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國醫 作者:美味羅宋湯 (連載中)

 
mk2258 2016-5-13 21:1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7 220723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6 16:28
449、府君




    徐小樂話說得慷慨,人卻還是免不了有點慫。 .他跟羅雲一起出門,他往府衙,羅雲去大同衛署。

    羅雲身為錦衣衛,還展示過自己的腰牌,當然得去官署報個道,否則很容易被人當做冒充錦衣衛的騙子抓起來。雖然他不認識這邊的錦衣衛官長,不過離京的時候穆春友靠關系托關系,也算是找到了大同這邊的“熟人”,要說照顧是肯定指望不上的,但是見面聊兩句,互相有個印像,別產生誤會還是可以的。

    徐小樂知道羅雲又憨又莽撞,仗著鐵塔一樣的身量跟公牛似地橫衝直撞,所以還是將他送到了地方,然後自己才打聽著去府衙。一般來說,府醫學都是在府衙旁邊,既方便醫治官長吏目,也方便醫治那些被當堂打傷的倒霉蛋。

    當然,主要是方便醫治地方官長。大明規定異地為官,官員水土不服是常事,離醫生近點也有安全感。那些進士官雖然看不上雜流一樣的醫官,但是對醫官還是客客氣氣,盡量給面子誰都不想自己病逝在任上,留給家人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徐小樂雖然早就該來報道了,晚了這麼幾個月,上官還是很高興的。

    尤其是這位知府也是南方人,見了徐小樂更是見了大半個老鄉,差點就兩眼淚汪汪了。

    黃知府不等徐小樂下拜行禮,就上前拉住他的手,道:“徐君何來之遲耶?我盼徐君,若久旱之盼甘霖啊!”

    徐小樂嚇了一跳,實在有些受不了黃知府的熱情。他干笑道:“府君有所不知,下官離京時已經是秋冬苦寒之時了,一路上走得十分辛苦,中間又不得不接了幾個病人,總不能見死不救……”

    黃知府拍著徐小樂的手,道:“對額對額,徐君辛苦啦。只是我這邊也真是盼徐君盼得辛苦啊!”

    徐小樂終於聽懂了這話外之音,明顯不是正常的客套話。他道:“府君,可是有什麼疑難雜症要下官出手?”

    黃知府屏退左右,道:“說來丟人,我受痔瘡困擾已經很久了。每天早上如廁都苦不堪言,有時下血就跟婦人來月事一樣。徐君,我聽聞你是太醫院中少有的神醫,你定要救我一救。”

    徐小樂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這不是什麼大病,沒事,咱們這就請個脈,我親自去給府君買藥煎煮。”

    黃知府大喜:“徐君真是爽快人也!”

    徐小樂哈哈大笑:“也定要叫府君每日早間做個‘爽快’人。”

    黃知府哈哈大笑,好像已經好了大半。

    徐小樂當即請黃知府上座,找了兩本書當脈枕,輕按寸關尺,輪撫左右手,不一時就已經找到了症結所在。他朝黃知府一笑:“府君不用擔心,兩天後若是不好,我就灰溜溜下鄉去,再不敢出現在大同城裡。”

    黃知府大喜:“還請徐君快些。實在羞愧得很,我現在就痛癢難耐,好像有萬蟲啃噬一般,簡直生不如死。”

    徐小樂知道這種病對人的折磨,有些人甚至因此不敢出恭,大便憋在身體裡,毒氣周行,弄出了更大的病。他當即就走,找了個老衙役帶路,去大同城裡的老字號藥鋪抓藥。

    這一去一回,連帶煎藥,總共不過三刻鐘,熱騰騰的湯藥就端到了黃知府案頭。

    黃知府早就坐立不安了,只有趴在床上才好些。他勉強起身喝了這麼一碗湯藥,剛趴下去沒多久,就隱約覺得小腹發暖。他翻了個身,竟然困擾他多日的痛楚明顯減輕了。黃知府一邊驚疑徐小樂的醫術,一邊跳下床,高聲喊道:“來人,更衣!”

    黃知府換了衣裳出來,徐小樂還沒走,顯然是有所預料,更顯得神奇。他此刻再不敢擺上官親下的架子,徹底降服在徐小樂的醫術之下。

    徐小樂朝黃知府笑了:“府君,感覺如何?”

    黃知府走路帶蹦,驚喜道:“真是藥到病除!神醫,果然是神醫!”

    徐小樂比病人更高興,道:“這還沒好透呢。這個方子吃上三天,這病就能好徹底了。不過府君每次出恭的時候有撕裂般痛感,那是腸子有傷,我給你在藥裡加了些瀉藥,所以這幾日會有些溏便,一來減輕痛楚,二來也讓肛腸的傷處愈合。”

    黃知府聽得呵呵直笑:“你說什麼都是對的!徐君,你可是我的貴人喲!以後咱們一城為官,真要靠你多多照顧了。”

    徐小樂難得謙遜了一下,道:“彼此彼此。”

    黃知府越來越覺得舒服,恨不得跳起來了,也不介意徐小樂沒有尊卑。一府黃堂在自己的轄地,宛如小國國君,權力極大,等閑官員見了都要行跪拜禮的,唯獨徐小樂真的把人家當病人看。

    徐小樂留下了方子,交代了煎藥的下人各種禁忌,有對黃知府道:“府君,這病不能久站久坐。即便痊愈了,還是要小心仔細,否則再次復發就沒這麼好治了。”

    黃知府連連點頭:“是是,我一定常站起來走動。”

    徐小樂又道:“還有一件事,說起來麻煩,但是以府君之尊,料來也不是特別麻煩。”

    黃知府以為徐小樂有事求他,便道:“徐君盡管說來,管他麻煩不麻煩,肯定是要做的。”

    徐小樂道:“以後府君最好不要用草紙清潔,難免是要傷到肛腸的。”

    黃知府一愣:“那該如何?”

    “水洗。”徐小樂剛才坐在外面就在考慮這個問題,道:“命人燒開水,然後放至溫涼,用柔軟棉布輕輕擦洗。如此才不會傷到肛腸裡的嫩肉。”

    黃知府見原來徐小樂不是有求於自己,頗為感動,道:“多謝徐君為我想得如此周到。如此大恩,真不知該如何回報!”

    徐小樂咧嘴笑道:“照理說,府君給了診金藥費就算兩清了。”

    黃知府滿臉尷尬。

    徐小樂繼續道:“不過這回我就不收了,蓋因為家嫂在府君治下開了家客棧,還需要府君多多照顧。”

    黃知府豪氣頓生:“義不容辭!”(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6 16:28
450、新人


    痔瘡這病不比那些要命的重症,就算治得再漂亮也不怎麼長臉。只有病人自己知道這病折磨人的痛苦,如果有生不如死的刑罰,痔瘡肯定能算一個。

    黃知府吃了兩天藥,整個人都復活了一般。為了保證療效,他又多吃了兩天,基本就跟一般人沒有任何區別了。雖然在出恭的時候偶爾會癢,但是跟之前的折磨相比能算什麼。為了感謝徐神醫的藥到病除,黃知府還是送去了五兩銀子作為診金和酬謝,又告誡府裡的吏員,讓他們加派人手在尚儒客棧附近,保持街面潔淨,尤其不要讓那些流氓喇虎去騷擾客棧。

    這些“人手”多是街面上的混混,或是口食無著落的乞丐。聽話的時候他們的確能起到一些聯防聯治、衛生清掃的工作,附近的商家、民戶也樂得出些小錢。不過一旦不聽話起來,他們搖身一變就是賊,所以讓人感情復雜。

    這些人在衙門裡也多有門檻靠山,知道誰能惹誰不能惹。既然知府發了聲音,他們也知道自己最好別在太歲頭上動土。然而讓他們尷尬的是,消息一層層傳下去,竟然沒人願意去尚儒客棧那邊接活。

    “那家客棧實在是窮得凶,掌櫃的怕是連乞丐都不如,哪裡來的賞錢?”底下人不肯去也是有理由的。這些乞丐本來也是身無長物,總不可能白白給人掃街,起碼得吃口飯吧。尚儒客棧都窮成這樣了,去了難道還要接濟那個掌櫃麼?

    吏目覺得奇怪,照理說醫官親戚怎麼可能窮成這樣?不過他們也不敢找黃知府或者是徐小樂去查證,只好板著面孔道:“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這些人也只好再層層下壓,最後找了個老實膽小好欺負的人派過去。

    這天早上佟晚晴打開門,突然發現客棧前面的路已經掃過了,就連小水坑都被人用石頭填了,上面覆蓋黃土。

    這邊疆之地,還有這樣的好人?

    佟晚晴大為驚訝,環視一圈,發現在街角多了個人。那人身上穿得稀爛,頭發都結成了綹,像是從生下來就沒洗過似的。從他衣服的破洞裡看進去,身上還有一層甲殼,黝黑發亮。

    這是個乞丐吧!

    佟晚晴在木瀆還真沒見過這麼悲慘的乞丐。木瀆的乞丐就算再慘,總是會在河裡洗洗澡。碰上大戶人家的紅白喜事,還能撈身衣裳換換。

    佟晚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看到他身後靠著一把掃帚,立刻就明白了。這裡跟木瀆也沒什麼兩樣,這些窮人主動給商家民戶干點活,混個幾文錢買口吃食。她就從腰間的錢袋裡摸出三個大錢,想了想又添了兩個,走上前去,叫道:“老花子,這地是你掃的?”

    那乞丐袖手團身,睜開眼,嘴上一圈白須,見了佟晚晴頗有些畏懼。他見過高大壯實的韃靼女人,卻沒見過如此高大、修長的漢人女子。那女子背對太陽,身後仿佛散發著金光,臉面卻看不清。

    老乞丐不敢直視,就點了點頭。

    佟晚晴捏著銅錢遞上去:“這是謝你的。”

    老乞丐雙手作捧,接下了佟晚晴給的銅錢。這些打制錢各個都銅光锃亮,入手沉重,品質上佳,可不是那種落在地上都能摔兩瓣的劣錢。老乞丐當即就要給佟晚晴磕頭,佟晚晴最見不得這個,抽身就走。

    “女菩薩啊!”老乞丐握著手裡的銅錢,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照大同這邊的行價,每天給個一兩錢,就算是差不多了。佟晚晴按照木瀆的給,當然就有些“動人”了。

    不過佟晚晴的“財迷”之名並非浪得。別人為她做了事,給錢是應該的,給多些也無可厚非。然而拿了她的銀錢,也斷然沒有白拿的道理。呂秀才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這幾天有徐小樂給他按摩,又有小米粥滋養,已經能夠下樓了。

    佟晚晴回到客棧,就看到呂欽緩緩下樓,眼中一亮:“秀才,你好啦?”

    呂欽加快了腳步,上前就拜:“多謝佟掌櫃救命之恩!學生感激不盡,若是日後得中兩榜,必厚報掌櫃!”

    佟晚晴呵呵一笑:“上榜的事日後再說,咱們先說說當下的事。來來,你坐下。”佟晚晴上前架起呂秀才,感覺他比自己的苗刀還要輕些。等呂秀才坐好,佟晚晴方才道:“秀才啊,之前我買店給你的銀子,可都給你請了大夫,買了吃食、藥物啊。”

    呂秀才感動道:“學生知道,多謝掌櫃大恩大德。”

    佟晚晴笑了笑,直笑得天地間仿佛一下子就春暖花開了似的。她道:“後來我家小樂算是真正把你救回來了,對吧。”

    呂秀才還沒明白佟晚晴的意思,感激道:“我對徐君也是感激涕零,日後定有厚報!”

    佟晚晴道:“日後那麼遙遠的事且不提,你打算用什麼來付我家小樂的診金呢?”呂秀才一愣。佟晚晴繼續道:“還有你這些日子喝的小米粥,住的客房,每日裡小郭照顧你……這些林林總總加起來,是了,你欠我十六兩七錢。”

    呂秀才嘴角抽了抽:“這個……可否容日後……”

    佟晚晴微微搖頭:“恐怕你出了這個門就餓死了,到時候叫我找誰要錢去?”

    呂秀才想了想,覺得這個可能性的確很大,索性脖子一橫:“我如今也就這麼一百來斤,全憑掌櫃的吩咐。”

    佟晚晴眉開眼笑:“我正好缺個算賬的,你就做工還賬吧。”

    “我一個秀才……”呂秀才支吾半天,見佟晚晴月牙一般的眼睛漸漸變圓,終於屈從於威武和現實,道:“自然是學過算術的,當個賬房再合適不過了!”

    佟晚晴笑了:“好啦,咱們就好好把這生意做起來。總不能養家的擔子全都讓小樂擔著。”

    呂秀才只好默默點頭,心中雖然不樂意,卻還是有些輕松。以他的能力,還真不知道靠什麼糊口。當初守著這麼大的客棧都差點餓死,要是真被佟晚晴掃地出門,恐怕過兩天就成了亂墳崗上的新人。(未完待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6 16:29
451、帶動



    呂秀才不願意當賬房,但是又沒有能力做別的,只能接受佟晚晴的安排。比這更讓他更郁悶的是,原本他的房間成了佟晚晴的房間,自己只能住在後院裡的柴房。

    柴房裡搭了通鋪,徐小樂和羅雲也睡這兒。

    照大明的典制,官吏是必須住在署衙裡的。官員因為異地為官,除了官署也沒地方住,當然不會去外面住。吏員卻都多是本鄉本土的人,有家不能回,仍舊要住署衙裡,但凡有人偷偷回家就要被上官鞭笞。

    醫官卻是個例外。不入流的醫官沒有俸祿和工食銀,理所當然可以回家吃飯,甚至可以在外面坐堂。入了流有了品級的醫官,經常面臨出差、在外留宿的問題,所以手段上沒法嚴禁,索性就放開了。

    徐小樂當然不願意住在府醫學,那房子都是洪武年間造的,上回修建還是永樂年間。他可不想晚上睡覺還提心吊膽,生怕牆倒房塌。既然嫂嫂在大同買了家客棧,不管是不是有生意,自己先去撐撐人氣。至於佟晚晴的安全問題,徐小樂倒是沒考慮過。有這位鐵娘子當家,匪徒要想攻陷客棧,難度不遜於攻陷一座軍堡。

    不過徐小樂對嫂嫂讓他住後院還是有些不滿,尤其柴房挨著廚房,一股油煙味。

    佟晚晴就教育徐小樂:“你看看人家呂秀才,那可是真正的秀才相公。而且還是十六歲就中了秀才的相公。多大的學問?人家相公都沒說什麼,你有什麼好抱怨的?”

    徐小樂很想說一句:那是因為呂秀才欠了你銀子,得給你打白工還錢,關我什麼事?唔,對啦,他欠的其實是我的診金藥費,也被你摟過去了。不過他知道自己的“道理”說出來,必然會說得嫂嫂無言以對,結果就是被嫂嫂用齊眉棍“說服”,索性還是乖乖認了。

    徐小樂都認了,羅雲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這傻大個還覺得大家睡通鋪很有意思,樂呵呵地安排自己、小樂和秀才三個人之間的位序,看誰挨著誰。

    徐小樂轉個身的功夫,就發現呂秀才偷偷去找佟晚晴。他心說這人有些不夠坦蕩,真是個“讀書人”,於是就偷偷跟上,看他說什麼。

    呂秀才悄摸找到佟晚晴,有氣無力道:“掌櫃的,我好歹是個秀才,也是客棧的前掌櫃,讓我睡柴房有點不合適啊。”

    佟晚晴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前掌櫃就說明現在不是掌櫃了,對不?再說,你雖然是個秀才,但有官身麼?”

    呂秀才一噎:“那自然沒有”

    “我家小樂可是九品官呢!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還在睡柴房,你一個沒有官身的秀才抱怨什麼?”佟晚晴頓了頓又道:“就算是羅雲,人家也是世襲的錦衣衛百戶,如今也是吃皇糧的官人,你能比麼?”

    呂秀才被說得滿臉通紅,無言以對,羞愧而退。

    徐小樂提前一步撤了,沒有讓呂秀才撞見。他不免驚嘆嫂子的思路清晰、口舌伶俐,真是文武全才,女中豪傑。以前只知道嫂子手上功夫厲害,分別經年,才知道嫂子的口舌功夫同樣犀利。

    佟晚晴安頓好了三個小伙子,仍舊叫小郭住在院子另一頭的雜物間。想來以呂秀才的身手、徐小樂的審美、羅雲的智商,都不會對小郭造成威脅。

    如此一來,客棧就有了五個房間可以安置客人。對客棧來說,客房就跟礦主的礦洞,農夫的土地一樣,是生錢的根本,當然不能無謂地浪費在自己人身上。

    佟晚晴免不得為自己的機智得意起來,渾然忽略了一個大問題:沒客人。

    大同作為大明的北方重鎮,既是軍事要塞,也是商旅通行的咽喉之地。塞外的牲口和關內的南北貨都要在這裡交彙,帶來非凡的利潤。朝廷當然不能只看利潤,還要考慮邊防安全,所以市易額度控制得很緊。然而各種打擦邊球的私市、鬼市此起彼伏,交易額度遠比官市高得多。

    由此帶來的南北人流也讓大同充滿了生機。隨著朝廷跟瓦剌人的和解,允許他們市易,大同就更加繁榮起來。

    人既然多了,病自然多起來了。

    金元時代,北方醫術曾綻放出了璀璨的光華,然而醫生作為高收入人群,等閑是不會來大同這種地方。人家要麼去京師,要麼南下中原,或者江南,跑邊疆干嘛?所以徐小樂這個水准的大夫,已經足夠叫人驚嘆了。

    徐小樂坐鎮府醫學,先治好了知府的難言之疾,隨後以破竹之勢解決了府裡幾個著名的老病號。當真是一副見效,三副痊愈。這在大同府都成了傳說,然而徐小樂卻覺得這些醫案連記載下來的價值都沒有。如果硬要記載下來,那麼就成了對其他大夫的嘲諷和指責,無非就是某醫辯證不明,某醫用藥失誤,某醫草菅人命

    別人不知道徐小樂在肚子裡已經將府醫學的幾個大夫都罵了個遍,只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還以為是涵養深厚。一時間竟然有人成了徐小樂的仰慕者,四處為小樂揚名。

    名聲一起,來找徐小樂看病的人就更多了。這裡不乏有錢人,給診金絲毫不吝嗇,讓徐小樂也十分快樂,後來懶得去府醫學坐班了,直接就在客棧的後院裡坐診,讓呂秀才抄方子收錢,小郭跑腿抓藥。

    佟晚晴一開始很不高興。呂秀才和郭牡丹可都是拿她工錢的,怎麼能給小樂做事,連正事都不做了!不過徐小樂的理由也很充分:客棧又沒生意,難道白養著他們?還不如讓他們發揮些作用,大不了工錢由他出。

    佟晚晴竟然無言以對,只好答應下來。她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決策實在太英明了:因為許多來找徐小樂看病的人排不上號,所以只能選擇住店。還有比尚儒客棧更近的店麼?尤其又是一家人的產業,所以客棧的生意竟然被徐小樂的黑醫館帶起來了,連外頭掃地的乞丐老頭都被佟晚晴雇了當跑堂。

    生意興隆就在眼前。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6 16:29
452、圖大骨



    圖大骨並不姓圖,大骨也不是正兒八經的名字。不過因為大家都這麼叫了十幾年,“圖大骨”就成了圖大骨的名號。作為大同城裡的丐幫頭目,圖大骨管著城南好幾條街的生意,其中就包括尚儒客棧所在的尚儒街。

    原本這條街是一條沒人去的小街道,街上也沒幾戶人家,都是窮得叮當響之輩。還有一家客棧,搞笑的是客棧掌櫃都差點餓死。不知道為何,突然有一天衙門裡的門檻就傳出話來,要找人去打掃、看街。既然是衙門裡的意思,那當然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反正塞個沒用的廢物過去就能交差了。

    然而現在卻像是出了鬼。這條小街突然就火起來了。往來人群絡繹不絕,好多小乞丐在那邊找到了生財之路那邊的人似乎格外心善,總是樂意打賞幾個銅錢。不過也因為長久被人忽視,所以轄權不明,不同派系的乞丐已經打了好幾場,輩分高的丐頭也蠢蠢欲動,盤算著吃講茶談和。

    圖大骨堅信這是自家的地盤,自然不能讓別人搶去。為了更深入地了解自己的地盤,他追問了好幾個小丐,才知道原來尚儒客棧已經轉手,新東家有個弟弟是位神醫,那些人都是來找神醫看病的。

    圖大骨聽了這個消息,食指跳動,心說自己終於等到了天上掉炊餅的日子。只要有這麼一位神醫,自己有了個穩定的財源。他就找來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一個名叫李大嘴的叫花子,吩咐道:“大嘴,你明天就去尚儒街,找個可靠的人接替那兒。對了,之前派誰去的來著?”

    李大嘴嘿嘿一笑,道:“是個叫老白的,從遼東逃難來的。”

    圖大骨懶得聽那人名字,揮了揮手就道:“那邊日後就交給你管了。要記住,千萬不能驚擾了那個大夫。他就是咱們養的母雞,懂麼?殺雞取蛋那是傻子干的事!”

    李大嘴道:“明白明白,最好要他天天給咱們下蛋。”

    圖大骨滿意地揮了揮手,讓李大嘴走了。他之所以把這個肥差交給李大嘴,也是因為李大嘴性子憨厚,下手夠黑,最能鞏固地盤,打跑外侵之敵。這本來是個很英明的決策,然而他不懂徐小樂。

    懂徐小樂的人恐怕整個世上都沒多少。

    ……

    ……

    李大嘴翌日一早帶著手下趕到尚儒街。他首先要找的就是老白。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整條街上都沒有乞丐過夜用的墊子,更別提老白的身影了。

    “不會是凍死了吧?”李大嘴摸著後腦勺:“這幾天也不冷啊。”

    “大爺,老白、老白……”跟著一起來的狗腿子驚恐地拉著李大嘴的手。

    李大嘴順著望過去,看到了一個老頭。那老頭身穿麻布衣裳,頭上揪著個小小的發髻,用布巾裹了,臉上手上洗得干干淨淨,沒有一點污泥。李大嘴盯著老頭看了半天,試探著叫道:“老白?”

    老白抱著一把掃帚,本是要清掃街面的,看到李大嘴諸人頗有些畏懼,站在門口不敢邁出去。雖然只隔了一尺高的門檻,卻是完全兩個世界。老白下意識地相信,只要自己站在這道門檻裡面,就沒有人能夠帶他走,好讓他在這個美好的世界裡終老。

    “老白!你干啥呢?”李大嘴身邊的隨從衝老白叫道:“還不過來給李爺磕頭?!”

    老白遲疑了一下,終於頂不住內心中的畏懼,邁過了門檻,遠遠就給李大嘴跪了下去,叫道:“大爺,您來了。”

    李大嘴打量著老白,正要說話,突然聽到客棧裡面有人叫道:“老白,先不要掃地了,先來幫忙抬桌子。”

    老白連忙扭頭應道:“掌櫃的,這就來。”他不等李大嘴說話,自己就站了起來,連忙朝裡跑去。

    李大嘴身邊隨從紛紛罵道:“你個老梆子,膽肥了!敢不把李爺放在眼裡了!”說著就要上前去扭打老白。

    老白嚇得連忙抱頭蹲下,做好了挨幾腳的准備,突然身邊吹過一陣風,不等他睜眼,就聽到“哎呦”聲不斷。

    老白聽得肉顫,偷偷睜開眼睛,只見佟晚晴手持齊眉棍站在自己身旁。剛才電光火石之間,那些丐幫的二流子就是被佟晚晴打倒的。

    李大嘴一直站在後面看著,心說這幫狗腿子真是沒用,被個女人打成這樣。他就喝道:“都給爺起來!早說了讓你們節制,否則遲早死在女人肚皮上,現在好了,連個女人都打不過!”

    佟晚晴朝前走了一步:“哎,我說你這莽漢吃了什麼藥,大早上來我門前尋死覓活的。我警告你,我家可是官宦之家,識相的就快點滾!”

    李大嘴斜眼打量佟晚晴,一手掏了掏褲襠:“小娘子,你倒是長得十分俏嘛,有夫家了麼?”

    佟晚晴嘴角微微上咧,瞄了一眼李大嘴的手:“你那裡很癢麼?”

    李大嘴淫笑道:“你那裡也癢麼?”

    剎那間,棍出如龍,直擊李大嘴的襠下。李大嘴仿佛聽到了雞蛋碎裂的聲音,旋即而來的劇痛讓他昏闕過去。

    等李大嘴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既沒有老白,也沒有那個長腿俏娘們,只有一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和一個鐵塔般的壯漢。

    正是徐小樂和羅雲。

    李大嘴的隨從挨著牆邊蹲成一排,噤若寒蟬,一聲都不敢吭。

    跟李大嘴暈過去不一樣,他們可是親眼看到了佟晚晴的超強戰鬥力,也看到了羅雲一手拍翻兩人的恐怖力量。這時候已經認慫了,當然不敢再胡言亂語。

    李大嘴很快就感覺到了胯下傳來的劇痛,叫道:“你們想干嘛!我可是圖爺的人!”

    徐小樂開心笑道:“你家圖爺很厲害麼?”

    李大嘴虛張聲勢道:“我家圖爺跺跺腳,大同城也要抖三抖!”

    徐小樂微微點頭:“你知道我是誰的人?”

    李大嘴還沒摸清楚眼前這少年的路數,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在尚儒客棧的後院了。他強忍著胯下的不適,嘴硬道:“報上號來,說不定你家爺還要叫我一聲叔!”

    徐小樂抬了抬眉毛:“照你這麼說,當今聖上還要叫你一聲叔?”

    李大嘴在短暫的莫名之後,突然意識到鼻腔裡有股濃濃的藥味。他再看徐小樂的時候,已經猜到這少年怕就是那位會下蛋的母雞。

    李大嘴的嘴臉頓時扭成了一團亂麻,勉強擺出了個像是吃了屎,還要裝作十分美味的笑容。他道:“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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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3、投名狀



    徐小樂的確是在消遣李大嘴,反正口頭上過過癮,就算扭送官府也沒法定他的罪。?大明士庶軍民的言論控制並不嚴苛,就算上書罵皇帝也不算作死,何況只是無心之言。

    不過徐小樂討厭李大嘴卻是鐵板釘釘的。他和羅雲詢問了一同前來的那些乞丐花子,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人家眼中的“母雞”。就算是再大度的人,也不可能一笑了之吧。

    這簡直是把手伸進了人家家裡摸東西。

    好在佟晚晴那一棍子打得真是不輕,給李大嘴的教訓深入骨髓。如果不是徐小樂及時施救,李大嘴的小小鳥恐怕就飛走了。然而不等李大嘴慶幸,他就面臨一個尷尬的境地該怎麼離開呢。

    羅雲手持繡春刀,在牆根一排花子面前走過,趾高氣揚:“爺爺我可是錦衣衛,有部照的,對你們這些刁民,先斬後奏都沒事!”蹲了一排的乞丐怯生生地看著羅雲,以及他手裡的繡春刀。

    離鞘的刀就在眾人頭上打旋,似乎隨時都會砍下來似的。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李大嘴就更不敢吭聲了。他非但是領頭的,還被人打服了,眼下雙手雙腳都捆著麻繩。如果羅雲真要拿誰開刀,想都不用想,肯定就是這位李兄了。

    徐小樂手裡也捏著一把刀,卻是形狀怪異的小刀。像李大嘴這樣有見識的老江湖,一眼就認出那是給小豬小驢去勢的閹割刀。這種被稱作劁刀的小兵器幾乎沒有殺傷力,論戰陣廝殺,肯定不能跟錦衣衛所配的繡春刀相提並論。然而此時此刻,這把刀的威懾力卻遠遠過羅雲的繡春刀。

    因為只要這把小刀微微一動,不需要大開大闔,不需要分筋斷骨,不需要任何苦練出來的招式……只需要那麼微微一動,就能讓李大嘴未來四十年都生活在痛苦之中。所謂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死是很容易的。艱難的是活著,尤為艱難的是殘缺地活著。

    徐小樂無所謂地揮動著小劁刀,跟李大嘴說話:“我不消遣你,你也別消遣我。”

    劁刀加重了徐話的分量,李大嘴滿臉冷汗,顫聲道:“不敢,不敢消遣官人。”

    徐小樂玩弄著劁刀,道:“我要說三點。”

    “好好好,官人且說,小的必定牢記在心,不敢忘懷。”李大嘴慌忙道。

    徐小樂道:“第一,以後這條街,以及這條街東西南北三條街範圍內,不許有人行乞要飯、小偷小摸、拐賣兒女、為非作歹。掏糞、掃街、巡更還是可以有的。”

    李大嘴連連點頭:“明白明白,小的明白。其實拐賣兒女這等喪盡天良的事,我們也是不敢做的。”

    徐小樂繼續道:“第二,凡是來我這兒的病人,你們一概不能騷擾。但凡叫我知道病人來這裡受了委屈,我就算認識你,手裡的刀卻認不得你。”

    李大嘴微微一愣,舔著臉道:“官人,這裡頭卻有個麻煩。我自然可以約束手下不來這兒騷擾貴友。可別的幫裡……”

    徐小樂道:“一並算在你頭上。”

    李大嘴嘴唇翕張,像條瀕死的魚,知道這裡不是講道理的地方,只好悶悶接受,不敢再提異議。他原本還想借刀殺人,若是能夠鼓動其他幫派來找尚儒客棧的麻煩,無論誰輸誰贏,自己都能坐享漁翁之利。誰知道這少年一句話就把自己堵死了,非但不能坐山觀虎鬥,還得當條看門狗!

    真是越想越憋屈。

    徐小樂繼續道:“第三嘛……”他本來說“三點”只是個習慣,有些約法三章的意思。偏偏李大嘴答應得太爽快,以至於第三點他還沒想好呢。不過這時候就看出閱歷的重要性來了,徐小樂想起自己當初拜師的時候,師叔祖也是說只要遵守“三條”規矩,誰知道第三條規矩就是要他再遵守三條……三條三條又三條,永無止境,直接把他套死了。

    於是徐小樂有樣學樣,道:“第三嘛,你得老老實實聽我的話。”

    李大嘴這回可有些忍不了了,道:“官人,可我是圖爺的人……”

    徐小樂懶洋洋道:“我管他是兔爺還是龜爺,能大過官爺麼?讓你聽話是抬舉你,可別不識時務呦!”

    李大嘴哭喪著臉:“爺,小的聽話,聽話。”他知道在心裡只有對圖大骨說一聲“對不住”了,以後說不得自己聽到徐小樂的招呼跑得更快些……慢著!只要我今天走出了這道門檻,誰還在乎這個小小郎中?就算他是醫官又如何?哈哈啊呸!

    徐小樂本身就是人精候補,李大嘴這點小心思怎麼會能瞞得過他?徐道:“你當真聽我的?”

    李大嘴爽快道:“聽,聽!必須聽,否則不當人子!”

    徐小樂朝簾子外叫道:“秀才,讓你寫的東西呢!”

    呂秀才掀開簾子小步快跑出來,碎嘴道:這兒呢,都照您老的吩咐寫好的,用的是純正的歐體字。”

    徐這秀才果然腦子不靈光,我管你用什麼體,事情得給我寫清楚不就得了!他接過呂秀才寫的狀紙,看得很仔細。

    說實話,雖然呂秀才頂著個秀才的帽子,一樣穿著襕衫戴著方巾。然而十六歲能考中一等廩生,拿朝廷的廩米,九年之後被降到了五等,非但廩米被革,要是再考不好,連生員的身份都保不住了。這樣一路走下坡路的秀才,誰敢完全放心啊!

    呂秀才站徐小樂身後,撐著脖子瞅,一邊道:“這句‘欺行霸市,狼心偏忍壓善’,是從駱賓王的《討武曌檄》裡化用出來的,您老覺得如何?”

    徐小樂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頭皮有點麻。

    文章雖然寫得陰陽頓挫,讀起來很有感覺,然而沒有鳥用啊!

    徐小樂讓羅雲拷問出了不少圖大骨欺行霸市的惡行,又讓呂秀才寫下來,命李大嘴畫押,這樣就等於讓李大嘴納了投名狀,佯叛也成了真叛。至於那些真正出賣圖大骨的小嘍啰們,當然不會主動找黑鍋來背。

    關鍵之中的關鍵,這份投名狀必須讓人看得懂!

    寫成四六駢文固然見文采,可要是圖大骨那幫看都看不懂還有什麼用!難道還要送個翻譯過去?

    徐小樂忍不住把紙拍在呂秀才懷裡,道:“重寫!用人話!”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6 16:30
454、神醫



    李大嘴萬萬沒想到,徐小樂竟然有這麼毒的手段,讓自己背上出賣圖大骨的黑鍋,而且“人證物證”齊全,根本無從辯誣。他眼看著手下小弟一個個出去,只好強撐著信心,對徐小樂道:“大官人呀,我若是沒了圖爺那座靠山,誰會聽我的呢?豈不是做不到前面答應大官人的事了?”

    徐小樂收好簽字畫押摁了手印的投名狀,道:“你果然腦子不是很靈光,這東西能要挾你好幾年只要圖大骨不死,我豈會輕易放出去?自然是等你不聽我話了,我才拿出來廣而告之呀。”

    李大嘴滿臉堆笑地扇了自己兩個耳光,道:“對對,還是大官人想得周到。”他內心中恨徐小樂入骨,卻不敢表現出來分毫。他也考慮等會回去了,把這事原原本本告知圖大骨,但是一想到那些軟骨頭,又顧慮他們會倒打一耙……這事還真的只能權當沒生。

    徐小樂道:“好啦,事情既然解決了,你也早點回去吧。我這裡可不管飯。”

    李大嘴滿嘴苦澀,道:“小的不敢耽誤大官人,這就走,這就走。”眼看就要走出門了,羅雲突然叫住他道:“大同城裡有人玩相撲、角抵、摔跤的麼?”

    李大嘴渾身打了個哆嗦,躬身陪笑道:“回這位爺的話,大同有不少韃靼人,他們都是從小玩這些的。不過他們生得矮小結實,祖祖輩輩都玩,很有些訣竅,等閑人恐怕玩不過他們。”

    羅雲道:“你改日帶我去看看。”

    李大嘴自然沒有不答應的,心中還有些許惡意,指望看到羅雲被人吊打一頓,也算是收些利息回來。

    徐小樂知道羅雲玩相撲已經少有敵手,並不大相信韃靼人能叫他吃虧。他打了李大嘴,拿著今日的收獲去找嫂嫂邀功了。

    佟晚晴剛安慰好了老白,又拿到了李大嘴的投名狀,自然喜笑顏開。她道:“好啦好啦,現在黑白兩道都不會來找麻煩了,咱們的客棧肯定能開得更加紅火。”

    徐小樂和老白在一旁紛紛點頭表示同意,順便稱贊了一番佟掌櫃的英明神武、蘭心蕙質、菩薩心腸。佟晚晴嘴裡說著“瞎說”,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愉快。能開好一家客棧,雖然遠在大同,卻讓她有種向父母炫耀的心思:看,我也能開客棧了。

    斬斷了圖大骨伸過來的手,尚儒街上果然秩序盎然。李大嘴生怕徐小樂把他的投名狀抖露出來,同時還要收拾那些反骨仔,為了避免腹背遭敵,不得不先討好徐小樂,分了早中晚三班人手來尚儒街清掃街道、巡更守夜。

    這條街本來並不熱鬧,當初佟晚晴屬於誤打誤撞走進來的。如今卻因為有一位神醫在此坐館,又因為街道干淨、安全,漸漸熱鬧起來了。初時是病人家屬招呼外賣,聞風而來的小商小販紛紛沿街設攤,因此又引來了住在周圍的街坊鄰裡。

    徐小樂也樂得看見街道繁榮起來,每家小販湊點銀錢就能給三五個乞丐提供生計,何樂而不為?

    佟晚晴看到街道繁榮,更加興奮,不過讓她失落的是,來這邊的人不是看病就是做小買賣的,並沒有外地人來此落腳。與其說她客棧開得好,不如說是徐神醫更有人氣。

    徐小樂的人氣已經大到了令人仰慕的程度,就連代王府都有風聲傳出來,代王要請徐小樂給王妃看病。當然,這只是風傳,當不得真。甚至連王妃是否真的有病都很難說。不過這種風傳直接將徐小樂的名望又往上推了一層,尚儒街也被老百姓們自地改名成了“神醫街”。

    還不等佟晚晴心裡泛酸,來看病的病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尚儒客棧改稱“徐家醫館”因為神醫姓徐,自然是徐家醫館了。

    如此一來,徐小樂心中開心,佟晚晴卻更加吃醋,感覺自己的努力竟然是拋媚眼給瞎子,全白忙乎了。最最失落的當然還數呂秀才,“尚儒”成了“徐家”,客棧成了醫館,這裡跟他的聯結幾乎被活生生割斷了。

    這樣的氣氛之下,一邊是後院裡熱火朝天,人流如織。另一邊是正堂裡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郭牡丹有氣無力地擦著桌子,呂秀才半死不活地靠著櫃台,佟晚晴郁郁寡歡地給徐小樂縫制新衣裳。

    這兩年徐小樂長個頭的度如同雨後春筍,眼看著就往上蹦,當嫂嫂兼職老娘的佟晚晴自然不能落下正事。她邊縫邊想著,要是給徐小樂討了新娘子,自己這老娘的重擔就可以卸下一大半了。靈光一閃之間,她意識到難怪世人都說新娘子新娘子,原來“新娘”就是代替“老娘”照顧男人的人啊!佟晚晴為自己的明悟而深覺有趣,臉上自然就浮現出了笑意。

    佟晚晴這邊正笑著,徐小樂卻板著臉進來了。佟晚晴放下手裡的活,問道:“怎麼?有難事?”

    徐小樂微微皺眉道:“也不算是難事,只是代王府來了個良醫正,跟我說話很不客氣。”

    佟晚晴聽說自己“兒子”被人輕視,心中也不爽起來,道:“他來做什麼?不客氣就趕出去!”

    徐小樂道:“他是來傳我去代王府給王妃娘娘看病的。”他突然生氣起來:“這本來是王府良醫職責所在,關我屁事?自己沒本事看好病,來求我還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叫人討厭!”

    佟晚晴見徐小樂生氣,自己反倒氣消了。她本以為小樂如今有了修養,等閑不會生氣,現在看來還是那個容易情緒波動的大頑童。佟晚晴就道:“那你去不去呢?”

    徐小樂無奈道:“王爺相召怎麼能不去?日後被人告上去了,不知道會有多麻煩。”雖然永樂爺對各地藩王十分警惕,幾乎都被圈養起來了,但人家到底是朱家人,天威赫赫,豈容小民冒犯?徐小樂若說不去,不等消息傳到京師,在大同就會被人料理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6 16:31
455、代王



    徐小樂覺得王府醫官對他很不客氣,在那位良醫正看來自己卻已經很客氣了。

    大明制度,各藩王府中有良醫所,主官就是良醫正。良醫正是正八品文官,比徐小樂高得多。如果從官府的公文來看,徐小樂只是有品級的醫學生,勉強算是醫士,連御醫都算不上。到了大同府,也只是個府醫學正科從九品剛剛入流的小官。

    在官本位之下,良醫正自認為已經足夠禮賢下士了。

    只是徐小樂並不把這一品的差距看得很重,也不覺得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良醫正需要特別對待這人並沒有拿得出手的病案和醫理嘛。

    兩者之間完全是用雞同鴨講,自然都覺得對方不夠尊重自己。不過總算二人都是文官,也不至於因為一點意氣就鬧特別大的別扭,磕磕絆絆約定了入府拜見的時間,以及當日需要注意的衣著和禮儀。

    這原本該是王府長史司的工作,不過代王並不是很在意這些細節,索性就叫良醫正代勞了。

    徐小樂聽了個大概,基本就是保持禮貌和尊重。他對此並不覺得很復雜,怎麼說他也是宮裡出來的。聖天子陛下不知道比代王高到哪裡去了,他跟聖天子談笑風生,何況一介藩王呢。

    到了約定的日子,徐小樂換上公服,騎著墨精就去代王府了。大同的百姓對牲畜見得最多,看到墨精這樣神駿的騾子並不感到意外,但是看到騎騾子的官員卻大為驚奇,好多人就跟在墨精屁股後面看了一路,直到徐小樂到了代王府照壁之下才散去。

    徐小樂通報如儀,被人接引進去,直接登堂拜見代王。

    代王年約四十,頗有些好奇地看著徐小樂進來。他等徐小樂擺出了見禮的姿態,便道:“免禮。”

    徐小樂還是沉了沉腰,這才站直,抬眼偷看了一眼代王,心說這位代王殿下跟兩位聖上長得並不很像嘛。不過想想他跟皇帝其實都隔開兩三代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真要細究起來,太宗之後的幾位皇帝都沒有太宗的那把大胡子,也不都不像太宗那樣驍勇善戰。

    這位代王是第二代代王,論輩分是當今聖上的叔公。之所以輩分這麼高,是因為第一代代王比太宗永樂皇帝小十四歲,壽命卻很長,在位五十五年,享年七十三歲。世子朱遜煓沒機會上位就先死了,由如今這位朱仕壥承襲代王位。今代王的祖母是徐達的次女,卻也看不出他有什麼武勇氣概。

    代王看了徐小樂也覺得不像是仙風道骨的神醫,很有煙火氣,道:“徐先生,你多大了?”

    徐小樂回了一禮,表示不敢當這個“先生”,就答道:“殿下何必問我年歲?醫術豈在齒齡?”

    代王被噎了一下,反倒覺得有些新奇感。他撫掌笑道:“這真是破天荒頭一遭見到你這樣的客人。不知多少年沒有人敢在代王府如此放肆了。”

    徐小樂奇怪道:“我聽聞天家愛惜百姓,親民和善,殿下何出此言?”

    代王朱仕壥笑而不語。

    他的祖父朱桂曾經脾氣暴躁,建文元年時,因罪被廢為庶人當然這也是建文不夠老辣,頗有些削藩的意思。直到太宗皇帝奉天靖難,登極大寶,才恢復了朱桂的王爵。可是朱桂仍然沒有吸取教訓,多次被人控訴行為不軌,後來太宗皇帝敕列其罪狀共三十二條,召朱桂入朝,朱桂竟然不去。太宗第二次召他,他才勉強上路。不過太宗在中途又把他遣還大同,同時革去了他的三護衛,直到永樂十六年才恢復護衛。

    這樣一個脾氣暴躁,甚至有些“暴君”氣像的藩王,誰敢硬頂?

    當然,作為孫子不能說祖父的不是,所以朱仕壥只能笑而不語。更何況他不清楚徐小樂是真的不明真相,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所以笑而不語才是最好的應對。他可不像祖父,那位是真正的太祖龍脈,太宗的親兄弟……如今的皇帝跟他可沒什麼情誼可言,真要是肆無忌憚,被王府長史或是其他地方官參一本,說不定連王爵都保不住。

    尤其是土木堡之變中,大同鎮十分不上台面,朝中甚至有一種論調說大同鎮跟瓦剌人私通,故意陷害上皇。這讓負責“監守地方,為朝廷藩籬”的代王很丟臉。

    非但丟臉,還險些丟了性命若不是郕王登極,天知道上皇會有什麼雷霆震怒。

    代王朱仕壥微笑道:“有膽色。今日請先生前來,實則是王妃有請。”他轉頭身邊內侍,道:“帶他去見王妃。”如此輕慢地打發徐小樂,顯然也是因為小樂剛才的應對太過生硬,讓代王殿下不悅了。

    徐小樂心說糟糕,自己在婦科上面的造詣不夠啊!一來就看婦科,可別是太復雜的病症。他難得有些忐忑,不過隨著內侍走了一截,眼看著王府中雕欄玉砌,宮人婷婷,心思不自覺就放松了,心中又說:治不好就乖乖承認,讓王爺另請高明,他總不能跟大夫計較,天下也沒哪個大夫能夠拍著胸脯說包治百病的。

    這麼一想,心情豁然開朗,卻意外地想到了李西牆。徐小樂心道:或許我那個不著調的師父還真能打出“包治百病”的幌子,噯,見他的時候覺得煩,時間久了沒見卻又有些想他。也不知道他跟那個寡婦怎麼樣了,會不會被寡婦的夫家抓奸在床,打得遍體鱗傷?

    想到了李西牆,徐小樂自然又想到了師叔祖孫玉峰。他對師叔祖更加思念,然而思念之中又羼雜著畏懼。平心而論,師叔祖交代他的兩件事他都沒做到:好好讀書、暫莫行醫。如今他讀書不見長進,行醫卻行成了名醫,等見到師叔祖時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徐小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到師父和師叔祖,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他突然聽到了一絲若有似無地琴聲,腦中轟然炸響,只剩下四個大字:神仙姐姐!

    ……

    ……

    成祖是嘉靖十七年改上的廟號,在徐小樂的時代,永樂皇帝的廟號還是太宗。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6 16:31
456、仙家



    徐小樂漸漸加快了步子,只苦於不能超過引路的內侍,心情十分急躁。 .那內侍其實也被徐小樂逼著加快了步伐,平日極少扭動的胯部都甩了起來,走得活像一只鴨子。他自覺已經拿出了吃奶的勁頭,偷看徐小樂的時候卻發現這年輕的醫官還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樣。

    內侍心說這少年得有多缺心眼,聽說要去見王妃就這麼著急。往小裡說,那是人家的媳婦;往大裡說,那是一國之母!再者說,王妃的年紀可比你大多了啊!

    徐小樂自然不知道內侍的想法,就算知道也不會往心裡去。他現在一心去見神仙姐姐。感覺上,自己跟神仙姐姐似乎很多年不曾相見了,心中莫名就想起了一句詞: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這麼一分神,徐小樂連放慢腳步等等內侍的事都忘了,自己雙足生風,走得飛快,若不是還記得這裡是王府,恨不得直接用輕身提縱術從隔牆、假山、灌木上飛躍過去。

    徐小樂這麼個走法,內侍自然是跟都跟不上了,只好出聲叫道:“徐先生,慢一步,老奴跟不上了。”

    徐小樂頭也不回:“病情不等人啊!”

    那內侍整張臉團在一起,心說什麼病情?王妃有病麼?你這少年真是胡言亂語。他見徐小樂已經在前頭順著廊檐轉彎了,索性停下腳步,喊道:“徐先生!”

    徐小樂都有些不想理他了,無奈回頭催道:“你走快些吧!”

    內侍雙手撐腰,指了指反方向,道:“這邊走。”

    徐小樂一愣,連忙停步聽了聽琴聲傳來的方位。只可惜他的聽音辨位還沒發揮作用,琴聲已經先停了。徐小樂只好聽從這個內侍的指引,乖乖退了回來。

    內侍這回學聰明了,故意挑些岔口多的路,又不說該往哪走,看著徐小樂抓耳撓腮心中暗爽。好在王府雖大,總有盡頭,還是讓他們走到了王妃所在。

    代王府以春夏秋冬為主題,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都建了個園子。代王妃因見春光明媚,嫌屋裡悶,就帶了女伴來春園裡賞花看魚。此刻春園裡正是百花齊放,柳嫩水青,上百條錦鯉組成了偌大的魚陣在池塘裡巡游。一干女賓依靠玉欄,往水裡扔些炊餅細屑,引得群魚前來爭食,看得咯咯歡笑。

    徐小樂進了園子一眼就看到了這些人,心中一沉,暗說神仙姐姐肯定不會在這裡了。她是雅客,豈會跟這些瘋婆子一樣玩得嘻嘻哈哈,全無儀態?這裡也就適合我這樣的人啊!他剛往女賓群中挪動了幾步,立刻又停住了腳:小樂啊小樂,你是來找神仙姐姐的!怎麼能被這些胭脂俗粉誘惑了去?他邊轉頭看她們,邊又退回了內侍身邊。

    那些女賓也看到了徐小樂,有膽子大的小媳婦就喊道:“那個清秀少年郎是誰家的?怎麼見了我等就逃也似的跑了?怕姐妹們是妖怪,會吃了他麼?”眾女紛紛嬌笑,像是聽到了極有趣的笑話。

    徐小樂聽不出有什麼好笑的地方,心中暗道:看來這話裡有話,而且多半是不正經話,她們自己笑得開心,卻叫我癢癢難耐。恐怕永遠不知道她們之間有什麼暗語了……

    徐小樂重重甩了甩頭,對內侍道:“王妃娘娘在哪兒?剛才撫琴的姐姐在哪裡?”

    內侍遙指百花叢中一處竹亭,在陽光之下頗顯清涼。尤其難得的是這個院子裡花紅柳綠,美則美矣,獨缺一股文氣。在花叢中搭建一個竹亭,價錢花費不高,卻立刻叫這個園子充滿了雅意,實在是神來之筆。

    徐小樂然顧不上贊嘆,放眼朝竹亭裡瞄去,果然見其中坐了兩個宮裝女子,身後侍女環列,外圍有內侍聽命,再外面還有錦衣衛持戟士,器宇軒昂,仿佛從畫裡走出來的門神。

    果然是天潢貴胄,非尋常大戶能比。

    徐小樂又走近了幾步,心就咚咚跳了起來。他只看到了其中一名女子的側臉,就已經很確定那是神仙姐姐了。雖然一年多不見,但是這張臉卻沒半點改變,非但不陌生,反而更加親近。

    內侍一把拉住了走神的徐小樂,瞪他一眼,上前稟報王妃道:“娘娘,府正科醫官徐筱樂帶到。”

    徐小樂跟著上前見禮,眼睛卻放肆地落在神仙姐姐身上。

    “清蘿,他在看你呢。”王妃絲毫不介意自己的形像,調笑徐小樂的神仙姐姐。

    顧清蘿看了一眼徐小樂,悄悄使了個眼色。長長的睫毛就那麼一抖,讓徐小樂立刻就明白了這無言之中的言語。他心說,神仙姐姐肯定是有什麼安排,讓我不要與她相認呢。

    顧清蘿道:“這位神醫看著倒是後生,不知是年紀小,還是駐顏有術。”

    王妃轉向徐小樂,道:“徐先生,市井傳聞你的醫術是得自神仙,可是真的?”

    徐小樂沒想到王妃會問這麼個問題,迎著王妃的目光望去,道:“市井傳聞多半不可聽信。”他看到王妃臉上的失望,繼續道:“不過我的醫術的確是傳自仙家。”

    王妃聽了卻面露輕視,道:“什麼樣的仙家?是上八洞神仙,還是鬥姥星宿?”

    徐小樂對王妃的反應頗為奇怪,仍舊順著自己的思路道:“我說的是仙家是我師叔祖。他教我醫術,自己恐怕過了百歲,看上去卻是天命之年,這還不是仙家麼?”

    王妃頓時朝前傾了傾,道:“如此說來,還真是陸地神仙!”她抬手道:“來人,給徐先生看座。”

    內侍搬來一把綢緞墊子的椅子,請徐小樂入座。

    徐小樂大咧咧坐了,道:“娘娘容秉,我看娘娘……”

    王妃一揮手,打斷徐小樂,道:“我且問你,你既然得法於仙家,可有延年益壽,在世長年的奇術?”

    徐小樂一愣,代王妃是要修仙不成?

    代王妃見徐小樂似有隱情,又溫言道:“我雖是貴胄,卻一心好道。如今子息長成,我也已經斬了赤龍,論說在修行上總是不低了。無奈近年來難以了悟,這才想廣覓同修,切磋琢磨。你莫小氣,且把你會的說一說,我這裡自有諸多妙法還你人情。”

    徐小樂聽得一頭霧水,這位娘娘腦袋沒事吧?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6 16:31
正文 457、好時光



    女丹修行中的斬赤龍就是斷絕月經,徐小樂熟得不能再熟了。他當初在在穹窿山看書,可沒少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然而只是字面上的熟,真的女修他卻一個都不曾見過,更別說討論“赤龍”的問題了。

    徐小樂看了看神仙姐姐。顧姐姐端茶遮面,看不出是什麼神情。

    徐小樂暗道:神仙姐姐不是江湖術士,肯定不會跟這位王妃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呵呵,還修行不錯?修行人全精全氣,神足身壯,陰陽調和,比如師叔祖就完全沒有絲毫陰陽失衡的體相。可代王妃一看就是肝經火郁,眼睛裡都還帶著血絲呢,多半是月經不調,瞎說什麼斬了赤龍。

    代王妃很期待地看著徐小樂,見他久久不說話,神情冷了下來,道:“徐先生,你怎麼說?”

    徐小樂張了張嘴,正在考慮該如何回答的時候,就見神仙姐姐插嘴道:“江湖上口頭修行之輩太多,這事要聽其言,更要觀其行。”她說罷轉向徐小樂,又道:“徐先生醫術是好的,修為如何我們卻不知道。此間人多口雜,不如先在王府住下,清靜時再演說一番。”

    徐小樂順著神仙姐姐的話頭道:“是極是極,這位神仙姐姐說得對極啦!老人家說‘三口不談玄,六耳不論道’,這事哪能亂說!”

    代王妃微微皺眉,道:“清蘿此言有理,不過……若真是三口不談玄,六耳不論道,豈不是要我孤男寡女……”

    顧清蘿道:“娘娘多慮了。修士唯觀玄覽,豈見風月?何況徐先生這年紀嘛,也不用忌諱吧。”

    代王妃一笑:“是啦,我做他娘親都夠了。”

    顧清蘿繼續道:“不過這事娘娘親自跟他說,難免是有些尷尬,我怕這位徐先生的師叔祖,不曾與他說過女丹吶。”

    徐小樂連忙幫腔:“是啦是啦,我師叔祖跟我說過全真的金丹大道,說過龍虎山的三元大丹,也說過雷府玉丹……女丹修行次第,還真沒特意跟我說過,大約他算出我日後只生男孩,用不上女丹。”

    顧清蘿嫌他話多,偷偷瞪他一眼,本想佯嗔嚇他,落在徐小樂眼中卻是一片風情。她道:“娘娘,果然如此,還是我與他先論一回道,印證修為,然後咱們再靜室詳說。”

    代王妃笑道:“如此甚好!”

    顧清蘿怕徐小樂演砸了露出馬腳,起身告辭,徐小樂也連忙跟著起來。這時候徐小樂才見顧清蘿身後跟著的侍女懷抱素琴,漆面暗啞,神光內斂,沒有絲毫火氣,回憶之前音色清亮,能傳出裡許,可見也是一張不遜望雲的好琴。

    徐小樂就暗道:神仙姐姐真是走到哪裡都有好琴,難怪上回隨手就把望雲送我了。

    代王妃正在觀察徐小樂,見他看著琴入神,心中不免對徐小樂高看了一眼:清蘿的容貌在宮中都是罕有的,許多老修行見了她都難免心跳面赤,這少年正是慕少艾之時,卻愛素琴勝過愛美人,的確是個修行好苗子。

    正所謂疑鄰偷斧,越看越像賊……代王妃有了成見,看徐小樂也就越看越像高人子弟。雖然正好與“賊”相反,道理卻是一樣的。

    顧清蘿走到徐小樂面前,道:“請徐先生隨我來。”

    徐小樂舌頭都打結了,朝顧清蘿躬身行禮,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代王妃沒讀過《孟子》,聽著覺得怪,不過這時候也來不及深究,因為顧清蘿已經帶人走了。池塘邊看魚的女子都是王府姑娘、媳婦,剛才被代王妃支開,如今見那位“女仙家”走了,便紛紛圍回王妃身邊,說些錦鯉、薔薇之類的話題,也就容不得代王妃多想了。

    徐小樂跟著顧清蘿走了一路都沒說話的機會,心中暗忿:話本裡都是騙人的!什麼小姐書生私會後花園,這些大戶人家的小姐稍稍走動兩步,身後就要跟上五七個人,書生一句話都說不上就被人趕走了!他一邊想著一邊掃視神仙姐姐身邊的侍女。兩個貼身丫鬟,一個抱琴一個捧香,就是她倆緊挨著神仙姐姐,把徐小樂隔開兩步之外。這兩個丫鬟之外,又有捧衣服的,抱妝奩的,打傘的,持屏的。這還是只在府中行走,屬於最低配置。

    正當徐小樂覺得無趣的時候,前面竹林盡頭出現了一道黑瓦白牆,正是一處別院。地上也從青石板成了窄石條拼的人字紋路。

    顧清蘿道:“前兩日雨多,青苔長起來了,小心滑腳。”

    徐小樂頓時精神抖擻,哈哈一笑:“再滑我都能如履平地……”地字未盡,腳下卻已經打了個滑,險些摔倒。

    一幫丫鬟紛紛掩口,想笑又不敢笑。

    徐小樂干咳一聲,正經起來,不敢再隨意落腳,還不忘找回場子:“其實我在平地上也常常滑倒。”

    這回連顧清蘿都忍不住笑了。

    既然神仙姐姐打開了話匣子,徐小樂也就不端著了。最後這麼一小截路,他妙語連珠,從園林風雅談到了詩畫逸景,頗有些剎不住腳的意思。顧清蘿一言不發,臉上也看不出笑意,但是她就長了一張菩薩臉,就算不笑也讓人覺得春風拂面,格外親近。

    進了院子徐小樂沒認出月門上那兩個大篆顧清蘿遣散一眾侍女,道:“請徐先生隨我來。”徐小樂哎哎跟著進了靜室,裡面高奉三目四首八臂鬥姥元君聖像,座下有玉皇上帝,頭頂有三清天尊,十分齊全,真像是修行道人的經堂。

    顧清蘿取了個蒲團給徐小樂。兩人隔案坐下,她又取了線香引燃,放在案頭。見徐小樂一言不發,只是呆呆看自己,顧清蘿道:“你怎麼不說話了?”

    徐小樂看著香頭明滅,道:“本來有一肚子的話要說,現在卻又覺得都是廢話,不敢說了。”

    顧清蘿道:“人自出生便是要死的,如此想來,活著時候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不都是多余的?然而人生難得,這些多余的事,多余的話,又有哪一樁、哪一句不該珍惜?”

    徐小樂發現自己竟然聽懂了,道:“姐姐說的是,就如當年在林中聽琴,如今對坐賞香,一如夢幻泡影,卻是我短短一生中難得的好時光。”

    顧清蘿笑了:“此生無余事,不負好時光。”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5-11 19:04
正文 458、同謀
   



    兩人經過一番清新脫俗的敘舊之後,話題漸漸偏轉到了顧清蘿的身份和代王妃之間的關系上。

    徐小樂早就好奇顧清蘿的身份了。她在顧家的地位並不高,雖然姓顧,家族之中卻頗為忌諱,幾乎是刻意回避。然而她又與皇明宗室結交頗深,無論是那張望雲琴,還是代王府的座上賓,遠超過了顧家的政治地位。可見顧清蘿並非因為是顧家女所以才有這樣的地位,而是另有倚仗。

    總不會是真的神仙吧。

    徐小樂一度如此揣測,不過又覺得天下神仙恐怕不多,沒道理全讓他碰到了。說起來師叔祖肯來教他,頗有些祖上余蔭的意思,然而林中玩耍就碰到個神仙,這個可能性恐怕不大。

    顧清蘿看出了徐小樂的疑惑,道:“我自幼不喜歡女紅丹青,頗有些男孩的性子。”徐小樂心中不信,卻也不打斷顧清蘿的話。顧清蘿繼續道:“十來歲時我得了一場大病,家中也為我延醫無數,卻毫無起色。”

    徐小樂差點脫口問說“那後來治好沒有”,還好殘存的一點靈智讓他在脫口而出的瞬間轉口,問道:“那後來是如何好的?”

    顧清蘿道:“後來我師父正好經過蘇州,在府門前賣藥。家裡人也是見我病急,不管什麼來路的大夫都要請來看看。誰料師父出手,只是一副藥就將我救活過來。”

    徐小樂贊道:“姐姐果然是吉人天相,那位游方神醫後來就收了你為徒?”

    顧清蘿搖了搖頭:“我師乃閑雲野鶴之人,只收了十兩銀子的診金,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消失不見?”

    顧清蘿點了點頭:“前一刻還在花廳裡奉茶,僕人一轉身他就不見了。”見徐小樂一臉詫異,顧清蘿道:“當時家裡人都以為他是神仙。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不過是輕身之術。”

    徐小樂心道:看病拿診金,告辭也就沒事了,偏偏鬧出這檔子事來,顯然是想安個門檻,為日後相見抬抬身份。

    徐小樂算是見識過不少江湖套路了,立刻就猜到了顧清蘿那位師父的心思,不由暗中生出成見,覺得那位“師父”有些不夠純粹。不過他偷看神仙姐姐說話時候的神態,似乎神仙姐姐也知道這點,只是不以為然罷了。

    顧清蘿又道:“我再次遇到師父,是去上真觀上香。那時候我已經十三歲了,身子比一般人要弱一些。師父見我根骨尚可,便傳我劍術。我一學便愛上了,後來便常常換了男裝偷跑出去,行走江湖。”

    徐小樂一聽就想到了郭牡丹和高若楠,看來大明有很多這樣的問題女孩。不過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可接受,大概嫂嫂也是這樣潑辣不羈的性子。

    顧清蘿嘆了口氣,道:“所以家中覺得我敗壞了門風,對我很是不齒,我也就更不願回家了。”

    徐小樂毫不介意黑一把自己的老東家,道:“顧家也好不到哪裡去。”

    顧清蘿抿嘴斜了他一眼,道:“我師父看似閑雲野鶴,卻頗有劍仙的名望,不少宗室都待他如上賓。我也是因此才有緣與這些宗室結交,成為座上客。譬如代王妃,我與她私交甚篤,她也以為我是主修劍仙一門的女修士。”說到後面,顧清蘿頗有些無奈:“其實人活著便已經很好了,何必**深重,光有榮華富貴還不滿足,更要長生不老呢。”

    徐小樂連連附和:“姐姐說得是!”他說這話的時候,渾然忘了自己也曾興起過長生不老、在世長年的念頭。更加忘了,師叔祖就是這麼個長生不老的人。

    顧清蘿道:“我雖不懂醫術,只憑常識來看,我也不覺得王妃娘娘是斬了赤龍。”

    徐小樂拿出在穹窿山上看道書的底子,道:“姐姐說得是。女子斬了赤龍,那就是斷經留體,還精補腦了。非但耳聰目明,精神充沛,形態更是輕柔,飄飄然有仙姿。代王妃目中赤紅,血絲彌漫,面色泛黃,這分明就是肝經火郁之相,莫說還精補腦,簡直就是精氣虛耗,怕不日就有場大病呢。”

    顧清蘿顯然並不意外,道:“我也覺得她身子沉重,比普通人尚且不如,焉能跟修行人比?我與師父未必算得上是修行人,卻也能夠身輕如燕,步履矯健,她實在連我這般都做不到。”

    徐小樂道:“這個好辦,我給她請個脈,兩三副藥也就痊愈了。”

    顧清蘿道:“麻煩就麻煩在這兒。”她頓了頓:“代王妃被一個江湖術士所騙,一心以為這是修行次第中某一步,絕非病症,更不肯讓醫生來診治。我恐怕她病倒不算嚴重,但是拖下去終究不妥。”

    徐小樂摸著下巴:“最怕的就是諱疾忌醫,十分麻煩。”

    顧清蘿微微一笑:“所以我與代王妃說,你那醫術非同尋常,必有仙家手段。也虧得你在大同短短時日就攢下了偌大的名聲,王妃現在對你頗有些小信任。”

    徐小樂為難道:“好姐姐,就算她信我,可我該如何為她醫治呢?”

    顧清蘿心說你身上頗有江湖氣,早已不是當年的無知蒙童,便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這點小事還要我來教你麼?”

    徐小樂面露尷尬:“我所想到的,恐怕有點偏門。”

    “且說來聽聽。”

    徐小樂道:“照我想吧,大約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給王妃硬灌藥下去。”

    顧清蘿似笑非笑:“你若是只能想出這種法子,就算我從未認識過你。”

    徐小樂急忙道:“這當然是下下之策。”他道:“我還有一條上策,不過需要姐姐配合。”

    顧清蘿道:“說說我該如何策應你?”

    徐小樂道:“幫我大吹法螺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還有便是要給我造個與王妃肌膚相接的機會。我得摸了王妃的脈像,才能最終確診是什麼病。”

    顧清蘿微微皺眉:“別的事也就罷了,要做這種事,恐怕有些麻煩。”

    徐小樂無奈道:“醫生診脈本是光明正大之事,她不肯,那只好如此偷偷摸摸了。”

    顧清蘿知道徐得不錯,目光流轉,思索著該如何把這事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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