佳這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這碗寄託了眾人希望的藥湯很快就進了寶哥兒的肚子。

  魯藥師又扶了寶哥兒一會兒,方才叫他躺下,以免藥液倒流。諸多細心呵護之下,寶哥兒臉上的光澤總算沒有黯淡下去。徐小樂上前診脈,終於鬆了口氣︰思路不錯,方子也沒錯,這條命算是吊住了。

  徐小樂對平可佳道︰「平姐姐,要麻煩你去跟老太君、劉夫人說一聲,寶哥兒的命已經算是保住啦。」

  平可佳眼淚頓時滾了下來,轉身就走,她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一個健婦快步衝進來,兩人差點撞在一起。若是平日,饒是平可佳脾氣再好,也免不得發作一番——這實在太沒規矩了!

  不過平可佳此刻喜氣未過,只是叫住她問道︰「什麼事這般慌張?」

  那健婦見是平可佳,連忙上前道︰「正是有樁事要跟平姑娘說。」她湊近平可佳,低聲道︰「新調來的大丫鬟谷香,不知道為什麼,投繯自盡了……」

  平可佳剛剛提起來的勁頭,彷彿遇到一波巨浪,瞬間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她並不記得谷香其人,甚至不知道她是內宅還是外院的丫鬟。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死得不明不白,豈不是叫人聯想到寶哥兒這事的確是出了內鬼?

  而且這個內鬼可不是遠在廣福橋那邊的長春堂,而是切切實實就住在這座大宅子裡。

  平可佳定了定心神,道︰「這事你別張揚,我去跟奶奶們說。對啦,那個谷香是什麼人?你好好跟我說說,以免奶奶們問起來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健婦倒是知道得頗多,到底谷香也算是她的上司。她就道︰「這個谷香也是從小買進來的,沒選到內宅,一直在外院幹些送往迎來的活計。上回徐大夫來見老祖宗,谷香不知得了什麼失心瘋,大鬧了一番,十分失禮,就被打發去清理茅廁。」

  平可佳見這個健婦說得有些幸災樂禍,心中就不快活起來,眉頭都皺了起來。

  那健婦卻沒有絲毫感覺,越說越興奮︰「再後來家裡要挑人去穹窿山,就選了她去。我聽說她不知道哪裡來的銀子,買通了哪位管事,憑著穹窿山上的經歷又調了回來……嘖嘖,說是在山上學了醫藥,誰不知道她只是挑水澆菜,哪裡懂什麼醫藥。」

  平可佳越聽越心寒,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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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8:00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0-4 09:26
正文293、雙喜

  從這健婦口中說出來的每句話,平可佳都聽出了一個意思:家裡有人要寶哥兒的性命!

  這回的節酒中毒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裡應外合,故意下毒!

  否則為什麼一個犯了大錯、實際又不懂醫藥的丫鬟,會被調回來?

  平可佳甚至不用問就能猜到:這個自殺的丫鬟,恐怕就有檢查藥包的職司。

  健婦猶自在介紹谷香的生平,說是並不熟悉,卻似乎有說不盡的故事。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平可佳已經神遊物外,沒有在聽她講述。直到平可佳皺著眉頭揮了揮手,她才連忙閉嘴。

  平可佳冷淡道:「叫老成的人看著,再有人多嘴,就給她兩個大耳聒子!」

  健婦像是嘴裡被塞了一團布,低下頭,支吾著退開一旁。

  平可佳不敢耽誤這麼大的事,急急忙忙找老太太去了。

  這家裡終究還是老太太做主。

  顧老太君聽說孫子的命已經保住了,在觀音大士面前誦了一卷心經,方才出來問明谷香自盡的事。她聽平可佳說完,冷哼一聲道:「今天算是雙喜臨門了。」

  平可佳愕然不解。

  顧老太君道:「寶哥兒在如此凶險之下都能保得住命,可見是個命大的。別的醫生都袖手待斃,唯獨最遠趕來的徐小樂能妙手回春,可見是個福星。這兩人遇上了,果然能夠逢凶化吉,如何不是一喜。」

  她不等平可佳問,緩了口氣又道:「那個什麼香,無論她是投繯自盡還是被人殺了滅口,都說明對方已經慌了。如果這些鬼祟小人嘴巴死硬,或許咱們還找不到哪裡出的內鬼,可谷香一死,這線頭不就出來了?」

  平可佳一聽老太太這麼說,立刻就明白了:老太太肯定不打算息事寧人,這是要往大里辦了。

  顧老太君道:「這抽絲剝繭的活計,我年輕時候倒是能做,現在年紀大了,只有交給你啦。」

  平可佳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是得罪人的事。本來她作為老太太的侍女地位超然,無論下面幾房媳婦鬥得再厲害,她也只當看不到。現在發生這種事,真要有內鬼肯定不是一兩個管事能做到的。所謂疏不間親,自己就算再得老祖宗的寵,終究比不過親兒子。

  平可佳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

  顧老太君已經開口了:「若是真的老天要收了寶哥兒去,我也能看開。以前又不是沒有過。可要是有人悖逆人倫,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就算是我親生的,我也要活活打死他!」老太君說的時候,目光中射出濃濃恨意。

  平可佳低頭不語,心中仍舊是不願意接這差事的。不過她也知道老太太的性子說一不二,既然已經吐口,絕對沒有改變的道理。自己終究是人家的下女,難道還能撒嬌打潑不聽話?

  平可佳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只好去找劉夫人。

  這個內宅裡最不可能是幕後真凶的,就只有劉夫人了。

  劉夫人可不是地位超然的平可佳,她可不怕二房那兩口子。尤其這回她兒子生死未卜,說不定就要夭折了,自己年紀也上去了,要想再生一胎恐怕就得一命換一命了,這時候還不跟二房分出生死,日後就得夾著尾巴做人了。

  作為脂粉中的班頭,宅鬥裡的大將,劉夫人卻意外地沉住了氣,只是淚眼婆娑地對平可佳道:「全聽老祖宗吩咐。」

  平可佳完全被打懵了。她來找劉夫人,想著是借劉夫人的力量去辦事。最後自己還能躲在劉夫人身後,誰知道劉夫人竟然來這麼一手!

  平可佳有自己的小九九,劉夫人卻有個大算盤。她想一舉將二房打倒在地,更要踩上一腳,所以就不能自己衝鋒陷陣。只有平可佳打開了出路,讓她看準了弱處,才能在關鍵時候圖窮匕見一擊必殺。

  平可佳正在糾結,就聽到外面有小丫鬟叫她:「平姐姐,徐大夫要回去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平可佳連忙對劉夫人告辭道:「夫人,我去問問還有什麼要注意的。」

  劉夫人抹著眼淚,道:「辛苦你啦。」這本來就不是老太太身邊人需要做的事,劉夫人道一聲辛苦也是應該。

  平可佳福身告退,臉上帶著憂色,直到看見徐小樂。

  徐小樂今天又開發出了腎氣丹的新用途,開的藥也穩住了寶哥兒的病情,受到一眾大夫的欽佩和讚譽,杏林中名聲大起,心情極好。他見平可佳過來了,笑得就更開心了。

  如果說現在平可佳心裡堆滿了烏雲,那麼徐小樂的笑容就是通過重重阻礙的陽光,從幾乎看不見的縫隙裡投下了一抹亮色。

  徐小樂見平可佳笑得很勉強,跟碧波院裡的喜慶氣氛大大不合,忍不住問道:「平姐姐怎麼滿臉憂色?」

  平可佳欲言又止,總不能跟外人說宅子裡的那些勾心鬥角。

  徐小樂卻不肯放過,再三追問,平可佳方才道:「谷香自盡了。」

  徐小樂愣了愣:「谷香啊……」他微微點了點頭:「有點印象。她幹嘛自盡?」

  平可佳略一遲疑,就挑了兩條嚴重些的事說了,又道:「現在老祖宗已經派人去抓那個管事了。」

  徐小樂何等聰明,道:「這麼說來,內鬼就是她咯?她為什麼要殺寶哥兒呢?她跟寶哥兒完全不挨著。是啦,她身後還有人,是誰呀?」徐小樂自問自答:「看來也是你家地位很高的人啦,所以姐姐被人拿出來當藥引,就很不高興。」

  平可佳前面都還覺得很正常,突然跳出來一個「藥引」,就很奇怪了。她問道:「什麼藥引?」

  徐小樂道:「就是藥引呀。若是藥效不能去醫生想去的地方,就要用藥引引過去。比如鹽就是最常見引藥入腎的引子。」

  平可佳道:「我知道藥引是什麼,我就是問:我怎麼就成了藥引?」

  徐小樂笑道:「姐姐真是什麼都不懂呀。你家老太太和劉夫人,不都是想讓你把壞人揪出來,然後『藥到病除』麼?」

  「還不是背黑鍋的可憐人?」平可佳說得很沮喪。

  徐小樂笑道:「好方易得,一引難求。姐姐這是要平步青雲啦。再說,這事未必就是姐姐想的那麼簡單,起碼我就不相信是二房有人要害寶哥兒。」

  平可佳幾乎已經認定罪魁禍首就在二房,聽徐小樂這麼一說,驚訝問道:「你何出此言呀?」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8:01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0-8 09:37
正文294、真凶

  徐小樂最討厭勾心鬥角,然而人對自己討厭和愛好的東西都會格外敏感。與寶哥兒的接觸的這些日子裡,他已經能夠分辨出寶哥兒屋裡婢女們的派系。

  荑柳就是劉夫人安排下來照顧寶哥兒的,非但人長得漂亮,又有主見,不會叫寶哥兒哄上床。她更重要的身份是劉夫人的耳目,寶哥兒屋裡的一舉一動都會由她傳給劉夫人。

  寶哥兒說「只瞞她一個」,正是因此。

  另外一派的人就多了,來歷也不很清晰,看起來同樣都是劉夫人安排來的,然而她們或多或少都與二房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這些姑娘另外一個特點就是對寶哥兒的「恭順」無論寶哥兒要做什麼都可以。

  是真的什麼都可以!

  簡直叫徐小樂羨慕得眼熱。

  徐小樂就將這事告訴了平可佳,道:「你看,你懷疑的人早就在下軟刀子啦色是刮骨鋼刀啊!殊不知唐朝有個神仙叫呂洞賓,他有一首詩,我背給你聽啊……」

  「別啦!你直說吧。」平可佳頭痛欲裂,無論是對糖朝還是鹽朝的神仙都不感興趣。

  偏偏徐小樂倔勁上來,一定要把那首詩背完,搖頭晃腦道:「詩曰: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他笑道:「人家二房早就動手了,哪裡還需要用節酒這種風險既大,後果又嚴重的手段?」

  平可佳眼前一亮,道:「是啦!他們帶壞寶哥兒,還可以說是溺愛過度,發心是好的。直接下毒毒殺寶哥兒,這種悖逆人倫的事,終究是做不得的。」

  家鬥要鬥到毒殺侄子,這得多大的家業?若是整個天下,那做起來自然毫不猶豫就如永樂皇帝。然而只是一些錢財家產,要踐踏千百年來的倫理觀念,與身居高位的兄弟結仇,一旦被人發現就是身敗名裂,眾叛親離,這實在是腦殘!

  徐小樂嘿嘿一笑:「是吧?」

  平可佳卻突然一怔,道:「也未必。」

  「哦?」

  平可佳道:「若是寶哥兒有個三長兩短,二房的大哥就要過繼給大房裡。他家大哥已經八歲記事了,誰知道是不是想來個鳩佔鵲巢?」

  徐小樂覺得臉上的肉都僵住了。他伸手揉了揉臉,道:「那到底是把兒子給別人的事,風險也是極大的。再說,人家還不一定肯給呢。說不定長房還能再生一個,是不是?」

  平可佳覺得徐小樂說得也有道理。親兄弟之間過繼固然是最好的,但也不排除二房不願意的因素。這事得你情我願,真要是不肯,那也只能去找堂兄弟。她腦子裡轉了一圈,道:「這麼說起來,二房不會是下狠手的人。」

  徐小樂點頭道:「寶哥兒不祥之後,二房獲利最大,但我總覺得他們會樂見其成,卻不一定肯真正出手。老實說,如今寶哥兒看顧得這麼周密,誰要想出手都不容易。」

  「那谷香……」

  「她為什麼不能是被外人收買的呢?」徐小樂道:「你看這回下毒的手段:用生草烏混進節酒裡。外面很多人其實都不清楚烏頭該怎麼用,沒一些藥學底子,還真不一定能想到如此貼切的手段。」徐小樂回憶了一下二房的顧仲倫,道:「二房可沒人有這個本事。」

  平可佳正要說楊成德,自己也想起來了:楊成德作為第一批趕來的大夫,在跟李西牆會診之後,主動提出來三個法子施救,盡心盡力,沒有絲毫作偽。若是說弄這麼大的陣仗就是叫他表忠心的,怎麼都不敢相信。

  這隻能說明楊成德並不是出主意的人,那麼二房還真的沒人能做這種事了。

  平可佳遲疑道:「莫非真是外人?」

  徐小樂斬釘截鐵道:「非但是外人,還是精通藥理的,多半是同行,只有同行才是赤裸裸的仇恨嘛。」他說的時候頗為得意,覺得這實在是金玉良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平可佳沒有觸到笑點,仍舊一臉凝重:「若是外面的人,怎麼能買通我們家人呢?」

  這個問題問得太幼稚,徐小樂都懶得答她。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銀子買不來的,如果有,那就再加點田畝、屋舍、駿馬、美婢、古玩、虛榮……

  真是個庸俗的世界啊!

  徐小樂心中感嘆一聲。

  平可佳卻不能像徐小樂這麼坦然地接受世界的真相,道:「假如萬一真是外人買通了家裡的管事,安排了谷香做這種事……會是誰呢?我們顧家可是一向積善行德,與人為善的!」

  徐小樂嘿嘿一笑:「那是你以為。」

  平可佳秀目一瞪。

  徐小樂連忙道:「你以為這個世道只要做好事就沒人跟你結仇?太天真啦。別的不說,就說長春堂吧。咱們是在做好事,藥比別家便宜,是不是銷路就要比別家好一些?有些人家為了省幾錢銀子,寧可穿城來買呢!」

  平可佳相信有這樣的人家,反正時間和腳力又不值錢,為了省錢跑遠點算什麼?

  徐小樂道:「搶人客戶,斷人財路,是不是仇?非但是仇,還是大仇!」

  平可佳只好信服徐小樂的分析,道:「那誰會做這等喪心病狂的事?」

  徐小樂嘿嘿一笑:「葆寧和堂張成德!」

  平可佳一愣,沒想到徐小樂竟然能給她一個如此確鑿的答案。這種問題不都應該是琢磨半天,列出十幾二十個嫌疑人,然後一個個排除,最後伸手一指,大喝一聲:真相只有一個,凶手就是你!

  「你怎麼如此確定?」平可佳問道。

  徐小樂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額角:「因為我動了動腦子。」說罷深不可測地轉身離去。他覺得自己這個轉身簡直帥呆了,嘴角不由流露出一股微笑。尤其是平可佳那副呆萌的模樣,給了徐小樂極大的虛榮感。

  我說的動腦子可不是找出了真凶,而是動腦子給人找了點麻煩呀。哈哈哈!

  徐小樂心中大笑不已。

  *

  昨晚發了一身汗,今早起來總算好些了,但是人還是很虛,咳嗽也很厲害。打一行字咳三咳,也是簡直了。本來還想休息一天,但是擔心有人又要大喊太監什麼的,所以垂死病中驚坐起,碼完一章發出來。反正這本書不會太監,小湯還指望它吃飯呢。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8:01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0-14 09:06
正文295、輕鬆

  徐小樂又不是諸葛亮,怎麼可能羽扇一揮就知道黑夜之中哪隻烏鴉落在哪頭黑豬上?

  他當然是隨手潑人一身禍水!

  徐小樂從來就不是個心胸豁達的人。他相信的仇不過夜,能報則報。

  若是不能報,那就只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了。

  早在張成德走進徐小樂的視野,徐小樂就憋著勁想要報仇,無奈雙方地位實在太過懸殊,別說報仇,就連當面說句狠話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總算有機會了。

  顧家也是一頭了不得的龐然大物,一旦發動起來,不知道會有多麼駭人的力量。張成德的葆寧和堂固然是蘇州土著,顧家卻是江南地頭蛇,如今兩個兒子都在朝中做官,正是如日中天的光景,要碾壓一個開藥鋪的人家,實在是太簡單了。

  古人說疑鄰盜斧。只要有了懷疑目標,再要找證據、補全推理邏輯就輕鬆多了。徐小樂找了一圈,自然而然從長春堂不加入行會統籌入手,從銀錢角度分析了張成德跟顧家的仇怨。

  銀錢是硬通貨,它講的道理也是十分堅硬。

  平可佳可不是天真無知美少女,只要跟她說一句「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她自然就能心領神會。

  聽徐小樂說完,平可佳點頭道:「你這麼說起來,張家真是鐵了心要跟我家為敵。不過我還是不明白,顧家主事那麼多人,他為何偏偏對不管事的寶哥兒下手?寶哥兒中毒之後,那麼多醫生趕來救治都沒受到阻礙,他為何又單單伏擊你一個。」

  徐小樂被平可佳問到了關竅上,嘴裡抽著冷氣實在沒法解答。饒是他聰明絕頂,也想不到竟然有人一門心思要置他於死地,反倒在眾人心目中地位更高的寶哥兒才是添頭。

  徐小樂抓耳撓腮半晌。

  平可佳見狀心道:剛才還看他言之鑿鑿,沒想到也經不起深究呀。她轉而又想:不過有個外人來頂雷總比自己家裡鬧得不安生要好。固然沒有鐵證證明張成德是背後使壞的人,但是把火引到他頭上卻也不冤枉他。

  平可佳又揣摩老祖宗的心思:雖然老祖宗氣得連親兒子都不要了,但母子終究是母子,這股氣過去了仍舊是母子連心?現在矛頭指向外人,老祖宗肯定是樂見的。她就忽略了自己剛才的設問,道:「小樂,你說得這些很有道理,我先回過了老祖宗。」

  徐小樂一臉懵逼:咦,剛才你問我的話,難道就算了麼?

  可不是算了麼!

  平可佳已經替徐小樂找到了答案。

  對於暗害寶哥兒的緣故,很簡單:張成德只是為了叫顧家亂了分寸,那麼自然要對闔家上下的寶貝疙瘩下手。若是毒殺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倒黴孩子,怎麼能掀起這麼大的亂流?

  至於徐小樂遇害,平可佳就打算倒因為果了:事實證明是因為小樂出馬,寶哥才得以保全性命,所以張成都對徐小樂下手,終究還是為了讓顧家亂起來。

  這樣的蛇蠍心腸,實在太歹毒了!

  平可佳尚未出二門,就已經感覺抓住了那隻隱藏的黑手。

  ……

  顧仲倫得知寶哥兒脫離了危險,重重吐了口氣。他知道楊成德失敗了,卻沒多少失望。如果不是妻子的推波助瀾,讓他把內心中的邪惡付諸實施,他絕不會派人跟楊成德說那些話。

  說到底,把侄子帶壞和買凶殺人,這完全是兩個等級的邪惡。

  顧仲倫在慶幸的同時也有些遺憾,終究失去了一個染指家族大權的機會。如果他的兒子取代寶哥兒,就可以在十六七歲上名正言順地去拜見知縣、知府,打通功名的康莊大道;就可以延請名師大儒,一步步走向金榜題名……

  如今看來還得等一等,好在寶哥兒的肺癆並沒有好,家族中的財物資源仍舊要傾斜給寶哥兒,但是人脈和士林的資源卻高懸未決。

  門外傳來綢緞摩擦聲,顧仲倫知道,肯定是妻子踢著裙襬進來了。這位豪商之女很讓顧仲倫滿意,只是偶爾對她的風風火火有些不能理解。

  女人推門進了書房,轉身就將自己的貼身女僕也關在了門外。她上前拉住丈夫的手,沉聲道:「姓楊的不會把咱們供出去吧?」

  顧仲倫搖了搖頭:「他是外來戶,離開我這棵大樹,活不下去的。」言下之意自然是不信楊成德會出賣他。

  女人微微鬆口氣,道:「老太太叫平可佳去查這事了,話說得可難聽了。」

  顧仲倫安慰道:「說得再難聽又如何?咱們在這件事上可是清清白白,沒有半分錯漏。平可佳那丫頭也不至於攀誣咱們吧?就算她敢汙咱們清白,咱們也能理直氣壯問她要證據。」

  女人緊繃的身體這才鬆軟下來,給自己打氣道:「對啊,咱們可什麼都沒做。」

  是沒做成。

  顧仲倫心中糾正了妻子的說法,不過仍舊點頭附和道:「對,咱們什麼都沒做。」

  夫妻二人突然相擁在一起,好像偌大的宅子裡到處都是湧動的暗影,只有兩人擁抱在一起才能感受到一絲溫暖和光亮。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擾了兩人的親密,顧仲倫搶先喊道:「什麼事!」

  門外靜了靜,方才傳來一個聲音:「老爺,有消息。」

  顧仲倫這才鬆開妻子,自己坐回到書案後面,整頓容顏,道:「進來吧。」

  門開了,進來一個老僕。

  這老僕朝顧仲倫和主母分別行禮,上前道:「老爺,有消息。」

  顧仲倫撫須道:「說。」

  老僕微微一躬身,道:「下面傳來消息說:平姑娘似乎認定了是葆寧和堂的張成德暗害寶哥兒。」

  顧仲倫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聽了老僕這句話差點笑出聲來,強忍著笑意問道:「蛤?咱們跟葆寧和堂有什麼過節麼?就算結了大仇,他們為什麼對寶哥兒下手?」

  老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揣測道:「同行是冤家,這不難理解。對寶哥兒下手嘛……興許是因為方便?」

  *

  人在旅途本就影響工作狀態,一方面要換水土,一方面又遭遇感冒,再加上一直缺乏休息、鍛鍊,身體狀態本就處於低位,所以這回就比較糟糕。

  不會太監的。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8:01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0-14 18:56
正文296、破案

  喝節酒有一個特殊的習俗:從年紀最小的人開始喝。

  因為新年新歲對年輕人來說是新氣象的開始,應當勇猛精進。對於老年人而言,離人生暮年又進了一步,能緩則緩。

  從這個角度來說,要毒殺年紀最小的寶哥兒,總比毒殺年歲靠前的顧家幾位棟樑要方便得多。到底誰都不是神仙,無法精密控制毒發的時間。如果有人看到別人毒發還敢繼續喝下去,那也真是天曉得了。

  顧仲倫卻很難接受「方便」這個原因,差點以為是跟著自己多年的老僕在開玩笑。不過他思來想去,除了「方便」還真找不到的其它理由來解釋為什麼要毒害寶哥兒。

  從這個角度來說,張成德不可謂不聰明:他設計的罪行雖然沒有成功,但是沒人能破解他的初衷實在太過於偏離主流認知。

  誰都覺得寶哥兒比徐小樂重要,認為徐小樂只是寶哥兒的「添頭」,卻沒想到事實是反過來的。就連徐小樂如此自信的人都沒想到。

  張成德若是得逞,說不得還要在小樂的忌日灑一杯酒,訴一曲英雄惜英雄的衷腸唯真英雄能識英雄啊!

  可惜張成德並沒有這份閒情逸致,他現在簡直焦頭爛額。

  公門裡的捕快不知道抽什麼風,就跟蒼蠅嗅到了腐臭味,硬是盯住了他家宅子不放。

  蘇州雖然是個水城,張成德家卻沒有臨河。那顆狗頭倒還好說,可是人頭就帶來了大麻煩。本來是打算夜黑風高的時候扔河裡去的,現在卻只能埋在茅廁旁邊,否則那股腐臭味就算是不打自招了。

  這法子也是管家想出來的,借糞臭掩蓋屍臭。可是張成德自從知道自己被官府盯上了,吃不香睡不著,做夢都夢到那些捕快差役從地裡挖出了那顆人頭。這簡直成了張成德的心病,只四五天光景,人就硬生生瘦下去一圈。

  雷捕快這些日子走訪了張家的鄰舍,多多少少得到了些消息和閒談。比如大年初一,兩撥人馬來拜會張家,都提到了人頭。

  張家對此自然不肯承認,只說是有仇家派來訛詐的浮浪子,一個拿了只狗頭,一個拿了塊石頭。張家為了過個好年,息事寧人方才給的銀錢。

  雖然張家如此低聲下氣委曲求全,說得貌似很有道理,但雷捕快還是覺得有些不對。

  張成德的口碑可不是以低聲下氣委曲求全著名的。

  恰恰相反,張成德可是下手狠辣的角色呢。

  甚至有人說他的妻子就死得不明不白,懷疑是他害死的。

  沒過幾天,鄉里也傳來一則消息:有人請了金瘡郎中去看傷,說是打獵時不小心誤傷同伴。這誤傷的地方正好是穀道,實在叫人匪夷所思,所以被那郎中當做笑話一樣傳說出來。

  雷捕快一聽這事,立刻知道是伏殺徐小樂的那夥歹人終於露出了馬腳,帶了幾個白役,按圖索驥抓住了這夥悍匪。

  不過這些人在殺人劫道的時候是悍匪,一旦落入官府衙役手裡就丁點都悍不起來了。

  三木之下,沒有要不到的口供,條條口供又都指向了張成德家的管家。

  若說管家跟歹人勾結,主家毫不知情,也並非不可能。只是在此案中,管家自己完全沒有理由做這種事,受張成德指派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有了這麼確鑿的人證,捕快一般就可以申請令箭去搜家了。

  雷捕快之所以沒有立刻動手,一方面是等張成德自己亂了陣腳,另一方面也是等顧家的反應。

  做捕快可是很辛苦的,工食錢卻少得可憐。既然顧家要對張家下手,總得給些草鞋錢、茶水錢吧。作為一個小小捕快,他可沒有那個面子去找顧家要,只有這麼拖著,讓顧家自覺給他了。

  眼看就要過上元節了,顧家也沒有進一步的表示。

  雷捕頭自己頂著知縣老爺的壓力,顧家竟然打定主意不給他一些辛苦錢,這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慘事。就在他終於要放棄的時候,顧家的辛苦錢終於來了。

  顧家管事請雷捕快去了一趟望月樓,婉約而明確地希望「早日抓住真凶」。

  雷捕快總算鬆了口氣。

  ……

  正月十六日,上元節的第二天,正是各行各業開箱上班的日子。這一天就代表著年節徹底過了,得開始幹活了。

  很多人都因此有些萎靡不振,覺得身無可戀,懷念著過年休息的二十多天的幸福時光。徐小樂卻恰恰相反,他終於可以回到熱愛的診案後面,為病人服務了。

  好吧,徐小樂就是個醫痴。

  在他眼裡,沒有比治病更有趣的事了。

  尤其每一個病案都不一樣,各有面目,這讓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玩不厭。

  在某些瞬間,徐小樂也覺得自己這樣有些不合適,怎麼能把自己的愛好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呢?

  不過此刻的徐小樂還是喜滋滋地等著病人上門。

  結果他等來的卻是雷捕快。

  雷捕快急急忙忙道:「徐大夫,有要緊事請教您。」

  徐小樂乾咳一聲,板起臉,看上去老成了許多,道:「但說無妨,在下必然知無不言。」

  雷捕快道:「我追查山道殺人那案子,果然查到了張成德頭上。如今人證已經歸案,只缺物證。據我所知,死者人頭就應該在張成德家裡,卻不知道他藏在了哪兒……偏偏仵作又沒回來,只有請教大夫你啦。」

  徐小樂微微一皺眉,道:「以前你們是怎麼找的?」

  雷捕快無奈道:「以前是看蒼蠅盤踞,可眼下時節哪裡來的蒼蠅?」

  徐小樂微微想了想,又問道:「你們試過狗麼?」

  雷捕快一拍頭:「看我這狗腦子!」說罷轉身就跑。

  徐小樂見他這般模樣,知道事情快辦成了,心中一動,追了出去,喊道:「我跟你一起去!」

  雷捕快正想拒絕,突然又想到仵作不在,有個大夫總是好的,便停下腳步等了等。誰知道徐小樂腳力非凡,他這一等,徐小樂就跟一陣風似地超了過去,追都追不上了。

  *

  感謝大家支持,我會盡量爆更的!

  *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8:01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0-16 09:15
正文297、無力

  狗是人類的好朋友,但有些人類肯定不承認。

  比如張成德。

  他此時恨不得天下的狗都死光光,這樣就沒人能從臭氣熏天的茅廁旁邊發現深埋的人頭了。可惜天不遂人願,那條不知道從哪裡借來的黑狗,只是路過茅廁,就直奔標的,一舉發現了雷捕快需要的物證。

  張成德幾乎滿臉死灰。

  徐小樂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屍體,但看著圓滾滾的腦袋,還是呲牙裂嘴轉過頭,強壓下心中的噁心。

  雷捕快在這方面的經驗比徐小樂多不了多少凶殺案也不是三天兩頭能碰到的。

  他強迫自己盯著物證,發現這頭顱因為被石灰封裹,皮肉已經脫水,很難看出死者身前的容貌。不過也正是因為石灰的緣故,頭顱沒有腐爛,只要刷去泥土,應該還是能叫熟人辨認出來的。

  雷捕快冷眼看了看差點癱倒的張成德,冷聲道:「你難免要上公堂走一遭了。」

  張成德看了一眼雷捕快手中的鐵證,又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徐小樂,深深吸了一口初春的冷氣,昂首道:「總能說清楚的,咱們走吧。」

  雷捕快被張成德的從容淡定嚇了一跳,以為他有什麼了不得的大後臺,甚至能夠跟顧家那樣的龐然大物相抗衡。這讓他心中頗有忌憚,自己的層面不高,萬一神仙打架,牽連了他這樣的小鬼,那就麻煩了。

  雷捕快放緩了口吻,也沒有給他上鐐銬枷鎖,道:「張老爺,那咱們就先走吧。」他又低聲道:「可以讓家裡人準備些被褥冬衣帶著。」

  張成德不失禮儀地點了點頭,低聲回道:「承情。」

  徐小樂就在旁邊看著,仍舊不知道這個張成德為什麼要僱凶殺他。不過看張成德這付人倒勢不倒的架子,徐小樂也知道這廝是不可能道明其中緣由的。

  張成德走過徐小樂面前的時候,很想撐起氣度打個招呼,但是他終究不是真正能夠從容赴死的人,只是腳步慢了慢,喉頭滾動,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徐小樂倒是和平常說話一樣,清楚說道:「張老爺若是有下輩子,可別再害人了。」

  張成德腳下一個踉蹌,慌亂穩住,方才又往外走去。

  雷捕快卻連忙擋在徐小樂面前,低聲道:「小心他狗急跳牆。」

  徐小樂心中暗笑:那也得他跳得上來。

  張家的幾個忠僕哭哭啼啼地收拾了東西,跟在皁隸們後面走了。人群中卻少了個人,正是張成德管家。

  這管家曾經在刀口上舔血過日子,當然不肯跟張成德一樣死守這份家業,坐以待斃。他早前勸張成德一起變裝出逃,張成德不肯,他便自己趁黑逃了。順便還帶走了張家的不少金銀珠寶,只說日後張成德若有個緩急,定然招募綠林好漢前來搭救這就是為日後劫法場準備的買命錢。

  張成德看了留書也沒多大氣憤,反倒覺得這不失為一條後路。這些浮財放在家裡,難免要被胥吏榨去,還不如給自己留個希望。

  最好還是不要死。

  張成德心中暗暗祝禱。

  ……

  徐小樂目送張成德被帶走,心中一口氣倒也算是平了,他拉住一個白役問道:「小哥,有勞打聽一下:那個人頭能交還苦主家裡下葬麼?」

  那白役知道徐小樂的身份,對徐大夫十分客氣,道:「那個算是物證,得等案子定了才能交還給苦主家裡。」

  徐小樂微微點了點頭:「能快些麼?」

  白役嘿嘿一笑:「那恐怕就得使些銀子了。」

  這種物證雖說照規矩是得結案之後才能還給苦主家裡,但是隻要上堂質過了證,錄了供狀,也就沒什麼用了。這兩者之間的時日有時候要間隔半年,所以還是有不少人家願意出銀子的。

  徐小樂雖然為那個顧家僕從惋惜,好好一條性命就壞在了歹人手裡,但是要他拿出銀子卻不容易。別人都以為他銀子多,其實都是過手的銀子,徐小樂可不會中飽私囊。

  圍觀眾人紛紛散去,徐小樂也就跟著回去了長春堂。

  顧煊已經聽說了張成德的事,正倚著門等徐小樂回來好大大慶祝一番。誰知徐小樂回來的時候面色如常唔,甚至不如平常。

  非但沒有絲毫欣喜,就連平日那種輕鬆愉快地微笑都沒有。

  顧煊上前道:「小樂,罪魁禍首伏誅,這是大好事呀。」

  徐小樂點了點頭道:「是啊。」說著就要往裡走。

  顧煊跟在徐小樂身後,追問道:「那你怎麼不高興呢?」

  徐小樂停下腳步,道:「只是心裡不舒服。」

  顧煊很難理解徐小樂心裡不舒服。

  他還以為徐小樂太過年少,見張成德被人帶走的慘狀心生惻隱之心。

  顧煊正要勸徐小樂,就聽徐小樂道:「我看到有人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心裡很不舒服,恨不得他明天就明正典刑。」

  顧煊一噎:你這大慈大悲的境界,我有些跟不上啊!

  徐小樂搖了搖頭,像是跟顧煊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道:「醫生只能醫治人的身體,卻不能醫治人心,真是束手束腳,侷限得很吶。有時候想想,還不如那些寫話本小說、雜劇故事的寫手呢。」

  顧煊心中一驚,道:「小樂你不會是要改行吧?」

  徐小樂還真的仰頭想了想,道:「算了,那個活計太苦太累,搞不好就把命都搭進去了,我還是覺得看病救人更有意思。」

  顧煊總算放下心來,哈哈大笑道:「就是嘛,那些窮措大賺點筆墨錢累死累活,哪裡有坐診來錢快。」

  徐小樂大搖其頭:「顧掌櫃,你真是太庸俗啦!」

  顧煊因為徐小樂救了寶哥兒,如今在顧家也算是一號人物了。

  誰都知道徐小樂這樣年輕氣盛、恃才傲物的人很不好伺候,顧煊竟能穩得住他,可見是有真本事的。因此顧煊對徐小樂更加寬容,別說這種玩笑話,就算徐小樂指著他鼻子罵娘,他也會努力擺出一張讓徐小樂盡興的面孔。

  顧煊緊跟著徐小樂說了兩個笑話,等徐小樂坐回診案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平常的笑容。

  見徐小樂開心,顧煊就更開心了,正要放出手段更上一層樓,只見一個青衣公子走進長春堂,一雙秀目落在徐小樂身上打轉,揚聲道:「你就是徐小樂徐大夫?」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8:01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0-17 09:16
正文298、知府

  徐小樂站起身看了看這位年輕公子,只見他面若敷粉,脖頸纖細,既無鬍鬚,也沒喉結。再往下看去,雖然穿了不束腰的直裰,像是套在筒子裡,但是胸前微鼓,顯然是個女子。

  現在社會風氣漸趨保守,大戶人家的女子已經不太拋頭露面了。有些閨中千金頑心甚重,無奈家教嚴格,便會穿上男子服飾出門,家裡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其實有多少人會分不出男女呢!

  徐小樂自然也不說破,就道:「這位公子面色很好,是家裡有人不舒服麼?」

  「年輕公子」打量著徐小樂,眼中波光閃動。這自然是精氣神充盈的表徵,絕不會抱病在身。她道:「家父常年有胸痺心痛的毛病,想請徐大夫前去看看。」

  徐小樂微微點頭,隨手就收拾東西,道:「好,請兄臺帶路。」

  女扮男裝的年輕公子微微一愣:「你就這麼去了麼?」

  徐小樂反倒被她問住了,足足愣了一息的時間,方才反問道:「我還要準備什麼嗎?」

  公子嘴角一抽,道:「你就不問問我家是什麼人家,萬一付不起你的診金呢?」

  徐小樂已經收拾好了藥箱,往身上一背,道:「付不起就算我義診了。只是胸痺這毛病常常要用貴重的藥物,這個去了再看,我儘量開便宜的方子。」

  公子尷尬道:「我只是說萬一。」她接著辯解道:「寒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人家,診金藥資總不成問題。」

  徐小樂嘿嘿一笑,心中暗道:我看你這副閒得蛋疼的樣子,也知道你家非富即貴,還怕沒有診金嗎!

  或許沒有父母的孩子都很敏感。

  徐小樂就是如此。

  因為與施濟卿、趙去塵這樣的富貴公子往來,他已經很熟悉這類人身上特有的氣息了。這種氣息滲透在眉目神態、言談舉止、舉手投足之間,簡直比名帖還要醒目。

  這位女公子雖然是閨閣千金,但同樣不缺這股氣息,可見是跟施濟卿、趙去塵一樣出身於膏粱之家。

  年輕公子卻不知道徐小樂已經將他看破了,心中暗道:這麼看來,他倒真是不負傳聞,是個以治病救人為己任的好大夫,不是那種鑽在錢眼裡的貪財之人。

  她自以為試探出了徐小樂的底細,便道:「我家倒是不遠,咱們現在就去吧。」

  顧煊見徐小樂要出診,便說了兩句吉利話,目送兩人離去。他等徐小樂一走,便覺得待在長春堂裡十分無趣,好像無事可做,又想起閶門外新開的青樓有新鮮美女,便往李西牆住處行去,打算約了李西牆一起去放鬆放鬆。

  誰讓這個年過得十分不安生呢!

  徐小樂在周夫人那裡收穫了不少治療胸痺的經驗。這得感謝采薇手裡那些無微不至的病案,裡面各種治療嘗試,有用沒有都記錄得清清楚楚。如今又碰到了新病人,正好加以印證。

  只是這條路越走越有些眼熟……

  徐小樂從病案中回過神,訝異道:「這不是府衙麼?」

  女公子衝著徐小樂狡黠一笑:「是呀,怎麼?你不敢來麼!」

  徐小樂道:「原來你是高老爺的公子,失敬失敬。」

  高公子秀口一撇,道:「我怎麼就沒聽出你『失敬』的意思?」

  徐小樂不跟女孩子一般見識,淡淡道:「咱們還不進去麼?」

  高公子,或者說是高小姐自覺輸了一陣,心中不悅,皺了皺鼻子,道:「走吧。」

  徐小樂這才跟著高小姐進了府衙。

  說到高知府的病,徐小樂早就有所耳聞。早前顧煊就跟李西牆和徐小樂說過,若是能夠主動幫著治好,會有許多好處。然而李西牆是有自知之明的人,肯定不樂意冒險治這種痼疾。

  徐小樂那時候卻是有心無力。他的醫術進步神速,一日千里,也正是因此,當時並沒有治癒高知府的能力和把握。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徐小樂已經有了許多經驗,對於胸痺也算是頗有心得了。他在市井之中的名望多是因為治療肺癆而來,實際上對於肺癆卻沒什麼實質進展;他在杏林之中的名望卻是因為治療胸痺而來,實際上也的確有很大進展周夫人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眼看著就能痊癒了。

  有周夫人的醫案打底,徐小樂對於高知府的病也就有了信心。他只是有些疑惑,為什麼高知府本人從沒提過這事呢?

  因為穹窿山的案子,徐小樂與高知府也算「交從過密」了,卻從未聽他提過一個字。

  這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高知府根本不打算找醫生醫治。

  在他看來,偶然的絞痛、胸悶並不算大病,只是痛苦罷了。而聖門弟子最不怕的就是痛,完全可以當做天降大任的磨礪。更何況高知府也不是沒有看過醫生,可他們都治不好呀!既然如此,還不如坦然接受。

  高小姐領徐小樂進了衙門的後院,那是知府一家的住所。她道:「我去換身衣裳,徐大夫請在花廳稍坐。」這是招待熟人朋友的規格,倒不算失禮,只是對於頭一回見面的人而言有些過於熱情。

  徐小樂卻不理會這些,府衙的後宅他還沒來過呢,大大方方地待在花廳裡喝茶吃點心,欣賞園林美景。

  高知府的管家卻認出了徐小樂。

  這可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縣裡的醫官呀!

  於是這位管家十分盡責地通報了高知府。

  高知府正好沒有在前面辦公,聽聞通報,滿心疑惑地走向花廳,遠遠就看到了渾然天成沒有絲毫拘謹侷促的徐小樂。

  這個天下,恐怕沒有別的客人會真的把擺樣子的點心吃光了。

  高知府抿了抿嘴,剛冒出的笑意又硬憋了過去。

  他快了兩步,走向花廳,乾咳了一聲。

  徐小樂早發現了高知府,起什麼打躬行禮,道:「老黃堂。」

  高知府微微欠了欠身,示意徐小樂入座,自己也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徐大使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呀?」

  徐小樂一臉懵逼:你不知道你女兒請我來看病麼?

  *

  ...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7-9 18:01 編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0-18 09:23
大國醫299、推理

  在徐小樂跟高知府在花廳說話的時候,高小姐已經在自己的閨樓上換回了女裝,趴在窗口隔著樹枝,偷看花廳裡父親和徐小樂的對答。她見兩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十分好笑,捂著嘴笑得渾身發顫。

  旁邊的丫鬟風鈴面色鐵青,見小姐樂不可支,幽怨道:「小姐,你再這麼偷偷跑出去,叫老爺夫人知道了又得罵我。」

  高若楠轉過身,腰肢就靠在窗邊,手肘後撐,微微偏著頭:「這不是沒發現麼名門權少無良妻。」

  風鈴苦惱道:「怎麼沒發現?小姐你連人都帶回來啦!」

  高若楠正要說話,突然聽到有樓梯處有人上來,轉頭一看就看到了母親滿臉嗔怒。她連忙站直身子,垂下雙手,站在窗邊叫了一聲:「娘。」

  高夫人快步走了過來,就連身後的侍女都差點跟不上。她掃了高若楠一眼:「站沒站相,成何體統!」

  高若楠連忙上前挽住母親的臂彎,撒嬌道:「娘,人家走累了嘛。」

  高夫人瞪了女兒一眼:「你又跑出去做什麼?還帶了外人回來。」

  高若楠嘻嘻笑道:「那不是別人呀,是縣裡惠民藥局大使。外面都說他醫術高明得很,我就請他回來給爹爹看病。」

  高夫人半嗔半笑打了女兒手臂,道:「胡鬧。你父親這毛病已經多少年了?這麼年輕的大夫怎麼治得好?」

  高若楠不服道:「不看看怎麼知道呢?」

  高夫人道:「這病反正時日久了,就熬著吧。若是叫庸醫看壞了,說不定更麻煩呢。」

  高若楠撇了撇嘴,沒再說什麼。

  高夫人憂心忡忡地看了女兒一眼。她才不擔心徐小樂是否會把丈夫的身體治壞——丈夫那個倔脾氣,肯定不會喝藥的。她擔心的是女兒和徐小樂之間的交往。

  作為一個老派傳統的人,高夫人很相信「緣分」。

  當初丈夫跟徐家定下娃娃親,可見女兒和這個徐小樂是有「緣分」的。如今兩人又莫名其妙相遇相識,這不也是「緣分」麼?若是緣分糾纏,兩人最後真的走到一起去了,那如何是好?

  高夫人還是希望女兒能夠嫁入翰林府第、名士家門,一個小大夫實在太委屈女兒了。

  高夫人就走到窗口,看著花廳裡的兩人,緩緩道:「我看這個徐小樂呀,不像是正經人。」

  高若楠好奇地跟著瞅了一眼,問道:「娘,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高夫人道:「你看呀,有誰在你父親面前坐椅子敢坐滿的?哼,以為自己有點醫術了不起麼?真是狂徒!」她頓了頓又叫道:「哎呀,點心一塊都不剩了!他是沒吃過糕點麼?」

  高若楠也替徐小樂有些丟人,卻不認同母親的判斷,道:「興許是他餓了。」

  高夫人搖了搖頭,道:「這人真是不行,少家教。」

  高若楠一愣:「什麼不行?」

  高夫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女兒去找徐小樂多半是出於外面的傳聞,並不知道兩家定過親事。

  高夫人連忙找補道:「幹什麼都不行!」她道:「你看他,吃啥啥不剩,幹啥能成?哎,不說了,不說了,反正這人與咱們絕沒有半點關係。」

  高若楠眼睛撲閃撲閃地,突然道:「娘,你好像對他很特別。」

  高夫人嚇了一跳:「你胡說什麼呢

  蝕骨沉淪!」

  高若楠道:「娘,你還從未如此貶低過什麼人。若說徐大夫坐椅子坐得滿,吃起糕點來也不客氣,的確是有些不同常人,但也不至於像娘說得那麼不堪呀。」

  高夫人一時語噎,突然伸出手指在高若楠額頭重重一點:「就你聰明!」

  高若楠捂著額頭,猶自亂猜道:「我聽爹爹說:他未中功名前曾在外遊學,在蘇州也住了不短的日子。他還說他在蘇州有過『故交』……」

  高夫人聽得渾身發冷,斥道:「大人的事也可以這麼胡說八道,你還有沒有規矩啦!」

  高若楠怕母親打她,退開一步,卻還是要往下猜,道:「莫非這個徐小樂就是父親與那位『故交』的私生子?」

  高夫人剛剛還充滿了驚恐,生怕女兒猜到真相,猛然聽到這話,差點岔氣。她強忍住笑,道:「你怎麼會有這般想法!」

  高若楠道:「戲文裡不都是這麼寫的麼?才子佳人,後來天各一方。娘,你看爹和徐大夫說話,是不是很有種慈愛的味道?」她透過窗戶,指著花廳裡的兩人。

  高夫人過去看了一眼,心中暗道:這徐小樂是夫君好友的兒子,夫君對他自然不同他人。沒想到這點蛛絲馬跡竟然叫若楠看出來了!

  高夫人佯裝發怒,道:「真是胡說八道!快去快去,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高若楠邊走邊道:「走就走……肯定是娘不肯讓他們母子回來。」

  高夫人被女兒噎得幾乎發狂,恨不得大聲喊出來:那是你定了親的夫君!你願意嫁個卑微貧賤的大夫麼!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

  在高夫人和女兒鬥智鬥勇的時候,徐小樂正在給高知府講解胸痺的成因和危害。

  徐小樂道:「若是偶爾絞痛,尚且問題不大,關鍵在於這病隨時可能……」後面的話就不用說出來了,高知府微微頜首,顯然也明白徐小樂的意思。

  高知府道:「生死有命,我只需要盡人事就行了。」

  徐小樂奇道:「有病治病,這才是盡人事呀。」

  高知府臉色有些難看,他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頂撞過了。他道:「我自己的身體總是比別人清楚……」

  徐小樂打斷高知府:「這可未必,許多毛病等自己察覺的時候已經晚了。」

  高知府硬吸口了氣,暗道:這要不是故人之子,真是早就打出去了!他又想道:是了,他就是個熱血上頭的少年,我跟他多說什麼?

  端茶送客!

  僕從見高知府端起茶盞,敬業地高喊一聲:「送客!」

  徐小樂一頭霧水,偏偏知府又是高高在上的上官,他只好起身告辭。還好點心味道不錯,否則還真是白跑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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