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國醫 作者:美味羅宋湯 (連載中)

 
mk2258 2016-5-13 21:1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7 220727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8 10:52
大國醫 419、異人



    《仙翁操》成曲頗早,曆代都有精通音律的道士為它配歌,最廣為流傳的是仙翁陳摶得道那首。如果是道士讀書、書畫時候演奏,配歌就省了,隻有曲樂。

    徐小樂撫琴時很容易入靜,那時節心懶神活,哪裏還想得起來弦歌。這張寒潭雁影雖然不如他的“望雲”,但也是傳世瑰寶,音色清冷高潔,虛幽奇古,自然叫人心生脫俗之念。

    徐小樂大辟曲終,手落弦上,並不起身。此刻琴弦已經停了,小樂耳中卻仍舊餘音未絕。

    這縷餘音漸漸成韻,順著《仙翁操》的原曲又演繹出一首曲子,與《仙翁操》似是而非,若即若離。

    徐小樂靜聽良久,突然心生一念:我若是能將這首曲子彈給神仙姐姐聽,那就好啦。

    一念既起,心中琴音戛然而止。

    徐小樂倒也談不上遺憾,隻是有些失落,這才睜開眼簾,起身團團拱手,道:“獻醜了。”

    楊宗不自覺地拱手回禮,直拱了兩拱,方才反應過來:徐小樂醫術比我高明自不待言,不料琴藝也如此高超。看他隻有十六七歲年紀,這世上果然是有天才之人啊!

    徐有貞卻奇怪:一曲前後,判若兩人,這是什麼緣故?

    楊善臉上仍舊微笑不已,轉向吳山隱,道:“老師以為如何?”

    吳山隱頜首笑道:“我以為第二首為佳。”

    花廳之中,人皆望向吳山隱,卻是不同心思。

    徐有貞對於音律雖然不算精通,但是曲目如文章,起承轉合是必然有的,一首曲子還是兩首曲子總能聽出來。他和楊宗一樣,都很奇怪吳山隱說的“第二首”是什麼意思。

    是在鼓勵小樂再彈一曲?

    徐有貞看這道士,益發有些摸不著深淺。他因為學天文、《易》數,與山中道人多有往來,其中也不乏出塵之士。然而看到這老道,就好像麵臨一潭清澈深淵。初看極淺,一不小心就會以為他是京郊小廟來打秋風的道長。繼而又覺得極深,扔一枚石塊下去久久不見沉底。

    楊宗說話就不那麼謹慎了,笑道:“老師這是叫小徐先生再操一曲啊。”

    吳山隱淡然道:“我是說他彈了的第二首。”

    楊宗的笑聲硬是被掐滅在喉嚨裏了。

    徐小樂平靜地看著吳山隱,一言不發。

    楊善照樣不說話,徐有貞正有所思,一時間花廳裏就寂靜下來。

    直到有仆人進來道:“少爺服下了湯藥,微微有汗,手腳也暖和起來了,如今已經睡著了。”

    楊善明顯鬆了口氣,道:“甚好。”

    楊宗也是大大舒心,朝徐有貞和徐小樂拱手道:“多謝二位。有勞小徐先生。之前宗也無識人之明,冒犯先生,萬請見恕。”

    徐有貞連忙道:“何至於此,世兄過謙了。”

    此時天色也晚了,楊善就安排了席麵,宴請徐有貞和徐小樂。吳山隱卻以養生為由,並不出席。楊善顯然知道這老道的習慣,也不多請,還替他為徐有貞解釋。

    徐小樂其實對吳山隱更加好奇。若是倚著平日的性子,恐怕當眾就要問出來。不過剛才心在靜境,莫名地生出一股敬畏,牙關就跟黏住了似的,叫他說不出話來。

    直到一席結束,徐小樂都沒說話。不過徐有貞和楊善自有話題要聊,楊宗時不時幫著暖場,也沒人注意徐小樂的反常。

    筵席結束,楊家人為徐有貞和徐小樂安排了兩個院子。這是把徐小樂也當正經客人對待,十分禮遇。

    徐小樂住的這間恐怕比徐有貞那間還好些。

    軒窗正對外麵半畝方塘,晚風吹來涼風,水汽被竹簾攔下,隻有清涼和蛙鳴被送進屋裏。

    徐小樂在竹席榻上坐了坐,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一拍腦袋方才想起來:今天還有一遍功課要做。

    他嫌屋裏氣悶,推門到了園子。先從井裏打了一桶水上來,澆在地上,將殘餘的暑氣驅散。

    楊家安排照顧他的是個小童,正是渴睡的年紀,夢裏恍惚聽到外麵有人澆園子,掙紮著揉眼起身,呆呆走到徐小樂身後,道:“先生有何吩咐,我來做吧。”

    徐小樂道:“你去睡你的,不用管我。”

    小童“哦”了一聲,仍舊迷迷糊糊地回耳房睡覺去了。

    徐小樂借著星月天光,看井水順著石縫滲入草叢,整了整腰帶,蹲身抱團,開始練師門導引術。等他一遍練完,正要回屋裏睡覺,一晃眼發現園子裏多了塊一人高的太湖石。

    徐小樂再細細一看,那“太湖石”上還有眉眼,眉眼還帶著笑意。

    “呀!”徐小樂嚇了一跳:“是吳老師?我還以為是石頭呢!”

    吳山隱緩步走向徐小樂,道:“見你正在練功,便沒打擾。”

    徐小樂暗道:這可是我師門秘技,都被你看光了!

    吳山隱笑道:“你師父姓李?”

    徐小樂道:“老師認識家師?家師姓李,號西牆。”

    吳山隱搖了搖頭:“我倒是不認識。”他又道:“這套《易筋經》是我改過之後教給一個姓李的小友。他說會當傳家寶傳下去,還被我嘲笑了一番。”

    徐小樂愣了:“我練的這個是《易筋經》?”徐小樂也見過上真觀的道士練易筋經的,但是跟他練的導引術並沒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吳山隱哈哈一笑:“你就不想問我到底是誰麼?”

    徐小樂道:“老師月夜來訪,想說總是會說的,不想說,我問也問不到。譬如這個‘吳山隱’,怕是假名吧。”

    吳山隱果然笑了:“倒也不是假名,乃我齋號。老道有一齋,名作‘人間無山可隱齋’。”

    徐小樂樂道:“人間無山可隱哉,那豈不是要麼下海,要麼上天?”

    吳山隱哈哈一笑:“調皮。”

    徐小樂道:“老師此來找我,有何見教?”

    吳山隱道:“我有三門小術,想傳一門給你。”

    徐小樂:“哪三門?”

    兩人都是開門見山,說話沒有絲毫拐彎抹角,倒是十分爽快。

    不能因為姓氏就扯關係呀,不過明初的神仙人物就那麼幾個,心細的書友肯定已經猜到了。

    *(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8 14:40
大國醫 420、傳說



    吳山隱道:“其一是音律。此術能通天地,洗滌塵心,操持不輟,可登仙台。”

    徐小樂心道:我以為是什麼呢。成仙路徑那麼多,這個實在沒什麼意思。

    吳山隱見徐小樂微微搖頭,繼續道:“其二是書畫。毫末之間寫意山水,神寧而體閑,自然成丹,遊行三界。”

    徐小樂道:“這個……我雖然很喜歡歐波亭主的畫作,但是要我自己畫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心中又暗道:都說好東西放在最後,看來這老道士也不能免俗啊。

    吳山隱道:“還有便是在世長年之術了,有導引有按摩,有吐納有靜功。”

    徐小樂連連點頭:“我願意學這個。”

    吳山隱笑道:“聰明麵孔笨肚腸,挑來揀去選了個最沒用的。”他嘲笑了徐小樂,旋即從袖中取出一冊書來,旋腕飛向徐小樂。

    徐小樂接在手裏,封皮上不見文字,打開一看,裏麵畫了人形,旁邊密密麻麻寫著注釋。人形上還有實線、虛線之別,經脈運行路線。他借著天光看不真切,正要請吳老師進屋裏詳談,一轉頭,卻發現身邊已經沒人了。

    “幹嘛裝神弄鬼嚇人……”

    徐小樂嘟囔一聲,自己拿了這手寫的本子進屋去了。

    到了燈光之下,徐小樂總算得見這手冊的全貌。裏麵圖形文字盡皆手書,幹淨整潔。每一個動作需要注意的事項也寫得十分透徹,如何算是到位,如何算是過度。

    最讓徐小樂頭皮發麻的是,這冊子裏所有按摩、導引、吐納、靜功,都是圍繞十二正經展開的。如果要從中提煉一套養生功法出來,明顯就是自己所練習的導引術。

    徐小樂暗道:莫非我練的導引術,真是這個老道士改過的?這道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帶著這樣的疑惑,徐小樂一晚上都沒睡踏實。翌日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就起身練功,然後擦洗一番。等小童醒來,他已經都收拾妥當,坐在藤椅裏看書了。

    早餐是各吃各的,徐小樂吃了早餐,就有人來報說:“我家太爺、老爺有請。”

    徐小樂跟著那人又到了昨日的花廳,卻見大伯徐有貞已經在跟楊善楊宗父子喝茶了。他坐了片刻,就看到一個瘦骨嶙峋的年輕人被人攙扶著過來,身上的單衣迎風飄蕩,仿佛掛在衣架上,正是久病的楊偉增。

    楊偉增過來給祖父、父親磕頭,然後又跟徐有貞、徐小樂見禮。碰到徐小樂這樣的同輩,本來應該是兩人對麵磕頭的,徐小樂不耐煩跟他玩這套虛禮,就道:“你尚未痊愈,體力能省則省吧。”兩人便拱手作禮,叫楊偉增心生感激。

    楊偉增在祖父的示意下坐了椅子,道:“昨日服了小徐先生的湯藥,隻覺得身體裏像是有個暖爐,微微出了身汗,就暖洋洋地睡過去了。今早起來渾身爽利,好似春日踏青一般。”

    徐小樂並不意外,他下藥之前就已經預見到了這樣的反應,可以說是理所當然。

    楊宗見兒子都能起床下地,更是高興,就道:“小徐先生這本事,可謂名醫。是家學?是師傳?”

    徐小樂道:“我曾祖父在永樂朝出任過禦醫,蒙恩賜歸。祖父、父親、長兄,都在鄉梓行醫。”雖然是實話,但其實這不過是叫病人家放心的說辭,徐小樂並沒有學得家傳的醫術。他又道:“啟蒙我醫道的,還是我師叔祖。他也是道士,醫術神乎其神。”

    楊家人紛紛頜首讚歎。

    徐小樂好不容易把話題帶到了“道士”身上,理所當然問道:“楊公,怎麼不見昨日那位老道長?”

    楊善笑道:“他非常人也!說來則來,說走則手,真乃神仙一樣的人物。若想找他,那是怎麼都找不到的,除非他自己到你麵前。”

    徐小樂奇道:“他經常來府上麼?”

    楊宗替他父親答道:“多的時候一年會來一兩次,每次住個十幾天。少的時候三五年來一次,露個臉就走,真是隨性得很。不過他是真正陸地仙人,自我幼年時見他到現在,似乎不曾老邁。”

    徐小樂心中一動:這不是跟師叔祖一樣了?不過師叔祖可比他年輕多了。

    楊善道:“此間並無外人,我姑且一說,你們權當誌異聽便是了。”他清了清喉嚨,緩緩道:“我十七歲為生員,那還是洪武朝。後來趕上奉天靖難,李景隆五十萬大軍圍功京師。我參與守城有功,授了典儀所引禮舍人。

    “永樂元年,我升為鴻臚寺序班。”楊善回想起自己年輕時候的人生,自己也笑了:“那是個從九品的小官。不過因為我長大高大,聲音又洪亮,太宗老皇爺進出時常常看我。我就是那時候認識了他。”

    這個“他”,自然就是仙人吳山隱了。徐小樂追問道:“是怎麼認識的?”

    楊善笑了笑:“我這一說,可就把他老人家的底給泄了。”

    徐小樂拿出昨晚吳山隱給的手冊,翻到前麵的自序,道:“因為他當年也在朝中為官吧?這裏他說自己負責編訂奠儀鍾磬曲目。那是什麼官?”

    徐有貞脫口而出:“太常寺?”

    楊善見了徐小樂手裏的書冊,也不隱瞞了,道:“他是蒙太祖征召,為太常寺協律郎,負責編訂廟堂雅樂、國朝舞曲。”

    徐小樂道:“難怪他有信心教我音律,原來國朝舞樂都是他編訂的啊。”

    楊善笑了:“他最大的本事還是精通《易》,深得邵氏梅花精髓,簡直到了隨心起卦,莫不應驗的地步。”他歎了口氣,又道:“那時候我看他,貌似五六十歲,神采奕奕。宮中有人說他已經年過百歲了,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肯信的。”

    “從永樂元年至今,匆匆四十八年了。”楊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糾正兒子的誤解,道:“我如今老邁不堪,他看起來也有八十開外了。可見老終究是會老的,不過常人一歲,對他們這些得道之人來說,恐怕隻有半歲,或許更少些。”

    徐小樂心中暗道:若是這樣說起來,他年紀要比師叔祖還大。他說他改了《易筋經》給“李家小友”,莫非真是師父的先祖?這樣算來真是嚇人!

    *

    還沒人猜出來麼?

    *(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29 12:30
大國醫 正文卷 421、收獲


    徐小樂的機緣在楊善等人看來簡直令人羨慕。不過不能否認,人家就是深得“神仙”眷顧。前有醫術通玄的師叔祖,後有主動找上門來的陸地神仙。

    尤其後麵這位,楊善一說“協律郎”、“書畫雙絕”、“精通《易》術”……徐有貞已經脫口而出:“可是太祖朝的龍陽子冷謙冷道人?”

    楊善頜首微笑,顯然十分驕傲。

    徐有貞登時就緘口不言了。

    冷謙實在是一代傳奇人物。

    徐小樂看了看手裏的小冊子,竟然也生出了自己錯過了大好機緣的感歎。因為他也聽說過冷謙這人,當今傳世的噓嗬六字訣、坐臥八段錦、十六段錦、四季養生祛病法……這些都是冷謙傳出來的。

    冷謙還有本《修齡要指》,從按摩導引到起居調攝,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教人益壽延年。若是有人能全按書裏寫的過日子,不說得道成仙,反正益壽延年肯定有的。

    冷謙本人已經做出了榜樣。道不問壽,所以他的年歲是個迷,但他生在前元,仕在洪武,這是鐵定無疑的,活到今日少說也九十、一百了。

    徐小樂在上真觀和五棵鬆孫老師家裏都看到過《修齡要指》,前後翻了兩遍,字字都記在腦子裏。隻是因為他的揉腹法和導引術已經夠全麵的了,所以不曾練過裏麵的功法,權當理論補充。他一直以為這是離開人世的仙人所著,沒想到作者竟然還在人間逍遙。

    徐小樂看了看手裏的小冊子,心中暗道:若說是同一個人所作,那倒是可以銜接連貫上了。

    《修齡要指》有似類書,都是冷謙收羅整理,修訂之後放出來的。他給徐小樂這份手稿,卻是隻有一個功法,從頭貫穿到尾,應該是他的集大成之作。若是打個比方:《修齡要指》就像是《三百千》之類的蒙書;這份手稿則類同《春秋》、《尚書》那樣的元典。

    徐小樂想通了這節,就覺得手裏有些沉重了。拿了這東西,總不可能自己看完就扔書架上。這世間受益和擔當都是一體,光想著受益卻不肯擔當,那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徐小樂對徐有貞道:“我拿了道長的這本小冊子,難道還得給他找個傳人?”

    徐有貞想了想,坦率道:“這事你問我,那就是問道於盲了。”

    徐小樂就要抬杠:誰說盲人就一定不認路呢?要是他家就住這個街坊,怎麼可能不認道?

    不等徐小樂說出來,楊善接過話頭,道:“小徐先生啊,找不找傳人是以後的事,反正現在你是他老人家找的傳人,這就夠了啊。”

    徐小樂抖著手裏的手稿發愁道:“可我從這上麵得不到多少有用的東西啊。這裏的東西我早就學過了。”

    楊善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楊宗替他父親解圍,道:“那小徐先生莫若在寒舍住一段日子,若是道長回來了,正好問問清楚。若是道長他一時不回來,寒舍這邊僻靜,也方便深研道長手稿的精義。”

    徐小樂暗道:主要是方便給你兒子複診吧?

    他這回是跟大伯來串門的,不算出診,所以拿不到診金。楊家也不好意思說讓自己反複登門複診的話,正好借這個理由留下他。多雙筷子多個碗的事,實在太合算了。

    徐小樂又琢磨著:我坑了太醫院那幫同僚,現在回去萬一被人撞見就不美了。這裏跟孫老師家一樣僻靜,進城卻很方便,住在這兒權當避暑也好。他就望向徐有貞,看大伯有什麼話說。

    徐有貞就道:“你反正回去也沒什麼事做,不如就借楊公府上避幾天暑氣吧。”這是明顯勸徐小樂料理好楊偉增再回家的意思。

    徐小樂就做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道:“那還要大伯回去之後,幫我拿些醫書來解悶,順便把皮皮也帶來。”

    徐有貞本來很不想帶皮皮過來,這不是給人添麻煩麼?不過他又怕徐小樂鬧出什麼妖蛾子,隻好點頭答應。

    楊偉增見徐小樂始終沒有出賣他,放下了心中塊壘,對徐小樂也友善起來,道:“此間頗有幾處消暑勝地,正好我們可以搭伴前去。”

    徐小樂瞥了他一眼,道:“你這半年恐怕都出不了門啦,就安心在家休養吧。”

    楊偉增剛剛冒起來興頭,頓時被徐小樂打滅,雖然努力給了徐小樂一個笑臉,身上卻散發出哀怨之氣。

    徐小樂並不介意楊偉增的哀怨。他交朋友講究一個爽快。彼此相處起來一定不能扭扭捏捏,楊偉增給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個縱欲過度的紈絝子弟,一點陽剛之氣都沒有,這還怎麼愉快地玩耍。

    所以徐小樂早就欽定了自己住在楊府的夥伴,樂來喜。

    樂來喜開的藥鋪叫做“樂家老鋪”,說是老鋪其實並不老,隻是在跟客人介紹的時候連祖爺爺那輩都算進去了。這也是醫家的尷尬,沒有個三世傳承,病人都不敢吃這家的藥。

    想當初,若不是徐小樂一時名震蘇州城,長春堂也得忍著虧本,經營多年之後,運氣好才可能積累下足夠的口碑。運氣若是不好,就直接關門大吉了。

    徐有貞當天吃過午餐就離開了楊府,他還要負責給徐小樂搬東西過來,這趟是真正的出了力氣。不過從楊善的態度來看,徐有貞也通過此事結交了一位強力盟友。相比較付出的力氣,老徐這回是賺翻了。

    徐小樂其實也沒虧。他定下心,細細琢磨冷謙留下的手稿,越發覺得這位老神仙不同凡響。初看是普普通通的大路貨,真正上手試過之後,卻發現內中別有洞天。不過這個洞天卻不是那麼好闖的,就連徐小樂根基牢靠,也隻能隔牆看花,一時間無從下手。

    於是徐小樂的生活再次簡單起來。早晚練功之餘,也嚐試琢磨冷謙的手稿。每天給楊偉增複診兩次,調整藥量,順便做些按摩。既可以讓楊偉增康複速度加快,也不至於荒廢了手藝。

    除此之外,徐小樂就是去樂家老鋪玩耍。他隨口指點樂來喜幾句話,就能頂老樂苦讀三年醫書。

    樂來喜見小樂肯來玩,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上去了,自然百般崇拜,千般奉承。

    徐小樂就吃這套,在樂家老鋪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30 09:12
大國醫 422、招牌


    京師雖然地處北方,卻有著不遜於南方的酷熱。好在徐小樂住在城外,楊府被果林與森林圍繞,要比城裏涼快不少。

    樂家老鋪也在城外,距離楊府不遠。徐小樂時常會乘著暑氣尚未起來,騎著墨精過去玩耍。對於常人來說,藥鋪恐怕最沒有什麼意思。對於徐小樂而言,這裏卻充滿了趣味。

    可以看樂家人炮製藥材,可以站在樂來喜身後指導問診,可以收獲滿滿的尊重。

    跟著樂來喜去山裏采藥,也像是踏青一樣。

    徐小樂還借著這個機會,開始教皮皮分辨草藥,以及挖掘草藥的手法有些藥材用的是根和莖,若是隻抓一把葉子回來可就太心塞了。

    皮皮總算見到了森林,比在大內玩得還要歡快,好幾次都要小樂用竹哨將他喚回來。

    這一天,徐小樂騎著墨精,叫皮皮蹲在他肩上,仍舊早早就去了樂家老鋪。照理說等他到門口的時候,藥鋪正該開門。誰知今天徐小樂到的時候,門前都已經打掃幹淨了。

    徐小樂下了騾子,奇怪道:“今天怎地突然勤快起來了?”

    門裏就有夥計迎出來,笑著叫了聲“先生”一邊躬身行禮。他解釋道:“今天一早就有熱鬧看,開門也就早了。”不等徐小樂探問是什麼熱鬧,那夥計就又道:“有病家要砸裏仁堂的招牌呢!掌櫃的過去看熱鬧,到現在還沒回來。”

    徐小樂知道裏仁堂就在樂家鋪子隔壁那條街上,是一家有四開間的大鋪子,遠非樂家老鋪能比。人家非但是正經的老鋪子,還有名醫坐堂雖然沒到禦醫的程度,但是在這一片頗有聲望。

    徐小樂就道:“看熱鬧?老樂是過去幸災樂禍的吧。”他覺得有些無趣:“現在這些病家也真是暴戾。大夫又不是神仙,哪有必定能治好的道理?動輒就要砸人招牌,以後誰還學醫?”

    小夥計立場端正,心有餘悸道:“可不是這麼說嘛!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大夫也就是個幫手,幫病人把病扛過去,又沒法逆天改命。”

    徐小樂讚賞地看了一眼小夥計:“你很知道大夫到底是幹嘛的,這才能當個好大夫。”

    徐小樂整天一副高人模樣指導樂來喜行醫,樂來喜又是一副三生有幸的模樣,早就叫樂家老鋪的夥計們把小樂當神仙看了。如今這個技藝高超的“仙人”竟然誇他能當個好大夫,小夥計興奮得抓耳撓腮,連請徐小樂進去奉茶都忘了。

    徐小樂也沒打算進去,道:“我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他說罷又翻身上了墨精,往裏仁堂去了。

    小夥計倚門而立,臉上笑容久久不減,望著徐小樂的背影自言自語道:真是了不得……也不知道他是在誇讚徐小樂,還是做起了白日夢。

    裏仁堂外圍了兩三圈,有周圍店鋪的商家,也有附近路過的居民。這麼二三十人沒有發出丁點聲響,全都聚精會神聽圈子裏的病家聲討裏仁堂。聲討的內容很簡單,裏仁堂的大夫延誤了家中老人的病情,如今老人半身癱瘓,口眼歪斜,活得十分受罪。

    徐小樂剛站住聽了幾句,樂來喜就擠了過來,為徐小樂拉住轡頭,道:“徐大夫,今兒來得早啊。”

    徐小樂道:“已經不早啦,是你看熱鬧看得入神了。”

    樂來喜不好意思道:“裏仁堂一向是咱們京北這片的杏林旗幟,碰到這檔子事,實在叫人唏噓啊。”他雖然垂下了頭,努力做出遺憾的神情,仍舊叫徐小樂看出了他幸災樂禍。

    徐小樂就坐在墨精背上,比圍觀眾人高了一頭,正好看到圈子中間的悍客正在拆裏仁堂的招牌。這招牌掛了幾十年,卯榫都生了根,再加上幾十斤的榆木板,要砸下來也是挺費勁的。

    徐小樂道:“這家人什麼來頭?就算治不好病,換一家就是了,沒必要如此霸道吧。”

    樂來喜道:“徐大夫,您有所不知。病人是新安莊的莫家族長,當初本不是找的裏仁堂李大夫。是李大夫自己找上人家,跟他們說之前的大夫用藥不對,連哄帶勸讓莫家改用了自己開的藥方,結果……

    “結果病人久久不愈,情形越發糟糕,如今連話都不會說了。這莫家才來砸招牌之前李大夫也打了包票,說是治不好就任由他們砸招牌。呶,那個站柱子旁邊的就是李大夫。”

    徐小樂順著樂來喜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個須發花白的老頭,頭戴六合一統帽,愁眉苦臉地抱著胸,看著莫家人拆自家招牌。裏仁堂其他夥計也都滿臉愁雲慘淡,站在一旁,心不甘情不願地當看客。

    徐小樂看那老大夫一臉心酸模樣,道:“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呀。這老先生也真是……孟浪了。”他挑了半天才找到“孟浪”這個不算太過貶義的詞。因為他跟這位李先生一樣,若是看到別的大夫開錯藥,絕不會視若無睹。

    不過改人家的藥方的確有很大風險。若是治好了病,那自然是一段佳話,病人家屬也會充滿慶幸,感恩圖報。像這位李大夫,沒把病治好,倒黴的就是自己了。祖宗基業毀於一旦,自己連同子孫都要背負極大的包袱。

    更何況之前被改了藥方的大夫也不會罷休,免不得要說兩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風涼話,病家自然就更難冷靜理智了。

    “咦,又有人來了。”徐小樂居高望遠,看到對麵又來了一夥青壯,居中四人抬著一付肩輿。

    肩輿上坐著個老者,右手蜷曲在胸前,宛如雞爪,口眼?斜,嘴角流涎,八成就是病人了。

    樂來喜扶著墨精,踮起腳尖、抻著脖子、張口瞪眼地去看,道:“是莫莊主!這位爺可是豪強呐。之前他們莊子被瓦剌人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硬是守住了。”他又嘖嘖歎道:“如今真是好慘。”

    徐小樂也微微搖頭:外敵好禦,身中敵難禦呀!(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6-12-30 14:55
大國醫 423、仗義



    莫莊主一來,前麵那些拆招牌的人就停了手。雖然莫莊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發出毫無意義的“嗚啊嗚啊”聲,但是明顯可以看到壯年們臉色尷尬。看來這位豪強並不同意砸人招牌這樣的做法。

    果然,帶人來砸裏仁堂招牌的是莫莊主的小兒子,此刻見老爹和大哥都來了,隻能訕訕退到一旁,垂著頭聽大哥轉述老父親的訓斥。

    裏仁堂的李掌櫃略看了一會兒,確定自己的招牌是保住了,也緩步上前,深深朝莫莊主鞠躬致歉。他沒治好人家的病,如今人家又寬宏大量地來為他解圍,這讓老掌櫃實在覺得沒臉見人。

    圍觀眾人見莫家掌事人出來了,熱鬧也就到此為止了,紛紛退去,隻有最堅定的圍觀群眾還在日漸升騰的暑氣裏堅持不走。

    對樂來喜而言,裏仁堂是高高在上的藥界老大起碼在京北這一片,地位絕對崇高。不說他家累世行醫,李掌櫃的醫術在華北杏林也有一席之地,光是家中丸散膏丹的秘方就有十好幾張,足夠子子孫孫躺著過日子了。

    這樣一位大佬,如今給人垂首告罪,對樂來喜而言就像是一出虐心大戲。他並非沒有起過同行如冤家的念頭。每每聽客人說:你這兒就是不如裏仁堂雲雲,樂來喜也深感無力和羞怒。看到李老掌櫃給人告罪,他又有深感悲哀,不忍看,更不忍不看。

    在樂來喜發呆的時候,徐小樂已經從墨精的背上跳了下來,走向莫莊主和李掌櫃。樂來喜反應過來的時候,徐小樂都已經走出三五步了,隻好連忙跟上去。他好歹算是半個地主,跟李掌櫃也有數麵之緣,總是比徐小樂這個純外人方便介紹。

    徐小樂卻沒叫樂來喜發揮作用,直接拿出自己的腰牌奉上:“在下徐小樂,太醫院一個小小醫學生,剛才看了一陣子,想請教李大夫。”

    李掌櫃是資曆深厚的老大夫,對太醫院尤其敬畏。一方麵是太醫院裏的禦醫,那都是醫術高超的國醫;另一方麵,太醫院還是個行政機構,統管天下醫官,包括坐堂大夫。

    徐小樂雖然是個小小醫學生,背靠太醫院這座大山,也足以叫人尊重了。

    李大夫就道:“此事的確是李某之過。”他就將前因細細說了,跟樂來喜說的大致一樣。隻是李大夫反複道:“李某固然知道改其他大夫的方子乃是大忌,但是莫莊主當年收留我妻女在莊上,躲過了虜災,對我有天大的恩德,我焉能不報?”

    莫莊主說不出話,半身癱瘓,另外半身也僵硬得很,隻能“啊啊”說了兩句,口水已經流下來了。他兩個兒子侍立兩旁,大兒子連忙為父親擦拭口水,小兒子滿臉憤怒,卻沒有說話。可見莫家的家教甚嚴。

    徐小樂道:“我能請個脈麼?”

    莫莊主當然無從反對他都這樣了,還反對什麼?他兩個兒子在老爹麵前做不了主,見父親都不反對,自己當然更沒有理由反對了。

    徐小樂切了左右脈,問李掌櫃道:“李大夫開了什麼藥?”

    李掌櫃道:“我以生黃芪為君,開了四錢。當歸尾二錢,赤芍一錢半,去土地龍、川芎、紅花、桃仁各一錢。”他見徐小樂麵色深沉,聲音有些發顫,道:“徐君以為老朽的方子可否?”

    徐小樂不置可否,問莫家人道:“之前那張方子呢?”

    莫家小少爺本來打算照前一個方子去抓藥,正好帶了抄件。他見徐小樂是太醫院裏的醫生,隻以為這個醫生跟外麵人說的醫生一樣,是治病的禦醫,連忙取出方子雙手奉上:“請徐禦醫過目。”

    徐小樂接過藥方,掃了一眼就團成一團扔向路邊的垃圾簍。他道:“照這個方子吃,令尊早就不在人世了。”

    李掌櫃還沒見過如此古道熱腸仗義執言的人,感動得熱淚盈眶,連聲道:“可不是,可不是嘛!我不能看著莫老先生被人所誤啊!”

    兩位莫少爺也愣住了。因為徐小樂拿出了太醫院的腰牌,天然帶了五分光環,叫人不敢不信。莫大少爺臉上直接露出了慶幸的神情,莫小少爺則為自己剛才的孟浪感到羞愧,紅著臉道:“禦醫為何如此說?”

    徐小樂道:“令尊犯病之初,可有後腦刺痛?”徐小樂伸手在莫老莊主左側後腦勺上輕輕點了點。

    莫莊主立刻就點頭認同。二位莫少爺更是看徐小樂如看神仙,敬畏得不敢喘大氣。

    徐小樂道:“這是顱內出血啦。若是再大劑量丹參服下去,血固然是活了,就是怕活過了頭,腦中血流不止,大羅金仙都救不了命。”

    中風之後施用活血散瘀之藥,這也是個普遍手法。李掌櫃原本是有七分擔心,方才改的方子,如今見徐小樂與他英雄所見略同,連聲道:“徐大夫不愧是太醫院出身,隻是一眼就將老朽苦思冥想三天三夜的難事道破了!”

    徐小樂斜眼看他:這事古人醫書上寫了許多啊,還要你想三天三夜?病情豈不是都耽誤了?

    莫小少爺道:“可李大夫的方子吃了之後,我爹也沒好轉啊。”他吐了口唾沫,又道:“還更糟了些。”

    徐小樂搖頭道:“李大夫的方子,思路是對的,但是也有問題。”

    李掌櫃身子一哆嗦。

    徐小樂道:“許多大夫治中風不愈喜歡從活血散瘀入手,這得辨證施治,並不是一概而論的。就莫莊主的病來說,李大夫從補氣入手,兼顧活血散瘀,這是最恰當的思路。”

    李掌櫃忽略了徐小樂說他方子有問題的話,激動道:“誠然如此!誠然如此啊!”

    他撫掌急道:“不愧是禦醫,真是目光如電:莫莊主正氣虧虛,氣虛則血滯,脈絡瘀阻,因此筋脈肌肉失去濡養,自然半身不遂、口眼歪斜;又因為氣虛血瘀,舌本失養,所以語言謇澀;還是因為氣虛失於固攝,所以口角流涎、遺尿失禁;這一切不都是從氣虛中來的麼?怎麼能不先補氣!”

    徐小樂輕輕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你冷靜些,小心中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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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2 09:25
424、你已經好了


    李掌櫃平日也是個講究養氣的人,少思少欲,少喜少悲,不嗔不怒。就連寶貝兒子出世,他都隻是淡淡說一句“知道了”。剛才別人拆他招牌,他心中雖然悲哀,但也不至於激動,此刻有了徐小樂的認同,就好像堤壩有了宣泄口,滿腔的委屈止不住地澎湧而出。

    徐小樂一按他肩頭,他也就清明過來,頓時覺得一股血氣上頭,有些暈眩。得虧平日保養有術,否則真有可能衝破腦裏的血管,變得跟莫莊主一樣下場。

    李掌櫃長吸一口氣,平複身體中湧動的血氣,不再說話了。

    徐小樂是見他剛才麵孔猛然潮紅,正是血氣上湧的征兆,這才出手勸他冷靜。所謂“小心中風”,更不是無緣無故說說的,實在是李掌櫃已經走在中風的邊緣了。

    徐小樂生怕李掌櫃也倒下來,這實在是杏林的損失。他就替李掌櫃道:“氣乃血之帥,氣行則血行。氣虛了,血自然就瘀滯了。李掌櫃這個方子,以補氣為主,活血通絡為輔。重用生黃芪,補益元氣,意在氣旺帶動血行,去瘀通絡,這是君藥。當歸尾活血通絡而不傷血,用為臣藥。赤芍、川芎、桃仁、紅花協同當歸尾以活血祛瘀,這是十分保險的。地龍這味藥最是善走,讓藥力周行全身。”

    李掌櫃一旁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如此。”

    莫家小少爺心中已經有八分覺得自己恐怕是孟浪了,由此反倒更加激起了他的不服。他道:“你們說得花好稻好,結果我爹怎麼就一點起色都沒有呢!”他哥就拿眼睛瞪他。

    徐小樂理所當然地接道:“這就是我剛說的,李掌櫃的方子還是有問題。”

    李掌櫃這回沒有激動。他聽徐小樂剛才剖析病因、藥方,知道這位年輕禦醫跟他所見略同。大方向一致,就算是小問題上的分歧,也是可以商榷的。更何況人家是太醫院出來的,那是什麼身份?能夠在大方向上一致,也已經很有麵子了。

    莫家父子自然洗耳恭聽,隻是莫莊主的口水拉成了絲,有些不夠莊重。

    在場眾人中,樂來喜可說是聽得最認真的一個了。他也算是有點家學,但這個家學是叢草藥入手。草藥可以說是醫藥的根子,但既然是根子,就難免狹隘。就跟武學總綱一樣,說的都是大道理,真的應用就難了。

    剛才徐小樂和李掌櫃解釋病因,分析藥方,就是一堂千金難換的講課。不僅僅那些知識叫樂來喜眼前一亮,清晰的思路更讓樂來喜如同醍醐灌頂,忍不住心中讚歎:原來高手是這麼想的!原來診斷開方還可以這樣!

    眼見徐小樂要說這個方子的問題所在,樂來喜心跳都快了不止一拍,心中暗道:這般完美的方子,竟然還有問題麼!

    徐小樂道:“這個方子的問題就在於配伍。”他道:“君藥分量不足。藥力對身體的恢複,追不上身體崩壞的速度。就好比光腳追人家騎馬的,隻能是越追差距越大。”

    李掌櫃被這麼批評,反倒更高興了:這說明他開的方子已經合格了。至於配比這個大難題,天下都沒大夫敢說自己配的分量完美無缺。辨證施治這個大綱領,其中有三分難度是在選藥,七分難度是在藥量比重。

    徐小樂道:“這張藥方,我的意思是暫時隻改一下黃芪的分量,吃上七天,然後再看。”

    莫家大少爺畢恭畢敬道:“那依徐禦醫之見,黃芪該用多少?”

    徐小樂伸出兩隻手指。

    李掌櫃大為不解:“怎麼還要減量?”

    他開的黃芪是四錢,徐小樂說不夠,但是隻伸出兩隻手指……

    難不成!

    “二兩。”徐小樂道。

    李掌櫃的嘴就張開了。

    樂來喜笑了。他之前就見識過這位徐小爺的用藥,那可是敢把藥論斤煮的人物啊!

    徐小樂並不知道自己這兩個特例開創了一路江湖野狐禪君藥不要錢似的往死裏用。誰讓徐小樂沒開幾張方子,偏偏就有兩張都是如此豪放,又都叫樂來喜碰上了呢。

    徐小樂道:“照道理來說,還可以再加。我之所以從二兩開始試,是因為莫莊主年紀大了,又病了太久。若是換個壯年小夥子,我直接半斤下手,第二天就該能看出變化啦。”

    莫家老大嚇得嘴角抽搐:“二兩夠了,二兩夠了。還是穩妥點好。”

    徐小樂又對莫家小兒子道:“七天哦,別急著來拆人家招牌。”

    莫家小兒子滿臉愧色:“我也是一時糊塗,又不是時時糊塗。”他哥就又瞪了他一眼。

    徐小樂見李掌櫃還站著:“李掌櫃,你不去給莫莊主抓藥麼?”

    李掌櫃這才反應過來,邊退邊打躬道:“告罪告罪,小老兒這就去。”

    徐小樂見眾人眼中都泛著光彩,覺得自己真的做了一樁了大好事。他一邊回身上騾子,一邊暗道:行醫最爽快的就是治好病,至於賺錢多少卻也沒什麼意思。他渾然沒想到,自己這裏剛開出了方子,李掌櫃那邊連藥都還沒抓完呢,距離治好病足足有十萬八千裏遠。

    不過這也大概就是高手的自信,誠如劍客在擦身而過之後,冷冷說一句:“你已經死了。”然後壞人才在驚恐之中發現,自己的頭顱與身體緩緩分開。

    徐小樂撥轉墨精,突然對莫家三人蹦出來一句話:“你已經好了。”

    這話聽得大莫小莫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樂來喜在一旁也是琢磨:這莫非就是祝由科的禁咒?

    國醫出手,果然不凡呐!

    一個詭異的念頭突然在樂來喜的腦中冒了出來:我是不是不該學醫啊?

    從樂來喜祖父輩開始,在京師站住腳跟,開個生藥鋪,子孫業醫賣藥……無論時局如何變動,自家子孫都有一個飯碗。樂來喜也堅信:隻有學醫才能光耀門楣。即便在剛剛,樂來喜還努力地想將徐小樂、李掌櫃說的每一句跟醫理沾邊的話記在腦子裏。

    然而聽到徐小樂無比自信的一句“你已經好了”,卻叫樂來喜覺得醫學是那麼地崇高,那麼地遙遠,光是仰望騎在騾子背上的徐小樂,就叫他腿筋酸軟。

    這就是高山仰止吧……

    樂來喜追了上去,為徐小樂拉住轡頭,腦中一片迷茫。(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5 12:50
正文卷 425、神醫


    徐小樂並不知道樂來喜心中的波瀾,隻是繼續自己的日常生活。

    樂來喜和裏仁堂的李掌櫃都對莫莊主的病情十分關心。人一輩子,有多少機會見到人家論兩開藥的?要說不好奇,那絕對是胡扯。

    莫莊主回去之後,也有過遲疑。那個年輕人雖然是禦醫,但是年紀終究太小,吃下去到底會是個什麼情況也很難說。不過他是個很要強的人,當初敢守著寨子對抗瓦剌人的大軍,哪裏受得了如今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

    莫莊主最終覺得,與其生不如死地這麼熬著,不如孤注一擲。要是吃了這藥好了,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算他前世積德,今生碰到徐大夫這樣的高人;要是吃死了,也總好過這麼半身不遂地吊著。

    於是莫莊主終究還是把藥吃下去了。

    莫莊主的病不是急症,需要一點點把中氣養起來,所以也沒有立竿見影的功效。

    樂來喜和李掌櫃隔三差五地來探問,莫家莊的人還是說老樣子,既沒有惡化,也沒有好轉。

    莫家莊頗有耐心,反倒是李掌櫃和樂來喜很是急迫。他們曾探問徐小樂,徐小樂卻道:“哪有那麼快?起碼要一個月以後了。”

    兩人聽徐小樂這麼說,也就不好意思再問什麼了。

    徐小樂在楊善府上看看書,練練功,偶爾還要被楊宗請去聽琴。楊家這樣的家業,根本不在乎多養一個徐小樂,何況徐小樂還是神仙看重的弟子。

    徐小樂隱約猜到,既然那位神仙暴露了身份,恐怕是不會再來了。果不其然,到了七月裏,還是沒有冷神仙的消息。

    冷神仙沒來,徐小樂倒是成了神仙。

    七月中,正是徐小樂說的“一個月”,莫莊主某一天醒來,竟然自己就坐了起來。他當時還沒完全睡醒,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兩條腿竟然都能動了,而且雙手也有了感覺。

    雖然仍舊有些麻痹,但是真的能動了!

    莫家莊上下一片喜慶,恨不得放上幾掛鞭炮慶祝一番。

    莫莊主臉上的歪嘴也好了很多,說話也叫人聽得懂了。他費勁道:“去、謝、謝徐大夫。”

    老莊主發了話,兩個兒子當即就選了十壇好酒,兩口生豬,敲鑼打鼓地給徐小樂送去。

    一群莊戶先到了裏仁堂,李掌櫃一聽莫莊主好了,頓時淚流滿麵,看上去比當兒子的還孝敬。他終於擺脫了庸醫的名頭,莫莊主能有好轉,說明自己的方子在大方向上還是沒錯的。

    李掌櫃恨不得昭告天下,便自告奉勇帶著莫家莊的人去樂家老鋪。

    這些天樂來喜跟李掌櫃走動得很勤,兩人儼然成了摯交好友。樂來喜一聽說徐小樂的方子果然見效了,從櫃裏取出一本冊子,翻開給眾人看,道:“看,上回徐大夫說要一個月才能好,今天數過去,豈不是正好是一個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眾人湊過來看,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紛紛讚歎道:“徐大夫果然是神醫!”

    徐小樂當時隻是說了個約數,哪裏想到就是這麼準?眾人隻以為是神醫的靈異,哪裏想到是湊巧?反正整個鎮子都轟動了,更多的人湧出來看熱鬧。碰上不知內情的,就有人跟他們解釋一番。

    這解釋的內容就跟說書也沒多大區別,三分實,七分虛,直接就把徐小樂說成了陸地神仙。等大隊人馬開到楊府門口,徐小樂已經成了西王母座下的喜鵲,就是下凡來人間治病救人的。

    俗稱扁鵲。

    楊善正好散朝回來,見家門口聚了後這麼多人,頗有些意外。派人過去詢問,才知道是來感謝徐神醫的。

    楊善就叫人去請徐小樂出來,自己仍舊躲得遠遠的看。

    徐小樂從中門出來,見到這麼多,嚇了一跳:“你們這是幹嘛?”

    莫家大少爺就出來打躬行禮道:“徐大夫,家父喝了您上回開的藥,果然一個月就好了。如今除了手腳還有些麻木,已經能夠自己坐起來啦。”

    徐小樂並不以為意,道:“那就好,這藥方要常年喝,方才能夠好得徹底些。”

    至於禮物,徐小樂也沒跟他們客氣。他已經知道莫家莊的來曆,人家那是真正的地方豪強,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完全不重,隻是表達一下感激之情罷了。既然如此,徐小樂也就樂得收下,另外叫人去城裏找羅雲,也帶點豬肉和酒水回去。

    十裏八鄉的百姓們知道楊府住了個神醫,自然是免不了要來求醫問診的。然而楊府終究是朝廷大員的私宅,兩廂都不方便。

    徐小樂住了一個多月,楊偉增的身體也調理得差不多了。他就道:“莫若我就搬去城廂住吧,也方便給人看病。”

    楊善自然不能強留徐小樂,就道:“我給你買幾間屋舍,索性開個藥鋪吧。”

    徐小樂在長春堂呆過,知道開藥鋪麻煩得很。非但要應對黑白兩道的往來人情,還有藥業行會的關係要疏通。他不是那種能夠拜碼頭的人,最受不了人家的氣,身邊也沒有合適的藥工,真要開個鋪子不知道得多辛苦。

    徐小樂就道:“楊公,藥鋪還是算了,我找間現成的坐診就是了。”

    楊善也不強求,命人奉上一百兩紋銀。這銀子沒說是診金,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徐小樂也不說破。雖然給楊偉增治病是徐有貞利益交換的一部分,楊善完全可以不給徐小樂銀子,但是他終究還是給了,叫徐小樂十分愉快。

    徐有貞當然也不介意,這說明楊善想跟徐小樂建立直接的關係。侄子能夠靠自己的本事積攢人脈,就徐有貞而言隻有欣慰。

    雖然現在徐有貞還沒說讓徐小樂當他兒子的話,但是這個念頭卻已經生根發芽了。

    徐有貞相信,等他東山再起,權柄在握,隻需要慢慢浸潤,就能讓徐小樂心甘情願地為他傳宗接代了。當然,徐小樂他爹貌似也需要有人傳宗接代,這不影響,徐小樂隻需要勤快些就可以多生幾個兒子承繼香火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6 09:46
大國醫 426、於少保


    在徐有貞盤算徐小樂和子孫後代時,徐小樂正騎著墨精行進在回城的路上。他得了沈院使的書信,要他盡快返回太醫院。

    太醫院的騷動總算平息下去了,沈院使自然也不願意讓徐小樂在城郊一個沒名氣的藥鋪裏消磨光陰。此番叫他回來,除了拉回來擱在眼前比較放心,另外還有一樁病案要他出診。

    而且不是作為按摩科大夫出診,而是以大方脈醫生身份隨行。

    徐小樂回到太醫院,頗有些擔心。誰知進門之後,發現吏目、醫生、醫士對他都是和顏悅色,似乎完全不計較都督府征調從軍的事。如此一來,他倒也放心了,大搖大擺往沈院使值房走去。

    沈院使終究還是不樂意在值房裏接待客人,早早就在庭中等著徐小樂,見他到了就出聲喊道:“小樂,這邊來。”

    徐小樂笑了笑:“好久不見,您老麵色更好啦。”

    沈院使略有深意道:“我聽說有禦醫在城郊做館,還以為是招搖撞騙之徒,沒想到一打聽,竟然是你。”

    徐小樂裝傻充楞道:“禦醫不能坐館麼?”

    沈院使道:“禦醫自然不能坐館,但你又不是禦醫,怕什麼。最多就是叫人揭穿了身份,被受騙的病家打死。”

    徐小樂咧嘴笑道:“病家還誇我是扁鵲再世呢,哪裏舍得打我。我這回是被伯父騙去的,他說有怪病,非我出馬不可。誰知道隻是個很簡單的陽虛,絲毫顯不出我的手段。倒是有個莊主中風,我開了二兩黃芪做君藥,一個月就好多了。”

    沈院使聽說“二兩”也是有些醉醺醺了,道:“我素知你開藥大膽,沒想到如此大膽。”他頓了頓,道:“我把你找回來,是有一位貴人得了重病。這也是你的機緣,你若能治好了他,直接以冠帶之身入仕也是有可能的。”

    徐小樂奇怪道:“什麼重病?院裏大夫看過了麼?”

    沈院使被徐小樂逗樂了:“禦醫哪能隨便給人看病?皇家和貴戚是可以直接來太醫院召喚禦醫的,但是文官,哪怕官居一品,要想看病,還是得從市麵上找,除非皇帝賜醫。”

    徐小樂摸著下巴:“原來如此,沒想到禦醫還挺清高的。”

    沈院使道:“那是當然。不過我說的是禦醫,你這種連考試都沒過的醫學生可不算。”

    徐小樂道:“都說考試考試,又不是我不肯考,你們倒是給我出題呀。”

    沈院使心說你這種博聞強識,過目不忘的本領放在那裏,給你出題有什麼意義?尋常的病也難不住你,這不是擺明了走個過場麼?偏偏沈院使不願意走過場,又沒辦法敲打徐小樂,索性就拖下去了。

    “你治好了這位老先生,九品袍服就可以理直氣壯穿上身了,也不用考試啦。”沈院使道。

    徐小樂治病從不需要激勵。他恨不得多治點病呢!他就道:“沈公,是誰家的病人?”

    “於少保。”沈院使道。

    徐小樂又問道:“於少保的親戚?”

    “於少保本人。”沈院使一副淡然從容的模樣說道。

    徐小樂差點跳了起來:“竟然能夠有幸為於少保診治!我聽說京師能夠保全,全是依靠了他的忠肝義膽……外加將士用命。少保怎麼了?”

    沈院使知道,徐小樂這樣的年輕人很容易就會崇拜於少保,那可是力挽狂瀾的英豪。他就道:“於少保自從春正以來就在便血。”

    徐小樂“哦”了一聲,道:“這種病我還沒遇見過呢,不過前人醫書裏倒是不少。我先去看看再說。對啦,有別的大夫看過了麼?”

    沈院使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現在都已經七月裏了,春天時候就有了病症,多半已經看過大夫了吧。”

    徐小樂嘿嘿道:“我最喜歡看別人看不好的病。”

    沈院使撇嘴不滿,道:“遲早有天叫你栽倒在這兒上。”

    徐小樂哈哈一笑,並不以為然,道:“那我現在就去於少保府上啦。”

    沈院使一臉嫌棄地揮手叫他快走。

    徐小樂出去的時候碰到了韓新翰。韓新翰正要停下來打個招呼說兩句話,徐小樂已經嚷道:“我先去出個診,明天咱們好好聚聚。”說話間,人已經走出五七步了。

    韓新翰頗為無奈,心說徐小樂終究還是個半大小子,完全沒有高人風範啊!

    徐小樂卻完全沒有考慮自己的形象問題。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最是充滿了自信,就算是一身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裳,也能穿出綾羅綢緞的感覺來。

    在韓新翰的矚目之下,徐小樂已經快步出了儀門。

    於少保是杭州府錢塘縣人,京城裏的住宅絲毫不能匹配他一品大員的身份,更別說再造皇明的功勳了。不過這樣倒是給了他勤儉的美名,外界都說他“自奉儉約,所居僅避風雨”。

    僅避風雨終究有些誇張。宅子還是好宅子,上馬石、下馬石、照壁一應俱全。

    徐小樂在下馬石旁下了騾子,栓好了墨精,方才上前叫門。

    不一時,門子開了一道小門出來,打量著徐小樂,琢磨此人的身份。他看徐小樂既不像是賣苦力的,又不像是有來頭的,一時間都不不知道該用什麼禮數招呼。

    在門子左右為難的時候,徐小樂已經解下了腰牌遞了上去:“我是太醫院的。我家院使讓我來給於少保診病。”

    那門子翻看了一下腰牌,疑惑更大。太醫院的醫學生倒是不乏年輕人,但是這麼年輕的醫生,能夠獨當一麵麼?不管怎麼說,人家既然是院使派來的,自己當然不能阻攔。

    他就請徐小樂進門,在門廳裏稍候,急匆匆往裏報告去了。

    徐小樂等了沒多久,就見一個身形消瘦的老年男子,陪著個星眸皓齒的中年男子出來。中年男子年約三十,身穿月白長袍,頭上戴著金冠,舉止瀟灑,頗有風度。

    那消瘦的老年男子正是於少保於謙,他一揮手,中門大開,直將那中年男子送到大門外,方才返身回來。(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7 09:27
大國醫 427、偉人


    徐小樂上前與於少保見禮。

    於少保雖然是朝廷棟梁,可以算是位極人臣,但是格外溫和,就跟鄰家大爺似的。他見徐小樂這個年紀就能獨當一麵出來診病,讚道:“果然是天賦之姿。”

    徐小樂哈哈一笑:“少保過譽了。是否有天賦,還得看療效。”

    於少保就親自帶著他往裏走,直接去了書房裏,關上門道:“老夫這病說來也怪,每日入暮之後腹痛不已,隱約身中有鳴響聲。春天時候大便下血,足足一個月,如今略好些,但還是偶爾見血。依徐先生之見,這是何故?”

    徐小樂道:“之前大夫怎麼說?”

    於謙果然之前找過別的大夫,就道:“他們都說是傷淤積聚。”

    徐小樂略一沉思,道:“老先生大人官居一品,下身怎麼會受傷呢?”

    於謙道:“若說受傷倒也不是沒有。當日瓦剌圍城,老夫縱馬往來四城,坐不離鞍、手不離轡,後來也的確有過下血之事。不過那次並不嚴重,很快就好了,隻以為是累了,便沒管它。如今想來,莫不是當時已經受了暗傷,自己並不知曉?”

    徐小樂請了於謙的脈,微微點頭,道:“我大約已經知道了。這其實並不是傷淤積聚,否則那些大夫開的藥不會沒有作用。”

    於謙正是因為吃了好久的藥都沒效果,正巧遇到沈院使,出言相詢,這才換了大夫。

    徐小樂道:“請解帶一觀。”

    於謙年紀一大把,還沒有在外人麵前裸露過身體,尤其是下半身。他雖然知道應該配合醫生診治,但是實在有些羞澀。他道:“這個,有必要麼?”

    徐小樂心說要是沒必要,我何必要看?難道就那麼稀罕麼!他笑道:“老先生這樣的人物,也會有那些俗見嗎?莫說大家都是男子,就是女子,當大夫的該看也得看啊。”

    於謙倒是爽朗,解開腰帶,道:“確實如此,醫者父母心,徐先生得其三味矣。”

    徐小樂撥開於少保的衣擺,請他老人家自己提好,探手摸了過去。

    於謙滿臉通紅,硬咬著牙不說話,隻是心裏疑惑:為什麼要摸那裏?

    徐小樂已經觸診結束,請於謙穿好褲子,又叫外麵的人送盆水進來給他洗手。

    於謙問道:“徐先生,診視如何?”

    徐小樂直截了當道:“老先生**偏墜已經多久了?”

    於謙想了想:“應該很久了吧。恐怕得以十年計了。”

    徐小樂點了點頭:“我已經確定了,這的確不是傷淤積聚,乃是營氣損傷,又遭了寒,以至於木來辱土。我開付藥,調和營氣,培養中宮脾胃之氣,然後再用甘味泄去木氣,應該能夠百日見效。”

    於謙一愣:“這些倒是頭回聽說。百日就能見效了?”

    徐小樂點了點頭:“別的大夫沒這麼說過?”

    於謙點頭。

    徐小樂暗暗有些得意,心說這麼隱蔽事也叫他找出來了。他正要解說一番,正巧有人送水進來給他淨手,又有個管家一樣的人,走到於謙耳邊輕語一番。

    於謙就道:“徐先生,還要麻煩你開張方子,老夫另有要事,得先告辭了。”他又對身邊人道:“奉徐先生診金五兩。”

    徐小樂連忙道:“沒事的,我也是受人之托,回頭找那人去要就是了。”

    於謙笑著說:“豈有此理?”說著還是叫人去取了五兩銀子,自己急急忙忙走了。

    徐小樂見管家去給他取錢了,自己就走到書案前,取了一張信箋,研墨開方子。他正要動筆,就看到桌上還有一張草稿紙,寫了一首詩,取了輕聲讀道:“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正好管家進來,見徐小樂在讀老爺的詩作,就笑道:“這是我家老爺十二歲時候寫的,這些日子恐怕國事不順,又抄出來自勉了。”

    徐小樂放下詩,道:“果然寫得極好。唔,若是十二歲就能寫出這樣的詩來,真是神童。”

    管家奉上了銀兩,道:“我家老爺曾因不向王振獻禮而被下獄論死,真是應了‘粉身碎骨渾不怕’的句子,當時也嚇煞家人了。”

    徐小樂深表佩服,道:“於少保真是我大明男兒漢的典範,能與少保同生一朝,實在榮幸之至。”

    他說著扯過紙,道:“我是不愛用人參那等貴重藥材的,但是少保營氣虧損太甚,加之事務繁累,我若是用其他藥材,恐怕入不敷出,導致功虧一簣,你要跟少保說清楚呀。”

    管家聽這位大夫年紀雖輕,但是說話卻十分講理,豪爽之中不乏細膩,心中讚說不知人家這孩子怎麼養出來的,真是叫人羨慕。

    徐小樂開了人參、炒當歸、炒白芍、肉桂、炮薑、茯苓、炙草、南棗,又寫下“節口節欲”四個字,道:“先照這個方子吃,你先抓藥來,我看了藥材再走。”

    管家心中大喜,道:“那請徐先生花廳奉茶,我這就命人去抓藥。”檢查藥物方才離去是徐小樂的習慣,自己並不覺得什麼,在這位管家看來卻是無微不至,極度負責。

    徐小樂移步花廳坐著喝了兩碗茶,吃了兩口茶果,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索性坐在椅子上閉目冥思,將自己第一眼看到於少保到最後目送於少保出去的各個情景,在腦中一一過了一遍。

    尤其是剛才脈診和觸診,全從腦海裏翻出來,就好像又給於少保看了一回病。

    直到管家過來叫他,他才知道自己已經出神大半個時辰了。

    徐小樂檢查了藥材,並沒什麼問題,便告辭回了太醫院。

    沈院使仍在院中遊走,徐小樂見了便上前道:“見過沈公。”

    沈院使好像嚇了一跳:“你突然這般溫良恭讓,叫我有些不習慣啊。”

    徐小樂嘿嘿一笑:“沈公,我要進藏書室看書,先不打擾啦。”

    太醫院的藏書室可不是誰都能進去的,不過徐小樂當初給重慶公主看病,所得的“診金”就是進出藏書室的特權。他之前也曾進去過,卻沒如此慎重打過招呼。沈院使就道:“為何今日如此懂禮?”

    徐小樂道:“今日見了於少保,見他憂國忘身,頗為感觸。”

    沈院使大笑,就與徐小樂一道進了藏書室。他之所以樂意在太醫院當這個院使,有一多半是為了這些藏書來的。(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1-9 10:18
大國醫 428、治河



    兩個愛書的人如果聚在藏書室裏,肯定沒空聊天。

    徐小樂和沈院使白天進去,晚上出來,三天都沒超過十句話。基本每天都是

    “沈公早安。早。”;

    “沈公去吃飯麼?去。”;

    “沈公走了啊。走。”

    ……

    旁人看在眼裏,還以為徐小樂終於惹惱了沈院使,現在沈院使不理他了。這個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就連黃院判聽了都信以為真,親自守著藏書室,觀察了兩天,喜不勝收!

    誰知道第六天徐小樂沒來,沈院使在藏書室裏就長籲短歎,說了不下十來遍:“這孩子怎麼還不來?我這兒還要跟他討論討論呢!”有資格進藏書室都是太醫院骨幹,聽了難免就犯嘀咕:他在的時候怎麼你就沒問題要討論呢?而且,你可以找我們啊!

    等徐小樂第七天過來了,一聽沈院使的題目,就道:“你這是人老作妖啊,這麼簡單都不知道?”

    旁人嚇出一身冷汗。

    沈院使卻道:“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就是考考你!”

    徐小樂一聽這話就不理沈院使了。

    兩人又不說話了。

    眾人越發看不懂了。

    終於有一天,徐小樂看著看著,突然一拍腦袋:“慘了!”

    所有人都矚目過去。

    沈院使就道:“怎麼?”

    徐小樂無比痛苦道:“學藝不精,坑了病人。”

    沈院使奇怪道:“你還能有這份覺悟?你不是一向都老子天下第一麼?不是一向都覺得張聖之下隻有你數得著麼?不是一向……”

    “就算我坑了病人,那也是相對我現在來說的。旁人就算治得再好,療效還不如我坑出來的。”徐小樂卷吧卷吧書:“我先走了。”

    “書放下!”

    徐小樂隻好放下書,空手出了藏書室。不顧一路上同僚驚訝,直奔馬廄。

    墨精還在那裏吃草,見徐小樂來了,就抬起頭看他。

    徐小樂往墨精背上搭了氈子,一縱身就跳上去了,道:“去於少保家。”

    馬廄裏的人就笑話徐小樂:騾子能聽懂人話麼?

    墨精就在路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大打響鼻,恨不得把鼻涕擤他們臉上,健步如飛地跑了。

    徐小樂趕到於少保府上,直衝門房。

    門房的人都認識他了,連忙開門,恭敬道:“徐大夫啊,今天怎麼來了?”

    徐小樂道:“快給我通報,我要給少保診脈。”

    門房裏忙通報進去,一邊請他門廳裏喝茶。茶還沒端上來,於少保就叫徐小樂進去。

    徐小樂輕車熟路地進了於謙的書房,打了個招呼就道:“少保,我給您診下脈。”

    於謙有些奇怪,但還是伸出了手。

    徐小樂這回診視時間更長,良久才道:“是我錯了。”

    於謙頗為奇怪:“老夫這些日子喝你開的藥,病情大有好轉啊。”

    徐小樂道:“我若是開得更穩妥點,應該早就好了。”他要了紙筆,道:“少保不但是營氣不振,清陽也有損傷。辛潤的藥物該減掉些。甘溫的得加一點。”他下筆如飛,開了人參、桂枝、茯苓、生白芍、炙草、肉桂、煨薑、南棗諸藥。

    於謙記性極好,早就把每天喝的方子背下來了,此時對比一看,道:“就換了三味藥啊。”他還以為徐小樂有多大的錯呢,隻調整三味藥,看來不是什麼大事。

    徐小樂搖頭道:“差別太大了。我猜這幾天少保大便定有些稀溏吧。”

    於謙這幾天一心都撲在黃河決口的事上,根本沒關心這些小事。他隻是覺得身體一天天好起來,精神愈加振奮,腹痛幾乎斷絕,就認定徐小樂的藥開得十分好。

    徐小樂就道:“炒白芍藥性稍緩,以養血斂陰為主。炒後長於養血和肝,多用於肝旺脾虛痛瀉者,用於肝旺脾虛之腸鳴腹痛。我換了生白芍之後,養血的功效應該更明顯。”他正要再說,就見於少保眼神望向自己身後,知道是有人進來了,便停了下來轉身去看。

    “咦?”徐小樂見了來人,心中奇怪:“你怎麼來了?”

    這人自然就是徐小樂的族伯徐有貞了。

    徐小樂一直以為徐有貞與於謙不合,誰知道親眼看到徐有貞拜訪於謙,而且還是免於通報的極高待遇。

    於謙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徐有貞則謙遜溫和。倒是站在兩人中間的徐小樂很有些手足無措。

    徐有貞道:“卑職聽聞朝廷要選員治水,恰巧卑職曾在水利上下個工夫,特來毛遂自薦。”

    徐小樂心說你還有什麼東西不會的?怎麼亂七八糟學了那麼多?

    偏偏考試還考得好。

    於謙這才知道徐小樂跟徐有貞的關係,便不要他回避了,道:“元玉有何見教?”

    徐有貞施施然道:“黃河沙灣決口至今七年,久無成效,實乃根本未立。一味築堤攔河能有什麼作用?最後泥沙愈高,河水愈烈,防不勝防。”

    於謙點了點頭。曆來黃河水患都是朝廷頭痛的事,不說治好,隻要能找到一條合適的路子,也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了。

    徐有貞繼續道:“少保,卑職以為,治河當三管齊下:置水門、開支河、浚河道。”

    於謙道:“元玉如何證明此三策能治得黃患?”

    徐有貞道:“卑職準備了兩件物事,敢請少保移步。”

    於謙沒有多想就起身隨他而去,徐小樂自然也跟上去看熱鬧。他自己聽說過黃河水患,也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不過在他的醫學思想之下,黃河水患無論是堵是疏都不對。

    根源在於河裏有泥沙呀!

    這就好像血氣不足的人還偏要用瀉藥,這不是自尋死路麼?隻有解決泥沙的問題,才是真正解決黃河水患的根本。

    不過徐小樂沒有看過水利的書,也不敢唐突,隻看伯父又在鬧什麼幺蛾子。

    徐有貞領著於謙到了花園裏,那裏已經放了口他帶來的甕。

    徐有貞給於謙看那甕底,竟然都是開了孔。一口甕是方寸大小的孔,另一個開了十個方分大小的孔。他道:“一者少孔而大,一者多孔而小,其實累加的大小卻是一樣的。”

    於謙點了點頭,等他動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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