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極品駙馬 作者:蕭玄武 (連載中)

 
V123210 2016-7-24 11:35:2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4 231440
laimu 發表於 2017-6-13 02:47
第346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

   于都今山的大戰證明了一句後世的名言,戰爭就是一台絞肉機。

    無數人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了生命,鮮血染紅了肥美的草場,遠遠看去如同下過一場血雨,入眼即是刺眼的猩紅。空氣中的血腥味嚇走了高空盤旋的雄鷹,尸體與殘骸就像平地而起的山頭,欲與山巒比高。

    三天三夜的連番激戰,不少于六萬人在這場戰爭中喪生。其中有六成以上,是突厥人。

    這幾乎可以說是大唐文治五十年來,最為慘烈的一場戰爭。就算是上一次裴行儉親自指揮的那一場三十萬大軍參戰的平叛之戰,也沒有斬獲這麼多的敵首,當時更多的突厥人是被打散和投降了。

    在清點戰場的時候,程務挺和他麾下的唐軍將士都有些震驚。他們仿佛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面對敵人,薛紹比儒生出身裴行儉還要更加冷酷更加決絕!毫無疑問,在薛紹溫文如玉的外表之下,藏著一顆殺伐果斷的戰士之心!

    俘虜的突厥人仍是多于戰死的。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無不膽肝俱裂再無敢戰之心。其實,就算是得勝的唐軍與鐵勒兵,也有不少人在這樣一片血火河山面前產生後怕與顫抖。

    但凡生物的靈魂深處,都對同類的鮮血與死亡有著本能的畏懼。人類也不列外,哪怕他是一名無畏的戰士。

    于都今山,已成修羅地獄。清點戰場之時嘔吐甚至暈厥過去的軍士,大有其人!

    戰場清理與俘虜收押進行到第二天,薛紹帶著他的親衛,和伏念一同到了于都今山。

    程務挺帶著大小將戰排成了整齊的隊列,一同出迎。薛紹的將旗剛剛走入營盤轅門之時,金鼓齊鳴,除程務挺外所有將弁全體單膝半跪于地抱拳而拜,全軍將士高舉兵戈齊聲山呼,吼聲震蕩百里。

    這是軍中至高無上的禮儀,哪怕是主帥裴行儉親臨此地,也不過如此!

    面對數萬大軍擺出的這樣的一個大陣勢,薛紹深呼吸,將一股彌散在空氣中的濃烈血腥味吸入了肺中。若非前世做為“血狼”之時就習慣了這樣的血腥味,薛紹當場就會滾落下馬嘔吐起來,在數萬大軍面前威嚴盡墮。

    在薛紹接受數萬大軍的歡呼與膜拜之時,伏念卻是一翻身就掉下了馬來,當場人事不省。軍醫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將他救醒,結果伏念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吐出一股濃血,喃喃的喊了一聲“蒼天哪,這就是你對突厥的懲罰嗎?!”

    薛紹和程務挺等人圍在他身邊,有個副將冷唆唆的回了一句,“如果你冥頑不靈,這個懲罰就還沒有結束!我們手下,還有四萬多突厥俘虜!!”

    伏念猛瞪那副將一眼,再吐一口濃血,又暈厥了過去。

    程務挺很惱火,一腳就對那副將踢了過去,“要你小子多嘴!嚇死他怎麼辦?”

    薛紹很平靜的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再吵鬧,說道︰“伏念是個意志剛強之人,不會有事的。醫官,請你好生醫救于他。傳我將令,不許任何人再打擾伏念。”

    “是!”

    ……

    黃昏,薛紹駐馬立在于都今山大戰場前的一片高坡之上,勁風獵獵,旌旗翻卷。

    殘陽斜照浴血的草原,一片光怪陸離,宛如陰火騰騰孤魂飛蕩的冥界鬼域。

    于都今山的南麓,燒起了很多大堆的火……用來處理尸首。

    漢人也好,胡人也罷,都將變成草木的養份。烈火會將他們的魂魄,送到它們該去的地方。

    看著眼前的這一切,薛紹的眼楮不由自主的眯了起來。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就是戰爭!

    “我痛恨戰爭。”站在薛紹身邊的程務挺,突然冷不丁的說出這一句。

    薛紹輕輕的點了點頭。

    “可是這話說出去,沒人會相信。”程務挺的語調出奇的平靜,這一刻他不再像是那個令敵聞風喪膽的古之惡來,更像是一名充滿了浪漫與憂傷的詩人。

    薛紹回頭,對著程務挺淡淡的一笑。

    程務挺也很是詭奇的微然一笑。

    這樣無奈又滄桑的笑容,就像是軍人的慈悲與悲憫,永遠只有軍人自己才會懂。

    “惡來將軍,我們該考慮戰後的事情了!”薛紹大喝一聲,仿佛是喝走了所有籠罩在大家心頭的陰霾。

    “我就剩下一句話可說——听你的!”程務挺呵呵一笑,前所未有的坦然。從這一場北伐開始,他一直緊繃的神經和心中沉積的壓力仿佛全在這一笑之中,突然釋放開來。

    話剛落音,程務挺突然渾身一軟癱倒在地,暈厥過去。

    薛紹嚇了一跳,慌忙對他實行急救。所幸,程務挺並無性命之虞,薛紹不禁抹了一把冷汗,長吁了一口氣。

    然後他才發現,暈厥的程務挺有些病態發白的臉上,仍舊掛著釋然又欣慰的笑容。

    次日,伏念與程務挺幾乎是在同時甦醒過來,兩人在甦醒第一時間不約而同問起——薛紹呢?

    薛紹讓程務挺的兒子程齊之好生照看他父親,自己去見了伏念。

    伏念面色青灰的躺著,仿佛一夜之間老去了二十歲,連眼神都是空洞無神的,怔怔的看著薛紹走進來,眼楮一眨不眨。

    薛紹安靜的坐在了他的榻前。

    “薛將軍,眼前的伏尸百里,就是你想要的麼?”伏念的聲音很是嘶啞。

    “幾個月前,成群的突厥人在攻陷朔代二州之後屠殺手無寸鐵的漢人,燒毀城池劫掠村莊,所過之處雞犬不留。如果你見過那樣的情景,就不會問出這樣的話來。”薛紹說得很平靜。

    “你是在刻意報負?”伏念眼神如刀。

    薛紹淡然得像是閑話家常,“我只是想要提醒你,戰爭就意味著死人!”

    “幾萬人的尸體在于都今山的腳下燃燒,你竟能如此平靜?”伏念的語音突然提高。

    薛紹眉頭一擰,“這種話已經沒有意義去討論了,因為它已經是現實,不可改變。”

    “呼……”伏念長吁了一口氣閉上眼楮,“我生平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理智與務實的漢人,你簡直理智到冷酷、務實到恐怖!”

    “軍人的天職,就是殺敵。”薛紹仍是平靜,“如果有選擇,我希望天下永遠沒有戰爭!”

    “看來你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被任何唇槍舌劍所能說動的了。”伏念仿佛真是絕望了,“說吧,我還能做什麼?”

    “出面招降所有的草原部落首領。”薛紹說道,“然後,你們所有人和我一起去朔州。我是指,願意歸降的。”

    “那不降的呢?”伏念死盯著薛紹。

    薛紹,呵呵一笑。

    伏念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深呼吸,再問道︰“你打算如此處置歸降的俘虜?”

    薛紹吁了一口氣,“這已經不是我能決定的了。我只是一名行軍長史,只管戰場上的事情。等我將你們帶到朔州,我的使命就已經完成了。”

    伏念沉默了半晌,突然說了一句,“你是我見過的漢人當中,最為純粹的一名軍人。”

    “這算是夸獎麼?”薛紹似笑非笑的說道。

    “除非牧民會去贊美吃掉了羊羔的惡狼。”伏念說完,閉上了眼楮。

    “在我看來,‘在其位謀其事’——就如同狼吃羊一樣,理當成為一種天性與本能!”薛紹無所謂的笑了一笑走出伏念的帳篷,發現帳篷外面很多將軍都在看著他,程務挺也在其中,由他兒子程齊之扶著。

    “諸位袍澤,找我有事嗎?”薛紹有點驚訝。

    “請薛長史,受我等一拜!”

    毫無征兆的,程務挺等人突然拜倒下來。

    “這是為何?”薛紹連忙上前去攙扶程務挺,可是他很倔強的跪著不肯起來。

    “兄弟們,這是干什麼?快起來!”薛紹大聲的吼叫,沒人理,這些將軍們仍是死死跪著。

    薛紹感覺很是莫名其妙,大喝一聲,“程齊之,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程齊之也隨他父親一同跪著,說道︰“薛長史,這些都是以往家父的舊部,朔州一戰生還下來的將士。他們特意前來感謝你,是因你出謀劃策打勝了這一仗,為死難于朔州的一萬多名生死兄弟,報了仇!”

    薛紹無奈的苦笑了兩聲,用力扶起程務挺來,“惡來將軍,你我皆是軍旅武夫,陷陣殺敵保家衛國是本份。我做這一切都是職責所在,並沒有恩惠施加給你們。萬莫如此!”

    程務挺說道︰“薛長史,我等皆是粗莽武夫,要麼大字不識一個要麼讀書不多,我們不懂什麼大道理。我們只知道快意恩仇和士為知己者死,誰殺我兄弟,我必殺之以後快!現在你幫我們做到了這一切,你就是我們的恩人。今後誰敢傷你,我等兄弟戮力擊之,不死不滅!”

    “……”薛紹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好吧,兄弟們的這份情意,我都領下了!”

    “再拜薛長史!”程務挺大喝一聲,“此恩不報,死無全尸!——此為誓!”

    眾將弁一同大喝,“此恩不報,死無全尸!——此為誓!”

    薛紹拍了拍額頭無奈的搖頭苦笑,在突厥人的眼里,我是吃人的魔鬼;在程務挺這些人看來,我卻是恩澤人間的天使!

    ……

    于都今山一戰,讓整個草原陷入了一片風聲鶴唳與草木皆兵的恐懼之中。死傷數萬人的戰爭,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在草原上出現了。至此,剛剛強勢堀起的突厥反叛勢力被徹底打散,余下很多的草原部族無不望風歸降,包括那些做了俘虜的突厥人在內。“幫”著唐軍打了一仗的薛延陀部族也夾著尾巴賣起乖來,把剿獲的許多戰利品和抓獲的突厥俘虜,一並拿來交給程務挺和薛紹處置。

    惡來早已名聲在外,從此更加威震敵膽;與此同時,薛紹的大名開始響徹在草原之上,如神霆掠地、驚雷貫耳!

    正當薛紹忙于處理戰後事宜之時,一匹快馬帶來了裴行儉的親筆書信。

    書信簡略,裴行儉讓薛紹拋下手頭一切事宜迅速趕回朔州——有朝廷使者到了!

    薛紹知道,自己從軍征戰的日子,現在將要告一段落了。長安那邊,一場婚禮和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正在等著自己。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3 07:06
第347章 致命紅顏

    軍令如山,薛紹只能馬上打點行裝,準備離開於都今山前往朔州。

    一路遙遙千里,快馬加鞭也需得好幾日。加上草原上局勢有些動盪,程務挺堅持讓薛楚玉率領跳蕩軍負責一路護送,與薛紹一同回朔州。

    程務挺擺宴為薛紹餞行,特意將三刀旅的人全都請了來。薛紹回了朔州肯定馬上就會折返長安,草原上還有許多的戰後事宜要處理,軍隊暫時不會全部撤走。

    這一回,是真的要道別了。

    流血不流淚的漢子們,揮淚送別薛紹,約定他日再行並肩為戰。臨行之時薛紹答應他們,會在經過英烈村的時候回去祭拜。要把大唐得勝的消息,告訴在長眠那裡的兄弟們,慰其英靈。

    程務挺私下做了一個奇怪的決定,他讓程齊之隨薛紹同行,並請薛紹幫忙在裴公那裡打點一下,允許程齊之一同折返長安。薛紹心知程務挺此舉必有深意,當著人多沒有多問,只是答應了。

    一行人很快就出發了。

    薛紹回首看向於都今山,這裡曾是草原上水草最為豐美的放牧地之一,現在卻成了草原人心目中死亡與殺戮的代名詞,意味著血腥和恐怖。

    「只有經歷了戰爭,才會知道和平的美好。」薛紹對身邊的人說道,「我希望草原上,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薛楚玉說道:「草原的子民和中原的百姓一樣,都只盼望過上安寧的生活。但是他們的酋長與首領,卻不這麼想。」

    「誰都渴望和平。可是歷史總在戰爭與和平的交錯之中前行……」薛紹吁了一口氣,「走吧,先去黑沙!」

    「對了將軍,黑沙城裡的那個草原公主該要如何處置?」薛楚玉問道。

    「我就是專程為她轉道黑沙。」薛紹道:「這個女人的身份太過敏感和特殊,現在這個非常時期,絕對不能讓她留在草原。我準備先把她帶到朔州,與裴公商議之後再做決斷!」

    「也好!」

    一行人輕兵兼道披星戴月的趕路,幾日後抵達黑沙城外。

    薛紹等人剛剛露面時,前方閃出了一彪兵馬攔截,人數約在五百左右。旗號鮮明,當然是駐守黑沙的唐軍。但是薛紹在這撥唐軍當中看到了不少於五十個高鼻深眼的突厥人,心中不由得頗為驚異!

    領軍小將見了薛紹連忙迎請,薛紹將他叫到身邊問道:「黑沙駐軍當中,怎麼會有突厥人?」

    「薛長史有所不知。」小將答道,「在駐守黑沙的這些日子裡,常有草原上的流寇在黑沙周邊的草場牧區劫掠牧民,更有膽大人多的流寇竟然衝擊黑沙,想要奪取城池。我軍力戰多次,保守黑沙無虞。後來有牧民前來求救,安大將軍率領一些兄弟出擊殺退了多股流寇,並俘虜了一些人回來。艾顏公主認出了他們當中有突厥人於是請求將其釋放、讓他們回去招安那些流寇。守將原本不答應,但礙不過安大將軍與艾顏公主的輪番軟磨硬泡,所以……」

    薛紹眯了眯眼睛,「然後呢?」

    「沒多時,黑沙城中已然聚集了八百餘胡人,他們都自願追隨艾顏,一同投效了大唐,成為了我軍的一員!」

    「這些胡兵,居然都是艾顏招降來的?」薛紹不由得心中凜了一凜,沒想到,她在黑沙處於軟禁和監管的情況下,還能夠招來八百胡兵!

    現在草原偽政權已經被擊垮、草原人的心中沒有了領袖。如果放任艾顏留在草原上,她真有可能憑藉自己的血統與身份,聚起千軍萬馬來。到時如果再有野心家從中加以挑撥和利用,這對大唐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絕對不能讓艾顏留在草原!

    「走,進黑沙城!」

    薛紹一行兵馬剛剛走到黑沙城門附近,一騎飛快的衝了出來。左右近衛條件反射似的拉弓上弦大喝「來人止步」,薛楚玉眼尖認出來人連忙喝止。

    「是安大將軍!」

    飛馬未停,月奴直接從馬鞍上跳將起來凌空一個翻身落到了薛紹的馬前,再又拉了薛紹的馬鞍一把,足尖點地輕如無物的一翻身坐在了薛紹的身後,緊緊抱著他的腰。

    一句話也不說,就是緊緊的抱著。

    眾人見慣了月奴這樣,都是呵呵直笑。

    薛紹拍了拍她的手,一行人騎馬入城。艾顏也來出迎,和先前的月奴一樣一身戎裝披掛身邊還帶著幾個身強體壯的突厥兵。看那情形非但不像是在被軟禁的人質,反倒像是一個執掌兵權的將軍。

    胡鬧!

    薛紹心裡怒斥了一聲,但是沒有發作。

    艾顏倒是笑吟吟的來迎,「恭迎薛長史凱旋歸來!」

    恭迎?

    薛紹不由得心中一緊,我殺了你幾萬族人,你恭迎我凱旋?

    「嗯!」薛紹下馬只是應了這一聲,都未嘗多看艾顏一眼,徑直大步朝中軍帳走去。

    眾人都看出了薛紹的不滿,一時都樂不起來了,現場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吳銘暗瞪了月奴一眼,然後快步跟上薛紹說道,「公子可有吩咐?」

    「叫黑沙守將來見我!」

    「是!」

    月奴不由得有些心慌,又不敢去觸了薛紹的眉頭,於是滿副的惴惴不安。

    艾顏搖了搖頭笑了一笑,說道:「月奴,進來幫我一下。」

    「你要幹什麼?」

    「脫去戎裝。」

    片刻後,黑沙守將倉皇來見薛紹。這人姓陳官拜從五品都尉,是程務挺的麾下戰將和心腹。

    「陳都尉,你為何要放任艾顏自由,還許她身著戎裝、身邊帶兵?」薛紹開門見山就問道。

    陳都尉的官品雖然和薛紹差不太多,但薛紹現在是前軍行軍長史,手握軍法生殺大權,依法砍他一個都尉根本不在話下。因此他多少有一點慌張,小心翼翼的道:「薛長史,末將也是出於無奈啊!……艾顏公主原本是由安大將軍看管,我等為避男女之嫌一般不太靠近。後來發生了幾次流寇事件,艾顏招降了一些突厥兵來。末將為了安撫那些突厥兵的情緒,使了一個權宜之計讓艾顏暫時統領他們。一直以來,倒也相安無事……」

    「混帳!」薛紹怒拍軍案,大喝道,「一時相安無事,以後事情可就大了!」

    「何、何以見得?」陳都尉慌道。

    薛紹眼睛一眯,沉聲道:「現在草原無主部族凌亂,草原上分落了很多的散兵游勇。艾顏出面招來降兵,這種事情會很快一傳十、十傳百,最終讓她成為草原人心目中的精神領袖!你居然還讓她身邊帶兵?雖然只有幾百名歸順了大唐的胡兵,但是此例一開就會使得今後有例可循,從此草原人只認他們的阿史那氏領袖,不信大唐的政權。到時大唐想要收服草原人心、重建單于都尉府,絕對是難上加難、後患無窮!——你說,你該當何罪?!」

    「長史恕罪!!」陳都尉這下是真慌了,連忙跪伏於地磕起頭來,「末將愚鈍未有思及此層,末將罪該萬死!」

    「確實該死!!」薛紹大怒!

    這下可把薛楚玉等人都嚇倒了,慌忙一起出面求情。

    「都閉嘴!」薛紹大喝一聲,全場寂靜。

    長吁了一口氣氣,薛紹說道:「事已至此,也不能全怪陳都尉。怪我事先思慮有缺,交待不夠清楚。再者,陳都尉你告訴我——是不是有月奴在旁積極慫恿,甚至仗我之勢強壓於你?」

    「這!……」陳都尉苦著臉,不敢說。

    不表態,也就是一種表態。

    「以私廢公亂我軍法!」薛紹怒火萬丈的重重一巴掌拍到了桌案上,「來人,把月奴綁來——不用綁來,直接推出去,給我砍了!!」

    「啊!」眾將一同大驚失色,一同跪伏於地連聲求情——「薛長史法外開恩!」

    只有吳銘站著,不動聲色,沒有求情。

    「還不快去!」薛紹大怒,「都想違抗軍令,吃我軍法嗎?!」

    這時帳外響起一個女聲來,「不用綁,我來了。」

    月奴走進了帳篷裡來,身上繩鎖緊縛雙手捆在身後,頭髮解散了開來,後背甚至還插了一個「斬」字首標。她低著頭走進來沒敢抬頭去看薛紹一眼,直接走到軍案前跪了下來。

    「月奴自知犯罪,特來領死!請薛長史發落!」

    薛紹抓起一把斬簽就要往地上砸,薛楚玉急了,跳將起來死死抱住薛紹的手臂不讓他扔下來,「薛長史,萬萬使不得!」

    「軍令如山,犯法者當死——有何不可?」薛紹勃然大怒使勁想要推開薛楚玉。

    薛楚玉拚死抱著不松,急道:「安大將軍雖然犯了軍法,但後果並非不可挽回。加上她此前曾經生擒伏念歸陣,有大功在身。如若論功行賞,末將的八轉策勛都將不及安大將軍!……既是功勛之人,薛長史不如將其帶回長安,請朝廷有司斟其功過、酌情發落!如果就此斬了安大將軍,唯恐寒了將士之心啊!」

    眾人一聽連忙附合,「薛將軍所言即是,薛長史三思!」

    「鬆開!!」薛紹大喝一聲,薛楚玉小心翼翼的鬆了手。

    「叭」的一聲,薛紹將斬簽拍按在了軍案上,沉喝一聲,「出去!!」

    月奴這下機靈,連忙一磕頭,「謝長史不殺之恩!」

    然後,她仍是沒有抬頭去看薛紹一眼,像隻兔子一樣一溜煙的就跑了。

    薛紹真是既好氣又好笑,這個總是不斷犯錯的憨妞,和艾顏在一起混得久居然也學得精明、還學會演戲了?

    「傳我將令!」薛紹馬上下令,「跳蕩軍不作停歇,一個時辰之後馬上開拔離開黑沙——將艾顏招來的八百突厥兵分散到跳蕩軍的各旅各隊,不可令其三五成群聚眾滋事,更不許任何一人從軍中逃逸!——另外放出口風,就說艾顏公主已經去了長安歸順了大唐!」

    「是!」

    薛紹這才暗暗的吁了一口氣,於都今山一戰後,艾顏將是草原上最特殊的一個人。她可以是大唐用來安撫草原的得力臂膀,也可以是最為危險的致命紅顏!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3 07:06
第348章 槍

    在黑沙只是吃了一頓飯做了一些補給,薛紹一行馬不停蹄的又出發了,而且這時候已經是黃昏。很多人不解,薛長史為何如此歸心似箭,都不在黑沙等過了夜再走。

    艾顏的心裡最是清楚,薛紹始終頗懷戒心。尤其是當薛紹看到自己身邊聚集了八百突厥兵之後,更是如此。萬一自己在黑沙安排了什麼陰謀,薛紹現在就等於是已經跳入了圈套之中。

    接下來,八百突厥兵被拆分開來分流到了跳蕩軍中,艾顏也就半點都不意外了。

    帶兵的人,總是多疑謹慎的。

    如此一來,突厥兵難免有些人心惶惶。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面對強勢的薛紹與跳蕩軍就連艾顏都不敢多說什麼,這些兵卒更加不敢表示出什麼不滿。這時薛紹親自出面,對這些新來的「大唐衛士」許諾,只要你們是誠心歸順大唐,在軍隊裡安份守紀,我保你們平安無事。而且今後你們也就算是大唐的子民了,如果在軍隊裡立了戰功,就能買田置宅安居樂業,甚至陞官飛騰。但是,如果有誰存有二心或是觸犯了軍法,那也必定饒他不得。大唐的軍法,講的就是一個賞罰分明!

    將近四千人的隊伍離開黑沙城不遠,薛紹就下令趁夜疾行中途不得耽誤,以免夜長夢多。於都今山一戰後,薛紹在草原上聲名遠颺,有些突厥兵心裡對他非常的害怕。現在一路疾行,他們擔心等到了朔州薛紹會宰了他們。

    於是,路上發生了幾起逃兵事件。

    薛紹的處理手段很簡單——逃兵,抓回來斬首示眾!

    「無論是漢人還是突厥人仰或是鐵勒人,只要是我的部曲,那就都只有一個身份——大唐衛士。」行刑之前,薛紹再次對著所有人大聲訓話,「我早已將醜話說在前頭,凡有犯我軍法者,一定按律嚴懲!」

    突厥兵個個噤若寒蟬,艾顏臉都白了,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殺了七個人,一路上再也沒有逃兵了。

    薛紹心中冷笑,你們這些突厥人,抱著一顆「投效阿史那氏的心」而來,現在我就要徹底的滅了你們那一點心思,把你們真正改造成真正大唐的衛士!

    大唐軍隊裡的胡人不少,很多還是「軍士戰官」這樣的職業軍人,做到將軍的也不在少數。憑藉大唐軍隊的獨有氣質與良好氛圍,想要融合這幾百個突厥兵,實屬小菜一碟!

    一路上再無耽誤也平安無事,薛紹一行兵馬於三日後抵達朔州城。平均每日行程近四百里,人和馬都給跑瘦了一圈。

    裴行儉接到薛紹還有點意外,怎麼來得這麼快?

    薛紹說,前方雖然一戰得勝,但局勢仍然動盪不穩。我急於趕回一是匯報情況仍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有待裴公定奪,二是,防止夜長夢多,路上遭遇不測。

    然後,薛紹就把那八百突厥兵的事情,對裴行儉說了。

    裴行儉非常的警惕,雖然相比於十幾萬叛軍來說這八百兵一點也不起眼,但它可以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其實這都是大唐以往慣用的「羈縻政策」給寵慣的。按照這種政策,大唐在平定兵變之後又會讓突厥人自治,任命他們的酋長做官員,繼續由他們接手管理草原。

    現在,在伏念與阿史德溫傅發起的獨立兵變失敗之後,草原人心動盪不安,處於一個迷茫與盲目的時期。其中難免就有一部份人把眼光投到了艾顏的身上,突厥王族阿史那氏在草原上的影響力,反而像是提高了。

    這對大唐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消息。這很有可能意味著草原事態將會陷入一個不利的死循環:獨立兵變——戰爭平叛——繼續自治——再次兵變。

    「裴公,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我們的仗幾乎就是白打了。那些犧牲在疆場上的兄弟,也白死了。」薛紹說道,「於都今山的幾萬具屍體,雖然暫時震攝住了草原人,但未必就真的打消了突厥人的復國野心。我們必須給出一個萬全之策,解決現在的善後問題。或許,這一場戰爭到現在,才算是真正的開始!」

    「……」裴行儉聽完這話,沉默良久,最後緩緩的點了點頭,「承譽,難得你高瞻遠矚想得長遠,我很欣慰。但是你說的萬全之策,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那必須是朝廷出台新的安撫與管理措施,草原才能真正的平定。你我,不過是將軍而已。我們的份內之事,只是打仗。」

    薛紹從裴行儉的話中,聽出了深深的無奈與惋惜——制定這樣的重要軍國大策,是帝王和宰相們的權內之事。他裴行儉,無權干預!

    「老夫是沒有那個機會了。但是老夫相信,或許有一天你會高坐在政事堂裡……」裴行儉微微一笑,輕輕的拍了拍薛紹的肩膀,說了兩個字——

    「努力!」

    薛紹深吸一口氣長長的吐氣,雙眉緊擰的點了點頭。現在他很清楚的領悟了以前經常聽到的一句話,其中的意味——軍事是政治的延伸,軍事服務並服從於政治。

    這句話裡其實還有這樣的一句潛台詞:軍人,其實只是政客們手裡的一把槍!

    「我的人生定位,難道就是做一把別人手中的——槍?」薛紹的腦海裡,頭一次給自己提出了這樣強烈的質疑。

    ……

    於都今山大捷,薛紹名聲大躁。現在薛紹回了朔州,全軍上下大小將弁都在積極攛掇要給薛紹舉行重大的慶功大宴,至少也得慶祝三天才行。

    這是英雄歸來,必不可少的待遇!

    朝廷使臣還在朔州等著,原本裴行儉不想太過張揚和延誤,但實在礙不過這麼多將軍的請求,只好說通了使者,答應下來。

    薛紹抵達朔州的當天,裴行儉就在行軍總管府裡大擺宴席,為薛紹等人慶功洗塵。總管府裡人滿為患徹底喧騰,酒肉香味直接飄到了城門之外。

    一片喧鬧之中,總管府後方有個別院裡卻是異常的安靜。

    月奴與艾顏百無聊奈的並肩躺在床上,兩人都看著房頂,眼睛都在發直。

    「喂,醜八怪,說話!」艾顏拿手肘頂月奴。

    「沒話說。」月奴悶悶的道,好像還有一點氣鼓鼓的。

    「怎麼,薛公子不帶你出席慶功宴,你還生氣了?」艾顏翻了個身,十分八卦還帶一點落井下石的意味。

    「才不是!」月奴的嘴巴都鼓了起來,猶豫了一下,訕訕的道,「你可知,我日盼夜盼公子早日凱旋歸來。可是他回了黑沙之後……至今都還沒有親過我一下!」

    「哈哈!」艾顏大笑起來,「原來,安大將軍是春心蕩漾、閨中寂寞了!」

    「蕩婦,看我撕了你的破嘴!!」

    「嘻嘻,別鬧!」

    兩人打鬧了一陣,都有些氣喘吁吁又躺了下來。

    「醜八怪,我有辦法!」艾顏突然詭奇的一笑。

    月奴一怔,「什麼……什麼辦法?」

    「讓公子寵你呀!」艾顏嘿嘿直笑。

    「真的?」月奴先是一喜,隨即又臉一撇,「有個屁的辦法!公子是在生我的氣,怪我慫恿黑沙守將讓你帶兵!你不瞭解公子,平常他是很疼我很好說話的,偶爾犯點小錯他都不怪我。但如果是觸犯了他心中的底線,他也是很凶的!……我現在都不敢找他說話,我害怕!」

    「底線?」艾顏冷冷的一笑,「歸根到底,女人在男人的心裡只是玩物。對他們而言,國家大事、仕途前程和兄弟家業這些都遠比女人重要。平常無事,他可以把你當個可愛的玩物捧在手心裡呵護玩耍。一但女人和這些重要的東西產生了衝突,男人就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放棄女人,甚至是犧牲女人!」

    「你胡說!公子才不是這樣的人!」月奴急了,一翻身壓到了艾顏的身上,「再敢說公子壞話,我掐死你!」

    說罷月奴的雙手就掐在了艾顏的脖子上,還發了力。

    「行,我不說……咳!咳!」艾顏還真是被月奴掐得有點眼冒金星了,「你這憨姑娘,怎麼下手這麼狠?我隨口一說,你何必當真?」

    「隨口也不許說!!」月奴氣勢洶洶。

    「好,我不說……真是怕了你,犟驢一樣!」艾顏很是無語。

    月奴這才松了手,悻悻的翻身睡了過去,訕訕的道:「等打完仗回去,公子就要和太平公主成婚了。以後,公子就更加不會寵我了……我該怎麼辦呢?」

    「中原從來都是,母以子貴。」艾顏煞感興趣的道,「醜八怪,你跟了公子這麼久,怎麼就沒給他懷上一男半女?」

    月奴渾身一激靈眼睛都亮了,「我也不知道!……對呀,我為什麼不給公子生個兒女呢?哪怕是庶出,那也是公子的骨肉,是要姓薛的!」

    「我有辦法!」艾顏神秘兮兮的道。

    「你又有辦法?」月奴睜大了眼睛看著艾顏,「你可別又胡說!」

    「真有。」艾顏信誓旦旦的點頭,「我娘死得早,我爹後來回歸草原之後娶了一房小妾,是一名突厥巫醫,她從小把我帶大。伺候突厥汗族的巫醫,會很多閨房之樂和生兒育女不傳密術,她們就像大唐朝廷裡的御醫一樣專門只為汗族成員服務。我從小跟著她,可是沒少學哦!」

    「你說春藥?」月奴驚道。

    「不止春藥。」艾顏說道,「我有很多的辦法,能讓女人更加容易懷孕!」

    「小母狼,你說真的?」月奴翻身坐了起來。

    「信與不信,盡皆由你!」艾顏撇嘴笑道。

    「那……會傷了公子身體嗎?」月奴眼睛發亮,既興奮又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道。

    「傻話!非但不會傷,我敢保證薛公子還會愛上它!」艾顏在月奴額頭上拍了一下,「再說了,突厥巫醫會敢謀害汗族成員嗎?」

    「這倒是……」月奴眨著眼睛,將信將疑。

    艾顏詭如狐妖的單眼一眯,同時嘿嘿一笑,「怎麼,你想一試?」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3 07:07
第349章 拍案驚奇

    一場酒宴下來,無數人頻頻的向薛紹敬酒。要不是他刻意控制,絕對醉得不省人事。

    朝廷使者還在,出於禮數薛紹便在酒宴散後主動去見一見他。

    薛紹初時不以為然,也沒有得到誰的事先提醒。但是見到使者之時,他當場就驚奇了。因此使者不是別人,正是此前押送李仙童等人去了長安的,魏元忠。

    一番寒暄之後,話入正題。

    「薛公子,魏某這次是公職在身,奉天后之命前來催你回京的。」魏元忠說道,「公子與太平公主的婚事距今僅有一月之期,也該回去了。臨行之時天后吩咐說,無論戰事如何,無論薛紹在做甚,讓他速速回京。」

    薛紹笑著點了點頭,沒錯,這是武則天的行事風格。北方的戰爭是很重要,但薛紹還沒有重要到不可或缺的地步(至少在遠在長安的武則天看來是如此);相比之下,她寶貝女兒太平公主的婚事那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沒有之一。

    「魏兄,天后特意派了你來當這個『催婚使』,應該還是別有用意吧?」薛紹半開玩笑半當真的問道。

    「催婚使?」魏元忠哈哈一笑,然後說道,「沒錯。天后之意,在薛公子回京之前,有些事情是必須先要讓薛公子做到心裡有數的。」

    「何事?」薛紹正了正臉色,魏元忠顯然是要說到正題了。

    魏元忠也正襟危坐,認真而且小聲的道:「並州一案,朝廷用最隱秘、最保守的法子做了善後處理。」

    「如何處理的?」薛紹問。

    魏元忠小聲道:「朝廷明文宣告說,原並州長史李崇義是因勞成疾不堪公務,因此自請軼仕。並州司馬韋巨源趁機擅權貪贓枉法,被李崇義及其孫兒李仙童發覺,事洩之後韋巨源畏罪自殺。這時朝廷准許了李崇義的軼仕之請,但在歸往長安述職的路上,李崇義意外病發身亡。」

    說到這裡,魏元忠停了。薛紹等了片刻見他不說,驚問道:「然後呢?」

    「就這些。」魏元忠平靜的道。

    薛紹睜大了眼睛,「也就是說,並州一案只有一個罪犯,就是韋巨源?」

    「沒錯。」魏元忠平靜的說道,「沒人謀反,沒有兵變,沒人在朔州一戰時陷害程務挺,也沒人想過要謀害薛公子,更加沒人在半道上毒殺李崇義。」

    「……」薛紹當場愣住了。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政治維穩?

    反正李崇義已死,二聖最重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其他的,當然是能遮就遮,能掩就掩。政治從來都是禁孌,不可能讓全天下的老百姓知道所有的真相!

    李崇義畢竟是皇族,而且他此前一直深受皇帝倚重,在宗室和百姓們當中極有聲望。如果將並州一案的真實內情公佈,天下人必然議論紛紛。會有人說皇帝任人唯親不辯忠奸,竟然養出了李崇義這樣的逆臣奸臣;也會有人議論皇帝這是在用「人治」的手法在這身後之事做打算,為太子今後的順利上位鋪路。更有一些敏銳的人會發現,並州一案的本質其實就是,二聖之間的一場暗戰延伸至此!

    總之,一但並州之案的真實內情暴露出來,帝王形象和皇族聲譽必然受損!

    「天后特意讓我叮囑公子,等回了長安,閉口莫言並州之事。若是到了非答不可之時,與朝廷的宣告保持同一說法即可。」魏元忠小心翼翼的道,「李崇義為官一生門生故吏極多,而且在皇族宗室裡也頗有聲望,交友極廣。因此,並州一案的真相只能隨李崇義一同埋入黃土。否則,將會極其不利於朝局的穩定!」

    「我知道了……」薛紹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點頭。

    這一刻,薛紹感覺自己彷彿才向官場的大門檻裡邁進了第一步,因為他意識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大局與真相,這兩樣東西很難在政治面前保持統一。往往顧全一方就得要捨棄另一方。

    舍誰保誰,就看孰輕孰重!

    「左羽林衛將軍李尚旦為父服喪,已經辭官丁憂而去。三年之內,不會復職。」魏元忠說道。

    薛紹會意的點了點頭,李尚旦這算是運氣好的了,沒有因為受到李崇義的謀反牽連而當即喪命。大唐的官員丁憂服喪一般是三年,但是李尚旦的服喪期應該是一輩子。而且,別說是服喪期滿之後恢復原職,李尚旦的項上人頭彷彿都是朝不保夕。姑息養奸絕對不是武則天的一慣作風,對於反對自己的人,斬草除根才是她的慣用手法!

    「那對李仙童夫婦的處理呢?」薛紹問道。

    魏元忠苦笑一聲,「薛公子,你絕對猜不到!」

    薛紹眉頭一擰,「別賣關子,快說!」

    「既然李崇義沒有謀反而且只是病死,那麼李仙童夫婦二人就沒什麼罪責可言了。」魏元忠搖了搖頭,說道:「非但是免了罪,天后還收下了那個盧氏在宮裡做女官。李仙童也因為大義滅親檢舉有功,被提拔為正四品太子東宮左衛率。」

    「!!」薛紹再度吃了一驚,「不是說李崇義沒有謀反,李仙童怎麼又大義滅親檢舉有功了?」

    魏元忠苦笑搖頭,「他檢舉揭發的是他父親李尚旦。回到長安後不久,就在朝廷還在調查並州案時,李仙童突然向御史台告發他的父親,說李尚旦在其亡父的守孝期間與李崇義的小妾私通。此舉一時震驚了朝野,御史台派人一查,屬實。李尚旦馬上被貶為庶民,流放嶺南。走出長安沒幾步,李尚旦就上吊自殺了。」

    薛紹徹底無語了。

    按照大唐的律法,兒子與父親的小妾私通這是「不孝」,屬於十惡不赦之罪的範疇,要流放兩千里。再加上是父喪的守孝期間,那就更是罪上加罪了。

    魏元忠也無語了,拍著額頭,直搖頭。

    「說一個謊,就要用十個謊言去掩蓋它。」薛紹連連搖頭,「在並州一案的事情上,我真不知道朝廷這一次的做法,是否妥當與值得!」

    「事已至此,我等微末之人又能奈何?」魏元忠連嘆數聲,說道,「魏某還是一名御史台的司法官,眼見律法失繩、黑白顛倒卻無能為力,心痛啊!」

    「或許,這些都是我們為官之人,遲早都要經歷和面對的。」薛紹苦笑不已。

    「或許吧!」魏元忠連連搖頭,說道,「好在天下大體安寧,律法大體嚴謹。並州一案……就當它是』非常事循非常法』吧!」

    薛紹趁著酒性呵呵呵的連笑了數聲,「這麼說我朝之後,又能見到我的老對手李仙童,李將軍了?」

    「想必李仙童也是殷切期盼著薛公子能夠早日回京,與之為敵。」魏元忠也是連笑數聲,說道,「他現在的是官職是東宮左衛率,聽起來像是太子的心腹臂膀,但實際上卻是二聖的人。準確的說,他現在是天后的人了。」

    薛紹點了點頭,大唐的東宮太子名義上有「東宮六衛率」的兵馬,但實際上這些兵馬向來都是掌握在皇帝的手上,以防太子兵變奪權。也就是說,現在李仙童名義上是太子李顯的心腹衛隊長,但實際上卻是二聖安插到李顯身邊的一個「監護人」,起到保護、監視、鎮劾與控制的多重作用。

    換句話說,李仙童夫婦現在都被天后重用了。

    「這都是些什麼屁事!!」酒興之下,薛紹實在忍不住罵了出來。

    魏元忠愕然的怔了一怔,「那還有一件事情,我都不敢跟你說了。」

    薛紹「哧」的冷笑了一聲,「世上還有比這更加噁心的事情?」

    「噁心倒是算不上,但……」魏元忠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魏元忠,這不像你一慣的行為處事之風。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馬上說。」薛紹都不耐煩了。

    魏元忠一臉苦笑,小心翼翼的道:「先說好,你若聽了,不許發怒!大半夜的……別驚動了裴公和其他的袍澤們。」

    「你不說,我可走了!」薛紹嚯然站了起來。

    「說,我說!」魏元忠連忙一把將薛紹拉住讓他重新坐了下來,萬般無奈的說道——

    「日前我奉命離開長安北行之時,另有一撥人馬與我同行,一同從長安來了並州。」魏元忠說道,「是太平公主的人。為首的是一名宦官,名叫楊思勖。」

    「千牛二童禁內楊公,飛騎玉冠莫與爭雄。」薛紹道,「楊思勖還是我舉薦給太平公主的,怎麼了?」

    「我說薛公子,你今日是否真是喝多了,都沒了平日的敏捷與警惕?」魏元忠苦笑道,「你為何就不想一想,太平公主派楊思勖到並州來——幹什麼?」

    薛紹,頓時一怔!

    隨即,拍案而起!

    「楊思勖,他把陳仙兒怎麼樣了?!」薛紹,咆哮了。

    「噤聲!勿吵!!」魏元忠嚇壞了,連忙跳起來死死抱住薛紹,急切勸道,「薛兄,家醜不可外揚!切勿大吵!你趕緊醒一醒酒!」

    「好,我不吵。」薛紹這下真是一下就醒了酒,冷靜下來說道,「告訴我,陳仙兒現在怎麼樣了?」

    魏元忠苦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薛紹雙眉緊皺,「是埋了,還是燒了?」

    「那倒沒有。」魏元忠連忙說道,「楊思勖剛到並州就與我分道揚鑣了。我私下擔心就悄悄的去找司馬柳盛打聽。誰知道柳盛嚇破了膽,都不敢跟我說實話,堅稱他的外甥女陳仙兒就守在閨房繡樓之中,不見外客。我一番勸說之下他才向我說了實情。」

    「如何?」

    「楊思勖秘密將她帶出並州,直往長安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3 07:07
第350章 飛馬回京

    和魏元忠一席話畢,薛紹的酒徹底醒了。

    並州案最終辦成了一棕糊塗案,李仙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被天后重用,今後必有後患;陳仙兒的事情一直比較隱蔽並州知道的人都不多,但是遠在千里之外的太平公主卻知道了,幕後必有黑手在刻意操縱。

    薛紹感覺,就在自己埋頭於草原之戰的這段時期內,已經有人在長安織好一張大網,等著自己去自投羅網。略作思考就不難猜出,這張大網十有八九是出自武承嗣之手。眼看大婚將近,他仍是沒有死心放棄太平公主。

    於都今山的鮮血未冷,長安的戰爭就已經吹響了號角。

    夜漸深,星月滿天,想必明日是個大晴天。

    薛紹獨自一人在樹影婆娑的庭院裡漫步沉思,想了很多很多。

    庭院拐角處有人打著燈籠走來,薛紹不用回頭光是聽那腳步聲就知道,是月奴來了。

    月奴甚是瞭解薛紹的生活習慣,如此深夜他獨自一人留在此靜思,必然是在琢磨重要之事。因此她沒敢走近也不敢出聲驚擾,只在稍遠的地方靜靜的等著。

    「有事嗎?」薛紹道。

    「夜已深沉,月奴請為公子浴足,早些歇息。」月奴說道。

    薛紹心中略微一動,此前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有月奴幫自己洗腳,然後二人相擁而眠顛龍倒鳳,這一度形成一個習慣。但是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彷彿是有些冷落了月奴。別說是同床,就是話都沒有和她說過幾句。

    所謂浴足,月奴是在隱晦的請求想要同床了。

    「我還有事,你且先睡。」薛紹如是道。

    月奴眼中閃過一抹失望的神色,不敢多言,悄然退下。

    薛紹輕吁了一口氣,大事當前,我哪裡還有尋歡之心?

    通霄達旦,薛紹獨自一人在庭院中思索。

    回長安,將要面對很多的事情。擺在眼前的當務之急——如何應對陳仙兒的事情?

    太平公主,又將製造出第二個張窈窕嗎?

    如果這一次讓陳仙兒步入張窈窕的後塵,就不是在平康坊殺一個"ji nv"那麼簡單了。此前二人還沒有定婚,頂多算是暖昧的「男女朋友」關係;現在二人婚期將近,而且陳仙兒是遠在並州、養在宦官人家的良家女子。

    與此同時,薛紹本人的身份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張窈窕一案事發之時,他不過是個在裡坊之間空有風流之名,但在官場之上默默無聞光吃閒飯的七品小官。現在,薛紹已經軍功在身威震草原,只待回朝聽封升賞,是大唐軍界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可謂萬眾矚目前途無量。

    如果太平公主這次對陳仙兒下手,等於是當著天下人的面扇了薛紹的耳光。毫無疑問兩人會因為此事徹底的撕破臉。從而,婚事告吹那是必然。緊隨其後的還不知會有多少的麻煩,甚至是災難!

    現在,薛紹終於體會到了「樹大招風」這個成語的含義。同時他感覺,自己這輩子的人生彷彿才剛剛開始。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今後必將面對和經歷更多的風風雨雨。

    「會有人,與我一路同行不離不棄嗎?」

    獨自思考了一夜的薛紹,心裡突然湧起一股無邊的孤獨感。

    日上三竿,薛紹倒床睡下。傍晚方醒,又有大小將官相約而來邀請薛紹出席慶功之宴。難得眾將恭維裴行儉也有意讓自己和將軍們拉近關係,薛紹自然不可拒絕,於是又和昨天一樣痛飲到半夜。

    在人群中笑得越是大聲,安靜下來之後,薛紹就感覺越發的孤獨。

    一連三天,薛紹就在這種喧鬧喜慶與獨孤思索相互交錯的氣氛中度過。

    終於是要離開軍隊回往長安了,薛紹心裡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感——不想走!

    倒不是朔州和戰場有多少讓薛紹深愛的東西,只是不想去面對長安的那些陰謀和陽謀。按照自己一慣的思維與習慣,薛紹更加熱衷於拔劍而出血濺五步的直爽與快意。

    想歸想,該要面對的終究是要面對。

    薛紹在翻身上馬剛剛騎穩的那一時刻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勸慰自己——我已經做過了選擇,就沒理由退縮!不管今後將要面臨什麼樣的困難與危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迎之而上!

    在朔州兵馬的集體歡送之下,薛紹一行人馬啟行,往南而去。

    這一次同行之人不多了,只有月奴、吳銘和魏元忠,以及魏元忠從長安帶來的幾名隨從。再就是裴行儉派給薛紹的幾名得力衛士,負責秘密押送艾顏去京城。

    這是薛紹要求的,艾顏不能在草原多留一刻,哪怕是與草原接壤的大唐邊疆都不行!

    草原上的硝煙仍未完全散去,裴行儉和程務挺、薛楚玉、郭元振、郭安、牛奔這些人,仍都留在朔州或是於都今山。只能盼望到了長安,才有機會與之重聚。

    一路上薛紹都比較的沉默,直到走到了英烈村附近,薛紹的臉上才有了一些活泛的神彩。

    「進村,我要祭奠我的袍澤們!」

    英烈村的人接到薛紹,如同盼回了遠行千里的親人,歡天喜地滿村沸騰,殺雞宰羊忙得不亦樂乎。

    薛紹來到烈士們的墓地前祭祀。

    舉起那碗琥珀色的新釀果酒,薛紹只說了一句話:「兄弟們,大唐寸土未失,你們可以瞑目!」

    一句話,說得他身邊的吳銘表情驟然一變,突然摀住了胸口。

    「義父,你怎麼了?」月奴驚慌道。

    吳銘連忙站直擺了擺手,示意無妨。

    薛紹回頭看向他。

    吳銘的臉色不是太好看,勉強淡然一笑,說道:「大唐寸土未失,你們可以瞑目——這句話,我也想對埋骨於西域的袍澤們去說。但是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沒有這個機會。適才聽到公子說起,頓覺……心如刀割!」

    眾皆沉默。

    薛紹喝下那碗酒,走到吳銘身邊道:「這便是你跪拜裴公官服的原因?」

    吳銘略微一怔,隨即坦然承認的點了點頭,「正是裴公,收復了我們曾經丟失的國土!」

    「有空,把你的故事說給我聽。」

    「自當如命!」

    祭奠罷後,薛紹等人被熱情好客的英烈村村民們好生款待了一番。這期間發生了一個小插曲,村民們對生著一副突厥人面孔的艾顏多少有些好奇,但知道她是薛紹同行之人,因此沒人提出什麼質疑,對她也很友好。

    但是艾顏自己時時如坐針氈非常的不安——英烈村,曾經被突厥兵屠村!

    這一路上過來每經過一個城鎮村莊,艾顏都可以看到戰爭留下的痕跡。那些被焚燬的村莊,四處流浪乞討的可憐百姓,偶爾甚至還能看到未及收斂的屍體和白骨。

    這一切,對艾顏的心靈觸動很大。以至於到了英烈村,她感覺自己無顏面對這些熱情好客的村民,再美味的食味也味同嚼蠟,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個讓她無比尷尬的地方。

    到後來,艾顏用一塊頭巾蓋在了頭上。她感覺那些村民異樣的目光,就像是一把把刀子似的紮在自己的身上。

    薛紹終於決定啟程離開,艾顏如蒙大赦拍馬就跑,負責看守她的衛士連忙追趕,生怕她逃了。

    薛紹看了艾顏兩眼,淡淡一笑,不置一辭。

    一路輕騎快馬,轉眼到了並州。薛紹決定不入州城只在驛館下榻歇息過夜,派了吳銘進城去把柳盛喚來,問一下情況。

    吳銘去了一趟並州不久便回,告訴薛紹說,柳盛已在數日之前辭官歸田。算算時間,就是在楊思勖帶走陳仙兒的第三天。

    很顯然,柳盛是被京城降下的「皇威」,給嚇破膽了。

    歷來都是「京官無外官不富,外官無京官不硬」。原本柳盛是想巴結一下薛紹,好在京城給自己找個後台撐腰,這樣他在地方上就更加硬氣,或許還會有機會調入京城為官。可是沒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獻上一個外甥女給薛紹做妾,卻是觸到了太平公主的霉頭。

    太平公主何許人,普天之下除了二聖誰敢惹她?就連太子見了她都得禮讓三分——柳盛不過是區區一介州官司馬,那不是死到臨頭嘛!

    薛紹暗暗搖頭,陳仙兒一事還沒有完全爆發,就已經嚇得柳盛辭官而去。真要鬧將起來,如何收場?

    耽誤越久越容易出事,薛紹決定以最快的速度回長安、盡快見到太平公主處理陳仙兒之事!

    於是眾人一路快馬加鞭追星逐月,只在驛站換馬和進食,未作任何的耽擱與停留。薛紹只花了四天的時間走完了一千二百多里地,站在了長安的南門之外。

    十日之內,行程兩三千里。非是一個「累」字就能形容。

    薛紹看著眼前這座雄渾磅礴的帝國都城,稍一回想,適才好像還站在延綿千里的茵茵草原之上。

    一邊是血流成河屍積如山,一邊是車水馬龍歌舞昇平。

    ——恍如隔世!

    「薛公子,我們現在入城嗎?艾顏又該如何安置?」魏元忠上前來小聲問道。

    薛紹略皺了一下眉頭,說道:「不可張揚,我們簡裝易服牽馬入城。你奉命出使,不如先行回宮向天后覆命。到時,你不妨私下先將艾顏之事對天后稟報一回,讓她老人家心中先有個底,到時也好定奪。至於艾顏本人,我會讓月奴和兄弟們先行將她帶到我的家中安置。只等朝廷決議!」

    「也好。」魏元忠點頭認可,「那你呢?」

    薛紹輕吁了一口氣,「我必須,先見太平公主!」

    .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3 07:07
第351章 我想你

    想要在人口百萬的長安城裡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但如果是薛紹要找太平公主,非常容易。

    魏元忠入宮面聖,將薛紹已然返京的消息告之了天后,並轉託宮中的內侍之口給太平公主捎去了薛紹的口信。

    沒過多久,內侍就給魏元忠回話,太平公主約薛紹在芙蓉園怡心殿見面。

    正是薛紹舉行了燒尾宴的地方,也正是他與太平公主的定婚之地。

    薛紹就在皇城朱雀門外等著,得到消息之後,他帶著一身朴朴煙塵家中都沒有停歇一步,徑直去了芙蓉園。

    時隔半年,終於是要再次見面了。

    薛紹幻想過無數次與太平公主重逢的場景,或溫馨或激動,但卻從未想過會在一種充滿危機的氛圍中重聚。

    到了芙蓉園怡殿前下馬之時,薛紹腳下不穩差點摔了一跤。他這才意識到,數月征戰連日趕路,疲累已經深入骨髓。再加上操持軍事和一些私事全都壓力巨大,使得自己的體力和心力幾乎都快要達到一個枯渴的境地。

    不用去照鏡子,薛紹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和氣色肯定非常難看,就算不像死人,也比流離失所營養不良的乞討難民強不到哪裡去。

    看著眼前這一道延伸到頭頂的龍尾道階梯,薛紹都有點懷疑自己有沒有體力爬上去了。

    兩個留守宮殿的宦官前來接待,一番對問之後牽去了薛紹的馬。另一人見薛紹氣色極差體力虛弱,小心翼翼的扶著薛紹走上了龍尾道,然後請他安坐了下來。

    薛紹坐下歇息良久又享用了一些宦官送來的飲水食物,總算恢復了一些體力和精力。

    公主出行必有一番排場與折騰,太平公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到。薛紹困累之下,居然就趴在身前的矮幾上睡著了。

    「哎,薛駙馬這得是有多累啊?」從旁伺候的兩名宦官都有些看著不忍了,小心翼翼的給薛紹蓋上了一床被縟,不敢打擾悄悄掩門退出。

    薛紹睡了個天昏地暗,幾乎相當於暈厥。

    直到黃昏,四肢發麻脖頸翻疼的薛紹才吸著涼氣疼醒過來。一時不知自己是夢是醒,迷迷糊糊的抬頭睜眼,他隱約看到眼前有一個奇怪的身影站在自己的身前。

    這個身影面對著薛紹,背對著門口光亮的方向,因此她的身上彷彿有一層光暈,這對薛紹來說顯得有些刺眼與模糊。尤其是她身上穿著一身披肩及地的大氅,五顏六色繽紛錯落,彷彿是用各式鳥兒羽毛編織而成,色彩異常的斑斕與華麗。穿堂風過,那些羽毛輕微的飄揚,如同仙子降臨漫天花羽!

    薛紹直接眼花了。

    「誰?」

    「我。」

    兩個字的一問一答,薛紹彈身而起。

    原來,不是在夢中!

    原來,她已經到了眼前!

    薛紹大步上前想要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不料雙腿發麻無力,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太平公主驚叫了一聲。

    但是,她站著沒動。

    薛紹疼得吸了一口涼氣,仰頭看去,背光而立的太平公主,臉龐依舊模糊。

    薛紹突然感覺,眼前的太平公主,竟是那樣的……陌生!

    他的心,不禁有些下沉。心中許多不良的預感,似乎都在這一瞬間得到了應證。

    於是薛紹自己站了起來,略整衣冠,對太平公主拱手一拜,「微臣無狀失禮,肯請公主殿下恕罪!」

    「那便恕你無罪。」

    六個字,冷得就像薛紹的心一樣。

    沉默。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

    一問一答之後,兩人又陷入了詭奇的沉默。

    沒人能懂薛紹與太平公主此刻的心情。就連他們自己,也不太懂。

    太平公主款款的走了幾步,色彩繽紛的羽衣如同翩然起舞。最後,她走到了上首位的榻上坐下。走姿坐態,都像極了在御書房聽奏的武則天。

    「你有什麼話,要跟本宮說來?」太平公主問道。平聲靜氣,彷彿不帶一絲的煙火氣息。

    薛紹微然一笑輕輕的搖了搖頭,微微側身以示守著臣子本份,「不敢」與太平公主對視。

    然後說道:「曾經有。但是現在,沒有了。」

    太平公主仍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樣子,「那就把你曾經想說的話,說給我聽。」

    「有必要嗎?」薛紹淡然道。

    「有沒有必要,本宮不清楚。但本宮既然想聽,你就必須說。」太平公主的聲音沉了下來。

    薛紹整個人的身體都顫動了一下。

    冰冷的心,好像再次被什麼東西給刺中了,有點痛。

    痛入靈魂。

    「臣告退。」

    拱手一拜,薛紹轉身就走。

    太平公主沒有阻止,一言不發。

    寂靜的怡心殿裡,薛紹大步流雲。驀然間,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叭嗒」聲響。

    淚珠,摔落在木質小幾上的聲音。

    薛紹腳下一頓,沒有回頭,繼續前行。

    「走出這道門,你我之間,恩斷義絕。」身後傳來太平公主的聲音,嚶嚶如泣。

    薛紹深吸了一口氣,一腳邁出了門檻。

    宮殿前方的石坪裡站著琳瑯、楊思勖與十餘個帶箭宦官。他們同時將手中的弓箭抬起,整齊劃一的搭箭、上弦,對準了站在門口將要走出來的薛紹。

    「薛公子,不要做傻事。」楊思勖的口吻完全是公事公辦,「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寧可斷頭,不為螻蟻。」薛紹坦然的淡淡一笑,「你們職責所在,該怎麼辦的就怎麼辦吧!」

    說罷,薛紹將要抬起後面的腳。

    「公子,千萬不要!」琳瑯同時扔了弓箭跪倒在地,淚如雨下,「求求你,回頭吧!」

    薛紹仍是微然一笑,「如果我不是公子也不是駙馬,你們還會跪下求我嗎?」

    「會!」姐妹倆答得斬釘截鐵,磕起頭來。

    兩顆美人螓首,在石質的地板上磕得砰砰作響。

    「求公子回頭!」

    薛紹仰頭望天,殘陽似血,刺眼。

    「既無頭,談何回頭!」

    就在薛紹的後腳將要抬起之時,楊思勖和他身邊的持箭宦官突然朝旁邊一閃,從他二人身後走出一名盛裝女子來。

    四目相對,薛紹徹底呆住了。

    眼前這名女子,唇紅齒白肌膚似雪,雍榮華貴美豔之極。任憑大唐天下哪個男子見了她,都要砰然心動。這樣一副絕美的容顏與渾然天成的貴氣相得益彰,宛如天庭宮厥裡飄然而落的神秘仙子,再高超的畫師也無法將她動人心魄的美麗臨摹於紙上,再天才的詩人也法用字句來形容她一顰一笑間的絕代風華。

    薛紹心中喃喃的道:這還是那個穿著火紅色的鈴鐺胡服,跳起胡旋柘枝舞的青澀鄰家女子……陳仙兒嗎?

    陳仙兒第一眼見到薛紹,已是潸然淚下,隨即雙膝一跪,「賤妾拜見公子!」

    「你!……」

    前世今生多歷生死的薛紹一時感覺有些大腦短路,居然不知該要如何措詞。

    難道對她說——你不是被太平公主宰了嗎?否則,太平公主怎會對我如此冷漠刻薄?

    「我好蠢!」

    薛紹說出這三個字猛然回頭,只看到一席羽衣翩然如舞,太平公主正揮袖抹淚一路小跑朝內門而去。

    這一下不用任何人出言相勸,薛紹果斷轉身拔腳就追。

    「公主殿下……」

    「安然!」

    喊了兩聲,太平公主非但不停反而跑得越快。之前的嚶嚶而泣終於是哭出了聲來。

    薛紹發足猛追,時已黃昏殿內光線不明,他踢翻了好幾個木幾咣當作響,雖一路狼狽腳下仍是半刻也不敢停。

    太平公主閃身進了內門,砰的一下甩門關緊。薛紹跑到了門外,門被鎖死。

    「安然,我錯怪你了。開開門,聽我向你道歉好麼?」薛紹拍著門,說道。

    沒人應聲。

    薛紹用了幾分暗力推門,皇家宮舍的門牆異常堅固,想要憑藉暴力衝撞進去怕是有點難度。

    「安然,你不是想聽我說那些心裡話嗎?快開門,我全都說給你聽!」

    「晚了!」裡面傳出太平公主的一聲怒斥。

    薛紹聽了牙都一咧,然後就撓起了頭來。眼睛四下一瞟心裡就開罵了:這附近怎麼連個通風換氣的窗戶都沒有,哪個傻逼設計建造的?

    他只好再度拍門,「安然,我錯了。大人不計……不對,你是公主,我是臣子。明主不計臣過,你就原諒我吧!」

    說罷,薛紹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貼在大門上,傾聽。

    良久,裡面總算傳出一個聲音,「本宮若是不原諒呢?」

    「那你就下令滅了我吧?」薛紹聽到回音,總算抓住了一線希望,連忙道,「什麼割耳挖鼻、斬手斷腳、五馬分屍,我都欣然接受!」

    「胡說八道!」

    這一聲斥罵的聲音極小,顯然是太平公主的一句低吟。但薛紹聽力非比尋常,耳朵貼門他聽到了。

    頓時,薛紹口氣活脫脫的變得像是一個狗腿子,連聲道:「英明神武氣度恢宏的公主殿下,你就寬恕了我這個膽大妄為的愚昧小臣吧!你看天氣已晚內房又未點燈,等會兒裡面全都黑了,你就不害怕嗎?」

    「本宮何懼之有!」太平公主口氣很硬。

    「當真不懼?」薛紹忙道:「這芙蓉園可是前隋楊堅修建的,尤其這怡心殿歷史最為悠久,百年來戰火紛飛,長安不知道死過多少人。再加上這裡曾是皇家行轅,裡面不知道死過多少宮女宦官。天一黑,他們可能就要出來晃悠了!」

    「你……你別想嚇唬我!」太平公主仍是嘴硬,「本宮身負皇家血脈,天之驕子神明庇佑!任何邪魅妖崇見了本宮,都只會倉皇逃敗!」

    牛!

    薛紹不禁一愣,幾月不見連膽兒都變肥了!

    「小兔兒乖乖,把門兒開開!」

    「芝麻開門!」

    太平公主全不理會。

    雙手叉腰站在門前苦悶良久,薛紹感覺有點沒轍了。

    「安然,我想你。」

    吱椏一聲,門開了。

    太平公主撲進了薛紹的懷裡,緊緊抱住,放聲痛哭。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3 07:07
第352章 寶貝英明

    曾經在薛紹的心目中,太平公主和尋常的女子是大不相同的。薛紹認為,太平公主的出身與成長環境決定了她的思維方式是一切以自我為中心,不會為他人著想。她的血液中有著一股霸道和冷酷的皇家本質,絕對不容侵犯。

    但是就在這一刻,當薛紹將太平公主抱在懷裡時,他才深深的知道,自己真的錯了。

    或許太平公主的身上是有著許多常人難以接受的缺點,或許她遠比一般的女人要精明和果敢,但她本質上也是一個渴望愛情、珍惜愛情、為了愛情願意做出驚人犧牲的小女子。

    「安然,我錯了,對不起!」薛紹緊緊抱著太平公主,在她的耳邊低語。

    太平公主哭得更凶了。

    薛紹只能將她抱得更緊,不敢再說話。他怕自己隨便說哪一句,都會讓太平公主的淚水決堤。

    這樣的淚水,每一滴都能化作一片汪洋,會讓薛紹那顆充滿愧疚的心像一葉扁舟那樣永遠在汪洋的中心飄蕩,看不到家的彼岸。

    「別哭了,我的寶貝……」薛紹將太平公主從懷裡抱出來,雙手捧住她的臉,親吻她的淚珠,她濕潤的眼瞼,她的額,她的唇。

    太平公主突然狠狠的在薛紹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很疼。可是心裡舒服多了。

    薛紹一聲不吭,微笑。

    太平公主再度號淘大哭,「你這個笨蛋,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多咬幾口,我心裡會舒服一點。」薛紹輕輕的撫摩太平公主的臉龐。

    就是這樣一張熟悉的臉蛋兒,前世今生,時常都會出現在自己的夢中。薛紹輕輕的撫著太平公主的臉頰,閉上眼睛放任自己的思緒去飛揚,在自己的靈魂深處尋找自己最愛的那一個人。

    腦海裡第一時間閃現的,是那個凶巴巴的要打歪自己脖子,最後卻嚇到花容失色的小女孩兒;是那個滿天星月之下,偎在自己身邊小心翼翼摟住自己胳膊的女子;是那個窩在自己懷裡,在飛馳的威龍寶馬上張開雙臂肆意歡笑的女子;是那個哭紅了眼睛淚水決堤仍然倔強的說出那句「嗯斷義絕」最後扭頭逃走的女子……也就是眼前這個,在自己的肩膀上留下了牙印的傷心人兒!

    睜開眼睛,薛紹凝視著太平公主的泛紅雙眸。

    太平公主突然一怔,她感覺薛紹的眼神很奇怪。似乎從認識他起,還從來沒有被他這樣的凝視過。

    「你……你想作甚?」太平公主倔強的嘟著嘴兒嘴角略微下沉,仍有一些委屈和懊惱的樣子。

    「安然,我愛你!」

    太平公主的表情突然凝滯。

    這是薛紹第一次對太平公主說——「我愛你」!

    她努力的揚起嘴角,努力的想要溫柔的微笑,可是淚水不受控制的潸然而下,終於是櫻唇兒一張,撲進薛紹的懷裡哭得毫無保留。

    薛紹閉上雙眼緊緊的抱著她,感覺就像是擁有了整個世界!

    ……

    薛紹與太平公主的擁抱,讓怡心殿外的所有人都出了幾身後怕的冷汗。過了很久天都黑了,無論是楊思勖還是琳瑯仰或是陳仙兒,全都怔在原地幾乎忘記了時間沒有動弾,每個人的心裡都還在砰砰的亂跳。

    「都別愣著了,趕緊張羅忙活起來!」楊思勖畢竟更加沉得住氣,出聲吩咐道,「琳瑯,快去安排香湯沐浴,為公子更衣洗浴。陳姑娘,請你和你手下的樂工舞伎籌備獻藝。其他人,速去準備美酒膳食打點上下——切記不可忘了公主殿下和薛公子都是喜愛的瓊香蜜露與現膾鱸絲!」

    「是——」

    所有人恍然回神,紛紛忙碌起來。那些執箭宦官紛紛收起了兵器變回雜工僕役,打著小跑奔向廚房浴室各地。

    眾人散去,楊思勖方才脫掉頭上的黑紗襆頭抹了一把脖頸和額頭上的冷汗,整個手掌全都濕了,像是剛剛從水裡探出來的一樣。

    「好險!」楊思勖不禁暗暗自語,「陳仙兒是我從並州捉來的,今日若生變故,我頭一個死無葬身之地!!」

    ……

    太平公主連推帶攘的把薛紹往浴室裡趕,「快去快去,趕緊洗上一洗換身新衣!瞧瞧你,都要變成一個小乞丐了!」

    「急什麼,再讓我多抱一會兒。」薛紹抱著不肯鬆手,笑得很壞。

    太平公主彷彿是感覺到了什麼,臉蛋兒泛起了一些潮紅,輕輕的在他胸口拍打了幾下,說道:「不許使壞!……乖乖的沐浴去。稍後我們一起用膳,我有好多的話要跟你說!」

    薛紹在她額頭上親吻了一口,「我也是。」

    「那快去吧!」

    「怎麼,嫌棄我了?」

    太平公主咯咯直笑,「瞧瞧你,蓬頭垢面一身灰土還臭味薰薰的,哪裡還有半點公子風範,分明就是一個邊疆流亡而來的災民嘛!」

    「這就對了。」薛紹哈哈的大笑,「要不然怎麼叫臭男人?」

    「壞人,就知道嘴貧!」太平公主連聲道,「琳瑯,快把駙馬拖走,扔進浴池好好的幫他洗上一洗!!」

    「是!」琳瑯姐妹倆應諾上前,眼睛都在發亮。

    太平公主冷嗖嗖的扔了一句,「不許偷吃!」

    「是……」琳瑯心裡一寒,慌忙低下了頭去。

    薛紹呵呵直笑,「不用她們伺候了,我自己去沐浴。」

    「那你快去!」

    片刻後,薛紹泡進了溫暖的浴池裡,閉著雙眼頭枕池壁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有些東西,不經歷一場失去真的無法知道它有多麼的重要。剛才,就差那麼一點點,自己就要和太平公主擦肩而過了。

    做不做駙馬,薛紹是真的無所謂;可是如果錯失了一份真愛和生命中的另一半,必是一生的悔恨!

    薛紹不禁想起了艾顏的一句話——薛紹,你很精明。可是你整天這樣,不累麼?

    現在薛紹明白了,不該精明的時候自作聰明,那是一種愚蠢。比如在感情的世界裡,越精明的人越不配得到真正的愛情。

    愛情本來就是糊塗的,一個真正用心去愛了的人,往往會不計一切的為愛付出,甚至為愛沉淪。如果一份感情能夠被分解成一條條理由與一份份得失,那它絕對不是一份真正的愛情,那只是一樁生意,或是一次不負責任的苟合。

    「安然,我錯了。」薛紹閉著眼睛默默沉吟,「從今天起,我會用心的去愛你!愛你的美麗、尊貴與聰慧,也愛你的霸道、冷酷和蠻不講理。就像你愛我的那樣,我會毫無保留的愛你所有的一切!」

    大約半個時辰後,薛紹沐浴完畢穿上一身華麗的新衣,走出了浴室。

    「這才是我的薛郎!」太平公主迎著薛紹,微然一笑,笑得很溫馨也很幸福。

    「看來你非是一般的喜歡千牛備身的花鈿繡服。」薛紹牽著她的手,說道,「可是我以後,可能不再是千牛備身了。」

    「這套花鈿繡服是我親自設計的,沒人比你穿著更加好看。如果你不再是千牛備身,我會讓所有的千牛備身改換軍服。」太平公主說道,「到時候,只許一個人穿這樣的花鈿繡服!」

    薛紹呵呵一笑,「霸道!」

    「就要!」太平公主櫻唇兒一翹,「我最愛的軍服,當然得要讓我最愛的男人來穿!」

    「好了,就依你。」薛紹搖頭笑了一笑,「我餓了。」

    「快來!」太平公主笑嘻嘻拉起薛紹打小跑,「我叫他們做了好多你愛吃的菜!」

    薛紹被太平公主拉進膳食廳裡,聞到一陣濃郁的香味。精美的皇家御膳,讓吃了半年粗糙軍糧的薛紹直嚥口水,肚子裡像打鼓一樣發出了咕咕的怪響。

    「你比以前瘦了好多!瞧你那眼神,像是十天半月沒吃過飯了一樣。」太平公主連忙拉著薛紹坐下來,心疼的道:「快吃吧!敞開肚皮狠狠的吃!」

    「好!」

    都到了這份上薛紹還客氣個屁,就像在軍前指揮作戰時的進食一樣爭分奪秒,毫無禮儀與斯文可言的風捲殘雲一頓猛吃,還沒嘗到味兒一桌子東西就吃光了。

    沒有下過一次筷子的太平公主睜圓了眼睛看著薛紹,驚呆了。

    「半飽。」薛紹極不紳士的打了個嗝,連忙喝下一杯瓊香蜜露。

    「快、快上菜!」太平公主拍著手叫起來,「歌舞呢?仙兒呢?快叫她們上來!」

    仙兒?

    薛紹略微怔了一怔,太平公主馬上一扭頭看向他,「你想說甚?」

    薛紹若無其事的攤開手,「什麼也沒有。」

    「裝!」太平公主哼哼了兩聲,「你倒是挺牽掛這個仙兒的嘛!」

    薛紹左顧右盼,「菜呢?菜呢?」

    「不許岔開話題!」太平公主得勢不饒人,一把拽住薛紹的袖子將他拉得近了一些,咬著牙低語道,「說,如果我把仙兒變成了第二個張窈窕,你將如何?」

    薛紹眉頭一擰苦笑不已,「好好的,為何要說這種話?」

    「我偏要知道!」太平公主不依不撓,「說,快說!」

    薛紹樂道:「我若是不說呢?」

    這時隔簾後的樂工吹響了曲樂,太平公主從教坊裡挑出來的那一隊絕色舞伎魚貫登場,翩然起舞。

    太平公主恨恨的在薛紹耳邊小聲道:「你若不說,我就讓這十八個女子輪番與你啪啪,讓你三日下不得床來!」

    「哈哈,那你打死我也不說了!」薛紹放肆的大笑。

    太平公主惱羞成怒的抓住了薛紹的胳膊,「壞人,我咬你!」

    「咬吧,別客氣。」薛紹笑嘻嘻的拿出了看家本領,死豬不怕開水燙。

    「不理你了!」太平公主果然沒轍兒,忿忿然的放開了薛紹胳膊,扭過頭去生起了悶氣。

    又有幾道好菜送了上來,果然全是薛紹愛吃的。

    薛紹沒有去拿筷子,而是將太平公主擁入了懷中。太平公主使起了小性子,輕輕的掙扎躲閃,不肯正臉去對薛紹。

    「你若是能答出我問的一個問題,我就回答你剛才的問題。」薛紹在她耳邊小聲道。

    「說!」太平公主噘著嘴兒,很不服氣的道,「我才不像你,藏藏掖掖言不由衷!」

    「好。」薛紹將她抱得稍稍緊了一些,輕聲道:「告訴我,如果我在這一場戰爭中陣亡了,你將如何?」

    太平公主渾身一震,毫不猶豫的捉住薛紹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一口。

    「再說這種蠢話,我就跟你拼了!!」

    「嗷……噝!!疼疼疼——」薛紹很誇張的大聲哀號直吸涼氣。

    「真疼啊?」太平公主馬上幫他揉了起來,「那我以後不咬你了。」

    「嗯。」薛紹貌似非常委屈的點了點頭。

    「那麼類似的蠢問題,我們也都不許再問了。」太平公主撇著嘴兒既傷心又悔恨的說道,心中彷彿是領悟到了一個真理——難得糊塗,或許真是「夫妻和睦」的一**寶!

    薛紹頓時展顏一笑,「寶貝英明!」

    「壞人,滿肚子壞水——看咬!!」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3 07:08
第353章 霓裳羽衣

    薛紹與太平公主一邊嬉鬧一邊用膳,其樂融融之時,陳仙兒做為主舞翩然登場。

    她剛一亮相,整個膳廳裡彷彿都亮堂了幾分,因為她的身上穿著太平公主的那一件百鳥彩羽衣,色彩繽紛炫麗奪目。原本這十八名舞伎已經是皇宮裡最漂亮舞姿也最優美的人選,但是陳仙兒甫一登場就將她們全都比了下雲,顯然就是一副眾星拱月百鳥朝鳳的姿態,獨一無二出類拔萃。

    薛紹的表情有點尷尬,假裝不看陳仙兒,虛偽;看了,又怕太平公主吃醋。

    太平公主刻意有點惡作劇的死盯著薛紹看他做何表現,結果就看到了薛紹的那一副窘相。她原本一直假裝嚴肅的,實在忍不住拍著手咯咯的大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薛紹覺得很沒有面子,居然被一個小姑娘如此的鄙視和嘲弄。

    「休要裝模作樣了,仙兒的舞姿早已震驚朝野,風靡長安。」太平公主說道,「別說是男子會要愛之如命,連我也自嘆弗如,由衷欣賞。」

    「震驚朝野,風靡長安?」薛紹看著堂中舞至驚豔的陳仙兒,好奇的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這樣的。」太平公主說道,「楊思勖臨走之時,我就讓他到了並州好生查一查仙兒的底細來路和人物風評。結果楊思勖回來後告訴我說,仙兒是一個恪守婦德的良家閨秀,並無輕浪浮佻之名。此外,她能歌擅舞在並州小有名氣。於是等她到了長安之後,在將要殺她之前,我先讓她跳了一支舞給我看。」

    殺她之前,讓她跳舞?……薛紹愕然的眨了眨眼睛,那真是用生命來舞蹈了,可以想像當時陳仙兒肯定都要嚇得半死了。

    「然後呢?」

    「然後嘛,她跳得還算不錯。」太平公主有意的慢條斯禮彷彿帶著一點醋意的說道,「但是當時,我還是想要殺了她。」

    「為什麼?」

    「明知故問!」

    薛紹苦笑了一聲,「好吧,那你為何又沒有殺呢?」

    「我想,但不代表我會做。哪怕是現在我也仍然想要殺之而後快,但是我不會。」太平公主說道,「沒有人可以為所欲為,太平公主也不例外。」

    「呵呵!」薛紹頗感驚奇的笑了一聲,半年不見,太平公主居然還有了一點文藝范兒和哲學范兒了!

    「不許笑!」太平公主慍惱的瞪了薛紹一眼,再道,「我娘曾經告訴我說,所謂夫妻,除了相互理解和相互關懷,也得相互包容和相互忍讓。必要的時候還得接受傷害原諒對方的過失,甚至是縱容對方的一些壞習慣。薛郎,在陳仙兒的事情上,我不知道我這麼做是對還是不對,沒有人教我,我也沒有過經驗。我只知道,我不能再隨著我的性子來,不能再讓她變成第二個張窈窕。否則,就算我洩得一時之私憤,卻將永遠的失去我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

    「……」薛紹沉默,太平公主真的成熟了很多很多!

    「那一日過後我就將陳仙兒收在身邊,每日和這些舞伎一同練舞。於都今山大捷的軍報送到長安,朝野歡騰。二聖決定在麟德殿大宴群臣,慶祝勝捷。就在那一次的大宴之上,我讓陳仙兒帶著這一幫舞伎登台獻舞。結果是技壓全場一時轟動,連二聖都拍案叫絕。天后還將陳仙兒叫到御前親自封賞。」太平公主說道,「當時我對天后說,陳仙兒出身並州官宦人家,能歌擅舞名動一方。我聽聞了她的大名,刻意將她從並州請來帶在身邊,幫我調教這一批宮廷舞伎。但逢宮中盛宴,便可令其獻舞娛情。」

    「天后如何說?」薛紹問道。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說道:「天后當眾誇讚與獎賞了仙兒,還封她為內廷尚儀局正五品司樂,專為宮廷宴席安排舞樂。」

    「陳仙兒,居然成了五品女官?」薛紹不由得有點驚愕,連太平公主都能知道的事情,天后如何能夠不知內情?……這就奇怪了,天后明知道陳仙兒是我在並州私收的外宅小妾,為何還要破格的寬恕甚至是提拔於她呢?

    「所謂女官,只是一個名份而已。陳仙兒從來沒有在內廷當過一天的職,只是跟在我的身邊。」太平公主平靜的說道,「僅僅過了三日天后就親自下令,賜內廷尚儀局司樂陳仙兒為太平公主大婚的媵御。」

    「……」薛紹恍然大悟。

    天后與太平公主這對母女,合著伙兒在滿朝文武的面前合演了一齣好戲,最終讓陳仙兒以五品女官的不俗身份、名正言順的做了薛紹的妾,並且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能用牛羊兌換的卑賤小妾,而是能夠得到大唐律法承認與保護、有著品銜與一定地位的——媵人。

    按照薛紹目前「五品」的官位本品,他在與正妻大婚之時最多可納三名媵人。這三名媵人將視同八品命婦。

    這樣一來,陳仙兒尷尬與敏感的身份頓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這非但是給足了薛紹的面子、保護了他的仕途,還從根本上杜絕了別有用心之人的挑撥離間,從而極大的穩固了薛紹與太平公主的感情。

    薛紹明白,這絕對是太平公主的主意。以武則天一慣的鐵腕風範,她才懶得這麼拐彎抹角。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今日之李安然,絕對不再是當初那個衝冠一怒就殺掉張窈窕的太平公主了!

    「謝謝你,安然。」除了這一句,薛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如果你在外面還有私宅相好,最好現在就告訴我。」太平公主淡淡的道,「讓我來決定誰可以成為最後一名媵人。除此之外,其他人有多遠走多遠我不想再看到。薛郎,我真的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薛紹感激的點了點頭,隨即又是一愣,「不是已經有三個了麼,琳瑯姐妹與陳仙兒?」

    「琳瑯,你們來說!」太平公主佯做慍惱氣鼓鼓的起了身來,「本宮要去更衣!」

    「不雅、不雅!」薛紹呵呵直笑。

    太平公主挺不淑女翻了薛紹一個小白眼,提著裙裾小跑而去,看來真是內急了。

    琳瑯低眉順目的左右站到薛紹下首,太平公主前腳剛走,姐妹二人便一向看向了薛紹,一個溫情脈脈欲語還休,一個眼神熾熱如狼似虎。

    現在,薛紹一眼就能分清她們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了。

    「說吧!」薛紹指了指左邊那個渴求強烈的美人兒,「琳兒,你先來。」

    「是,公子。」琳兒抱拳一拜婉爾一笑,說道,「那一日禮部的官員來安排殿下大婚時的媵御之事,因我姐妹二人此前都是官奴婢沒有戶籍,於是他叫我們先行登陸籍冊。我當時未及多想就報上了殿下給我們取的琳瑯之名。那官員問我姓氏,我又說了扶餘。」

    薛紹便笑了,「扶餘琳瑯,那你妹妹又該報上什麼樣的姓名呢?」

    姐妹倆咯咯直笑,琳兒說道:「當時我先到一步,報上姓名之後匆忙前去伺候殿下。後來妹妹也來了,一樣的報上了扶餘琳瑯的姓名。那名禮部官員生氣了,說我們捉弄於他。後來我們姐妹二人同時出現在他眼前,他當場就兩眼發昏暈頭轉向了,倉促之下就帶著兩份一模一樣的戶籍名冊回了禮部交差。他的上官看了將他臭罵了一頓,但又不敢再來叨擾殿下,於是將錯就錯,我姐妹二人就共用了一個姓名和一個戶籍、從此只有了一個身份——都是扶餘琳瑯!」

    「有意思!」薛紹大笑,雙胞胎姐妹長得一模一樣、身材別無二致、說話口吻相同,連武功身手和性格脾氣都是一樣,現在還共用一個姓名、同屬一個戶籍,連丈夫也都是同一個人!

    ——還真是一對,並蒂琳瑯姐妹花!

    「你們說完了嗎?」太平公主回來了,琳瑯連忙退後三步乖乖站直,目不斜視大氣不喘。

    「說完了。」薛紹笑眯眯的道,「我不在的日子裡,還有什麼趣事嗎?」

    「趣事沒有,傷心事卻有一籮筐,你想聽嗎?」太平公主坐了下來,語調有點幽幽淒怨的味道。

    「說吧,但凡是與你有關的事情,我都想聽。」薛紹微笑道。

    太平公主抬手指了一下堂中翩然起舞的陳仙兒,「那件舞衣,漂亮麼?」

    「很漂亮。」薛紹道,「又是你親自設計的?」

    「每一針每一線每一片羽毛,都是我親手縫製的。」太平公主說道,「記得兩年前我生辰之時,南詔國曾經獻來一件舞衣做為賀禮,是用他們南詔國的多種奇異鳥兒身上的五彩羽毛片片製成。一件衣服,用了上萬隻鳥兒的羽毛。名喚——霓裳羽衣。」

    薛紹點了點頭,歷史上有一首有名的曲子名叫《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李隆斟根據宮廷曲樂專為楊玉環所改編。但是「霓裳羽衣」卻是早有由來。

    霓裳最早是指傳說中的神仙用雲彩所制的衣裳,後來在皇室宮庭中也用來代指輕柔絕豔的舞衣,再後來引申為代指「漢服」。

    「羽衣」就是太平公主的這一種,名符其實的用鳥兒身上的羽毛所制的衣裳。

    這樣的霓裳羽衣,豔動天下、有價無市。大唐普天之下除了太平公主,再難想出還有第二人值得擁有,就算是她的母親武則天都未嘗擁有過。

    「南詔國送來的那件霓裳羽衣我很喜歡。可惜有一次我穿上它跳舞時,不小心沾上了火苗,燒壞了。」太平公主很心疼的皺了皺眉,說道,「後來我一直都想再次擁有一件這樣的衣服。」

    「於是,你親自動手做了一件?」薛紹有點驚訝,這得要費多大工夫啊?

    「是的。」太平公主點點頭,「你走後,我非常想你。每次想起你我就拿出漂亮的羽毛和針線,親手縫製這件霓裳羽衣。當時我就希望我能在重逢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穿上這一件寫滿了思念的霓裳羽衣,出現在你的面前。」

    薛紹緊緊握住了太平公主的手,「很美。」

    「美得你都為之傾倒了嗎?」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眼圈兒卻是悄然紅了。

    「是啊,我當時那一下摔得非常狼狽!」薛紹呵呵一笑,將太平公主擁入了懷中,輕拍她的肩膀。

    太平公主偎依在薛紹的懷裡,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悄然滑落,但是沒有哭泣,小聲的道:「薛郎,我無法形容那種相思的苦楚,也不想再嘗試。答應我……不要再扔下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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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太歲頭上動土

    久別重逢,郎情妾意。

    此刻的溫馨與幸福,讓太平公主感覺此前的一切等待與煎熬都是值得。現在,就是這一刻,她覺得就換拿整個天下來跟她交換薛紹的懷抱,也是沒得商量的拒絕!

    這麼多年來,太平公主頭一次的認清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就像她母親曾經對她說過的那樣,一個女人,無論她是閃耀天下還是僅僅擁灶台前的三尺之地,她所期待的,無非是一個男人溫暖的懷抱,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家,太平公主生平頭一次的感覺到,原來「家」是這樣一個神奇又偉大的東西。它將是一個女人畢生最大的追求與最後的歸宿,它能讓一個女人為之付出一切,無怨無悔。

    「薛郎,今晚不要走了,好不好?」太平公主伏在薛紹的懷裡,輕輕的呢喃。

    薛紹緊緊的抱住太平公主,當做回應。

    太平公主隱隱動情,在薛紹的懷裡翻了個身仰面躺在了他懷裡,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送上了溫情的香吻。

    薛紹在閉上眼睛的前一瞬,看到了舞池中翩然起舞的陳仙兒正看著自己。

    那眼神中的意味,難以言喻。

    沒有哪個女人會樂於看到自己心愛的男人,和其他的女人親熱纏綿。可是陳仙兒只能接受,甚至連迴避的權力都沒有。

    非但如此,她還要臉上帶著微笑,穿著那件不屬於自己的華麗羽衣,盡心盡力的好好跳舞。

    這種心情,沒人能理解。

    薛紹在陳仙兒微笑的臉龐上,看到了掛在眼角的一絲淚花。

    她的表情完美的詮釋了,什麼叫做——強顏歡笑。

    薛紹的心裡感覺非常的複雜,左右都是造孽,我該怎麼辦呢?難道從一開始,我就錯了?

    ……

    正當薛紹與太平公主情到濃時,守在殿外的朱八戒小心翼翼的進來,看到薛紹與太平公主正忘情的親熱,他在一旁乾瞪眼乾著急,哪敢打擾。

    薛紹拍了拍太平公主,抬起頭來道:「什麼事?」

    「殿下恕罪,公子恕罪!」朱八戒先是小心翼翼的請過了罪,再道:「天后派來宮中女使,喚殿下回宮。」

    「不去!」太平公主毫不猶豫。

    薛紹問道:「女使可曾說了,天后何事要喚殿下?」

    「未說。」朱八戒小心翼翼的道,「只是按照宮裡的規矩,殿下在大婚之前,是不可以在宮外留宿的。尤其是最近一些日子,每天都有禮部、內廷和宗正寺的官員來拜見殿下,商議許多關乎婚儀與府第的事情。若是明日這些人見不著殿下,恐怕會惹來一些非議,招致流言蜚語……」

    「閉嘴,你好不咶躁!」太平公主很惱火的雲袖一揮從薛紹的懷裡坐直起來,嚇得朱八戒撲通跪倒在地。

    「小奴該死!」

    薛紹撫著太平公主的背,微笑勸道:「安然,不如就回宮吧。我們不是還有一輩子的時間麼?」

    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兒,「可是我現在就是不想與你分開……」

    「寶貝乖乖的,聽話。」薛紹耐心的勸道,「我們就要成親了,到時候,我們每天都能在一起。明日我們再這裡來相聚,不就好了麼?」

    太平公主仍是噘著嘴,抱住了薛紹的胳膊在他耳邊輕語道:「可是寶貝今天就是不想和心愛的薛郎分開……」

    薛紹呵呵一笑,「別鬧。乖乖回去。」

    「我不嘛……」

    太平公主撒了好一陣嬌,薛紹好言勸慰,總算讓她勉強答應先行回宮。

    「那便說好,明日你一起床就到怡心殿來哦,我會叫人去接你的!」太平公主拉著薛紹不肯鬆手。

    薛紹點了點頭,「如果明天宮裡不召見我,我一定陪你。」

    「咦,也對!」太平公主說道,「你既已回京二聖肯定會要召見於你。你若進了宮就與內侍說一聲,我就在宮中等你,我帶你一起去太平坊看看我們未來的家。總之,明日我們不見不散。」

    「好,一言為定!」

    太平公主這才肯了安心離去。

    陳仙兒和那班兒舞伎一起跟隨在太平公主的身邊,一同回了皇宮。至始至終,薛紹沒能和她單獨說上一句話。

    太平公主走了。方才還是歌舞昇平熱鬧非凡的怡心殿頓時安靜了下來,只剩幾個留守宦官在這裡收拾膳堂。

    「客室已經收拾好了,駙馬今夜在此留宿麼?」留守宦官來問。

    「不了,我回家。」

    薛紹下了龍尾道,牽上馬卻沒有騎上去,牽著馬慢慢的步行。

    夜風習習,萬籟俱寂。

    獨自漫步行走在曲江池的堤岸上,良久,薛紹的神經終於慢慢放鬆了下來。

    現在薛紹弄清了一件事實,自己和太平公主的婚姻,已經是不是兩個人的感情歸宿那麼簡單的一個問題了。這一棕婚姻,直接關乎自己的命運與前途。

    還有站在自己身後的那一票人,薛楚玉,郭元振,牛奔,三刀旅的兄弟還有吳銘和月奴再加上講武院的那些人,他們的前途與命運也都多少與自己息息相關了。

    此前已經有了例證,一但這棕婚姻出現危機,所有的事情都將變得棘手。反之,現在看來一切問題好像都不是問題。什麼武承嗣的心懷不軌,李仙童的潛在威脅,包括陳仙兒的生死攸關和身後那些人的仕途與命運保障,都不再是大問題。

    「駙馬」,薛紹此前很是不以為然,還曾經想了辦法來逃避這棕婚姻。後來與太平公主有了感情之後,薛紹也曾不止一次的感慨——如果安然只是安然而不是公主,那該多好!

    可是現在看來,自己是必須接受「駙馬」這個身份,並主動適應這個角色了。

    一路步行直到青龍坊,薛紹站在了自己的家門口。

    在家千日好,在外一日難。不經歷一次遠行,不會知道家的美好。

    薛紹看著熟悉的大門,露出了久違的輕鬆微笑。他方才準備上前拍門,門已經從裡面打開,月奴跳著出來,衝著薛紹嘿嘿一笑,接過了他手中的馬韁。

    薛紹呵呵一笑,有點惡作劇的掐了一下月奴的蛋臉兒,「家裡好嗎?」

    「都好!」月奴開心到有些激動,公子可是有些日子沒有露出過這樣輕鬆的笑臉了,也沒有與和有過任何親密的舉動!

    薛紹長吁了一口氣,抬腳走進家中。

    府裡燈火通明,所有人全都沒睡。管家陳興華帶著府裡的僕人一同上前來迎接薛紹回家。吳銘和幾名衛士在別院看守艾顏,沒有露面。嫂嫂蕭氏聽說薛紹回來,連忙帶著幾名婢女點著燈籠走到了前堂來。

    長嫂如母,薛紹連忙上前拜見。蕭氏一眼見到薛紹,眼淚嘩嘩的就流了下來。

    「二郎總算歸家了……看看你,怎的瘦成了這樣,還臉都黑了。這哪裡還是名揚京華的藍田公子呀,分明就是一個瘦黑猴兒了!」蕭氏哽咽道,「聽嫂嫂話,好生在家多歇日。我要親手燉些補品給你,你得一滴不剩全給吃下了!」

    薛紹呵呵直笑,「就聽嫂嫂的!」

    回到家裡的第一感覺,溫馨。薛紹頭一次覺得,原來自己是如此的重要。有那麼多的人把自己當作主心骨,當作一個大家子的頂樑柱。

    「咦,妖兒呢?」見了很多人,薛紹唯獨沒有見到這個淘氣的小妖孽,於是問道。

    「回公子話,妖兒姑娘現在時常跟著裴夫人出入宮中,偶爾會在宮中留宿或是住到裴家,恰好今日不在家中。」家僕答道。

    薛紹點了點頭,遲早要見到的,不急。

    薛紹再又詢問了一番,自己離家的半年多時間裡,有嫂嫂蕭氏主持,家中一切還算安泰。

    不過這期間還是發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薛家的永業田田產是在藍田縣郊外一帶,由二子薛紹繼承,這一度是他花天酒地的最大資本。大約在一個月前的秋收繳糧之時,租用薛家田產的佃戶集體退了租佃,明年不租薛家的田種了。

    在大唐這樣的農耕時代,貴族與官員的一個重要收入就是田產租賃。失去了自己土地的農民會租用地主的田產,並在秋收之後向地主繳租。農民租用這種私田需要給地主上繳的租賦,是國家徵收糧稅標準的好幾倍、有的甚至高達十倍以上。

    那些佃戶退租薛家田產的理由,是薛家的土地貧脊但租糧收得又高。管家陳興華當時可就急了,要是田土沒人續租耕用,明年就會顆粒無收,堂堂的藍田公子一家老小吃什麼呀?

    於是陳興華連忙帶了府裡的大小奴僕趕到藍田縣處理此事。一是減少了租糧督勸那些佃戶繼續租種,二是調查背後有沒有人暗中使壞。

    一查還真的查出來了,原來就在距離薛家田產不遠的地方有近十頃良田,新近被一個有錢人給買下了。他先是把糧租減半拉走了一部分佃戶,再又威逼利誘餘下的很多佃戶一同棄租薛家的田土。這還不算,他們往薛家的田土裡扔了很多的死豬、死雞甚至還有亂墳崗裡挖出來的死人骨頭,四處宣揚薛家的田土不乾淨,鬧鬼,誰租誰倒霉!

    陳興華查清了這件事情後就報到了藍田縣衙,結果縣衙裡的人左右推諉不予處理。無奈之下陳興華主動去找對方事主理論,結果還沒開口,對方嘩啦啦衝出十幾個人來,將陳興華等人痛打了一頓。

    年近半百的陳興華差點當場一命嗚呼,在床上躺了半月沒下地。其他的僕人也都傷得不輕。

    儘管如此,藍田縣衙居然還是不聞不問,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

    事到如今,藍家的十幾頃田產仍然沒有一人前來租用耕種,全都空在那裡。

    薛紹聽了這事,憤怒之餘有些震驚,心想:雖然我不一向不怎麼關注田產,但是以前的「藍田公子」在藍田縣一帶那可是名符其實的「土豪」,縣裡的縣令想要巴結藍田公子都還來不及。

    這一回,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個不怕死的怪胎,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6-13 07:08
第355章 帝心難測

    農田之事雖然關乎收入與顏面,但眼下在薛紹看來仍不過是疥癬之疾,不值得大動干戈。

    於是他將吳銘叫來,讓他明日去一趟藍田縣私下探查一番,摸一摸對方底細,回報之後再作定奪。京城這地方遍地王公貴族,雖說不必怕了誰,但因為一點小事就豎下死敵,只能用一個不「不划算」來形容。吳銘辦事老道穩妥,薛紹最能放心。

    離家半年有餘,當薛紹再次睡在自己的床上時,一直飄蕩的那顆心彷彿也回到了肚子裡。

    這一覺,睡得那叫一個心安理得。府裡也沒人打擾,直到日上三竿薛紹方才醒來。

    剛出房門,薛紹就看到月奴立在門外。

    「有事?」薛紹問。

    月奴連忙答道:「宮中來的使者,已經在正堂等了公子半個時辰了。」

    薛紹不禁一笑,歷來沒見過這麼低調的皇宮使者,想必來人與我相熟。

    走到正堂一看,薛紹不禁眼前一亮。

    一名女子,婷婷玉立,幾追仙姿——上官婉兒!

    「上官姑娘!」薛紹上下一打量她,很不錯,已然恢復了初見她時的那種風範,清麗,幹練,脫俗,如仙!

    「婉見見過公子!」上官婉兒上前一步拜倒在地,行了個稽首大禮!

    「何必如此?」薛紹連忙上前扶她。雙手觸到她的臂腕,香肌玉骨,潤滑如玉。

    上官婉兒周身如同有電流掠過一樣,身子微微一顫,順勢站起,臉上已是酡紅。

    薛紹很自然的鬆開了手,微笑道:「一別多時,姑娘可好?」

    「托公子福,婉兒……很好!」

    上官婉兒略一抬眼,眼神深深的看著薛紹,杏眸彎彎,微微一笑。

    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那便好。」

    薛紹心裡突然如釋重負,長吁了一口氣。

    仍是記得,當初在秋瑟院時上官婉兒被那個惡毒宦官鞭笞的情景,薛紹久久的如梗在喉,難以釋懷。如今看到上官婉兒恢復自由重煥光彩,薛紹心裡的釋然與欣慰,非言語能形容。

    「婉兒奉天后娘娘之命,特意來請公子入宮面聖。」上官婉兒面帶微笑,輕言細語道,「公子從軍立下殊功,二聖心中甚慰。此番入宮,必有喜事臨門。婉兒,先行恭賀公子了!」

    薛紹微然一笑,「有勞姑娘了。待我略作收拾,立馬入宮。」

    「好!」

    三言兩語簡簡單單,薛紹卻感覺已經和上官婉兒之間說盡了千言萬語。很多的話語似乎都已不需用言語來表達,對方必然心知肚明。

    薛紹心中不禁感慨,前世今生,上官婉兒恐怕是唯一一個當得起我「紅粉知己」的人。我與她之間的這份默契,獨一無二,從未有過。

    洗漱更衣之後,薛紹騎上自己的威龍寶馬,上官婉兒乘車前行,一同望皇宮而去。

    四旁耳目眾多,二人沒有再作多餘的言語交流。只是每逢薛紹不禁意的看向馬車的時候,總能看到上官婉兒將車簾掠起一角來,一雙美眸撲閃閃的正看著自己。

    雖然未能看清她的面容,但薛紹知道,她一定在微笑。

    上官婉兒就是那種,可以用眼睛來笑的女子。一顰一笑間,豈是一個風情萬種了得!

    薛紹莫名的有些心臟撲通跳起,就如同那夜在左奉宸衛的大門口,月夜之下送別上官婉兒時的情景一樣。

    如同初戀般的心跳。

    薛紹都有點忍不住要嘲笑自己了,至於麼?

    皇宮到了。

    上官婉兒領著薛紹,由大明宮玄武門入宮。顯然,這是一次比較「私人」的面聖,因為沒有走皇宮正南的朱雀門,而是直接進入了李治養病的皇宮,大明宮。

    途經玄武殿時,上官婉兒叫停了一下馬車,掠開車簾來對薛紹道:「公子,講武院日漸興隆,你功不可沒。」

    「如何一個日見興隆?」薛紹正好奇,於是問道。

    上官婉兒眨了眨眼睛,表情頗為神秘的道:「稍後你便知道了。」

    薛紹呵呵一笑,「好,那我拭目以待!」

    到了含冰殿,薛紹遠遠的就看到了左奉宸衛的好些個熟人——盧思義,潘奕,唐真等等自己的一群跟班。

    這些人見了薛紹回來,那真是比見了自己的親爹還要開心。老闆給力,手下也就硬氣,薛紹北伐立下了那麼大的功,陞官發達指日可待,這些人哪能不高興呢?

    左奉宸衛將軍周季童也親自迎了出來,非常的親熱,還一路親自將薛紹請進了含冰殿,這待遇恐怕太子都沒享受過。

    薛紹進去後看見,二聖都在正殿坐著,太平公主居然也在。

    薛紹走過去還沒來得及參拜,遠遠的就聽到武則天笑道:「陛下,你的乘龍快婿來了!」

    「哦,薛二郎來了嗎?」李治虛弱無力的半躺在榻上,眯著眼睛有點迷茫左顧右盼。

    薛紹心裡一驚:李治失明了嗎?!

    「臣薛紹,參見天皇陛下,參見天后娘娘!」薛紹上前拜禮。

    李治呵呵直笑,「果然是薛二郎來了!……快,賜座!」

    宦官上前給了薛紹一塊坐榻,薛紹中規中矩的坐下沒有抬頭去看李治。但是不用看他已經能夠斷定,李治就算沒有失明,那雙眼睛估計也看不清多少東西了!

    「二郎,二郎?」李治在喚。

    喊得非常的親熱,就像是稱呼自己的孩子一樣。

    「臣在!」

    李治再度呵呵一笑,「你……很好,很不錯……咳、咳咳!!」

    說了沒半句,李治劇烈的咳嗽起來。

    「陛下別急,慢慢說!」武則天連忙上前撫他的背,太平公主也慌忙遞上手帕。

    李治擺了擺手,「朕,就不多說了。天后,太平和薛二郎的婚事,你一定要打點好。」

    「陛下儘管放心。」武則天小聲應了諾。

    李治點了點頭,「你與宰相們是否已經議過,該要如何對他論功行賞,加官進爵呢?」

    薛紹心中略微一動,這恐怕是李治刻意召我到含冰殿來面聖的原因,他想要讓武則天給出一個提拔我的承諾!——莫非他擔心,武則天會打壓我?

    「回陛下話,前方的軍情馳報剛剛抵達朝廷不久,朝廷有司和宰相們,正在核對軍功薄,逐一論功行賞。」武則天答得中規中矩。

    李治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薛二郎是朕的親外甥也是朕的女婿,更是大唐天下百年難遇的青年才俊、千里駒兒!要重用,重用才行!」

    「臣妾知道了。」武則天仍是答得中規中矩。

    薛紹至始至終沒有插言,心裡卻是隱隱有些驚訝,怎麼聽李治這口氣,他好像對我特別不放心?這其中莫非又有什麼蹊蹺?

    「薛二郎?」李治又在叫了。

    「臣在!」薛紹應了聲。

    「過來、過來!到御陛這兒來,到朕身邊來!」李治衝著薛紹揮手。

    薛紹遲疑了一下,皇帝坐的御陛哪是臣子能上去的,犯忌。左右起居郎都在屏風後面看著,一筆一劃的記著呢!

    薛紹看了一眼武則天,武則天表情溫和,衝他點了點頭示意許可。

    薛紹這才起了身,走到李治身邊,在他身邊坐下,「陛下,臣來了。」

    「好,好。」李治眯著眼睛離了很近來看薛紹,看了好一陣,呵呵一笑,「真好啊,真是朕的好駙馬!……太平,來,來!」

    太平公主也連忙上前,挨著薛紹一同坐到了李治的身前,「陛下,兒臣來了。」

    李治左右各拿起薛紹和太平公主的一隻手,緊緊握在手中。他的手顫抖起來,眼睛彷彿也有點濕潤了。看他表情,似有萬分不捨,又像是收穫了天下間最寶貴的東西,更像是下定了某個悲壯的決定,他將太平公主的手放到了薛紹的手中。

    然後,李治雙手用力,將他二人的手緊緊握住。

    「薛紹,朕……就把朕的心尖兒寶貝肉,交給你了!」

    一言落音,太平公主突然撲進李治的懷裡,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薛紹也感覺有些震撼,同時也被感動到了。

    都說皇家無親情,但是此時此刻,李治與太平公主之間的父女情深,絕對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女兒在一個父親的心裡,永遠佔據著特殊又複雜的地位。所以有句戲言是這麼說,女兒是父親前世最後的情人。

    同時,也是今生永遠珍藏的無價之寶!

    武則天在一旁微笑,笑容頗為溫馨。

    「乖,太平乖!」李治像哄小孩兒一樣輕輕的拍著太平公主的背,閉著眼睛,兩行淺淺的渾濁淚痕出現在了他的眼瞼下。

    「陛下,臣此次北伐最大的收穫,就是學會了一句誓言!」薛紹說道。

    「哪一句?」李治、武則天和太平公主異口同聲的問道。

    「誓死撼衛之!」薛紹字字鏗鏘,「請陛下和天后放心,我會用我的一生和一切,來照顧公主殿下!——此為誓!」

    「好男兒,當如此。」李治拍拍太平公主的背示意她起身,點點頭,表情頗為欣慰的說道:「看來你從軍一場,的確長勁了不少。朕心甚慰。天后?」

    「臣妾在。」武則天應聲。

    「記得,一定要量才度用。內舉不避親嘛,不必過多在意那些閒言碎語。」李治說道,「若有外人不服,大可以拿出本事來。若真能在文才武略上勝過薛二郎,照樣破格提拔、予以重用!」

    「是,臣妾知道了。」武則天小心翼翼的應諾。

    薛紹心裡緊了一緊,這是李治今天第三次著重強調了——這什麼意思啊?!

    「朕……有些累了。」李治又癱坐下來,如釋重負的長吁了一口氣,「二郎,太平,你們去吧。朕有天后在這裡照顧,就行了。」

    「是……」

    既然李治都下了逐客令,薛紹和太平公主沒有再留在這裡的道理,於是都退了出來。

    走出含冰殿正殿,薛紹心裡升起好大的一團浮雲——李治今天的行為真是頗為弔詭,莫非他就認定了,武則天不會重用於我?他這樣著重的強調,是想強攬下這個提拔我的人情,還是什麼意思呢?

    薛紹一時拿捏不準了。

    帝王心術,還真不是那麼容易揣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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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