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我的大寶劍 作者:學霸殿下(連載中)

 
freeagleking 2016-7-22 02:34:57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65 2920847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3 13:31
第三百六十二章 好氣啊!

    “我……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隨著這一聲義正言辭的怒斥,所有的視線都轉回到了秦惠的身上。

    侯府眾人的眼神中滿是驚疑不定,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們似乎從大小姐的話語中聽出了事情的轉機。

    而欽差衛隊眾人的表情則是有些怪異,欽差大人剛剛的斥責他們全都聽到了耳朵裡,衛隊裡都是久經考驗的體制內公務員,基本上秦大人撅起腚來,他們就知道拉出來的是什麼屎了……秦大人顯然打算借題發揮,順勢推鍋,將妖怪來襲的事情與自己撇清楚,直接讓靖安侯府背這口黑鍋。

    畢竟欽差大人在運河垂釣、莫名惹到一隻修煉成精的大妖,以至於被攆得狼狽不堪,一路逃竄到明州,住進侯府中還被打了一頓掛上了旗桿——這事傳到朝廷,終究會落一個無事生非、難當大任的評價,能小事化了,將這一切都歸于靖安侯府的陰謀,那真是十分好了。

    ——所以,雖然覺得這事未免有無恥之嫌,但宦海沉浮,原則就是死道友不死貧道,趙小姐雖美,但比起自家的烏紗帽來,簡直不值一提……他們都是欽差衛隊成員,算是榮辱一體,秦大人推鍋,一干人都能免於辦事不力、招惹妖怪的罪責,豈不美哉?

    所以他們聽出來了,但猶豫了一下,權當是沒聽到,反正秦大人級別最高,他研究決定了,大傢伙也只能茲瓷。

    所以此時此刻,趙小姐在聽到管事的耳語之後,立刻氣勢大漲,橫眉怒斥,顯然是掌握到了某種關鍵,欽差衛隊的諸位心裡就打起了退堂鼓,眼神變得飄忽起來。

    胡守信輕聲一嘆,後退了兩步,站在黑暗之中,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此時秦惠心中也咯噔一下,隱隱覺得有些不妙,但他的臉皮總算是修煉到家,不動聲色,冷然道:“趙小姐要再加上辱罵欽差這一罪名嗎?”

    趙小姐冷然道:“秦大人你歪曲事實,無中生有,肆意構陷忠良,視國法與陛下如無物,此等大逆,此等奸臣,也配做欽差,代天巡狩?”

    秦惠一振袖子:“歇斯底里之態,真是可笑。”

    趙飛凰神色冷然,不理欽差的不屑,緩緩道:“今晚襲擊侯府的妖魔,跟靖安侯府毫無關係,卻跟欽差大人您大有關係啊!剛剛我的管家回報了一件事情,說他在指揮營救您的下屬的時候,曾經聽到一位大人崩潰地喊道,那妖怪怎麼又來了——大人,小女子不明白,這個'又'字,作何解釋?難道諸位之前還見過這妖怪不成?”

    秦惠冷冷道:“捏造事實,誰人不會?誰聽到的,站出來,聽誰說的,喊出來,當面對質,如何?”

    趙飛凰淡淡一哂:“欽差大人好大的威風,我想,就算指認出證人,他們也不敢說真話了吧。不過沒關係,侯府為了自保,在這明州城裡,算是耳目通明,欽差大人是昨日到的,但我們卻沒有發現任何欽差衛隊入城的跡象,敢問,欽差大人是怎麼來的?”

    秦惠哼了一聲:“本官為什麼要回答你的問題?我是欽差,只有我問你的份兒,沒有你向我發問的資格!”

    欽差大人越是聲色俱厲,趙小姐臉上的笑容就越發平靜:“那我不問,直接說。昨日清晨,據守門衛兵透露,有兩名衣衫不整、形容狼狽的騎士打馬而入,大叫著有緊急公文,闖進城去,但這闖門的二位並沒有前往明州府衙或者總兵府,而是直接去了忠義樓,難道是朝廷對胡會首有調令嗎?緊接著,忠義樓遊俠四出,以明州南門為圓心,呈扇形搜尋,昨天一天,三三兩兩,遊俠們護送著幾波狼狽不堪、面容驚恐的朋友回到了忠義樓,據說,這些人的長相,跟欽差衛隊的各位有著幾分相似啊……”

    說到這裡,她神色清冷,直接拱手道:“欽差大人真是深受皇恩託付,用心辦事,非但不聲張排場,反而煞費苦心,用這種別出心裁的方式秘密入城,只為了給小女子一個突然襲擊,真是佩服佩服。”

    欽差大人冷哼一聲,不說話。

    趙大小姐繼續道:“帝國以武立世,百戰雄師冠絕當世,六軍武備系統極其完善,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讓小女子發現了很奇怪的事情。諸位大人騎來的駿馬,竟然是隸屬於武興府,馬蹄上都烙印著武興府廂軍的印記——要知道武興府離明州城可還遠著呢,為什麼欽差大人會放著更快更舒服的運河不走,反而在武興府就下了船,還能藉到地方駐軍的軍馬?而且還一路狼狽至此?到底是為什麼,小女子越想越好奇,越想越擔心。”

    秦惠的表情已經有些不好看了。

    趙飛凰微微一笑,但笑容清冷無比:“小女子頭髮長見識短,想不明白欽差大人的用意,還以為大人在途中遇到了什麼不測,所以心憂之下,也想為欽差大人出力,於是派遣得力人手南下查訪,順著運河一路而下,兵分三路,一路沿武興府一段運河打探,專問兩岸農家,問那天運河上是不是出了什麼怪事奇事,二路探訪沿途驛站,詢問有沒有貴人曾在此落腳,三路則是直接前往武興府,專門打聽有沒有府中用兵的跡象!”

    “而就在傍晚,一路人馬已經迴轉,帶來了重要的情報,欽差大人你在武興府附近倉皇逃下運河,當天河上風起雲湧,座艦被硬生生折斷,你們一干人等狼狽而逃,如此種種,都被附近的農夫看了個清清楚楚!我接到消息時還以為欽差大人你遇到了陰謀截殺,正不知道如何開口,沒想到卻是你自己招惹了妖怪!而今還厚顏無恥,想要將這個黑鍋扣到侯府的頭上,簡直無恥之尤!”

    她說到這裡,眼神已經凌厲如刀,望著秦大人,厲聲道:“此乃天理昭昭,護佑忠良,讓我隨手落下的這步棋,變成了證明侯府清白的明證!剩下兩路人馬數日之內就能迴轉,這妖怪到底是欽差大人招惹上的,還是靖安侯府安排來的,屆時鐵證如山,必有分曉!秦大人,您不修德行,肆意妄為,帝國王法豈能容你!屆時我必將此事悉數上報,參你一個濫用職權、構陷忠良、玩忽職守、肆意妄為的欺君大罪!”

    這幾句話似乎鑿在了秦惠的心坎,他一時面色微變:“趙飛凰,你……”

    “住口!無恥奸臣!”趙飛凰厲喝道,“侯府滿門忠烈,父兄捐軀赴難,趙飛凰雖是一介女子之身,也不敢丟祖宗的臉!今日秦惠你構陷侯府,辱我趙家清譽,即是侯府不死不休之仇敵,我便是化作厲鬼,也必從九泉歸來而擊之!你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吧,侯府為了保家衛國,一府男丁死絕,再死一個趙飛凰,也算不了什麼,你有辦法滅口,你有辦法欺君,你有辦法堵住天下悠悠眾人之口嗎?”

    她回過身來,振臂一呼,高聲道:“侯府眾人聽命,諸位名義上是侯府的管事僕役,實則都是我的叔嬸長輩與兄弟,如果侯府躲不過此劫,請諸位早早遠避,只記得一點,要將事情的真相傳出去,將我趙家的冤屈與事情的真相傳出去,就算冤情一時難以昭雪,但十年百年,當這個奸臣被鑄成跪地鐵像、得千古罵名的時候,一切他曾做過的壞事,一切他曾冤屈過的人,一定會得到最後的平反!”

    說完,她眼中露出仇恨的眼神,指著秦惠,大聲道:“此獠前日在運河乘船北上之際,不修德行,放浪形骸,淫辱耍弄魚類,喪心病狂,噁心之至,無意中惹怒了經過的一位水族大妖,他不僅不感到羞恥,也不道歉,還以欽差之身份蠻橫壓人,以至於令妖獸一怒,虛假的威嚴土崩瓦解!這廝被追得狼狽上岸,一路狂奔,倉皇進入明州城,托庇於胡會首羽翼之下,驚恐之心稍減,驕橫之心復生,白日在這侯府之中,威凌霸道,索要賄賂,欺凌我侯府老弱婦孺,晚上那妖怪追來尋仇,竟然喪心病狂,試圖將這責任推到侯府身上,簡直無恥之尤!無恥之尤!諸位謹記,事情真相,就是如此!”

    這話中倒有七分是假,但這種程度的胡說八道,才不會讓秦惠過度生疑,他心裡會想“臥槽這小賤人竟然誤打誤撞猜中了主要的真相”,而不是“這女人為什麼會對船上發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秦惠此時,雖然心中隱隱感覺事情似乎有點不對,也沒有心情去細思這事的可疑之處了,因為……

    媽的!好氣啊好氣啊好氣啊!

    這言語中包含的信息量之大,劇情之轉折,有重口,有噱頭,有人性,有反轉,比原版簡直勁爆太多,可見傳播速度肯定快到飛起,而且殺傷力巨大——反正秦惠聞言,眼前一黑,幾乎要氣得爆炸。

    他、!什麼叫老子淫辱耍弄魚類!怎麼淫辱啊!啊?

    他一時之間,頭昏腦脹,失了計較,分不清主次,感覺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奔著他下三路而去,對於一個知廉恥的讀書人來講,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況且以秦大人惜名如命的性格,這種謠言要是傳揚出去,簡直要成為一生的污點!官場的前途算是完了!

    他怒吼道:“趙飛凰,你莫要血口噴人,本官……”

    “血口噴人的是你!”趙飛凰厲聲道,“我明天一早,就去明州府衙擊登聞鼓告首,讓你的陰謀與嘴臉大白於天下,如果府尊彈劾不動你,那我就赴京師自辯於殿前,拼著一頭撞死在玉階上,也要為我父兄討還公道,為我侯府討還清名,你這個無恥奸臣!奸臣!我……我…… ”

    神色激動的趙小姐說到這裡,一時之間,臉色慘白,痛苦地摀住了心口,宛如一隻折翼的白天鵝,無力地倒在了徐青鸞的懷中。

    徐青鸞嚇得臉色蒼白,疾呼道:“大小姐!大小姐!”

    侯府眾人在趙飛凰的解釋下,已經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都用著無比仇恨的目光看著欽差大人,如果不是顧忌對方所代表的皇權,脾氣暴的早已經一擁而上,打死這個想要謀害侯府的龜孫子,此時此刻,趙小姐再度昏厥已經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宛如燎原星火一般,將人們的怒火徹底引爆。

    侯府的人們沉默地圍了上來,擋住了大小姐,向欽差衛隊逼近,他們雖然大多都不懂武功,但眼中的怒火,那沉默的氣勢,足以令心裡有鬼的欽差衛隊心神動搖。

    秦惠望著突然昏倒的趙小姐,先是一愣,然後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媽的,每次都是將想說的話都說完,佔足了便宜和主動權,然後再暈倒,你這暈倒的時間掐得也太準了吧!這小賤人!

    雖然咬牙切齒,但陽謀就是陽謀,雖然欽差大人明知道趙飛凰又在演戲裝暈,但此時此刻,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沒用,都沒了價值。靖安侯府的人已經不會在意他說什麼做什麼了,就算他指明真相,也不會有人相信他,就算他有辦法證明趙飛凰在裝暈,這些人也絕對不會允許他靠近趙飛凰一步!

    此時的秦大人,就像是被趙小姐打斷了技能之後來了一套氣吞山河的連招,正當他重振旗鼓打算找回場子的時候,發現對方得了便宜之後,立刻果決地選擇下線——講道理,欽差大人感覺自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般,心中的憋屈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但很快,他發現,自己如今面臨的問題,不是這個,而是周圍憤怒的人們,還有很快就會到來的狂風暴雨,趙小姐的反擊,一定比想像中還要迅猛無比。

    足以……一擊致命。

    怒火斂去,意志冷靜之後,他才想到了此事的嚴重後果,恐懼與冰冷席捲全身,不由自主地,他想轉過頭,想去求胡守信幫忙。

    不過想起此人可疑的立場與可疑的舉動,他立刻否決了這樣的提議。

    不,不能靠他……說不定這本來就是一個陰謀……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皮,那麼……

    他抬起頭來,望著侯府眾人,發出了一聲譏誚的冷笑:“沒用的,我是欽差,陛下只聽我的!你們靖安侯府,很快就會滿門抄斬!一切追贈與榮耀都要被奪回!你們也逃不掉,你們的大小姐也逃不掉,誰都逃不掉,這就是朝廷的法度!這就是王法!怎麼,你們不服嗎!你們看什麼!還不快滾回去等死!”

    啊,來吧,繼續憤怒吧!並且被憤怒驅使,付諸行動吧!

    來吧!來動手啊!來襲擊欽差啊!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3 13:37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不要考驗人心

    不得不說,秦大人的確是頭腦靈活,堪稱殺伐果斷。

    在這種處於極度劣勢的情況下,發動嘲諷技能、瘋狂拉仇恨,確實是破局的不二妙法。

    秦大人臉上掛著濃濃的不屑與傲慢,眼中的光芒卻冷冽如冰——而今這靖安侯府的一群狗奴才被他們的主子騙得團團轉,變得怒火中燒,那就順勢利導,引爆他們的憤怒,讓他們在狂怒之下乾出襲擊欽差衛隊的事情,那麼趙飛凰苦心孤詣所營造出來的大好優勢,就會瞬間喪盡!

    襲擊欽差,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在這個前提下,任何的辯解和所謂的證據,都會變成垂死掙扎的狡辯而已!

    秦惠想到這裡,眼中厲芒更甚,繼續添油加醋道:“知道你們會落一個什麼下場嗎?你們的……”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炸雷般的低吼:“夠了!”

    侯府上空宛如起了個旱天雷一般,飽含著憤怒的聲音在所有人耳邊炸響,一直沉默著的胡守信平靜道:“夠了,停下吧。”

    這個時候怎麼可能停下?秦惠剛想繼續,但卻覺得渾身汗毛倒豎,身後傳來的視線幾乎已經凝為實質,彷彿有一道道雷電流過他的身體,讓皮膚感到了一陣陣刺痛,他清楚明白地感覺到了憤怒— —胡守信的怒火已經引動了他的帝兵,將怒焰化作雷霆,向自己發出了警告!

    秦惠猛然一咬牙,眼中閃過了不甘與狂怒——這最後一線生機,你也想奪走嗎?看到形勢不利于靖安侯府,你就跳出來了嗎?剛剛你幹什麼去了?

    胡守信大步越過了秦惠,擋在他與侯府眾人的中間,語氣平靜道:“今天的鬧劇,到現在為止,也已經足夠了。諸位暫且各退一步,偃旗息鼓,明天再做計較。欽差衛隊將離開侯府,返回忠義樓,明天我們再來,給趙小姐一個交代,與侯府商討一個說法……就這樣吧。”

    他自顧自地說出了這樣的話,沒有用商量的語氣,口吻是如此得理所當然,似乎沒有考慮侯府答不答應的問題——畢竟在這場鬧劇中,他是中立者,也是被夾在兩邊左右為難的知情者,而最可笑的是,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所有人的選擇,後續的發展,甚至他現在的行動,都在某個人的算計之內。

    絕無偏差,沒有意外,事情只能向這個方向發展,一切都要按照他的劇本來,他真的計算好了一切,這背後隱藏著的東西尤其令胡守信毛骨悚然。

    ——孫朗算到了,算到了秦惠會栽贓陷害,所以早早教會了趙小姐應對之法,孫朗算到了秦惠會魚死網破,但也料到了自己不能坐視這種事情的發生,孫朗對秦惠的每一個行動都了若指掌,這說明了一件事情,說明孫朗對秦惠的性格洞若觀火,也就是說,他對秦惠的提防與不屑,可能不是主觀的臆斷……

    胡守信微微打了個寒噤,回過頭,望著秦惠,語氣平靜而冰冷:“走吧,天色晚了,跟我回忠義樓。”

    兩人互相對視,各懷心思,似乎都像是重新認識了眼前的這個人。

    片刻之後,欽差大人突然鬆開了牙關,語氣淡漠地低頭道:“是。”

    在他的命令下,欽差衛隊的人們從殘破的廢墟中收拾好不多的行囊,在夜風中,在胡守信的帶領下,在侯府眾人憤怒的注視下,心情複雜地離開了靖安侯府,士氣低下,心情沉悶,有些人已經開始打小算盤——很顯然,這一次代天巡狩的皇命,似乎要搞砸了。

    白天昂首挺胸而來,晚上垂頭喪氣而去。

    侯府的人們在確定欽差確實離開了之後,面面相覷,一腔血勇被冷風一吹,漸漸冷卻,望著這斷壁殘垣,聽著欽差之前的叫囂,人心之中本來就有的懦弱浮上心頭,他們面面相覷,一時之間,恐慌與茫然又開始蔓延。

    好歹幾位管事已經得了囑託,也是有主意的人,立刻兵分幾路,先送大小姐回去修養,再派忠心耿耿的家生子們開始清理廢墟,又去請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家僕去安撫人心,又去賬面上支取銀子分發一下壓壓驚,順便控制一下消息流傳……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趙飛凰被小心翼翼地送回了繡樓,徐青鸞將大小姐報上了床,塞好被角,然後打發走了丫鬟,她推開窗戶,凝神靜聽,想要確認一下周圍有沒有人。

    “不用聽了,沒人。”

    聽到這聲音,徐管家本能地旋過身,擺出了進攻姿態,卻發現孫朗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房間裡,此時正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順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橘子:“前些日子,欽差要來的消息走漏了稍許,不少心思活絡的阿貓阿狗都往這裡派了人盯梢,自從我請他們一起聚了聚,吃了點海味,他們就老實多啦。 ”

    雖然知道這廝的武功高得出奇,雖然知道對方對侯府有恩情,但徐青鸞每每看到他這般吊兒郎當的架勢,就想起了這廝之前的憊懶無禮,氣兒就不打一處來,於是她眉毛一挑,冷冷道:“那有什麼用?最不老實的就在我面前啊,小姐現在可還是待字閨中,你這般隨意往裡闖……”

    所以說,男人都是賤骨頭,這話大抵是沒錯的,如果徐管家忌憚敬畏他的力量或者恩情,低聲下氣或者畢恭畢敬,孫朗肯定感覺相當無趣,而現在冷言冷語偶爾還炸個毛,那才有意思——畢竟,戲弄這種冰山型忠犬冷美人,可是非常有趣的。

    所以孫朗笑了笑,將手放到嘴邊,捲成喇叭狀,向著二樓的方向喊:“餵,趙小姐,我要半夜闖你閨房,你茲瓷不茲瓷啊?”

    話音剛落,二樓就傳來了噔噔噔噔的急促腳步聲,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趙小姐早就學會了孫朗的很多黑話,她那雀躍的聲音傳了過來:“吼啊吼啊!徐姐姐,快去幫我再拿個枕頭來……只拿一個枕頭就行了,記住千萬不要再拿被子過來!”

    徐青鸞果然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崩潰地喊道:“大小姐啊!”

    話音未落,趙飛凰已經噔噔噔噔地跑了下來,衝著孫朗笑吟吟道:“孫郎孫郎,今晚我演得好不好?”

    孫朗點頭讚道:“完美,帝國欠你一個奧斯卡。”

    趙小姐聞言,臉上宛如百花盛開,笑著衝著孫朗張開雙臂:“那你為什麼不抱我?”

    孫朗若無其事道:“抱住她。”

    話音剛落,徐管家就宛如母雞護崽,嗷的一聲撲了上去,將大步踏向脫水縮合之路的趙小姐牢牢抱住:“大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放開我啦!我還沒過門,徐姐姐你就把孫郎當成主人看待了嗎?真大膽,真狡猾,竟然搶跑!”

    “誰把那種人當成主人了!大小姐你又戲弄我!”

    令趙小姐感到失望的是,她最終還是沒有得到孫朗的擁抱,不過今天確實取得了極大的勝利,幾乎確立了決定性的優勢,這一點也足夠值得慶賀了。

    她伸了個小小的懶腰,輕笑道:“欽差大人招惹妖怪之後,又試圖栽贓陷害,構陷忠良,白天還指使下屬在侯府蠻橫打人,耀武揚威,我明天就去擊登聞鼓,到府衙告狀,府尊大人既非天元一系,自身的靠山也很硬,遇到這種可以上書直諫、不畏強權的博取清名之事,肯定會上書狠狠告上一狀。民間也要動手,先派閒漢到處傳揚,張建元大香頭所辦的報紙也缺少一個爆炸性的大新聞來做個開門紅……總之,我們也要爭取民眾的同情心,這應該就是孫朗所說的輿論優勢了吧……”

    女孩兒用混雜著敬佩與愛慕的眼神望著孫朗,笑道:“真是環環相扣、步步為營的完美計劃呢,孫郎從頭到尾都沒有現身,就能夠做到這個地步……”

    徐青鸞心中也很是佩服,但不知怎的,她不太想誇讚眼前這個男人,更不會像大小姐那樣不知羞臊地猛誇,她哼了一聲:“但侯府的眾人都被蒙在鼓裡,這兩天都在擔驚受怕,尤其是今晚,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睡不著覺……你搞得動靜也太大了些吧。”

    說到這裡,徐管家的眼神有些狐疑:“還有,聽說你在運河上搞了很大的動靜,又追了欽差一天一夜……從你今天晚上鬧出的動靜來看,就知道你之前是怎麼折騰欽差大人的了,總感覺你的目的好像不是那麼純正,該不會自己也在玩吧?”

    孫朗傲然道:“哼,以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那種公器私用的人嗎?我不把他們搞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讓他們生出了濃重的心理陰影,今天能讓他們的士氣跌落低谷、令趙小姐一擊建功嗎?至於侯府眾人擔驚受怕的事情……”

    他搖了搖頭:“這是必要的過程……你以為侯府犯下的是什麼事情?私藏魔器,可是大罪,這事做了就是做了,永遠都是心魔,永遠都是一顆定時炸彈,就算一時不炸,也是一個巨大的隱憂,哪天突然炸開了,侯府就完了。想要將這炸彈拆掉,想要徹底解決此事,想要讓你的敵人永遠都無法再拿這事來做文章,就必須要經歷動盪和陣痛,所以這事就要鬧大,就要鬧得沸沸揚揚,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侯府是被冤枉的,讓所有人都形成這樣的印象和看法,到了那時,真相就會無關緊要了。”

    徐青鸞咬了咬嘴唇,慢慢地點頭,她不得不承認,孫朗說得很有道理。

    趙小姐也贊同,她點頭笑道:“嗯,是這個道理呢,一切就交給孫朗吧。至於侯府動盪所引起的人心浮動,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在這種緊要的關頭,才能識出人心,誰值得信任,誰不忠誠,在這種關頭,人心將暴露無遺,也不是什麼壞事呢……”

    說到這裡,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雖然她在孫朗面前萌得像是一個天真爛漫的乖寶寶,但這位大小姐從荳蔻年華之時起,就不得不接觸侯府真實世界的黑暗,並且在無數醜陋的算計和惡意中獲得了保護自己的力量……她從來都不是什麼天真善良的人。

    徐管家看到了趙飛凰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每當大小姐露出了這樣的眼神,都意味著她又要以陰謀與心計作為武器,排除掉一個又一個潛在的敵人,或流放,或囚禁,甚至直接消失……這些年來,有太多太多的人被這樣梳理和清理,換來的是侯府的風平浪靜和大小姐少則數日多則數月的失眠,這從來都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但這個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必須要做的……

    她心中嘆息了一聲——只是,這樣的事情,什麼時候是個盡頭呢?

    “這個,我覺得還是算了吧。”

    ——突然,她聽到了這樣的聲音,不是她的,也不是大小姐的。

    聲音從那個性格惡劣、以看大戲和製造大戲為人生樂趣的憊懶傢伙口中傳出。

    所以才令人覺得非常奇怪。

    以他的性格,巴不得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吧,為何反而來規勸大小姐?這傢伙吃錯藥了?

    徐青鸞詫異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孫朗,而趙飛凰也用同樣奇怪的眼神望著意中人。

    孫朗笑了笑:“我想,還是不要隨隨便便去考驗人心比較好,每個人都有私心,絕對的忠誠太少太少,有時候糊塗一下,反而是最好的,事事刨根究底,總是會將自己也傷害,所以趙小姐,順其自然吧,不要特意去考驗和推波助瀾,否則……你會更加傷心的。”

    趙飛凰似懂非懂,但還是滿口子答應:“既然孫郎都這麼說了,那就算了。”

    畢竟與孫郎比起來,所謂的忠誠考驗,實在是小事中的小事,她語氣有些擔心:“不過孫郎,為什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只是一點人生感悟罷了。”孫朗微微一笑,“由於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稍稍有些觸景生情,想到了一些過去的事情,所以有些感慨而已……”

    唉,老胡。

    老胡啊……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3 13:41
第三百六十四章 自古天元多套路

    欽差衛隊一行人,在胡守信的帶領下,灰溜溜地回到了忠義樓。

    值班的遊俠迎了上來,胡守信疲倦地揮揮手,讓他帶眾人去二樓休息,秦惠察言觀色,默默地跟在胡會首的身後,去了三樓。

    跟著胡守信進屋,秦惠反手將門帶上,也不說話,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這種情況如果被孫朗看在眼裡,肯定會腦補出至少兩千字的氣氛。

    但胡守信還沒有這麼墮落,老胡點上燈,回過頭,望著秦惠,冷冷道:“好手段啊,秦大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實在想像不出,那些話竟然出自秦大人之口。你這幾年在朝廷中學到的,就是在危機關頭栽贓嫁禍、保全自己嗎?”

    秦惠跪在地上,低著頭:“小弟無話可說。”

    胡守信神情一滯,感覺滿腔怒火落到空處。

    如果秦惠出言狡辯,或者理直氣壯,那胡守信自然會怒斥欽差大人一番,甚至還能揍他一頓,可如今秦惠擺出一副躺平任操的慫模樣,反而讓老胡不知道如何下手,他僵了片刻,怒火倒是熄了大半,但依然冷冷道:“無話可說?你當時的話可是很多啊。”

    秦惠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輕聲道:“小弟不辯解,小弟只問一句,如果兄長在小弟的立場上,會怎麼做?”

    老胡微微一怔,神色變得不自然起來。

    秦惠低吟道:“小弟我啊,這幾年在朝堂上苦熬掙扎,吃過苦,受過氣,好不容易盼來了這個出頭的機會,指望著簡在帝心,想著要將這件差事漂漂亮亮地做好,沒想到卻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他直視著胡守信的雙眼,表情平靜,語氣淡漠,但老胡卻能從這雙眼睛的深處,看到翻天覆地的巨浪。

    欽差平靜道:“只因為我沒有兄長的武功和本領,所以在運河之上,就算卑躬屈膝,就算彬彬有禮,我也活該要被一個妖怪橫加欺辱,惶惶然狼狽奔逃,差點丟了性命,甚至被那妖怪尾隨而來,掛在了旗桿上。”

    “只因為我沒有聰慧善辯的口才,沒有料敵先機的頭腦,沒有洞察人心的眼光,所以我在侯府之中處處受制,被趙飛凰擠兌,被一群下人僕役小瞧,甚至在今晚大出洋相,醜態百出,變成了十惡不赦的欺君罪人。”

    “只因為我沒有超卓的戰功、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太好的人緣,所以就算做了欽差,也是個最末等的欽差,查案只能秘密進行,手頭也沒有什麼權利,以至於這一路上,事故不斷,連自身的安全都不能保證。”

    他依然這樣跪在地上,昂著頭,望著胡守信,語氣依然平淡:“兄長怪我今日飛揚跋扈、心狠手辣,可要我說,這不是心狠手辣,這也不是飛揚跋扈,這只是……”

    秦惠笑了起來,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他盯著老胡,一字一頓道:“是、狗、急、跳、牆。”

    望著秦惠冰冷的眼神,胡守信驀然打了個寒噤。

    但欽差的言談還在繼續,他的語速快了些許,似乎難掩心中的激動:“飛揚跋扈?我哪裡有飛揚跋扈的資格?我珍惜這次皇命,處處陪著小心,遇到一隻妖怪都要客客氣氣,我怎麼飛揚跋扈?我心狠手辣?兄長陪我去侯府,這一天裡,您可曾聽到我說過一次狠話?如果不是趙飛凰今天咄咄逼人,我遇到妖怪襲擊之後,怎麼會著急?我是害怕啊!”

    他似乎想起了白日的光景,悲憤道:“她白天都做出這樣的事情了,這種把柄落在她的手裡,我就完了!既然如此,為什麼我不能先發製人?我也沒想直接啟禀陛下殺她全家啊!我只是拿這事來做做文章,嚇唬嚇唬她,誰知道會搞成現在這樣子!”

    說著說著,他嘆了口氣,又委頓下去:“反正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小弟確有千萬般不是,但有一語,如魚鯁在喉,不吐不快……兄長,這樣的局面,這樣的事情,換做你,你會怎麼做?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啊。”

    他低下頭,地上多了幾滴水漬,秦惠強忍著淚水,輕輕道:“為什麼熊二身為欽差,可以鮮衣怒馬,可以玄甲隨行,我小心謀了這個差事,卻處處受制?明明沒做錯什麼,卻要被妖怪欺辱,明明什麼都沒做,就要被趙飛凰針對。我堂堂一個欽差,被妖怪掛在旗桿上,被人當笑話看,狗急跳牆的反擊,卻被對方輕易化解,反倒成了自己致命的死穴……”

    他越說越絕望,委頓在地,眼神空洞,突然神經質般笑了起來:“不過,其實是我活該啊……我沒有本事,我沒有家世,我沒有人脈,所以我在朝中寸步難行,所以我連一件差事都辦不好,是我太天真了,這個世道,這個國家,光憑著所謂的一腔熱血,想要實現理想和抱負,實在是太天真了。我終究做不了惡人,做不了壞人,我終究……做不了官啊。”

    他嘆息了一聲,臉色灰敗,慢慢站起身來,向胡守信躬身,然後轉頭就要走。

    胡守信冷冷道:“你要幹什麼去?”

    秦惠苦笑一聲:“主動請罪,總比被人告到頭上,要好得多,省得連累家人。而且那趙飛凰敵意太強,肯定心中有鬼,那妖怪肆意妄為、無視朝廷威嚴,說明妖族最近有異動之患,我就算被革了職,永不錄用,也不能讓這兩者逍遙法外……”

    他搖著頭,緩緩道:“我以前顧慮太多,覺得如果將妖獸之事上報,會在朝廷落一個惹是生非、不堪大用的評價,如今結局已定,總算能痛痛快快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一說明,任由朝廷袞袞諸公判定……為官一場,最後總要說些實話吧。”

    說完,他的手已經放在了門上,房門剛剛開了一絲縫,身後傳來了胡守信的聲音:“站住。”

    秦惠的身子微微一滯,也不轉身,苦笑道:“兄長還有什麼見教?”

    胡守信緩緩道:“我之前說了什麼?明天我們再去侯府,給趙小姐一個說法,商量出一個章程來,你把這話當成耳旁風了?”

    秦惠依然背對著胡守信,搖著頭:“妖怪的把柄,衛隊打人的把柄,我今晚的把柄,全都落在了趙飛凰的手上,形勢已經壞到無以復加,只需要她明天去一趟府衙擊鼓鳴冤,我的名聲就洗不白了。想要讓她手下留情,只能對她妥協,她要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她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畢竟是個欽差,帶著陛下的託付查案,怎麼能欺君罔上、受人挾制?”

    他轉過頭,雖然臉上的表情依然失落,但眼中卻閃過了熠熠光輝,他斷然道:“秦某就算被她的陰謀算計,丟官失職,但事實就是事實,朝廷對她的猜忌不會終止,依然會有新的欽差大人前來,她如果是無辜的,那也就罷了,只要她做過虧心事,就總有現形的一天,秦某就算被一擼到底,回家種田,也會日夜盼望著水落石出的這一天!”

    此時的秦惠,正氣凜然,鐵骨錚錚,似乎今晚這天翻地覆的巨變發生之後,讓他有了新的感悟。

    胡守信卻神色默然,半晌才道:“如果她不挾制你呢?”

    秦惠愣了一下,擺擺手,苦笑道:“小弟是個沒出息的人,不敢再勞煩連累兄長了。小弟斗膽說一句,這事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兄長既然已經卸甲歸田,就安安生生地過日子,不要為了小弟,摻和這種事情……”

    胡守信望著一臉誠懇的秦惠,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沒錯啊……魔器的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就算是有苦衷,趙飛凰也決然稱不上無辜,就算孫朗想要極力為趙小姐洗脫關係,也不能以無辜之人的前途作為代價,秦賢弟被派到明州公幹,本來就是因我而起,我怎麼能坐視不理?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平靜道:“如果我告訴你,這事跟我有關係呢?”

    秦惠聽了之後一愣,然後瞳孔驟然一縮,他立刻轉身,拉開門,左右看了一眼,然後靠在牆上側耳傾聽片刻,確認周圍無人之後,上前幾步,死死地盯著胡守信的雙眼,用壓抑著憤怒的語氣低喝道:“兄長說什麼?”

    胡守信坦然望著他:“我如果說,靖安侯府的魔器之事,與我有關,秦賢弟要怎麼做?”

    秦惠後退了兩步,眼中閃過了迷茫和不可置信,他指著胡守信,手指顫抖,痛心疾首道:“兄長!您既然已經辭了官,就應該在明州頤養天年,碰那玩意兒乾什麼!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胡守信笑了笑:“怎麼,兄弟要拿我的人頭去領賞嗎?​​”

    秦惠臉上糾結猶豫,震驚得手足無措,他跺了跺腳,半晌迸出一句話:“兄長為什麼要說給我聽啊!”

    胡守信微笑道:“總不能讓賢弟因我而丟官去職,大好前程毀於一旦。”

    秦惠望著他,突然後退兩步,正色道:“兄長,如果要小弟與靖安侯府虛與委蛇,蒙蔽聖聰,那趁早免開尊口!兄長既然吐露此等機密,那勢必要拉小弟下水入夥,弟雖不肖,但也不會悖逆皇恩!兄長這就請取了小弟性命,如若不然,秦惠必要將這事禀告朝廷,查個水落石出,將兄長送到刑部大堂之上!”

    胡守信依然微笑:“那兄弟是讓我去死了?”

    秦惠眼神掙扎,最終還是咬牙低頭:“職責所在,君命難違,辦好了陛下的差事,小弟必將刎頸自盡,以謝兄長!”

    老胡嘆了口氣:“兄弟,你這忒小瞧我了,胡某幾時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

    秦惠面露喜色,又狐疑道:“難道這事另有隱情?”

    胡守信點了點頭,嘆道:“跟你說了也無妨,趙小姐私藏魔器,確有其事,只不過以她的膽子和身份,還不敢打魔器的主意,她之所以這麼做,乃是受了別人的指使,那個人的身份很可怕,很微妙,以至於洩露了一分,在朝廷上都會掀起腥風血雨……”

    秦惠迷茫道:“是誰?”

    胡守信轉過身來,望著眼前的欽差,語氣平靜:“天策帝姬。”

    聲音極輕,卻宛如驚雷,在秦惠耳邊炸響。

    欽差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駭然之色,繼而又變成了憤怒:“這……這簡直,大逆不道!”

    胡守信嘆息道:“如果是平時,被胡某發現誰在私藏魔器,不用朝廷派人,胡某自己就會將犯人押解朝廷。但此事牽連之廣,影響之大,簡直駭人聽聞,我只能想辦法壓住此事,然後徐徐圖之。兄弟,你是文人,也是朝廷大臣,見識肯定比我這個卸甲還鄉的大老粗強上很多,你覺得,應該將這事直接禀告朝廷嗎?”

    秦惠搖頭道:“自然不行,天策帝姬深受陛下寵愛,大權在握,門生故吏遍布帝國九州,又是皇位的有力競爭者。如果貿然檢舉揭發,勢必會遭到雷霆般的打擊,甚至動搖國本,令朝野大亂……”

    他面露恍然之色,看著胡守信,激動道:“所以,兄長才出手干預了嗎?不,以您謹慎的性子,肯定不會貿然行動,一定是召集了當年的故舊兄弟,天元同袍,一起商議此事,為國家清除這一隱患,是不是?”

    老胡眼中閃過一絲異芒,搖頭道:“沒有,到現在為止,都是胡某自己在考量打算,畢竟此事牽扯太廣,我不知道應該相信誰,也害怕連累其他兄弟,直到賢弟過來,我才發現,這事有些瞞不住了……畢竟出了太多的意外……”

    秦惠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深深一揖:“兄長冒了這天大的關係,將實情告訴小弟,小弟一定不會有負兄長重托!只是這事關係極大,小弟放肆一回,請兄長出示真憑實據。一旦確認此事確實與天策帝姬有關,那小弟就惟兄長之命是從!”

    欽差大人這樣慷慨陳詞著。

    ——但是,正對著地面、老胡看不到的那張臉,卻浮現出了詭異的神色。

    ——但是,胡守信此時看不到秦惠的表情,也意味著秦惠看不到胡守信的表情。

    欽差大人自然也不知道,老胡注視他的目光中,也有著他所萬萬想不到的一些東西。

    胡守信無聲地嘆息。

    唉,孫朗。

    孫朗啊……

    ——你說的人心……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他將秦惠扶了起來。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3 13:45
第三百六十五章 拯救大兵秦惠

    深夜,秦惠終於從三樓下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剛關上門,那張臉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滿足的笑意。

    ——就像收穫了什麼寶貴的東西、緊張的情緒得以舒緩似的。

    掌旗使萬元忠相當忠心耿耿,正熬夜等待著欽差大人回來,此時正坐在桌邊,用手支撐著腦袋,一下一下打著瞌睡,聽到動靜立刻驚醒,抬起頭來,就看到了欽差大人那無比舒緩、神清氣爽的模樣。

    掌旗使立刻打了個寒噤,感到眼前一綠,眼中就閃過了震驚與悲涼:“大人,您……您……”

    秦惠自然不知道他這忠心的下屬與知心的朋友此時到底在想什麼,聞言奇怪道:“元忠兄,怎麼了?”

    萬元忠說話都不利索了:“您……您去了這麼久……要不要洗洗澡?”

    “……”啥意思?

    秦惠有些莫名奇妙,講道理,他對這位掌旗官的意見其實不小,雖然肯定是無心之失,但此君接二連三的破嘴經常伴隨著一些可怕的事情發生,說實話,的確挺膈應人的。

    不過今晚碰到了大好事,眼下又是用人之際,他也顧不上這些小節了。

    萬元忠明顯將秦惠的沉默解讀出了另外一層含義,表情更加悲憤了:“大人……您,辛苦了。”

    ——想不到那胡守信身為堂堂天元大將,竟然……竟然會……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秦惠不明其意,擺手笑道:“不辛苦,不辛苦。我那兄長,端的是位義氣哥哥,對我真是好的沒話說!唉,早知道這事會這麼順利,我就不自己亂撞了,直接找我兄長不就行了?”

    萬元忠像是受不住打擊,驚得後退兩步,失聲喊道:“兄長,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您秦家的香火傳承考慮啊!”

    欽差大人一怔,然後整了整衣冠,深深一揖,肅然道:“賢弟教訓的是,為兄今晚確實是孟浪了,稍微有個三長兩短,行將踏錯,豈不是愧對列祖列宗?幸好有我兄長當頭棒喝……”

    當頭……棒喝?這成語怎麼能這麼用啊!那寺中長老用來令弟子頓悟的大棒,跟你胡哥哥使的那根是兩碼事啊!

    秦惠渾然不知,自己在萬元忠心目裡的形像已經在短時間內發生了驚人的變化,他像往常一樣,親熱—地拉起了萬元忠的手,往桌椅那邊走去:“賢弟,來,坐下慢慢說,看你的樣子,一定是嚇壞了吧,不要擔心……”

    ——我都要被嚇死了好麼!

    講道理,兩人是知交故友,像把臂同遊、抵足而眠這種事情做了不知多少次,別提有多熟練了,而那樣的舉動也被萬元忠視為親密的友情與知己的情誼,純潔到了極點——但此時此刻,元忠兄看著自己的小手被秦兄的大手牢牢握住,剎那間就感覺渾身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一時之間,身為直男的三觀受到了激烈的衝擊與動搖。

    ——諸天神佛啊!我現在該怎麼辦啊!

    萬元忠忍住心中的驚恐與混亂,戰戰兢兢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死死坐住的那種,看樣子簡直要把屁股直接焊死在椅面上。

    他這反常的表現在秦惠眼中看來,倒是很正常,今晚在侯府先是受到妖怪襲擊,又被翻盤逆轉,形勢差得無以復加,這趟欽差差事眼看著就要辦砸了——如果辦砸了的話,他身為欽差固然落不了好,隨行的人員也別想有什麼好下場,人心浮動,確實是人之常情,不過好在他帶來了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他拍了拍萬元忠冰冷而顫抖的手,溫和道:“賢弟,不必擔心,你既然信任我追隨我,那我也一定會給你謀一個光輝前程。你我兄弟,來日要在朝堂上大放光彩,怎麼能折在這裡?為兄就是拼了這條命不要,也不會連累你的!”

    萬元忠微微挪動了一下屁股,眼淚婆娑道:“兄長……你……你的恩情,小弟只有……只有來世再報了哇!”

    ——阿彌陀佛,地藏王菩薩,來生如果要報恩,一定要讓我投胎成女兒身啊……

    秦惠一怔,笑道:“你我兄弟,何分彼此?”

    講道理,這人如果先入為主形成了固有印象,聽什麼都彆扭,萬元忠還沒有從秦兄的偉大犧牲中回過神來,就被“何分彼此”這可怕的話語嚇得兩股顫顫,拼了命地轉移話題:“兄長啊,這事要怎麼辦啊?”

    “胡家哥哥已經給我指點了迷津,願意助我脫離困境,不過其中倒是有一些關係……”秦惠歉然道,“我已經答應胡兄,保守秘密,所以有些事情,現在還不能對你直說,否則就會失信於我兄長。不過賢弟你放心,等到事情辦妥,再無掛礙,我一定對你和盤托出,絕無隱瞞……”

    ——兄……兄長……你別說了,我好像已經猜到了……

    萬元忠用力地點著頭,感動道:“兄長,我信你,你就算不跟小弟說也無妨,小弟全都理解的……”

    秦惠微笑道:“嗯,確實,你我兄弟,肝膽相照,有些事情,根本不必言明。你只需要記住,我那兄長是自己人,也是我們的恩人,如此就夠了。不過這件事情終究是絕密,有些事情,需要人手,我想來想去,除了元忠兄之外……”

    話還沒說完,萬元忠就不動聲色地掙開了秦惠的手,用力地拍著胸膛:“兄長但有驅使,小弟無有不從!”

    秦惠點點頭,低聲道:“有兩件要緊的事情。第一,今天晚上出了事,欽差衛隊人心浮動,為兄自然會去一一安撫,但人心難測,賢弟替我留個心眼。第二,這件案子雖然大體穩當,但我們既然奉旨查案,證據還是需要盡可詳實一些,所以我有事拜託賢弟,你挑一些信得過的精幹手下,這兩天空閒時,就去找一個……”

    兩人悉悉索索地說了半天,萬元忠點了點頭:“全都包在小弟身上,小弟一定辦得漂漂亮亮!”

    欽差大人拱手為禮:“那就仰仗你了。”

    萬元忠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兄長,這真的可以嗎?”

    秦惠笑道:“我與胡家哥哥,同為天元老卒,同袍一場,肝膽相照,有什麼不放心的?”

    萬元忠幽幽道:“人心易變難測啊,兄長,一切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就算是當年生死與共的兄弟,也要小心謹慎些好,恩將仇報的例子還少嗎?你拿別人當兄弟,說不定某一天,就有人突然跳出來,捅你一刀……”

    秦惠面色微變,笑道:“元忠兄莫要胡說,胡兄急公好義,一片至誠,怎麼會做那樣的事情?”

    萬元忠搖頭道:“唉,我不是只說這件事情,天元老卒又不只是胡將軍一人,兄長你就是太容易輕信,一點都沒有防備。你想啊,萬一有一天,有一個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你的天元英雄突然出現……”

    “停停停……”秦惠雙手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不知為何,他心中突然有點發虛,所以決定結束這次對話,“天色已經不早了,難為賢弟你在這裡等了許久,今天操勞許久,勞心勞力,快早些回房休息吧……哦,要不干脆直接在我這裡休息得了?”

    聽聞此言,萬元忠就像屁股著火一般跳了起來,拱手道:“不打擾兄長了,小弟這就回房,這就回房……”

    說著,他深深一揖,行禮作別,然後一步步倒退到了門邊,開門,跳躍,關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

    秦惠還有些莫名奇妙——元忠兄什麼時候這麼多禮了?

    不過啊……

    他的表情瞬間變得陰沉起來,隨手挑了挑燈花。

    胡家哥哥,我們的遊戲,算是開場了……您可真是個急公好義的好人啊。

    好人吶!

    第二天一早,欽差衛隊一行人在胡守信的帶領下,再次造訪了靖安侯府。

    欽差衛隊的吃瓜群眾們已經做好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了,但令他們驚奇的是,侯府一片風平浪靜,群眾們就像領到了一百個聖晶石補償似的,一個個心平氣和,宛如昨天晚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一切都無比安靜祥和。

    趙小姐沒有去府衙告狀,街上也沒有流傳奇怪的報紙,甚至僕役下人們的眼光都沒有什麼敵意,又是之前的花廳,但此時此刻,雙方的心情已經大不相同,中紀委巡查組領導秦惠,與靖安侯府趙小姐再度會面。

    無關人等全都被趕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了趙小姐、徐管家、胡守信與秦惠。

    秦惠端的是個好男兒,拿得起,放得下,非常光棍,直接拜道:“下官昨晚狗急跳牆,大放厥詞,驚嚇到了趙小姐,實在萬分慚愧抱歉,汗顏無地,汗顏無地啊,請趙小姐責罰……”

    ——雖然嘴上說得很誠懇,但是秦大人面向地面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厲色,那是一種莫欺少年窮的態度。

    趙飛凰立刻投桃報李,也施了一禮,抿嘴笑道:“豈敢豈敢,小女子昨天刁蠻任性,一時情急,說錯了話,也請欽差大人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呢,萬望欽差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雖然嘴上說得很誠懇,但是趙小姐這眼神,就像是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得主在看最佳男配角落選者似的。

    由於禮數做的太足,所以秦惠沒有看到趙小姐那高端玩家般的俯視眼神,兩人假惺惺地客套了一番,看得淳樸憨厚的胡守信與憨厚淳樸的徐青鸞表情怪異,一副想吐而不好意思吐的模樣。

    終於,在胡守信忍無可忍的提議下,兩人終於結束了沒營養的客套話,兩邊分賓主落座。

    趙飛凰昨晚又得了某人的唆使,率先發難,望著胡守信,責怪道:“胡伯伯,既然秦大人是自己人,那為什麼不早說呢?昨天鬧得這麼不愉快,今天我險些還去府衙告狀了呢……”

    胡守信表情一滯,心中勃然——他媽的,昨天鬧得這麼大怪我咯?怪我咯?還不都是你跟孫朗弄出來的!

    秦惠這邊卻疑惑道:“胡伯伯?”

    老胡心中暗叫不好,這邊趙飛凰已經故作嬌羞道:“是呢,小女子已經有了意中人,全靠胡伯伯做的大媒……”

    秦惠吃驚道:“趙小姐已經成親了?”

    “還沒有呢。”趙飛凰捂著臉,羞笑道,“但小女子已經認定,今生今世就是他啦!”

    欽差大人心思電轉,將這個情報記在心裡,依足禮數,拱手道:“那秦某就提前祝賀一下,大婚之日自然也有賀禮送上……”

    不提這個倒也罷了,一提,趙小姐的臉上就露出了哀怨之色,嘆了口氣:“大婚?唉,妾有意,郎無情啊,我那意中人,對婚事有些不太上心,他倒是逍遙快活,卻讓小女子守在深閨,顧影自憐……”

    秦惠這等人精,自然是順著話說的,聞言就不平道:“趙小姐這種神仙人物,知書達理,美若天仙,又有此等身家,誰娶了都是修了三輩子的福分,那負心薄倖的男子,怎麼能做出這種令佳人傷心的事情!”

    “是啊……”趙小姐就像是看到了知己一般,眼前一亮,望著欽差大人,“要么,您幫我說說他?”

    秦惠沉吟道:“這個……”

    他腦海中閃電般地思索和推演,來明州之前,他已經做足了功課,像趙小姐這種侯爵貴女,凡有出嫁成親之事,一定要禀明朝廷造冊,至少他從來沒有發現這種情報,也就是說,這個趙小姐的意中人,出現的很突兀啊……

    也許,這個會是魔器大案的關鍵?

    他眼中寒光一閃,突然笑道:“古語有云,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反過來說,如果能夠成就一段姻緣,也強似十座廟宇,既然如此,那下官就……”

    “等等!”

    胡守信之前拼命地對趙飛凰打眼色,但趙小姐來個了視而不見,沒奈何,老胡在事情無法挽回之前,只好斷喝一聲,打斷了秦惠的作死行為——我的秦賢弟啊,你可長點心吧!這是個坑啊混蛋!

    他迎著秦賢弟詫異的目光,笑道:“趙小姐的意中人又不在此間,這事也不急於一時,況且,趙小姐你糊塗了不是?秦賢弟終究是外人,這事,我幫你說,豈不是更好?”

    趙小姐還沒說話,秦惠就搶先道:“也是,也是,下官畢竟是外人,不好插手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兄長來辦吧,趙小姐,閒談就到此為止,我們講講正事,如何?”

    趙小姐還有些悻悻然,但胡守信卻說道:“是啊是啊,還是先說正事吧。”

    看著趙小姐猶豫不甘的模樣,看著態度​​變得異常積極、似乎在掩飾什麼的胡守信,秦惠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

    哼……果然有問題啊。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3 16:18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靖安侯府,秦趙胡三人,涇渭分明地劃作了三大陣營。

    守序善良的胡守信,懷著一顆想讓大家都獲得幸福的心,一心想將魔器之事了結,順便保護秦賢弟免遭孫朗的魔爪。

    守序邪惡的秦惠,懷有不可告人的陰暗目的,一心想要搞個大新聞,從而完成升官發財走上人生巔峰的夙願。

    混亂邪惡的趙飛凰,受孫朗唆使,要懟秦惠,懟欽差衛隊,順便也懟胡守信,總之就是要幹他娘的車翻一切,並在此過程中順便解決靖安侯府的隱患。

    三人各懷心思,各自有想要隱瞞的事情,也各自提防著,彼此之間全是套路,沒有一絲絲的真誠,在這種氛圍下進行的對話與會晤,自然也假到不能再假。

    秦惠對之前的對話留上了心,將“趙小姐的意中人”這個關鍵的線索記在心中——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人一定是個關鍵人物,一定要暗中留意。

    然後他露出了誠懇的神色,緩緩道:“趙小姐,關於您的事情,我兄長昨夜已經與我細說了。但您也一定明白,秦某這次是奉皇命而來,是給陛下辦差事的。君命難違,聖意莫測,想要將這事處理妥貼,還需要趙小姐多多配合,我們一起想個章程出來。”

    趙小姐面帶笑容,滿口答應:“既然秦大人是自己人,那小女子一定會全力配合欽差大人洗刷侯府清白的!”

    清白個屁……

    秦惠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然後笑道:“好說,好說,既然如此,那下官就斗膽賣弄一二,說一下自己對於這事的一點小小見解了。”

    他沉吟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道:“如今廟堂之上,有一種傳聞,說靖安侯府私藏魔器……”

    趙飛凰點了點頭,正色道:“這顯然是無端的中傷和令人髮指的污衊!”

    秦惠望著趙大小姐那神聖不可侵犯的凜然面孔,眼角又悄然抽了抽——這女人要是入朝為官,恐怕三十年相位可期啊……

    他無奈地點頭:“是是是,那確實是無端的中傷和令人髮指的污衊,所以陛下派遣我來查明真相,給靖安侯府一個公道。而關於此事,侯府給予的說法,則是那一天有窮凶極惡的歹徒持械入府,試圖擄掠財物,結果造成侯府大亂,釀成一場風波,是嗎?”

    趙飛凰聞言,臉色一白,淚花浮現,似乎又想到了當日那可怕的場景,香肩微微抖動兩下,眼看著又要重複一遍昨天的精彩表演。

    秦惠雙手亂擺:“停一下,停一下,趙小姐,你別這樣,下官已經信了,下官已經無比相信了!”

    趙飛凰用袖子遮著臉,淒然道:“秦大人剛來此地,怎知道小女子的冤屈與無助……”

    欽差大人害怕趙小姐再來一場哭戲,於是語速激昂、慷慨陳詞道:“靖安侯府滿門忠烈,一門男兒戰死,只靠老弱婦孺強撐門楣,趙小姐這些年勉力支撐,已經是心力交瘁,但卻將侯府上下打點得井井有條。侯府名聲在外,從不招惹事端,是明州的大善之家,但怎奈何人心險惡,竟然有窮凶極惡的狂徒欺侯府無人,公然入府劫掠,此等行為,堪稱喪心病狂,其惡罄竹難書,歹徒何其之惡,侯府又何其之辜,全賴平日行善積德,忠僕一心為主,奮起反擊,格殺歹徒於當場,保護了侯府不遭歹人劫掠,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居心不良者散播謠言,要置侯府於死地,竟然誣告其私藏魔器以釀禍,用心之險惡,簡直天理不容!”

    這話說得條分縷析又一氣呵成,簡直堪稱完美的一本道,以至於胡守信長大了嘴巴,徐青鸞睜大了眼睛,連趙飛凰都愣了片刻,然後一臉欽佩道:“總結得如此之好,話講得如此之妙,秦大人,您在朝中,也一定是個收錢辦事的好官吧……”

    秦大人先是一怔,然後勃然——怎麼說話呢你!

    還有,我他媽不就是照著你的說法總結出來了結論嗎?能洗地洗得如此乾淨、甚至把自己洗成了受害者,你比我可怕的多啊!

    秦惠在心中腹誹不已,這邊趙飛凰似乎精神大振,行禮道:“既然有正直清廉的秦大人為我們侯府主持公道,並且這麼快就查明了真相,那小女子就放心了。秦大人,請您回去寫奏摺吧,您事務繁忙,日理萬機,小女子就不打擾您了……”

    嘿!嘿!嘿!往哪兒跑呢你!

    秦惠愣了一下,苦笑道:“留步,留步,趙小姐,事情哪有你想的這麼簡單。有道是聖明無過於天子,陛下既然留心此事,囑咐欽差去辦,那一定有所留心。再者,此事已經在朝堂之上引起議論,想要讓諸位大臣們信以為真,可不是區區一封奏摺就能搞定的……”

    趙小姐臉上露出了迷茫之色,然後沉思了片刻,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指了指秦惠,然後一臉“是我糊塗了”的赧然表情,笑了起來。

    嗯,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秦惠看著美麗的少女露出笑顏,也跟著笑了起來。

    趙飛凰笑吟吟地伸出了小手,神秘兮兮地捻了捻,低聲道:“秦大人,您就直說吧,要幾個數?”

    什麼數……幹!

    秦惠猛然醒悟過來——喂!你這個小姑娘怎麼這麼熟練啊!你到底行賄過多少次啊!

    他心中古怪之極,搖頭道:“不是錢的事兒,不是錢的事兒。錢只是用來打通關節,託人說情,令一些能夠左右皇帝意願的朝堂大臣開口幫襯,僅此而已,不過如山的鐵證卻是最重要的,而人脈方面,趙小姐您出身於天元英雄之家,滿門英烈,又是女子之身,無形之中就多了很多天然的盟友和同情者,再加上胡兄是天元大將,故友遍布天下,人脈這方面,倒是不用擔心,我的意思是,我們需要更加詳實的證據啊……”

    欽差大人一臉誠懇,彷彿真在為趙小姐考慮一樣,循循善誘道:“一份陳情的奏摺,哪怕寫得花團錦簇,催人淚下,那也只是空泛之言,陛下是不吃這一套的。我的意思是,我們需要各方面的證明與證據,例如當日事發之時,在場之人的證言,明州府衙與六扇門對此事的記錄卷宗,還有參與者的名單,每一個人問詢的實錄,乃至物證與人證,這些缺一不可,越詳細越好,最好是由趙小姐您詳細地與我說說,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啊?”趙小姐摀住了小嘴,為難道,“這豈不是說,我要編出一個邏輯嚴謹、毫無漏洞、甚至真實存在的故事?”

    ……剛剛我沒聽錯吧!你直接說了“編”字吧!你直接若無其事地說出來了吧!

    秦惠在心中大聲吐槽,但還是要捏著鼻子,忍住掀桌的衝動,繼續配合道:“是啊,趙小姐,這就是此事的難點,我們要構建出一個經得起推敲的嚴謹故事,並將所有可能發生疏漏的地方全都補足,這就是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想要瞞住朝廷諸公,將這一關過去,這是必須要做的,而且要做到完美,不留隱憂。所以,下官斗膽請趙小姐回想一下,當日發生的實情,到底有沒有什麼致命的破綻需要堵住……”

    趙小姐咬住了手指,眼睛向上看,一副嬌憨思索的模樣,看起來可愛極了,女孩兒的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幾次欲言又止,甚至能從眼中看到一些動搖。

    秦惠心中大喊有門,剛想趁熱打鐵,就在此時,內堂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聽到這腳步聲,徐青鸞緊張的神色立刻得以舒緩。

    趙飛凰那為難的模樣一掃而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這一切都沒有逃過秦惠的眼睛——欽差大人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一道厲芒一閃而逝。

    看來這侯府的水,有點深啊……

    然後他就听到了一陣椅子摩擦地面的動靜,眼角余光一掃,只見胡守信直接長身而起,身體緊繃,臉色微變。

    秦惠心中又是一凜,故作奇怪道:“兄長,怎麼了?”

    胡守信勉強一笑:“兄……兄弟啊,一會兒如果……”

    嗯?

    秦惠還沒有來得及細問,就听到那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後來者閃出了屏風。

    ——是一位嬌俏可愛的小丫鬟。

    這小姑娘先是怯生生地望了一眼胡守信和秦惠,然後小碎步跑到了趙飛凰身旁,先是施禮,然後拿出一張小紙條,遞給了自家大小姐。

    趙小姐打開一看,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燦爛起來,她連連點頭,然後捏了捏丫鬟的小手,笑道:“我知道啦,你去李管事那裡領些糕點糖果吃吧!”

    秦惠一直試圖看看那張關鍵的紙條上寫了什麼,然而並不能看到,他正在凝神思索,余光又看到胡守信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低聲嘟囔道:“… …王八蛋。”

    欽差大人心下越發奇怪,徑直問道:“哥哥剛才怎麼了?”

    胡守信神色古怪,擺了擺手:“沒什麼……”

    孫朗這王八蛋不知道做了什麼手腳,竟然讓一個小姑娘走路的動靜變得這麼像……

    ——啊,也對,他本來就有這樣的本事啊……

    老胡正在獨自唏噓,卻聽到趙飛凰站起身來,對著兩人施禮,抿嘴一笑:“秦大人說得很有道理,不過這事也不急於一時,小女子今天回去思索一番,安排一下,統一一下口徑與說辭,排除一下破綻,彌補一下漏洞,來日再請秦大人前來指教……”

    秦惠眉毛微揚,神色變得玩味起來,笑道:“侯府背後,莫非有高人指點?”

    趙飛凰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高人肯定不算是高人,但說不定是個長人呢……”

    常人?

    哼,常人能讓你趙小姐眉開眼笑?常人能讓你趙小姐無所不從?

    秦惠心中冷然,表面卻拱手笑道:“那麼,秦某明日再上門來叨擾吧……趙小姐,秦某並非是君子,所以離開之前,還是要斗膽說幾句小人之心。”

    他神色漸漸轉冷,平靜道:“昨天秦某一時失察,心神激盪,犯下大錯,折在了趙小姐手中,本想著今天就上奏請罪,辭官還鄉,並在奏摺之中備說靖安侯府可疑之處,不想讓趙小姐贏得這麼踏實。不過幸好,我兄胡守信擔著血海般的關係,將此事坦然相告,既然事關帝姬與國祚,那確實應該小心為上,所以秦某可以暫且將秘密藏在心中,與趙小姐商量一個好的對策,將此事暫且應付過去。”

    “我知道趙小姐還不信我,說實話,我也不信趙小姐,我們之所以能彼此合作,是看在胡家哥哥的金面上,我信胡兄,胡兄信你,那麼我也信你,也請趙小姐不要辜負這份信任,不要做多餘的事情。”秦惠拱手行禮,“我兄至誠,希望趙小姐也能以誠待之,否則,秦某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他這幾句話說得很輕,但三人都能聽出這話語中的份量。

    胡守信目光閃爍,感動道:“兄弟……”

    趙小姐笑了笑,頷首道:“小女子知道了,秦大人與胡將軍袍澤情深,真是令人羨慕呢……”

    徐管家去開門,然後將兩人引了出去,送一行人離開,趙飛凰望著兩人走遠,伸了個懶腰,坐回椅子上,笑道:“如果不是孫郎事先言明,連我也差點被騙過去呢,這位秦大人的表現、演技乃至一切行為,都合理得天衣無縫,讓人瞧不出半點差池……”

    孫朗從屏風後閃出,笑道:“不論他有什麼目的,我們的餌料已經撒好了,他自以為自己的演技天衣無縫,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最後揭曉真相的時候,就會更有意思些,所以,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趙飛凰神色一動,轉頭望著孫朗,笑道:“那孫郎希望秦惠咬鉤,還是不咬鉤呢?”

    孫朗微微一怔,然後伸了個懶腰,擺了擺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我的世界,已經很小很小了,所以保護起來,還是很容易的。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3 16:23
第三百六十七章 少年英雄

    當欽差大人在侯府管事的禮送下離開侯府的時候,他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真摯笑容。

    這樣閒適放鬆的態度,令欽差衛隊的隨員們大大地鬆了口氣,而欽差大人確實像他們想的那樣,笑著向眾人解釋,他已經與趙小姐達成了諒解,化解了誤會。

    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欽差大人自己是信了。

    但誰也不知道,秦大人在談笑風生之餘,心中想起了之前侯府發生的事情,眼中閃過了一道陰鷙。

    ——那個姓趙的小娘皮,還是一句真話都沒有啊。

    胡守信也跟在秦惠身邊,若無其事地發問:“賢弟,如今天色尚早,今天做點什麼?”

    秦惠假意思忖片刻,然後拜道:“想要釐清真相,查明因果,不能只聽靖安侯府一家之言,負責審理與處置此事的明州府衙和六扇門的意見卷宗也是很重要的。一事不勞二主,煩請兄長多辛苦一回,替小弟引荐一下明州府尊與六扇門總捕頭。”

    這就是示人以誠了,本來以他欽差的身份,根本不必胡守信引薦云云,想要見明州百官,直接登門拜訪,亮明身份即可。但秦惠知道此事關係重大,牽連廣泛,自己的身份又如此尷尬,自然不會做一些徒惹胡守信懷疑的事情。

    ——畢竟這廝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粗獷而不拘小節,但畢竟是天元大將,能領一軍在戰場上馳騁百戰而生還的將者,有哪個不是謹慎多疑的?

    所以,不能輕舉妄動,要安他的心,要不讓他生疑,畢竟,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但胡守信確實不是省油的燈,聽了秦惠的話之後,眉頭微皺,顯然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他拉著秦惠快走了幾步,避開了身後的隨員,低聲道:“賢弟何意?愚兄如果不信你,早就任由你上書請罪,自生自滅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點胸襟氣度,你老哥哥我,還是有的。”

    秦惠面露感激與感動之色,低聲道:“兄長信任託付,弟必不相負!只是兄長,人心難測,您不要太輕信於人啊!”

    胡守信露出了微妙的笑意:“為兄當然知曉,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粗人。只是此番,確實沒有懷疑監視賢弟的必要,畢竟,此事一旦挑開,就成了你我之間的事情,要知道,自天元成軍以來,背叛同袍,乃是與謀逆同列的大罪,賢弟你既然已經答應了我,就一定會信守承諾,否則這帝國九州,朝野之上,天下之大,哪裡會有你立足的資格?是以我不疑賢弟,倒也不全是天元袍澤間的信任,你不必擔憂。”

    這話簡直將利益關係赤裸裸地擺在明面上說開,但秦惠並沒有露出不悅之色,反而鬆了口氣,拜道:“世人說粗中有細,就是講兄長這般的豪傑啊,平時看似粗陋疏忽,其實大事半點都不糊塗,兄長如此細緻,小弟也放心了。”

    這樣說著,秦惠心中倒是也有三分真情實意,他驀然想起了當年的天元舊事,那戎馬倥傯的歲月,確實是他人生中值得回味的寶貴時光,那裡沒有太多的勾心鬥角,戰爭與死亡的威脅將人心的距離拉得很近,軍營與戰場之上,總會結下一生不悔的情誼,事無鉅細,不必苦思冥想,只需坦然相告,就像現在一樣。

    可惜,那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勝利之後,危機既去,人心便以驚人的速度回歸本來的陰暗。

    他輕嘆一聲,再次下拜。

    ——你畢竟,被我騙過去了。

    胡守信哈哈一笑,笑容中有些無奈,似乎還是拿這個禮數太多的兄弟沒什麼辦法,他將對方扶起,順勢親暱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畢竟,被我騙過去了。

    是啊,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元時代一諾千金、死生不負的情誼,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中午,吃完午飯之後,秦惠帶著萬元忠,離開了忠義樓。

    在熱鬧的街道上走了幾圈之後,萬元忠低聲道:“大人,下官已經觀察過了,並沒有人在暗中監視我,不過,不排除有絕世高手……”

    “停停停,停停停!”他話還沒講完,秦惠就一頭冷汗地轉過身,望著萬元忠,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誠懇道,“元忠兄,答應我,今天一天,都不要提任何有關於妖怪、高手和敵人之類的事情,可以麼?”

    萬元忠感受到雙肩傳來的熱度,望著大人那蓄著鬚的儀表堂堂的臉,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呼吸,萬元忠一時之間有些驚恐和慌亂,吶吶然點頭:“是… …是。”

    秦惠鬆了口氣,然後放開了手,繼續負手前行,悠然道:“元忠兄啊,今天去了侯府,果然大有收穫。”

    萬元忠看到大人抽身離去,不知為何,竟然有些患得患失,他一念及此,頓時有些惶然,趕快將這可怕的心思趕走,跟上兩步,問道:“敢問大人,有何收穫?”

    欽差大人打量著街道兩旁的風土人情,笑吟吟道:“那趙小姐心思深沉而機敏,城府極深,很是棘手,我正愁找不到破綻,沒想到今天卻發現了很重要的情報線索。哼,誰能想到,這柔弱又堅強的烈女子,竟然有了心上人,竟然還會露出那小兒女之態?”

    萬元忠驚聞此事,不禁有些吃味,他之前驚艷於趙小姐的風姿與光采,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樣才貌雙全有田有房的貴女,足以令世間絕大多數男子怦然心動,突然聽說這樣的依人竟然已經名花有主,真是令人心頭一堵。

    ——順便一提,這已經是他這兩天第二次感到有些吃味了。

    他語氣頗為不忿道:“哼,趙小姐如此風姿,簡直令下官驚為天人,實乃世之奇女子,這鳳凰哪能與麻雀相配,也不知道她垂青的那位少年英雄,是位極人臣了,還是天下無敵了?竟然能被趙小姐看上,哪天我一定要見上一見……”

    秦惠笑道:“我都不知道趙小姐的意中人是老是少,你怎麼就知道是個少年英雄了?還有什麼位極人臣,天下無敵……”

    萬元忠聞言,摸了摸腦袋,赧然道:“下官只是開個玩笑,這世上哪有位極人臣、天下無敵的少年……”

    他這句話一說出口,就覺得氣氛一變,只見自己的上官突然收斂了笑意,抬頭望著天空,表情奇異,帶著一點點寂寥和遺憾。

    萬元忠心下奇怪,小心問道:“大人,可是下官說錯什麼話了?”

    秦惠驀然驚覺,突然自嘲一笑,輕聲道:“沒錯,是的,這世上,已經沒有那樣的人了。”

    他似乎急於掩飾剛剛的失態,直接將話題轉回了趙小姐的意中人身上,微笑道:“我雖然不知道趙小姐的意中人年齒如何,有何成就,家世怎樣,但這仍然引起了我的好奇與疑惑。如果我所料不錯,這事恐怕大有蹊蹺……趙小姐只是偶然有言,稱呼胡兄為'伯伯',我感覺疑惑,隨口一問,那趙小姐說,是胡兄為她保的媒。”

    萬元忠思索了一下,點頭道:“原來還有這等交情,難怪……”

    秦惠頷首道:“我也是這樣想的,自古以來,促成兩情相悅之事,都被視作功德一件,至於為靖安侯府的貴女保媒,那更是足以自誇的榮耀與好事,胡兄既然為靖安侯府做媒,應該感到高興和自豪才對,但令我驚奇的是,當我繼續追問時,胡兄竟然主動出口打斷,不欲談及此事,真是奇也怪也。”

    掌旗使連連點頭:“聽您這麼一說,確實很是奇怪,胡將軍為什麼對趙小姐意中人的身份避而不談?”

    秦惠眼中閃過一道寒光:“這就是我們得弄清楚的事情了。之前我在侯府巧舌如簧,幾乎已經勸得趙小姐改變心意,配合我們,一起編……嗯,查明真相,可是後堂突然出來一個丫鬟,遞上一張小紙條,立刻就讓趙小姐笑顏如花,有了主見和決斷,由此看來,侯府隱藏著一位高人,可以輕易左右趙小姐的情緒和決斷……”

    他細細思索,眼中寒光閃爍:“而事情不止如此,那時我偷瞧胡兄表情,他眼神怪異,表情頗有些無可奈何,這引起了我足夠的警覺和注意。原本我以為侯府之事,完全是胡兄在一手主導、掌控一切局面,所以才放心託付,配合兄長做事,但現在看來,可能此事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簡單……”

    萬元忠聽弦歌而知雅意,眼神一動:“趙小姐的意中人有問題?”

    秦惠微微頷首,嚴肅道:“我原以為,趙小姐確實身負冤屈,苦撐至今,此事之中,亦有苦衷,但也許此事比我們想像中更加複雜,她那神秘到連胡兄都不肯談及的意中人,也許就是此事之中的關鍵因素,甚至是一切的罪魁禍首,甚至情況更壞一點,侯府與趙小姐,也許都成了某個人的提線木偶…… ”

    這話對萬元忠尤其有效,萬大人原來就對那個趙小姐的意中人很有意見,聽到秦惠這充滿煽動性的話語,立刻一蹦三尺高,擼著袖子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誘騙侯府貴女,那可是大罪,我輩身負皇命,豈能坐視此事發生?不消說,不消說,一定要將這事情查個公道分明!”

    他說到激動處,揮舞著手臂,沒想到一時用力大了一些,砰的一聲,似乎打中了什麼東西。

    “誒喲……無量個壽佛,是誰偷襲貧道!”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3 16:30
第三百六十八章 第一次交鋒

    秦惠與萬元忠,兩人都是文官一脈。

    ——也就是比較要臉的那種,知禮節不威福,在沒有損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通常寬容善良且彬彬有禮。

    萬大人在發表見解時肢體語言過大,不小心打到了路過的行人,顯然是他自己做錯了,他自然也沒有那種“你沒長眼嗎”的低級惡霸型反派的思路,再聽此人話語語調,顯然是一個老道士,以一個讀書人應有的德行,無論是老者,還是道者,都要給予尊敬。

    於是他急忙回身後退兩步,道歉道:“是小可的不是,給道長賠禮了。”

    秦惠也將笑容斂起,先是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那摀住胸口、呲牙咧嘴的道士,他那謹慎的性格和小心的習慣讓他不會放過任何一件可疑的事情。

    嗯,髮鬚全白,儀表堂堂,堪稱道骨仙風,古語云相由心生,應該是個真道士。

    只是臉色蒼白,身形略微佝僂,最近應該是受過重傷。

    神色匆匆,面帶警惕,應該是有急事而怕人知,所以猝不及防之下,才會被元忠兄打中……

    欽差大人稍稍放鬆了警惕,雖然有些好奇,但他今番身負皇命,靖安侯府之事又復雜之際,他實在懶得節外生枝。

    ——一個平平無奇的道士罷了。

    他笑著拱手道:“道長有禮,我這位賢弟性子急了些,不小心冒犯了道長,我代他向您賠罪了。”

    至此,按照正常劇本來發展,這件事情應該到此結束,只是一件小誤會罷了,不小心犯錯的人禮數周到地道歉,被冒犯的人也沒有什麼損失,見對方態度誠懇,肯定也不會追究,兩方相逢一笑,泯然釋之,乃是一件典型的恭謙忍讓的小事,但是……

    那道士捂著有些疼痛的胸口,打量著眼前這兩個讀書人,表情驚訝了一下。

    “這位相公……”他對著秦惠打了個稽首,緩緩道,“貧道精通一些相面之術,您最近看起來……怕是有血光之災啊。”

    ——這他媽就尷尬了。

    ——相當尷尬。

    由於這個世界的特殊性,帝國對神佛之說的敬畏和信任並沒有那麼濃厚,畢竟當年域外天魔來攻,大好河山淪陷,無數百姓死難,軍隊節節敗退,國器一度動盪,絕望無奈之下,自然會想到求諸天神佛,可不管如何誠心求禱,不管如何虔誠祭祀,天庭也沒派來一個天兵,西天也沒顯化半個羅漢,到頭來山河奪還,社稷守護,還是要靠百姓與將士的鮮血寸寸澆築——既然不能幫我等渡過難關,那你有個錘子用?

    加之帝國尚武之風盛行,武者煉精化氣而成人中之龍,靠的是自強不息,信的是天道酬勤,對神佛冥冥之事,大多敬而遠之,覺得這玩意兒最大的用處就是愚民而固社稷,肉食者們是不信的,尤其是秦惠這種天元出身的武功大夫,更是不會將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放在眼裡。

    如果放在平時,突然有一名神神叨叨的道士說你有血光之災,秦惠多半會一笑置之,如果對方危言聳聽,糾纏不休,那就將他投諸官府,令他長長記性,但是……

    他的臉色刷的一下就沉下來了。

    這道士竟然誤打誤撞,在這要命的節骨眼上說出了如此聳人聽聞的話語——他奉皇命來明州,又暗中背負著特殊使命,遊走在立場不明的胡守信與心機深沉的趙飛凰之間,與他們虛與委蛇,暗中圖謀大事,做的就是險中求富貴的要命勾當……你他媽的說我有血光之災?

    ——我秦某人今天就要打死你啊!

    這話聽在萬元忠的耳朵裡,同樣令這位忠心耿耿的掌旗官面色一變,他也是存著與秦惠差不多的心思——你這道士,真會挑時候拱火!

    他上前一步,怒視著這道士,也不管之前自己的失禮了,瞪著對方,怒道:“我常聽說在大城小邑中,常有欺世盜名之徒扮作雲遊道士,號稱鐵口神斷,專門跟人算命,騙人錢財,見到那家境殷富者,或出言威嚇,說人有血光之災,或一臉震驚,說怕折陽壽不敢算命,等釣到其人的胃口,誘他汝甕,就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哄他將出錢財積蓄,騙他一個七葷八素,然後逃之夭夭——說的就是你這種賊道人吧!”

    那老道士不悅道:“貧道往日遊歷天下,雖然以相面為生,但只求溫飽,從不多收,哪裡會騙人財物?況且今天貧道有急事,只是見兩位相公溫文知禮,又看這位相公大難臨頭,一時不忍,所以才出口提醒,完全是出自一片好心,你這小子,惱羞成怒而出口傷人,好沒道理!”

    他瞇起了眼睛,仔細看了一眼萬元忠,咦了一聲:“仔細一看,你最近也不會太安穩啊,而且看這面相,似乎……”

    道長瞧了一眼萬元忠,又看了一眼秦惠,臉上疑惑之色漸濃,欲言而又止:“你們二人……是不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萬元忠心裡咯噔一下,然後勃然大怒——你這牛鼻子,想說什麼?我跟秦兄,清清白白,什麼都沒有!

    他大怒道:“住口!無恥老賊,不僅敢胡言亂語恐嚇我兄長,竟然還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真是可惡至極,還不快滾,否則定將你扭送官府,判個妄言之罪!”

    那道士也有幾分火氣,吹鬍子瞪眼道:“貧道只是看你們倆還算知禮,所以出言指點一二,又沒想要你們的銀子,你我素不相識,我誑你們做什麼?雖然忠言逆耳,但聽聽又沒有壞處,你那兄長觀其眉眼,最近確有血光之災,而他……”

    萬元忠不聽則已,聽則更怒:“住口!你可知我兄長身份?慎言慎行,還不速退?他忠誠王事,頂天立地,不負友人,正氣浩然,自有多方貴人相助,又有猛士相隨,以志慮忠純之心,行堂堂正正之事,可謂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怎麼會有性命之危?啊,你跟我說,他怎麼會有性命之危?”

    道長不甘示弱,梗著脖子道:“朽木不可雕也!這世間哪有萬無一失之事?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就算你兄長做好萬全準備,焉知不會一招算錯,滿盤皆輸?”

    萬元忠勃然道:“你這道士,盡會危言聳聽!我兄長堂堂正正,從不以陰謀算計行事!他大好年華,身居高位,此行功成回去,必將青雲直上,光宗耀祖,澤被家人,前途無可限量,你這牛鼻子狗奴才的嘴巴,真是如鮑魚之肆,臭不可聞!”

    道長跳腳道:“我好心助你,你不領情也就罷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攻擊貧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別提你兄長了,我瞧你也自身難保!你眉眼正直,正氣環繞,卻是愚直之輩,信念必遭反复,近日便有無法決斷的兩難大事!勸你趁早擦亮眼睛……”

    萬元忠哈哈大笑道:“一派胡言,莫名其妙,我追隨兄長,為其前驅,哪有什麼無法決斷的事情?你這道士,不要危言聳聽了,爺爺我就是不信!你不是會相面嗎?我也替你相上一相!我看你神色慌亂,精氣虛弱,定然心中有鬼,惶然逃竄,今番在這里大放厥詞,小心報應就在眼前!”

    那道長覺得自己的專業領域受到了挑戰,揚眉冷笑,擼著袖子,斷然道:“不見棺材不落淚!好好好,今天道爺我就……”

    就在這時,一聲低沉的佛號在幾人的耳邊響起:“阿彌陀佛……”

    剎那間,那趾高氣揚的道長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臉色大變,叫道:“苦也!”

    他顧不上教訓眼前這個不講禮貌的小崽子了,兩股顫顫,就要先走,但是幾人感覺風聲一動,人影一閃,一名身披華麗袈裟、手持九環錫杖的女尼就出現在旁邊,她容貌極美,身材高大,一頭青絲流瀉下來,除了那身僧袍之外,沒有一處看起來像是出家人——就連那神聖的九環錫杖和脖子上的佛珠,都給人以莫名其妙的猙獰感。

    她一手執杖,一手行禮,先向兩位吃瓜群眾打個稽首,又向著那道長溫言道:“白雪師兄,您傷勢未癒,就隨便亂跑,讓諸位師伯師叔都很為難,請隨貧尼回寺。”

    那道號白雪的道長一臉驚恐,就像個弱氣的小媳婦,一點都沒有剛剛那指點江山的架勢,他可憐兮兮道:“貧道想念恩人孫大俠,許久不見,不知他身體怎樣,是否快樂,他是貧道的救命恩人,貧道卻無以為報,只求見他一面,如他安好,我就放心了——可不可以啊?”

    這位被孫朗戲稱為“巨尼”的妖僧乃是大覺寺的女尼,某種威名似乎弛於修行界,以至於讓白雪道長只聞其名就畏如虎狼,法號三藏是也。

    當日白雪道長被角虎襲擊,身受重傷,一時半會兒沒法回師門正陽宮休養,本著同氣連枝、守望相助的原則和天下佛道是一家的封建主義和諧宗教觀的指導思想,正陽宮致信大覺寺,請大覺寺的道友們代為照顧治療這個八十老娘倒繃孩的可憐孩子——從白雪道長聞訊後的仰天長號與賭咒發狠中,我們可以清楚明白地知道,此事之中定然有著難以想像的朋友交易與邪惡陰謀,因為大覺寺是個尼姑庵。

    讓一個男道士乖乖住在尼姑庵里,簡直像是把一個東方眾丟進一群月廚的隊伍。

    白雪道長的心情可想而知,據他本人說,這是師門正陽宮針對他的邪惡陰謀與可恥打壓,一定會遭到他千倍萬倍的打擊報復——雖然是這麼說,但他畢竟還是難擋那唐家三藏的蠻力與脅迫,被迫捏著鼻子跟著她去大覺寺養傷,不過,雖然他的身體屈從了,但他的靈魂卻一直都是自由的。

    這一次,他趁著那群尼姑不備,逃離了大覺寺這個是非之地,本來想要直接殺回正陽宮找那群落井下石的王八羔子理論,但自覺傷勢未癒,準備不足,貿然回去多半還是要被師父與各位師兄弟再打一頓,著實不美,況且大覺寺的尼姑們發現他逃了,肯定會進行追索的吧……

    他苦思冥想,最後不得不承認,為今之計,還是要趕緊去明州,找孫大俠進行托庇。

    那日怪醫前輩仙去之後,不知怎的,繚繞在孫大俠身上那宛如迷霧一般千變萬化的命數,變得稍稍清晰了一點,雖然觀之依然有那種眼花繚亂的欲嘔之感,但好歹能看清楚一點東西了,白雪道長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又仔細看了看孫大俠的面相,得到了一條重要的情報收穫。

    ——此子,恐怕打遍天下女子無敵手!

    是的,那露出的冰山一角確實顯露著這樣的消息,孫大俠似乎是天下女子的剋星,哪怕是成名已久的武道宗師,天下無雙的絕世猛將,只要是女人,不管有多強,在孫大俠手中完全走不上幾個回合,他的面相,確實表明他對所有的女人有著天然的壓制性優勢,就像是虎狼以牛羊為食一般自然。

    ——雖然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原理,為什麼只對女人有效,但毫無疑問,孫大俠顯然是一位能夠通殺從八歲稚童到八十老嫗間所有女性的強者。

    其中自然也包括那兇名赫赫的唐家三藏。

    所以白雪道長見自己逃脫不得,就可憐兮兮地提出了這樣的請求:“我就見孫大俠一面,就一面,確認他安好,我就老實跟你走……”

    這樣說著,但道長的內心卻在不住冷笑——孫大俠忠厚質樸,心地善良,到時候我哭求一番,他定然會為我出頭的。

    不過麼,受人之恩,必將湧泉相報,之前救命的恩德尚未償還,今天又有求於他,卻無一二報答之處,就算貧道是出家人,也會感到慚愧的。我一介出家之人,身無長物,唯有相面之術拿得出手,正好能夠報答孫大俠……

    ——常言道物極必反,萬物平衡,孫大俠克盡天下女子,也必然被天下女子所忌,看似周圍女子環繞,實則陰陽難濟,不成正果,貧道不才,也不能看著好朋友孤獨一生,正好這妖僧塵緣未了,必有一段孽緣,與其便宜別人,不如看看是否對孫大俠有助益……嗯……

    ……不過,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呢?

    就在他稍稍猶豫的片刻,就聽那妖僧笑道:“阿彌陀佛,師兄與孫大俠的情誼,貧尼佩服之極。不過請師兄放心,前些日子貧尼完成使命,從靖安侯府離去的時候,曾經與孫施主短暫一晤,他神采奕奕,眉宇間隱隱的陰霾又消散了不少,想必是又想通了一件心事,師兄放心否?這便隨著貧尼回寺…… ”

    ——哦哦哦哦哦哦哦決定了決定了決定了!你這妖僧,貧道這次坑定你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秦惠先是遇到了這個胡說八道的道士,又遇到了這個奇奇怪怪的尼姑,聽這兩個不識趣的出家人當面自顧自聊起天來,覺得有些尷尬,剛想拂袖走人,突然聽到了“靖安侯府”的字眼兒,這個詞對於如今的欽差大人來講,簡直不吝於霹靂雷鳴。

    他突然露出了驚喜的表情,拱手道:“這位大師,您剛剛在說靖安侯府?”

    白雪道長在旁邊冷眼一看,心中微微一凜,那張道骨仙風的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微微一哂。

    哼,裝得好假。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3 16:46
第三百六十九章 客官,您點的雙皮奶!

    當秦惠從那個看起來不像是尼姑的尼姑嘴中,聽到了“靖安侯府”這四個字的時候,他精神一振。

    直覺隱隱地告訴他,這道士與尼姑口中的“孫大俠”,也許就是他想要找的那個人。

    於是他顧不上失禮,直接拱手笑道:“這位大師,您剛剛在說靖安侯府?”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三藏法師聞言一怔,然後行禮道:“阿彌陀佛,不知施主是……”

    “在下姓秦,是侯府的客人,這兩天就住在侯府……”秦惠若無其事地問道,“最近卻是沒見到孫大俠,大師您見過他麼?”

    尼姑是出家人,猛則猛矣,但心眼卻沒有這麼多,聞言就回答道:“阿彌陀佛,孫大俠他……”

    但一邊的白雪道長眼中精光一閃,上前兩步,打斷了三藏法師的話,一疊聲道:“竟然在靖安侯府?難怪!難怪!這位秦施主,看你是靖安侯府的客人,老道我在最後講上幾句,貧道說你最近有血光之災,絕非誑語,你這面相啊……”

    萬元忠勃然大怒:“牛鼻子還敢無禮!竟然沒完沒了!我家兄長長命百歲,壽比南山,怎麼會有血光之災?”

    秦惠也拂了拂袖子,因對話被打斷,他有些不悅:“怪力亂神,敬而遠之,我輩當盡人事而安天命,秦某卻是不信這種縹緲之說,道士勿要再言了!”

    那道士卻是吹起了鬍子,瞪眼道:“貧道師門乃是玄宗絕學,陰陽測算之術獨步天下,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如今大覺寺的妖……師太在此,貧道如果退讓,豈不是墮了師門的威風!不行,今天你這劫難,我一定要給你化解!”

    他上前幾步,威風凜凜地喝道:“秦先生,恕我直言,你眉頭緊鎖,神情警惕,怕是背負重大使命,面色茫然,留有餘驚,想必遇到過難以理解的重大挫折,眼角含紋,此為竊喜,應有小聰明得逞,但面呈死相,怕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乃至功虧一簣,滿盤皆輸……”

    秦惠陡然色變,而萬元忠再也按捺不住,握緊拳頭拽​​拳就打:“我揍你這妖言惑眾的牛鼻子!”

    白雪道長雖然傷勢未癒,但一則萬元忠沒有動用武功,二來他因為在師門學藝期間直言不諱,練就了一身逃命與躲揍的本領,所以立刻閃身躲避,邊閃邊躲道:“還有你!看似滿腔正氣,忠貞不二,實則經常無心誤事,易被冤枉構陷,為替罪之羊,恐怕所遇非人,非得明主,難以在朝堂上有所作為… …”

    萬元忠氣得哇哇大叫,秦惠面沉如水,雙手攏於袖中,眼中寒光閃爍。

    眼見一場鬥毆即將在鬧市中發生,三藏法師忍無可忍,先是袖袍一拂,一股柔和的勁力將萬元忠輕輕彈開,然後她反手抓住了白雪道長的領口,就像提著一隻小雞,向兩人頷首作禮,歉然道:“白雪師兄傷重,脾氣古怪,胡言亂語了一番,請兩位見諒,貧尼告退。”

    秦惠還指望著孫大俠的消息,剛想說話,但三藏法師根本不停留,直接拖著白雪道長遠去了。

    道長四肢亂舞,白髮飄揚,還不忘大聲喊道:“秦施主!小心謹慎!多修德行!勿行陰謀之事!觀你面相,怕是要死在萬萬意想不到的熟人的手中啊!”

    萬元忠猶自怒罵:“皓首匹夫!蒼髯老賊!我家兄長身份尊貴,福大命大,誰敢殺他!誰敢殺他!誰敢殺他!”

    他自然是認為這老道士全然在放屁,但秦惠卻微微心驚,他沒有去追,先是忌憚地看了唐家三藏的背影一眼,然後心中開始盤算。

    這個尼姑剛剛一拂就將元忠兄彈開,袈裟灌注柔勁,舉重若輕,破衲功已然大成,剛剛這老道士說她出身大覺寺,恐怕不會有假。

    能被大覺寺的高手稱為師兄,又自稱出自玄門正宗,那尼姑沒有否認,恐怕這事也是真的。

    這道士雖然口口聲聲說我有血光之災,但剛剛那些推測的話,幾乎一點都不錯,我確實奉皇命而來,暗地裡還有那位大人的命令,莫名其妙地遇到了一隻大妖怪作亂搗鬼,又被趙飛凰坑得無語凝噎,竊喜是因為我成功地騙到了胡守信……

    還有他對元忠兄的評價……

    這些都是真的,那他說我會被小聰明所誤,偷雞不成蝕把米,功虧一簣,滿盤皆輸,又是真是假呢……

    而且他還說,我會死在萬萬意想不到的熟人手中……

    一道寒光閃過他的眼睛。

    ——胡守信!

    他一時之間,心亂如麻,心臟砰砰亂跳,而萬元忠罵夠了,來到他身邊,猶自憤憤不平。

    掌旗使看到欽差大人一臉憂色,還以為他被那道士的胡言亂語嚇道,出言安慰道:“大人不必擔憂,那道士只是欺世盜名之輩!如今我們與趙小姐達成共識,又有胡將軍相助,更有欽差的煌煌之勢,小弟不才,但也是會分析實事、衡量勝機的如假包換的讀書種子!試問我們的優勢如此之大,怎麼會失敗?”

    “……”

    萬元忠看到欽差大人沉默不語,趁熱打鐵道:“兄長,打起精神來,好好完成聖上的差事,做完這一趟,我們還要去兄長的老家……”

    “……元忠兄啊。”秦惠神色複雜地打斷他的話,“我只是覺得,有點莫名的冷……”

    萬元忠抬頭看了看太陽——今天也不冷啊。

    秦惠見元忠兄閉嘴,莫名地鬆了口氣,他望著那一僧一道消失的方向,心中沉吟了片刻,冷然一笑。

    並非全無收穫,至少知道了一個關鍵的名字。

    孫大俠。

    哼,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那邊白雪道長被提溜著走遠之後,遙遙看了幾眼,就停止了掙扎。

    他眼中閃過了一絲睿智的光,沉聲道:“放我下來吧,他們已經看不到了。”

    三藏法師充耳不聞,拖著他繼續走。

    道長那智珠在手、運籌幄的智者氣場頓時宣告破裂,狼狽不堪地喊道:“喂!我說放我下來啊放我下來!”

    唐家三藏挑了挑眉毛,事實上,她對這個總是喜歡搗亂大鬧闖禍的道兄甚是不喜:“師兄,您又怎麼了?我們趕快回大覺寺吧。”

    白雪道長肅然道:“不跟你開玩笑,靖安侯府有難了,連帶著孫大俠也被盯上,貧道怎麼能坐視不管?”

    三藏法師疑惑道:“何以見得?”

    白雪道長撫了撫鬍子,得意道:“貧道以相面之術遊歷江湖,這芸芸眾生,愚笨的,聰穎的,正直的,卑鄙的,機敏的,麻木的,見了不知有多少,用孫大俠的話來講,就是身經百戰,見得多了!常言道熟能生巧,貧道給人看相看久了,也能從對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判斷出他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他沉思片刻,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形,緩緩道:“他那套偽裝和模樣,多半是在官場上修煉出來的,可惜騙得了他的同僚上級,卻騙不了我。”

    “他提起靖安侯府,雖然面露微笑,但眼角無紋,眼中無笑,說明這種高興的情緒是偽裝,他對靖安侯府很有意見。”

    “他提起孫大俠,表現得與孫大俠很是熟識,但他單肩微動,表​​明他對自己所說的話極不自信,談起孫大俠的時候,眼睛直盯著你,想看看你是否相信他的話……要知道,正常的人與別人交談起某人的時候,眼睛在第一時間會向左看,這時他的腦海中會浮現出那個人的影像信息,可這秦先生並沒有。 ”

    道長目露沉思,將秦惠的可疑之處一一列舉:“目露探疑,是對孫大俠感興趣,身體緊繃,是將孫大俠當成了敵意目標,他對孫大俠一無所知,卻若無其事打聽他的消息,而且心懷敵意,說明他盯上了孫大俠,再結合這兩人之前露出的破綻,貧道有八成的把握,這兩人對靖安侯府不懷好意,而且盯上了孫大俠!”

    三藏法師不明覺厲地聽了一陣,見道長得出了結論,哦了一聲,繼續抓著白雪道長走路。

    道士大怒,張牙舞爪地掙扎道:“出家人以慈悲為懷,連螻蟻都不忍心踩踏呢,別說你與靖安侯府和孫大俠有舊了,就算是素不相識,碰到被歹人覬覦的無辜者,也會出手相救吧,你怎麼能坐視不理?”

    三藏法師笑道:“道兄,孫大俠豈是易與之輩?這兩位施​​主自己撞上去,非得頭破血流不可,這你會不知道?孫大俠武功高卓,智計百出,怎麼會應付不了那兩個人?道兄,不是貧尼瞧不起你,您現在傷勢未癒,哪裡幫得上孫大俠的忙?”

    白雪道長神情一滯,然後結結巴巴地反駁道:“這事不能這麼講!能不能幫上忙和去不去做,是兩碼事!孫大俠遇到了威脅,我受他恩德,自然要挺身而出,助他一臂之力,怎麼能因為自己傷勢未癒,因為孫大俠自己能夠解決,就心安理得地躲到一邊呢?貧道會良心不安的!”

    三藏笑道:“那這樣,貧尼將師兄送回去養傷,然後再來一趟明州城,向孫大俠禀告此事,請他提防,並且留在這裡,助他一臂之力,如何?師兄的心意,就由我來代勞,反正師兄傷勢不輕,礙手礙腳,也幫不上什麼大忙。”

    “……你剛剛是不是​​若無其事地說出了很沒有禮貌的話啊!”

    唐家三藏笑瞇瞇道:“師兄,貧尼雖然魯鈍,但並不蠢笨,您如果找到孫大俠,向他哭訴一番,請他收留您,如果孫大俠被你說動,貧尼怎麼是他的對手,怎麼遮攔招架得住?大覺寺既然受正陽宮所託,那就一定要將師兄治好為止,怎麼能半途而廢?”

    白雪道長翻了個白眼,這尼姑倒是不傻,竟然看破了他的計謀……

    三藏法師一笑,要帶著白雪道長繼續趕路,突然聽到道士又喊道:“慢來,慢來!”

    妖僧已經有些不耐,將左手的九龍錫杖砰的一聲插—進了地裡,然後活動了一下左手腕,緩緩地捏成了拳頭,和善地笑道:“師兄是不是乏了,想先睡會兒?”

    白雪道長心驚膽戰,但咬著牙,依然大聲道:“好吧我承認!之前確實想要求孫大俠攔你,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想留在這裡,干預這件事情,不光是為了保護靖安侯府,報答孫大俠的恩典,也是為了救一個人!救人一命可是勝造七級浮屠啊!”

    三藏聞言,奇道:“救誰?”

    道長語速極快道:“就是那個秦先生旁邊的那個蠢貨!一直對貧道指手畫腳、惡言相向的那廝!”

    法師皺了皺眉頭,顯然無法理解這話,她望著白雪道長,示意他繼續。

    道長輕聲道:“這人的面相,也不太好啊。貧道給人相面,只說世事而不講人心,蓋因人皆有私,難以表裡如一,只能論跡不論心,就算是行善積德、美名傳揚的大善人,內心深處也一定會有不為人知的黑暗……所以我一直避免揭開人心的真實模樣,所以剛剛,我有些話沒有直說。”

    他嘆了口氣:“那個秦先生,大奸若忠,立場不定,逐利而行,容易反复,絕非好人,只是善於偽裝,才能蒙蔽世人,那個口出狂言的廝子,也是被他蒙蔽了。那廝子倒是性情剛直,忠心耿耿,只不過他主人近日就要遭逢大難,人若是死到臨頭,定然做困獸之鬥,不顧一切想要活下去,平時偽裝的面具肯定會被撕破,將醜陋的嘴臉徹底暴露出來……恐怕到時候,那個廝子會因為自己耿直的性格,白白送命……”

    他默然道:“孫大俠性情灑脫隨意,比我們這些出家人還要看破紅塵,覺得生死有命,各自在天,不會特意去救一個他不看在眼裡的人的性命的。”

    三藏法師有些了然:“所以,您要來救他?”

    “不是救,是點化。”白雪道長露出了饒有興致的微笑,“不知為何,我在這個無禮廝子的身上,看到了一些很熟悉的東西,感受到了一些與我很相似的東西,他的面相不適合做官,倒是適合做點別的……貧道不才,想要點化一下……”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3 16:49
第三百七十章 這一把又穩了!

    白雪道長在明州遊歷,前前後後,已經有好一段日子了。

    都說俗世好修行,其實真是一點不假,在這段時光中,他真是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遇到了很多很多令他難忘的人,每一個,都讓人印象深刻。

    比如說,一生被仇恨所吞噬,無法回頭也不想回頭,最終橫死當場的角虎謝致。

    比如說,天涯海角無雙無對的白馬銀槍趙雲龍大將軍。

    比如說,堅守醫者仁心,為後世千載醫道開山而至死無悔的怪醫平一刀。

    比如說,卑鄙無恥下作可惡黑心毒腸為富不仁為禍一方不可救藥的賣臭豆腐的王八蛋張建元。

    在這些人當中,讓他印象最為深刻的,莫過於一個名叫孫朗的男人。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自稱是個遊俠,但他看起來卻不像是個遊俠,他的面相千變萬化,根本無法測算,看上幾眼就會頭暈眼花,他的性情古怪之極,時而任性如稚童,時而滄桑如老者,有一些觀念和想法,根本就不是這個年齡的年輕人能夠擁有的……

    因為相面之術無法生效,白雪道長失去了無往而不利地直透人心的工具,想要了解孫朗這個人,只能通過平時的言行一點點去思量和體會,他覺得孫大俠在他心中的形象,宛如雲山霧罩一般,看不分明,他總是會說一些人生的道理,看似空泛,但每每思之,都覺得回味無窮,很是有道理。

    比如說,如今的白雪道長就想起了孫大俠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結合眼下的事實案例,他覺得非常有道理。

    ——人吶,就是不知道,自己就不可以預料。

    果真如此,他哪怕身為玄門正陽宮精通天機術數的得意弟子,也絕對不知道,自己一個正陽宮的算命道士,怎麼在明州城裡,突然起了度化有緣人的念頭了呢?

    沒錯,出於某種莫名的執念,他似乎對剛剛向他大放厥詞的那個人產生了某種奇妙的興趣,也許,這就是命中註定的一段緣法吧。

    唉,貧道也是糊塗了,雖然已經決心要點化他,竟然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下一次見面,一定要先記著問他一句,“你的名字”什麼的吧。

    白雪道長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人的身影,摸了摸鬍子——唉,想我白雪,修行日久,在師門中也算是一號人物了,正陽宮上上下下,誰人不知,貧道測算乃是一絕?但時至今日,年紀相仿的同門師兄弟,有些都有徒孫了,貧道竟然還是孑然一身,挨揍的時候連個陪打的都沒有……真是十分寂寞。

    不過之所以沒有收徒,一是因為人選根骨不佳,二來是因為……緣分未到吧。

    而今天,這緣法似乎已經到了,看到那個人的第一眼,我心中就生出了一種知己之感,似乎我們倆身上有一種強烈的相似之處,就是這種相似的東西吸引著我,貧道我思慮了一下,想必那共同之處,就是對道的渴求和對善的追求吧……

    “無量壽佛……”他整了整衣袍,對著三藏法師稽首拜道,“貧道心血來潮,欲渡有緣人,請法師成全。”

    事關衣缽傳承的大事,這個理由足以令唐家三藏都為之猶豫,修道中人看破世俗紅塵,不理凡間之事,少有能夠令他們心動的事情,而道法與修行的傳承,則是其中的重中之重,自己若是從中攪擾,簡直是壞人傳承,就算以三藏法師的不拘小節,也覺得此事大為不妥。

    她猶豫了片刻,狐疑道:“師兄沒有誑我?”

    白雪道長二話不說,豎起三根指頭,徑直道:“貧道如果哄瞞法師,就落到張建元那王八蛋的手中,被他泡進臭豆腐缸里活活淹死!”

    看到他那悲壯的神情與破釜沉舟的氣勢,三藏法師不禁打了個寒顫,雖然不知道張建元是誰,也不知道臭豆腐是什麼,但她卻清楚地覺得,這位道兄真的是認真的,於是她思忖了一下,終於點頭道:“善哉,師兄,這可是你說的,您若是出言哄騙,貧尼一定要拿住您,交給那位張施主,親眼看著您被他泡進臭豆腐缸裡。”

    “……”雖然確實沒有騙人,但白雪道長還是神色複雜道,“大師,有沒有人跟你說過,您總會一本正經地說一些出家人不該說的了不得的話?”

    三藏法師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她也不是刨根究底的人,聞言只是一笑:“雖說如此,但也要與道兄約好,您傷勢未癒,貧尼要隨行保護。”

    白雪道長滿口子答應,心中陰笑一聲——哼,我雖然沒說謊,也發了誓,但卻沒說不會算計你,你這妖僧這些日子困我困得好苦,貧道我以德報怨,引你與孫大俠牽線搭橋,讓你化解一段孽緣,你主動要求隨行,真是正中下懷,哼哼,到時候一定要好生受用啊……

    也虧三藏法師沒有練過他心通這種讀心術,否則要是感知到白雪道長心中所想,那根九龍禪杖,怕是要沾上白雪道長的腦漿了。

    她又說了兩條約定,白雪道長一一答應不在話下,最終,三藏法師選擇了妥協,宣一聲佛號,露出了笑容:“那貧尼在此,先提前祝賀道長,覓得佳徒了。”

    這樣說著,這位大覺寺妖僧的臉上,罕見地浮現出了羨慕與為難之色:“貧尼也想教導徒弟啊,也不知道貧尼的緣法,何時會來……”

    白雪道長斜睨她一眼,心中嘲笑一聲——做夢去吧你,你這面相,就不像是個有徒弟的,子女倒是挺興盛,旺子旺夫,是個好生養的,趕緊還俗嫁人去吧。

    但就算是道長這種人,也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出口的。

    他這邊閉嘴不提,卻聽到三藏法師敲了敲腦袋,面露迷茫之色,輕聲道:“但我卻隱隱覺得,我之前似乎有三個徒弟,但卻記不清楚,感覺那些記憶在一片雲霧籠罩之中,看不真切,去問師門長輩,她們也不肯說,只是告訴我,昨日之事不可追不可執……”

    白雪道長神色一動,隱隱間想到了聽師父偶然提起的某件禁忌之事,他心中一凜,展顏笑道:“法師,我們該上路了。”

    三藏法師也回過神來,茫然與無助之色收斂,又變回了那個勇猛精進、佛心通明的大覺寺妖僧,她點點頭:“我們先去哪兒?”

    道長說道:“那位秦先生,對孫大俠不懷好意,無論我們想要做什麼,都要先盡一下朋友的本分,去通知他防備此事,多多留心……先去釣仙樓吧。”

    唐家三藏立刻露出了戒備之色,用懷疑的眼神望著道長:“師兄,你該不會直接去找孫大俠,賣了我吧?”

    這“賣了我”云云,在三藏法師的語境中,乃是“出賣”之意,是指白雪道長這邊答應得好好的,轉頭背棄約定,投奔孫朗,請他收留自己,抵擋三藏法師,但在心裡有鬼的白雪道長耳中聽來,顯然讓他心虛不已——他不就是打算把這妖僧賣給孫大俠麼?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他乾笑了幾聲,“貧道是這樣的人嗎?只是這事非做不可,我們一定要去提醒孫大俠做好防範,要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再說了,貧道都發下了那種毒誓,三藏大師你還不信麼?”

    三藏法師雖然戰鬥力高達六個半藏,比白雪道長這個賣嘴的不知高到哪裡去了,但論唬人騙人的本領,實在是遜上一籌,很快就被白雪道長說服了。

    兩人腳下生風,快步往釣仙樓的方向趕去,但令白雪道長失望的是,釣仙樓鐵將軍把門,孫大俠與他的寶眷們不知去了哪裡,他原地轉了幾圈,有些著急:“奇怪,平時就算孫大俠不在,張小姐也會看家的,再不濟,那個菊花精也會留守,怎麼都不在呢?”

    三藏法師之前被孫朗說動,去給趙小姐當了一段時間的保鏢,以趙小姐的外交技能,兩人必然是結下了基本的友誼,法師見孫朗不在,就提議道:“那就去趟靖安侯府如何?趙小姐心儀孫施主,說不定有他的消息下落。”

    白雪道長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妥,不妥,那個姓秦的不是說,自己住在靖安侯府麼?我們這樣找上門來,多半會打草驚蛇,引起他的注意,反而不美,得先想一個萬全之策,嗯,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嘿!有了!”

    他望著三藏法師,燦然一笑:“差點忘了,孫大俠與明州遊俠會首胡守信相交莫逆,不如去找胡大俠備說此事,請他代為通告,說起來老夫也跟胡大俠有些交情呢,上次受傷,也多虧他收留救治……”

    唐家三藏對胡守信了解不多,只是本能地覺得,孫朗與靖安侯府的事情,再扯上不相干的外人,有些不對勁,她隨口問了一句:“沒問題麼?”

    “能有啥問題,你是不知道,孫大俠與胡大俠的交情有多鐵!”道長爽朗一笑,豎起了大拇指,“我跟你講,胡大俠知道了之後,這事就穩了!”
sea6076 發表於 2018-6-23 17:11
第三百七十一章 寧教我負天下人

    真是奇了怪了。

    這一個個的……怎麼都不在呢?

    白雪道長與唐家三藏來到忠義樓才發現,胡守信並不在這裡,幸好他之前曾經在忠義樓養傷,遊俠們大多認識他,熱情地詢問他有什麼事情。

    不過熟歸熟,白雪道長打聽胡守信去了哪裡,去做什麼事了,那些遊俠卻閉口不答,蓋因胡守信天元大將出身,管束遊俠形同治軍,遊俠們的嘴巴一個個都很嚴實,道長問了幾句,也不知道胡守信什麼時候能回來,無奈之下,只好說道:“那貧道留下書信一封,胡大爺回來之後,請立刻轉交他,記住,十萬火急,事情重大!”

    那遊俠見他說得鄭重,就給他找來了紙筆,請他留下書信,白雪道長坐在大堂奮筆疾書一陣,然後將信細細封好,交給了遊俠仔細收藏,他轉頭一看,大堂中人聲鼎沸,沒有出任務的遊俠坐在大堂里三三兩兩地閒聊飲酒,緊接著他感覺到了異樣,抬頭一看,二樓的欄杆處趴著兩個人正在向下張望。

    出於職業習慣,他眼睛一瞇,在兩人的臉上掃了一圈。

    神色疏離而略微拘謹,他們看起來對周圍的環境很是陌生,應該不是本地遊俠公會的成員,目光警惕而又探究慾望,說明他們在盯梢和觀望著什麼……奇怪。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對那遊俠說道:“今日樓裡卻多了幾個生面孔。”

    遊俠檢查了一下信封,然後貼身藏好,答道:“胡會首的朋友,其他的事情,道長就不要多問了。”

    白雪道長識趣,點頭道:“貧道知道了,這便告辭,記得,這封信很重要,一定要交給胡大爺,否則後果難料,知道了麼?”

    得到對方的再度答復之後,白雪道長這才出門,與等在門外的三藏法師匯合。

    三藏法師問道:“師兄見過胡施主了?”

    白雪道長搖了搖頭:“沒見著,留了封信也是一樣,不過……總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好像會有大事發生……”

    法師疑惑道:“什麼大事?”

    道長皺眉思考了片刻,毫無頭緒地搖搖頭:“不知道……算了,反正有胡大俠與孫大俠在,再大的風浪也掀不起來,不用擔心,不用擔心!”

    然而,令白雪道長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此時此刻,胡守信胡大俠正在靖安侯府中。

    今天一早,將欽差大人一行人送回忠義樓之後,他藉口有事,單獨跑了出去,在明州城繞了一圈之後秘密返回靖安侯府,回去不是為了別的,是因為保護秦賢弟,因為在今天早晨與趙飛凰大小姐的談判中,胡大棒子敏銳地察覺到,趙飛凰很突兀地就把事情往孫朗的身上引,試圖引誘秦惠,讓他知道有這麼個人在這邊。

    在老胡的認知中,趙飛凰已經完完全全地成了孫朗的應聲蟲,凡是孫朗做出的決策,趙飛凰都堅決維護,凡是孫朗的指示,趙飛凰都始終不渝地遵循,所以趙飛凰的舉動在老胡眼中,無異於是孫朗拋出了魚餌,打算釣上一條名為秦惠的大魚。

    但老胡氣勢洶洶地前來興師問罪,卻當頭吃了孫朗的一棒。

    “誤會,全都是誤會啊!”孫朗緊緊地握住了胡守信的手,表情沉痛道,“這個趙小姐,實在是圖樣,有時候太幼稚!竟然惹是生非,想要搞一個大新聞,你說,她沒事提我幹什麼?平白讓此事又生波瀾!這下好了,節外生枝,秦惠怕是已經生出懷疑來了!我很安格瑞!”

    胡守信神色詭異地轉過頭,然後看到趙飛凰眼淚汪汪地抽泣道:“孫郎,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老胡又神色詭異地轉回頭,孫朗一臉憤怒道:“這女人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老胡,你消消氣,你要是還生氣的話,我……我抽她幾鞭子,讓你解解氣,怎麼樣?當然,不是用我自帶的那根,會出人命的……總之,小弟真是慚愧,慚愧啊!”

    ——你就算用別的鞭子來抽也會出人命吧!

    孫朗看起來似乎真是安格瑞,怒斥了一番趙小姐之後還不解氣,好像真要去找鞭子了,而趙小姐則是嬌軀顫抖,臉色蒼白,似乎真的又害怕又後悔,露出了幼獸般膽怯的乞求目光,望著胡守信,似乎在哀求胡會首伸出援手,勸勸孫朗……

    老胡心中鬱結,幾乎要含血噴天——我能怎麼辦啊,你讓我怎麼辦啊?我也很絕望啊!

    他最後還是伸手攔住了孫朗:“嘿嘿嘿,別太過分啊,男子漢大丈夫的,打女人算什麼?”

    孫朗傲然道:“老胡,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沒事兒打打老婆,怎麼了,怎麼了?這才叫男人!況且這次還是事出有因!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怕是婚後被老婆管得嚴嚴實實的,平時搓衣板沒少跪吧,丟人!丟人!”

    胡守信被孫朗趁勢懟了一通,正在懵逼的時候,又聽到趙小姐柔柔弱弱地垂淚道:“謝過胡伯伯的好意,但這是我家的家法,小女子做錯了事情,就要受到責罰,如果胡伯伯不肯原諒我的話,就讓孫郎打我吧,如果胡伯伯還不解氣,就讓孫郎活活打死我吧……”

    好麼,又是一通搶白,老胡還沒說什麼話,在這男女雙打的配合下,就變成了“被老婆騎在頭上的慫貨”和“斤斤計較想要逼死趙小姐的心胸狹窄之輩”,胡大棒子狂翻白眼:“好了好了好了!我不怪趙小姐,不怪趙小姐總行了吧!”

    話音剛落,孫朗就鬆開了手,憤怒的表情立刻收斂,向著趙小姐平靜地點點頭:“好了,胡會首不生氣了。”

    剎那之間,趙小姐臉上的悲戚之色消散,笑瞇瞇道:“胡伯伯真是大度,小女子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我要砍死你們這兩個賤人!砍死你們啊!砍死你們啊!

    他無可奈何,有心發作,卻知道以孫朗這王八蛋的本領,一旦說起別的事情,在一盞茶的事情,話題能夠直接歪到南天門,剛剛這一局雙簧,無非也是這混蛋設下的局,他微微冷笑了一陣,用鋒銳的目光盯著孫朗和趙飛凰,試圖喚起這狗男女心中的羞恥心和愧疚。

    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兩人的臉皮厚極了,即使被胡守信強力圍觀注視,也能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

    胡守信嘆了口氣:“看來你是非得想去折騰戲弄一下秦賢弟了?”

    孫朗正色道:“你這麼憑空污人清白,我明明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靖安侯府,怎麼到了你的嘴裡,變成玩了?”

    胡守信也懶得與他辯論和計較,嘆了口氣:“孫朗啊,幸虧秦賢弟不知道你的真實姓名,否則真是萬事皆休了……你就真的這麼信不過他嗎?”

    孫朗平靜道:“這世上值得信任的人,本來就不多,我從來不信人心,因為人心複雜,看不分明,比如說……”

    他望著胡守信,笑了笑:“你老胡現在在想什麼,打算做什麼,我也有點看不明白了。”

    老胡心中一凜,垂下了眼簾,平靜道:“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孫朗一怔,語氣平和:“我以前跟你講了這個故事,我告訴你說,這個負字,有可能是背負的意思。”

    胡守信淡淡道:“在我而言,就是背負的意思。”

    孫朗笑了起來:“蠢貨,這天下之大,四海之深,人心之詭,因果之亂,你負得起來嗎?”

    老胡也笑了起來:“你負得起來,我為什麼負不起來?”

    “這本來就不是我應該承擔的東西,我已經不會去做了,你願意去做這種蠢事,那就去撞個頭破血流吧。”孫朗神色冷然,沉默了片刻,還是展顏一笑,“不過習慣了背負重物,一朝解脫,卻發現力氣大了不少,有一些不那麼重的東西,竟然可以舉重若輕地隨意搬挪,過去一段可嘆可恨的時光,不算全無收穫,所以老胡,你儘管去做吧,孫某不想再碰那些爛攤子,但只背你這只短斤少兩的瘦豬,倒是輕鬆得緊。”

    胡守信也笑了起來:“我不會給你這機會的,現在輪到我背你了。”

    孫朗皺了皺眉:“滾吧,用不著你背,去背你的老婆孩子去。”

    胡守信還是笑,拱手作別,這次的拜訪似乎沒有解決任何問題,但好像去了他的一塊心病,讓他下定了某種決心,能夠更加坦然地去做一件他計劃好的事情。

    仰天大笑出門去。

    孫朗皺著眉頭,望著老胡的背影,沉吟道:“這傻逼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趙飛凰從他身後探出頭來,點了點頭,語氣有些謹慎:“孫郎,別小看胡會首啊,我知道你們倆很熟悉,是生死相扶的袍澤,但人就是因為太熟悉,所以才忽略一些事情,不是嗎?在你的眼裡,他似乎只是個熱情爽朗的傻大個,但在我這種外人看來,能在天元戰場上活下來的領軍大將,怎麼會只有勇力?”

    “確實如此……不過幸好,老胡已經成家立業,家有妻女,可恨的脫團狗有著這樣那樣的束縛,讓他做任何行動之前都會三思而後行,一般不會幹什麼不要命的傻事。 ”孫朗語氣幽幽道,“只要他心有牽掛,就會凡事三思,這思慮猶豫的空檔,已經夠我發現端倪,去打斷他的狗腿,把他扔回家奶孩子了…… ”

    這邊胡會首解決了一個難題,步履輕盈地回到忠義樓,還沒等坐定,就當頭又挨了一棒子。

    白雪道長給他的書信就放在桌子上,對於這個正陽宮的牛鼻子,他了解得並不多,出身玄門正宗,似乎很會看相算命,而孫朗對他的評價是“很可怕的一個人,發起瘋來連自己都奶”什麼的,雖然聽不明白,但是能被孫朗評價為“很厲害”的人,通常都是腦袋有問題的那種。

    這樣一個腦袋有問題的道士,能給自己送什麼信?多半是說些莫名其妙的屁事吧……

    他這麼想著,喝了一口茶,一邊抖開信,隨意掃了兩眼,

    噗的一聲,口中的茶水噴了出去,他瞪大了眼睛,又看了兩遍,立刻就慌了——搞什麼鬼?秦賢弟竟然真的察覺到了端倪,而且已經半隻腳踏入了孫朗的陷阱?

    一時之間,他心中又急又氣,更多的,則是對秦惠的恨鐵不成鋼——秦賢弟啊秦賢弟,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對孫朗起疑心也就罷了,竟然連白雪道長這種腦袋有問題的牛鼻子都能看出你的心思,你到底有多憨厚耿直啊!

    他手中竄起一道雷光,立刻將這封信毀屍滅跡,至於白雪道長信中提到的“儘早告知孫大俠此事、讓他有所防備”云云,則是理所當然地被無視了——開什麼玩笑?我去告訴孫朗?那豈不是相當於告訴他說,你的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趕緊進行下一步?

    老胡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心思紛亂,事情變得非常棘手,秦惠一個勁往死路上竄,真是讓他無可奈何,他正考慮如何阻止秦惠繼續作死,突然聽到了一陣敲門聲,門外傳來了門衛的通禀:“會首,秦先生求見。”

    胡守信心中咯噔一聲,覺得事情好像有點不妙。

    果然,秦惠進門之後,先與老胡見禮,坐下之後,就徑直發問道:“欽差衛隊有兩個伴當,今天下午在大堂閒聊,看到一個道士進來,似乎當場寫了一封信,轉交給了守門遊俠,應該是來找兄長的吧?”

    這話問得非常老辣,讓胡守信想撒謊也心有顧慮,他輕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說道:“賢弟怎麼關心起這個來了?”

    秦惠笑道:“不瞞兄長,今天小弟與元忠兄在街上行走,突然撞到一個道士,當面就說小弟有血光之災,神神叨叨,行踪鬼祟,不像好人……”

    胡守信不動聲色,心中腹誹——還有臉說別人,人家都看出你不像好人來了……

    欽差大人不知道胡守信心中所想,他見老胡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暗暗咬牙,下定決心,立刻行了一招險棋,單刀直入地發問道:“不瞞兄長,那妖道言語之中,聲稱自己是被一位'孫大俠'委託,來給小弟算算命,那位'孫大俠'似乎也與靖安侯府有所聯繫,不知道兄長……知不知情?”

    胡守信眼中閃過了一抹震驚,這表情變化只持續了一瞬間,就立刻平復下來,他說道:“竟有此事?”

    一直在密切關注胡守信神色變化的秦惠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瞬間的震驚,心中凜然一震——賭贏了!

    他冷靜地繼續追問:“兄長不知道嗎?敢問這道士給兄長留了什麼信?”

    胡守信皺眉道:“這事跟賢弟沒有關係,賢弟專心履行皇命,調查靖安侯府之事就可以了。”

    秦惠對這樣的搪塞似乎早有預料,他點點頭,然後笑道:“小弟知道了,那我們再來談談靖安侯府的事情。小弟今天下午去了一趟六扇門,與梁不凡捕頭深入交談過,也查看了當時的涉案卷宗,小弟發現,當日一幫賊人持械衝擊靖安侯府,固然是靠著侯府忠僕眾志成城地擊退,其中也有著官府與遊俠公會的功勞,據卷宗記載,此事是一位不讓鬚眉的女捕頭與一位年輕有為的遊俠共同追查到了歹人的陰謀,並在遊俠公會與六扇門的協助下,破掉了這個大案,請問兄長,是也不是?”

    胡守信的表情已經變得有些難看,點頭道:“確實如此。”

    秦惠趁熱打鐵,誠懇道:“小弟本來想與那位女中豪傑的捕頭交談一下,得到一些案件的反饋,但不巧的是,據說這位姑娘已經辭去了公職,小弟思來想去,果然還是要拜託兄長,能不能讓我見見那位立了大功的年輕有為的遊俠?好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

    胡守信心頭一震,放在桌下的手,幾乎要捏碎椅把,他平靜道:“不巧,這位遊俠前些日子已經離開明州,前往宋州辦事,賢弟倒是見不到他了。”

    秦惠露出了惋惜的表情,搖頭嘆道:“真巧啊,可惜,可惜,那麼,那位辭官的女捕頭去了哪裡了?小弟……”

    胡守信打斷了秦惠的話,正色道:“賢弟,不是為兄對你指手畫腳,但這事主要是看靖安侯府方面的反饋和操作,我們要等趙小姐拿出一個章程來,然後圓出一個天衣無縫的事實,而不是自己行動,調查什麼真相,賢弟,你說這對不對?”

    秦惠一愣,然後拱手笑道:“兄長教訓的是,小弟只是職業病犯了,習慣性地刨根究底,好了好了,不問了。”

    胡守信點點頭,然後語重心長道:“兄弟,這事牽連很深,你我兄弟,我有話直說,有些事情,你還是不必深究,你放心,這事由我一力應承,定然不會讓賢弟吃虧,你也多多配合一下,可以嗎?”

    秦惠連連點頭稱是,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秦惠藉口自己有些乏了,想要回房休息。

    胡守信也沒有多留,送秦賢弟起身離開。

    只是秦惠轉過身的一剎那,兩人的表情,同時變得陰沉起來。

    ——孫朗,你竟然堂而皇之地派白雪道士來離間我和秦惠……

    ——胡守信,你竟然跟那所謂的孫大俠配合著來算計我……

    他們這樣想著。

    事情已經向著所有人都無法預料的方向快速滑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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