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好氣啊!
“我……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隨著這一聲義正言辭的怒斥,所有的視線都轉回到了秦惠的身上。
侯府眾人的眼神中滿是驚疑不定,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們似乎從大小姐的話語中聽出了事情的轉機。
而欽差衛隊眾人的表情則是有些怪異,欽差大人剛剛的斥責他們全都聽到了耳朵裡,衛隊裡都是久經考驗的體制內公務員,基本上秦大人撅起腚來,他們就知道拉出來的是什麼屎了……秦大人顯然打算借題發揮,順勢推鍋,將妖怪來襲的事情與自己撇清楚,直接讓靖安侯府背這口黑鍋。
畢竟欽差大人在運河垂釣、莫名惹到一隻修煉成精的大妖,以至於被攆得狼狽不堪,一路逃竄到明州,住進侯府中還被打了一頓掛上了旗桿——這事傳到朝廷,終究會落一個無事生非、難當大任的評價,能小事化了,將這一切都歸于靖安侯府的陰謀,那真是十分好了。
——所以,雖然覺得這事未免有無恥之嫌,但宦海沉浮,原則就是死道友不死貧道,趙小姐雖美,但比起自家的烏紗帽來,簡直不值一提……他們都是欽差衛隊成員,算是榮辱一體,秦大人推鍋,一干人都能免於辦事不力、招惹妖怪的罪責,豈不美哉?
所以他們聽出來了,但猶豫了一下,權當是沒聽到,反正秦大人級別最高,他研究決定了,大傢伙也只能茲瓷。
所以此時此刻,趙小姐在聽到管事的耳語之後,立刻氣勢大漲,橫眉怒斥,顯然是掌握到了某種關鍵,欽差衛隊的諸位心裡就打起了退堂鼓,眼神變得飄忽起來。
胡守信輕聲一嘆,後退了兩步,站在黑暗之中,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此時秦惠心中也咯噔一下,隱隱覺得有些不妙,但他的臉皮總算是修煉到家,不動聲色,冷然道:“趙小姐要再加上辱罵欽差這一罪名嗎?”
趙小姐冷然道:“秦大人你歪曲事實,無中生有,肆意構陷忠良,視國法與陛下如無物,此等大逆,此等奸臣,也配做欽差,代天巡狩?”
秦惠一振袖子:“歇斯底里之態,真是可笑。”
趙飛凰神色冷然,不理欽差的不屑,緩緩道:“今晚襲擊侯府的妖魔,跟靖安侯府毫無關係,卻跟欽差大人您大有關係啊!剛剛我的管家回報了一件事情,說他在指揮營救您的下屬的時候,曾經聽到一位大人崩潰地喊道,那妖怪怎麼又來了——大人,小女子不明白,這個'又'字,作何解釋?難道諸位之前還見過這妖怪不成?”
秦惠冷冷道:“捏造事實,誰人不會?誰聽到的,站出來,聽誰說的,喊出來,當面對質,如何?”
趙飛凰淡淡一哂:“欽差大人好大的威風,我想,就算指認出證人,他們也不敢說真話了吧。不過沒關係,侯府為了自保,在這明州城裡,算是耳目通明,欽差大人是昨日到的,但我們卻沒有發現任何欽差衛隊入城的跡象,敢問,欽差大人是怎麼來的?”
秦惠哼了一聲:“本官為什麼要回答你的問題?我是欽差,只有我問你的份兒,沒有你向我發問的資格!”
欽差大人越是聲色俱厲,趙小姐臉上的笑容就越發平靜:“那我不問,直接說。昨日清晨,據守門衛兵透露,有兩名衣衫不整、形容狼狽的騎士打馬而入,大叫著有緊急公文,闖進城去,但這闖門的二位並沒有前往明州府衙或者總兵府,而是直接去了忠義樓,難道是朝廷對胡會首有調令嗎?緊接著,忠義樓遊俠四出,以明州南門為圓心,呈扇形搜尋,昨天一天,三三兩兩,遊俠們護送著幾波狼狽不堪、面容驚恐的朋友回到了忠義樓,據說,這些人的長相,跟欽差衛隊的各位有著幾分相似啊……”
說到這裡,她神色清冷,直接拱手道:“欽差大人真是深受皇恩託付,用心辦事,非但不聲張排場,反而煞費苦心,用這種別出心裁的方式秘密入城,只為了給小女子一個突然襲擊,真是佩服佩服。”
欽差大人冷哼一聲,不說話。
趙大小姐繼續道:“帝國以武立世,百戰雄師冠絕當世,六軍武備系統極其完善,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讓小女子發現了很奇怪的事情。諸位大人騎來的駿馬,竟然是隸屬於武興府,馬蹄上都烙印著武興府廂軍的印記——要知道武興府離明州城可還遠著呢,為什麼欽差大人會放著更快更舒服的運河不走,反而在武興府就下了船,還能藉到地方駐軍的軍馬?而且還一路狼狽至此?到底是為什麼,小女子越想越好奇,越想越擔心。”
秦惠的表情已經有些不好看了。
趙飛凰微微一笑,但笑容清冷無比:“小女子頭髮長見識短,想不明白欽差大人的用意,還以為大人在途中遇到了什麼不測,所以心憂之下,也想為欽差大人出力,於是派遣得力人手南下查訪,順著運河一路而下,兵分三路,一路沿武興府一段運河打探,專問兩岸農家,問那天運河上是不是出了什麼怪事奇事,二路探訪沿途驛站,詢問有沒有貴人曾在此落腳,三路則是直接前往武興府,專門打聽有沒有府中用兵的跡象!”
“而就在傍晚,一路人馬已經迴轉,帶來了重要的情報,欽差大人你在武興府附近倉皇逃下運河,當天河上風起雲湧,座艦被硬生生折斷,你們一干人等狼狽而逃,如此種種,都被附近的農夫看了個清清楚楚!我接到消息時還以為欽差大人你遇到了陰謀截殺,正不知道如何開口,沒想到卻是你自己招惹了妖怪!而今還厚顏無恥,想要將這個黑鍋扣到侯府的頭上,簡直無恥之尤!”
她說到這裡,眼神已經凌厲如刀,望著秦大人,厲聲道:“此乃天理昭昭,護佑忠良,讓我隨手落下的這步棋,變成了證明侯府清白的明證!剩下兩路人馬數日之內就能迴轉,這妖怪到底是欽差大人招惹上的,還是靖安侯府安排來的,屆時鐵證如山,必有分曉!秦大人,您不修德行,肆意妄為,帝國王法豈能容你!屆時我必將此事悉數上報,參你一個濫用職權、構陷忠良、玩忽職守、肆意妄為的欺君大罪!”
這幾句話似乎鑿在了秦惠的心坎,他一時面色微變:“趙飛凰,你……”
“住口!無恥奸臣!”趙飛凰厲喝道,“侯府滿門忠烈,父兄捐軀赴難,趙飛凰雖是一介女子之身,也不敢丟祖宗的臉!今日秦惠你構陷侯府,辱我趙家清譽,即是侯府不死不休之仇敵,我便是化作厲鬼,也必從九泉歸來而擊之!你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吧,侯府為了保家衛國,一府男丁死絕,再死一個趙飛凰,也算不了什麼,你有辦法滅口,你有辦法欺君,你有辦法堵住天下悠悠眾人之口嗎?”
她回過身來,振臂一呼,高聲道:“侯府眾人聽命,諸位名義上是侯府的管事僕役,實則都是我的叔嬸長輩與兄弟,如果侯府躲不過此劫,請諸位早早遠避,只記得一點,要將事情的真相傳出去,將我趙家的冤屈與事情的真相傳出去,就算冤情一時難以昭雪,但十年百年,當這個奸臣被鑄成跪地鐵像、得千古罵名的時候,一切他曾做過的壞事,一切他曾冤屈過的人,一定會得到最後的平反!”
說完,她眼中露出仇恨的眼神,指著秦惠,大聲道:“此獠前日在運河乘船北上之際,不修德行,放浪形骸,淫辱耍弄魚類,喪心病狂,噁心之至,無意中惹怒了經過的一位水族大妖,他不僅不感到羞恥,也不道歉,還以欽差之身份蠻橫壓人,以至於令妖獸一怒,虛假的威嚴土崩瓦解!這廝被追得狼狽上岸,一路狂奔,倉皇進入明州城,托庇於胡會首羽翼之下,驚恐之心稍減,驕橫之心復生,白日在這侯府之中,威凌霸道,索要賄賂,欺凌我侯府老弱婦孺,晚上那妖怪追來尋仇,竟然喪心病狂,試圖將這責任推到侯府身上,簡直無恥之尤!無恥之尤!諸位謹記,事情真相,就是如此!”
這話中倒有七分是假,但這種程度的胡說八道,才不會讓秦惠過度生疑,他心裡會想“臥槽這小賤人竟然誤打誤撞猜中了主要的真相”,而不是“這女人為什麼會對船上發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秦惠此時,雖然心中隱隱感覺事情似乎有點不對,也沒有心情去細思這事的可疑之處了,因為……
媽的!好氣啊好氣啊好氣啊!
這言語中包含的信息量之大,劇情之轉折,有重口,有噱頭,有人性,有反轉,比原版簡直勁爆太多,可見傳播速度肯定快到飛起,而且殺傷力巨大——反正秦惠聞言,眼前一黑,幾乎要氣得爆炸。
他、!什麼叫老子淫辱耍弄魚類!怎麼淫辱啊!啊?
他一時之間,頭昏腦脹,失了計較,分不清主次,感覺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奔著他下三路而去,對於一個知廉恥的讀書人來講,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況且以秦大人惜名如命的性格,這種謠言要是傳揚出去,簡直要成為一生的污點!官場的前途算是完了!
他怒吼道:“趙飛凰,你莫要血口噴人,本官……”
“血口噴人的是你!”趙飛凰厲聲道,“我明天一早,就去明州府衙擊登聞鼓告首,讓你的陰謀與嘴臉大白於天下,如果府尊彈劾不動你,那我就赴京師自辯於殿前,拼著一頭撞死在玉階上,也要為我父兄討還公道,為我侯府討還清名,你這個無恥奸臣!奸臣!我……我…… ”
神色激動的趙小姐說到這裡,一時之間,臉色慘白,痛苦地摀住了心口,宛如一隻折翼的白天鵝,無力地倒在了徐青鸞的懷中。
徐青鸞嚇得臉色蒼白,疾呼道:“大小姐!大小姐!”
侯府眾人在趙飛凰的解釋下,已經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都用著無比仇恨的目光看著欽差大人,如果不是顧忌對方所代表的皇權,脾氣暴的早已經一擁而上,打死這個想要謀害侯府的龜孫子,此時此刻,趙小姐再度昏厥已經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宛如燎原星火一般,將人們的怒火徹底引爆。
侯府的人們沉默地圍了上來,擋住了大小姐,向欽差衛隊逼近,他們雖然大多都不懂武功,但眼中的怒火,那沉默的氣勢,足以令心裡有鬼的欽差衛隊心神動搖。
秦惠望著突然昏倒的趙小姐,先是一愣,然後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媽的,每次都是將想說的話都說完,佔足了便宜和主動權,然後再暈倒,你這暈倒的時間掐得也太準了吧!這小賤人!
雖然咬牙切齒,但陽謀就是陽謀,雖然欽差大人明知道趙飛凰又在演戲裝暈,但此時此刻,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沒用,都沒了價值。靖安侯府的人已經不會在意他說什麼做什麼了,就算他指明真相,也不會有人相信他,就算他有辦法證明趙飛凰在裝暈,這些人也絕對不會允許他靠近趙飛凰一步!
此時的秦大人,就像是被趙小姐打斷了技能之後來了一套氣吞山河的連招,正當他重振旗鼓打算找回場子的時候,發現對方得了便宜之後,立刻果決地選擇下線——講道理,欽差大人感覺自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般,心中的憋屈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但很快,他發現,自己如今面臨的問題,不是這個,而是周圍憤怒的人們,還有很快就會到來的狂風暴雨,趙小姐的反擊,一定比想像中還要迅猛無比。
足以……一擊致命。
怒火斂去,意志冷靜之後,他才想到了此事的嚴重後果,恐懼與冰冷席捲全身,不由自主地,他想轉過頭,想去求胡守信幫忙。
不過想起此人可疑的立場與可疑的舉動,他立刻否決了這樣的提議。
不,不能靠他……說不定這本來就是一個陰謀……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皮,那麼……
他抬起頭來,望著侯府眾人,發出了一聲譏誚的冷笑:“沒用的,我是欽差,陛下只聽我的!你們靖安侯府,很快就會滿門抄斬!一切追贈與榮耀都要被奪回!你們也逃不掉,你們的大小姐也逃不掉,誰都逃不掉,這就是朝廷的法度!這就是王法!怎麼,你們不服嗎!你們看什麼!還不快滾回去等死!”
啊,來吧,繼續憤怒吧!並且被憤怒驅使,付諸行動吧!
來吧!來動手啊!來襲擊欽差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