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草根石布衣 作者:中秋月明 (連載中)

 
leewef 2016-7-29 09:22:4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4 483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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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中秋月明,男,重慶 - 渝北,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都市小說 > 都市生活

【內容簡介】:

  諸葛亮在《前出師表》裡說:「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
  天下謀士皆以布衣自謙,這就是退則獨善其身,進則兼濟天下的布衣精神,千百年來一代代傳承。
  而到了2000年:
  「職業」
  「……軍師、幕僚、謀士?」
  「開什麼玩笑,這什麼年代了!學歷,特長!」
  「我……是師父教出來的,沒有學歷,特長……觀相,鑒人……」
  「什麼相?」
  「面相,就是相面觀人……」
  「滾!算命的騙子都騙到這裡來了!」
  「我真不是算命先生!我是講科學的!」
  草根石布衣的現實生活。

【其他作品】:《我真是個富二代》、《夢想為王》、《逆心之戰》、《逍遙軍醫》《叛徒》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8-9-15 21:56 編輯

當人唯過心關
人際當放情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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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09:24
001、引子

“阿仁……你真可以下山了……”衰老的聲音已經聽不到多少生命的跡象:“拿上這封信去找徐大人,輔佐他……”

“師父,你就少說兩句,我都聽了十多年,兼濟天下嘛,我得先兼濟你啊,來,把這點湯藥喝了,今天剛挖的好山參……”

“我跟你說,我真的巨聰明,現在挖山參是一絕,弄出來的味道……老頭兒,你倒是回應一聲啊……””

“師父?咦,師父?!老頭子?死老頭?……真的死了?!”

“長命百歲人安樂,您這也不止百歲了……算是善終吧,當受我一拜……來來來,埋了去!”

一個月后,賣了兩棵老山參做路費才懵懂出山,有艱難輾轉抵達的年輕人手里拿著一疊磨得邊角起毛邊的牛皮紙信封出現在繁華大都市的車水馬龍中困惑:“人民路201號……咦,怎么過了199號就沒有了?”

循著門牌號找來的年輕人,驚訝的看著面前寬闊到數十上百米的巨大臺階,幾十步臺階上方同樣巨大的玻璃幕墻不銹鋼裝飾而成的異形建筑,就跟自己一路行來看到的無數東西一樣,哪里是山外方地那千百年似乎都一成不變的模樣,深深的咽了口唾沫,因為餓了。

周圍不時也有詫異目光掃過他身上。

白色的襯衫雖然還算整潔,但沒有袖扣的款式分明就是自己做的,還把領扣一直扣到脖子上,現在誰穿衣服不開個領扣呢,一看就是土包子,下面的深藍色褲子略短兩寸似乎是符合潮流的九分褲了,可上面不可避免的皺褶和磨光亮都說明這質地差到極點,更不用說露出腳脖子的褲腿下那雙破了好幾個洞的發白解放膠鞋,最后搭配肩頭那根黑乎乎棍子挑著的小包袱……這是猴子派來的逗逼么?

當然個別女性目光可能會在那張略顯黝黑的臉上停留,高鼻大眼,方嘴厚唇,似乎應該是憨厚的農村模樣卻帶著沉靜的眼光,仔細看還有點小帥呢,就是那一頭蓬亂的長發帶著油膩還隨意的扎在腦后挽個疙瘩,讓特別在意潔凈的城里人看了就不舒服,嫌棄的離遠點。

如果說非要有什么第一眼的感受,就是溫和,那種安靜的溫和。

年輕人不以為然的順著臺階而上,自言自語的仰頭觀望:“現如今的官府衙門都氣派成這樣了?我們那山腳下的村子和縣城都沒這么夸張吧?有點意思!”

帶著這種有點意思的表情,朝著光亮氣派的大門走過去,當然就被門口的制服保安給攔住了:“衣冠不整,不得入內!”

年輕人詫異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整齊吧,扣子都扣好了!”

保安指指那破了洞的膠鞋厭惡的都不稀得說話。

年輕人卻沒半點被嫌棄的自卑表情,只是點頭讓開點別擋了別人的道兒,拱拱手:“那能不能幫我問一下,我是來見徐少連徐老先生的。”

旁邊經過的兩個年輕男女咕唧一聲忍不住笑出來:“這個人是神經病!”

保安也有點翻白眼:“這里沒有什么徐少年徐兒童的!你找錯地方了!”

年輕人略吃驚的后退半步看看左右:“這里不是江州市人民路201號?我看那邊是199號,再過去就是203號,這中間就應該是201號,我沒說錯吧?這上面寫著這里是人民政府啊!”

保安狂翻白眼:“麻煩你睜大眼睛看看……哦,這兩天招牌被遮住在維修,這里是江州市自然博物館!以前是人民政府所在地沒錯,但早就騰出地方來修建自然博物館了,你這都猴年馬月的事情了!”

一直蠻沉靜的年輕人終于有點呆滯:“啊?這信封上面……”眼前門卒倨傲惡嫌那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當然不會在意,而且現在看見那用紅白藍彩條布遮起來的一個個東西,數下來真是八個,難道真是江州市自然博物館?暗贊自己一聲巨聰明的年輕人有點傻眼。

保安終于動了一下手:“給我看看……”這信封里面就是空的,外面居然是長長帶紅色框的那種老式信封,上面只有挺拔圓潤的小楷豎行寫著一長串鄉間地址,中間是“梅長兄親啟”,下角果然寫著“江州市人民路201號少連弟”,再翻看一下后面就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1987年的郵戳!現在都多少年了!你咋不弄個古代的來呢!沒準兒我們博物館還能給你收藏了,去去去……別在這兒搗亂了,這里沒有什么叫徐少年的,從來都沒有!”

一看就是什么農村鄉下的被騙了。

每天成百上千的人從這墻面前經過,能認得這倆狂草的可真是鳳毛麟角了,更何況一個漫不經心的保安?

保安已經很不耐煩的把那信封塞回去:“行了行了,別搗亂,年紀輕輕的找份工作做,別成天東游西蕩游手好閑的。”

年輕人剛剛仰頭笑罵一句:“死老頭子,臨到這會兒還坑我一手!”心中一動,轉頭:“那麻煩問一下,能到哪里找工作呢,你們這兒還招人么?”

保安冷哼一聲,扯扯自己的灰色制服衣擺,好像那是這世上最華貴的衣裳:“你做去夢吧!你這樣的,人才市場都沒人要!自己去勞務市場!”

年輕人一點都不生氣,把那一疊信封塞進衣兜里,笑著拱拱手:“謝謝你的指點了……”

轉身挑著那烏黑發亮的木頭棍子就順著寬闊臺階朝著人來人往的街面去了!

“這還怎么兼濟天下?老頭子你這是騙我來入世么?”

話是這么說,年輕人還是俏皮的對著天際抱了抱拳,好像那個從小把自己撫養長大的慈祥目光依舊在無時不刻的看著自己。

那就入世唄!

有點意思……

就是肚子有點餓得咕咕響。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09:26
002、你的專業是什么

十分鐘以后,挑著小包袱的年輕人就坐在了蠻多白色小隔間的人才招聘市場,不為別的,自然博物館的街對面就有個人才招聘市場,巨聰明的年輕人隨便找個大媽一問就知道了。

自認為自己還算是個人才,那就先來看看唄。

“啪”的一聲,一個厚重的文件夾摔在年輕人面前的灰白色小桌上,滿臉橫肉的男人穿著一件繃緊的襯衫一屁股坐到桌后,壓得那白色塑料椅子嘎吱作響,打著飽嗝使勁拉開點胡亂打結的領帶,幾乎沒抬眼看:“填表沒!”

年輕人把自己剛剛學著在柜臺上填的表格遞過去,對方拿過去一看:“毛筆?字還不錯!”

年輕人笑得沉靜:“小楷、宋體、隸書和行書我……”

橫肉男人已經揮斷了他:“書法好有什么用?十九歲,姓名……哈哈哈,這是你的名字?”一邊說就一邊把手里的表格拿著拉旁邊的同伴一起看,果然這人也是忍俊不禁的模樣,再傳染給旁邊的另一個!

年輕人臉上沒什么表情變化,依舊是溫和的笑著,看眼前前仰后翻的幾個人,還有些好奇的求職者也探頭去看表格,也跟著笑。

似乎他的無動于衷讓橫肉男人最先收起大笑,不是因為覺得沒禮貌,而是好像這樣笑起來沒什么成就感很無趣:“這是你的真名?”

年輕人依舊點點頭:“身份證上也是這個名字。”

橫肉男人又哈哈笑兩聲,飛快的收起表情把表格扔回來:“好,你不行,下一個!”

年輕人坐在那不動:“我就這樣被否定了?”

橫肉男人的大笑變成冷笑:“最煩你這樣裝逼的,你什么都沒有,在我面前裝什么淡定,學歷有嗎?工作經驗有嗎?你這表格上什么都沒有!你不會連小學都沒上過吧,不否定你,否定誰?”

年輕人摸了摸自己臉上本本分分的沉靜,有點無辜:“沒錯,我的確是沒有上過學,但我有能力的。”

周圍人都跟著橫肉男人哄笑起來,有好心點的人提醒:“小伙子,沒有念過書,就沒有知識,這個社會就只能下苦力,那就得去勞務市場,這是人才招聘市場,起碼也得大學生或者技術工種。”

橫肉男扔了那輕飄飄的表格:“能力?你有什么能力,說出來嚇我們一跳。”

年輕人還想了想:“我會……算術,四位乘四位都能心算……”

這下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圍過來的人也越來越多,那個橫肉男更是笑得使勁拍打桌子。

年輕人更無辜:“真的,不然你們考我啊。”一臉很期待的樣子。

有人看不過去:“年輕人,可能你真的能四位乘四位心算,可又有什么用呢,現在隨便找個計算器手機都能做幾十位的運算,你這有什么用呢?”

年輕人只好承認:“那……我的主業是相面。”

所有人幾乎都湊近點探聽:“啥?”

年輕人端正的只面對橫肉男解釋:“相人啊,看面相,看人……”還拿手輕拍自己兩邊的臉!

哦,所有人又蕩漾開的散開來,然后再次爆發出哄笑:“算命嘛!不就是算命嘛,說得這么文縐縐的!”

年輕人依舊不緊不慢:“不是算命,是相人,我這是……”

那個已經笑得喘不過氣的橫肉男人使勁的把那表格揉成團砸到年輕人臉上,再伸手過來:“來!給我算一卦!江湖騙子居然騙到我們這里來了!你們是不是還有算命公司啊!”

遭到點侮辱的年輕人真的夠沉靜,沒生氣,沒無奈,沒白眼,沒嘆氣,撿起那紙團安靜的解釋:“不是算卦,不是算命,是觀相,是有科學依據的……”

周圍的笑聲鋪天蓋地一般的淹沒了他,那個橫肉男人使勁用手背拍桌子:“來啊!給我科學的算算命啊,算不準,我讓保安馬上來抓你,算我叫什么名字!”

年輕人終于有種對牛彈琴的無力感:“那是江湖騙術或者變魔術好不好,你確定真要我給你相?”

橫肉男人都嗤之以鼻了:“還有什么不確定的?”使勁伸過去的手都要戳到年輕人臉上了,周圍擠得那叫一個水泄不通,人才招聘市場本來就擁擠,聽說出了這么一個算命的居然到人才市場來一本正經的求職,好多人往這邊擠過來看熱鬧。

年輕人一動不動的依然安靜:“我這不是看手相,就這么看都行,你啊,不衫不履,旁若無人,此狂態也,然狂則喧嘩,此乃根其情,不由矯枉……”

周圍真的安靜了一下,然后幾乎所有人面對這古韻文腔異口同聲:“說人話!”

連是哪個字都聯系不上,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暗語!

年輕人倒也不堅持:“也就是說,你衣著不整,不修邊幅,根本不在乎周邊的人,這是狂放不羈的性子,有才的話倒也無妨,可惜除此之外你喧嘩取鬧,這都是你自己內心的真實反映,不是人為可以改正的,所以日后你基本上就一事無成,算是個廢物吧。”

看著那個滿臉橫肉的男人,白色工作襯衫撐得變了形,深藍色制式領帶歪歪扭扭的挒開領口,也許剛吃過早餐的嘴還泛著油光,雙眼無神平庸得要命,其實明眼人幾乎一眼都能看出來他真沒什么作為能力,最多也就是什么門路關系才能當個人才市場的工作人員,能不能爬上主管之類的位置都難說,但要說個為什么的道理出來可能比較難,而且也不會這樣當面直接說吧?

所以這個男人立刻就勃然大怒的跳起身來,年輕人還是坐在那里:“聽其言觀其行,稍微聽到點難聽的就喜怒哀樂變幻無常,更顯庸俗幼稚……”這么一句話之間,他也站起來,因為對方撲過來動手了,狠狠一巴掌打過來,卻被年輕人用手輕輕一撥推到旁邊人堆里,而且還“恰好”就是他的同事們站的那邊,當然就紛紛拉住了他:“算了,算了,不要跟這種算命先生一般見識!保安!來把這種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趕走!完全就是在這里胡說八道!惡語中傷!”

這里畢竟是工作場所,打起來很丟人的,況且就看剛才那么一下動作,人家很明顯的章法有度啊。

站起來的年輕人臉上終于有點無奈:“不用忙,我自己走,惡語中傷、尖酸刻薄是很惡劣的行徑,是他要我看相做評斷的,我就照實說,準不準,公道自在人心。”伸手提了旁邊挑著小包袱的棍子,徑直朝外面去。

這人才招聘市場看來是真找不到活計了,可出得門來肚子更咕咕叫啊!

想想那山里樹上的桃,地下的瓜,深深咽了一下口水這入世還真沒意思!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09:28
003、誣善之人其辭游

摸摸兜里僅剩的一毛兩分錢,年輕人還是知道這最便宜的素面也得兩塊錢,買個饅頭還要五毛錢呢,誰叫自己以為找到那徐大人……嗨,就是死老頭子逗自己玩兒!

想到這,年輕人又笑起來,拍拍肚子順著人來人往的鬧市馬路,得尋個面善的人問問勞務市場在哪,可千萬別太遠!

到這會兒,年輕人都從未想過路邊乞討,有手有腳的肯定靠自己,不然祖師爺非氣得從地底下爬出來不可。

可沒等他東張西望的看見哪個面相善良的人去開口,就聽見一把女聲:“棒棒!棒棒!”

腦子里渾然沒有這個職業概念的年輕人下意識順著聲音看過去,十多米外一個穿著白色裙裝的女子站在車站邊正在揮手,很明確,那目光就是跟自己對上了,對方還有些奇怪:“對啊,棒棒!來啊!來啊……快點!”

如果不是裙裝女子衣著嫻靜文雅,目光也清澈明亮,年輕人可能就要懷疑這是師傅曾經三番五次強調過的女人如禍水,沒準兒還有傳說的仙人跳呢,鎮上趕集也見識過這樣把戲的,確認了真的是在對著自己招呼,第一回來到大城市的年輕人有點謹慎的順著那目光和聲音走過去,然后穿過中間人的遮擋,就看見那女子指著地上的兩個紙箱子:“喏,就是這,擔上跟我走!”

年輕人還看了看自己左右,確認是對自己發號施令:“我?擔這個?”

女子已經匆忙的從包里拿出五塊錢遞過來:“對啊,你不是棒棒?”

巨聰明的年輕人仿佛一下就看見一碗面和兩個肉饅頭在面前熱氣騰騰,咽了口口水才點頭:“好!”摘下肩頭棍子穿在兩邊箱子自帶的細繩子上,然后基本就是提在兩邊上路。

女子把鈔票塞到年輕人手指縫里,快步走的時候表情有點詫異:“你都沒繩子捆綁箱子?這樣很費力的。”

年輕人哦一聲,多走得一段,果然看見路邊有跟自己差不多打扮的挑夫,都是用一根竹杠在肩頭,兩邊麻繩捆著走啊,還有沒事做的,就把那麻繩捆在竹杠一頭高挑在肩膀上,倒是一眼就能讓人看見挑夫空閑著算是個活招牌!

但看起來就跟自己剛才用棍子挑小包袱的樣子差不多呢。

原來這就叫棒棒?

咱山里鎮上縣城都沒有呢!

出乎意料,兩個箱子雖然提在手里有些別扭的確有點費力,但其實只有一兩百米,從車站到了一處大道邊的商鋪門面,那女子就示意:“喏,搬進去,放在那門后就行了。”

年輕人應承一聲,這五塊錢賺得這么輕松,素面和饅頭都在對自己招手了,就算一直講究個寵辱不驚,這會兒還是有些高興了,大踏步的送進去,卻迎面一大片花花綠綠,幾個袒胸露乳的身段簡直嚇了他一大跳!

紅色蕾絲邊的胸衣近乎透明!

黑色半透光小內褲都快分毫畢現了!

還有綠色、彩色,都是成套在……哦,一個個發光的白色塑料模特身上,沒有頭和腳,但那腰身胸脯和兩腿之間做得是真栩栩如生!

沒怎么見過這種陣仗的年輕人終于被洗去大半鎮定,面紅耳赤的就想轉身跑。

還算氣質鎮定,沒叫出聲來,卻聽見一聲尖叫,隨著一個女聲爆發出來:“神經病啊!你個色情狂!變態……!跑什么跑,你個棒棒還敢跑……”從整個店鋪琳瑯滿目的貨架后方一個柜臺里突然就跳出來一個女子指著年輕人就破口大罵。

年輕人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是不是真有點唐突,也不愿莫名其妙的抱頭逃竄,就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那里!

好像之前面對別人羞辱嘲笑的那些鎮定自若這個時候都消失無蹤了,一直以來的溫和中終于透露出跟他年齡相仿的稚氣。

可那個年輕女孩卻得理不饒人一樣沖上來又拍又打:“不做聲不做氣,鬼鬼祟祟的進來!想干什么?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這時候終于能看清這個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年輕女孩漲紅了臉,激動全都寫在了臉上,然后打人的反而嬌呼:“好疼!”

這讓年輕人更有些尷尬的凝固。

反而是那個跟在后面的白裙女子出聲了:“好了好了!別罵了,有客人來怎么辦,是我讓他搬東西的,人家又沒做錯什么,還不趕緊幫忙把貨物都拆包?”轉臉對上年輕人的時候有點笑意的和顏悅色:“別往心里去,小林年紀不大不懂事,放在這里就可以,你去忙吧,錢夠不夠?”

有點出神的年輕人楞了一下,那個女孩已經重重的劈手從他那搶過箱子,嘟嘟囔囔的很有些怨氣還差點把他的小包袱都摔到了地上,年輕人拿好自己的東西,突然有點莞爾一笑,那種溫和就回來的感覺,轉身走出門來想了想回頭招招手里的鈔票:“老板,你這個錢來看一下……”

年輕女孩又破口大罵,白裙女子皺皺眉不知道是對這個女孩,還是對外面的“棒棒”,斂了下裙子款款的走出來聲音還是柔和:“小兄弟,怎么了?”

年輕人卻壓低了聲音:“你最好回去看一下,她不知道是偷了貨物還是偷了錢,總之是做了錯事壞事,心驚肉跳的借著罵我在掩飾。”

白裙女子怎么都想不到他會說這個,驚訝得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你……”

年輕人擺擺手:“去看看無妨,你對她說話的時候,她一直都不敢看你目光游移,聲音心虛呢。”說完笑笑就轉頭走了。

白裙女子有些呆呆的愣在那看著絕對不應該是棒棒說話口吻的背影消失在路人中,好一會兒才定下心緒轉頭進去……

這個叫誣善之人其辭游,算是很高深的察言術,再搭配尤為不易的以音辨才,就當是感謝這個蠻善良的臨時雇主吧。

巨聰明的年輕人這個時候已經高高興興的拿著那五塊錢去吃面了!

可高興只持續了五十米,剛走進路邊一家面館就被里面的人很不耐煩的驅趕出來:“去去去!我們這里不接待叫花子!”

年輕人無辜展示剛剛的勞動所得:“我不是叫花子,我要給錢的,我……是棒棒!”相比自己那個很難解釋的主業,還是這個新職業更靠譜一些吧,起碼能很快解決自己的吃飯問題。

沒想到別人依舊不松口:“對啊,棒棒的確不是叫花子,但我們這種店面你來吃,別的客人就不進來了!”

年輕人看看那面館里面的客人真有掉頭看門口,眼里充滿鄙夷的。

棒棒就不是人,不用吃飯么?

換做別人可能氣得怒發沖冠要吵一架。

但巨聰明的年輕人還是高高興興的走了。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09:32
004、我真不是鐵口神算

在有智慧的人看來,跟沒必要不相關的人生氣發怒,是最弱智的行為,更何況自己還沒餓到頭昏眼花的地步,這明明就是告誡自己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這五塊錢拿去買麻繩不是更應該?

要是自己剛才真的逞一時之腹,把這五塊錢花了,不就沒錢買工具了?

嘻嘻笑著的年輕人簡直有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感覺,樂淘淘的從路邊一家建材雜貨鋪買了五塊的麻繩出來,現在咱也是個正兒八經的棒棒了。

把那小包袱重新纏到腰上,勒緊點好像也沒那么餓的年輕人理直氣壯的扛著棍子,把麻繩吊在頭上晃悠著朝車站轉過去!

“哈哈,我真的很聰明哦!”和其他棒棒喜歡站在人多的地方扎堆不同,初來乍到的年輕人很快選擇了一處不起眼的出租汽車站,也就是剛才那個白裙女子下車的地方,因為他很快就觀察到,坐出租車的人帶大件的比例比較高,那些人下車似乎也比較在意身份,很喜歡棒棒替他們搬運,他只是像個發現果塔的松鼠一樣在站牌邊轉悠了幾圈,就立刻被人叫住挑兩袋青菜、生肉送回家去!

沒錯,就是兩袋其實合起來還不到十斤重的菜籃子!

繩子一掛就在木棍兩邊,輕松極了!

依山傍水,兩江環繞的江州城,因為碼頭文化跟山多的歷史,而產生了山城獨有的職業群體,棒棒軍!

在這個到處都需要爬坡上坎,機械車輛運輸極不方便的城市中,這種只靠一根竹杠就能肩挑背扛偌大貨物的職業從數百年前就一直流傳下來,當地人就依照那外形特征,干脆喊他們棒棒了,稍微人多的地方都有他們的身影,小到嬌氣女人的一把青菜,大到搬家搬廠的家電設備,什么都得靠他們送到山城的每個角落,簡直就是這座城市的一絕。

所以年輕人跟著那個肥屁股的主婦把菜籃子送回家,還新奇的跟著對方坐了回電梯!

早就聽說這個大城市的東西,卻還沒體驗過的巨聰明年輕人,用觀察就知道那些數字和箭頭表示樓層跟開門關門,收了五塊錢以后簡直都忘了去吃飯,新奇的在電梯里上上下下坐了好幾回,直到突然從轎廂角落里傳來一聲:“棒棒!你一直在里面上上下下做什么?”

才連忙落荒而逃!

原來自己在電梯里面都能被人家看見!

小心臟還在撲通撲通急速跳動的年輕人完全嘆為觀止,這大城市和自己出來那個遙遠的山區縣城區別太大了,以前覺得匆匆而過的縣城里面已經足夠花眼,現在看起來,那就簡直是自己和老頭子住的破廟跟旁邊雞圈的巨大差距啊!

說得上滿腹經綸,原本要去跟隨徐大人兼濟天下的年輕人自己給自己暗暗點頭,看來這入世還真是有必要。

入世有很多解釋,但在年輕人祖師爺這一系,那就是全心的投入生活,畢竟所有的相人都得建立在對人情通達,世事格局的了解上,就連自己從小也是老頭子帶著經常蹲在那鄉間集市、縣里街頭觀看人情百態,不然光是察言術里一個觀眉察目的小節,涉及到萬千種眉目變化就不是在山上破廟閉門造車能練出來的,現在看到更大的天地萬物自然要更加深切的去了解,至于徐大人……走著瞧吧。

相人一說的核心就是沒有什么是絕對的,人生更是如此了。

拿定主意的年輕人走出了高樓小區大門,也經過小區外面鱗次櫛比的各種商鋪小店,其實對比之前攆了自己出來的大馬路邊面館,這里的小面攤食店簡陋得多,肯定不會拒絕自己這樣的食客,但年輕人還是只買了一個白面饅頭充饑就匆匆返回了大馬路上。

老頭子說過人一輩子其實無時不刻都在選擇,任何一個小決定可能都會影響到后來的一切。

好比現在沒有饑腸轆轆的坐下來立刻吃一大碗面,年輕人就是想抓緊時間融入到棒棒這個職業中去,他可不是真要來當棒棒的,雖然在他眼里沒什么職業高下之分,但畢竟勞力不是他的主業嘛。

只不過這是目前改變現狀最簡單的途徑而已。

在路邊花臺里一個漏水龍頭里接了一捧水,就著白面饅頭吃下去,很是不習慣這種城里清水糟糕的味道,懷念破廟邊那一汪清泉的年輕人很快找到之前看見的那幾個棒棒。

沒有貿然的去打招呼接觸,只是遠遠的觀察了一會兒,就有點失望的離開了。

這幾個人明顯是散人。

就算不知道這座巨大城市的格局是怎么樣,這幾個棒棒都是浮萍一般散漫攬活的簡單職業者,這點從他們相互偶爾聊天說話,看向周圍的目光都很清晰。

那是種畏畏縮縮,焦慮或者膽怯看向這座現代化都市的目光,總之就是全無底氣。

而在老頭子描述的社會格局中,任何行當都應該有結社團體,而且越是車、船、店、腳、牙這樣底層人物就更應該抱得緊密,和擒賊先擒王一個道理,做個散人浪費時間不是他的目的,回到之前攬活兒的出租車站繼續邊攢點盤纏,邊尋覓蹤跡吧。

普通人身無分文的流落在這樣的都市街頭,舉目無親又投靠無門,多半都會心慌意亂,手足無措,這年輕人卻真是氣定神閑的給自己定下計劃,挑著那黑木棍慢悠悠的等生計。

但這一次等來的不是什么活計,一個尖嘴猴腮的偏瘦中年男人頗有些鬼鬼祟祟的走過來偷偷看他,年輕人立刻感覺到,轉頭過去,兩人眼光對上的時候還有閃避,年輕人就笑了,站在原處看著對方目光穩定。

好像被這目光罩住了,那中年人猶豫一下過來:“我先前在人才招聘市場看見你罵那個工作人員了,覺得你有眼光。”

年輕人安靜的搖搖頭:“我沒罵他,我也不會隨便評論別人,是他要求我相他,我提醒一下周圍的人而已。”行有行規,那會兒隨口點評幾句,其實還有點年輕氣盛的話多,本來這行是要講究最好緘默,也就是安靜得不說話,有問才有答,可也許還是年輕,在山上這家伙就話多得要命,哪有半分仙風道骨沉默是金的風范了。

中年人連忙吹捧:“對對對,你看人很準,那小子就是廢物德性,你這真是鐵口神算……”

年輕人嘴角抽了抽,還是忍住了沒解釋,清澈的目光繼續看著對方等待下文。

果然對方天花亂墜也說不出什么名堂,期期艾艾的開口:“你……能不能幫我算一下財運,我準備去買彩票,如果中了,一定給你重重回報!”說起這個臉上就有些發光。

年輕人一直平靜的表情真的啼笑皆非:“我說了我不是算命!我這個是有根據的相人判斷,這哪能算什么彩票財運!”說完就不想跟這個面青唇白的家伙多說,轉身隨便朝另一邊走,打算躲開。

誰知那人卻步步緊隨:“那大師你給我看看,我這面相……面相如何,是不是發財的面相?”

年輕人笑了笑正想說你這標準一臉晦氣的模樣哪有什么財運,心中一動卻轉頭指著對方的臉:“面相啊……我看不到什么財運,但卻能看見你眼底青,眉端白,青如浮色,白如臥羊,如果你再沉溺于做白日夢,天上掉餡餅發大財,我看你才真是要霉字當頭走一輩子霉運了……”

那人大急:“那……那怎么辦?”

年輕人順口:“勤勞致富從來都是根本,你如果繼續賭錢博彩,遲早窮……”正要再說兩句,突然看見這邊的公共汽車站的一個人,一個打著赤膊的男人正在往剛到站的公交車上去。

眼睛一亮就跟過去了,那想發財的中年人聽了半截自然也跟上!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09:33
005、火熱的入世

俗話說二四八月亂穿衣,這春夏之交當然是裙子、襯衫都能行,那偏瘦中年人的邋遢西裝也不奇怪,唯獨就是那個隨意把汗衫搭在肩頭的赤膊男人還是太少見了些。

無論按照哪里的普通市民禮儀,在這樣的公共場所袒胸露乳打赤膊都是很不講文明的,可這個手里提著棒棒的粗壯男人卻旁若無人的上了車,周圍其他市民倒也沒有多大驚小怪,就因為對方渾身大汗淋漓,分明就是剛干了重體力活,正拿肩頭的汗衫隨意擦拭滿臉汗水,這種情況就算穿著衣裳也是渾身濕透吧。

年輕人目光緊緊鎖定在對方身上,跟著三步并作兩步跳上車,就因為對方這種昂首闊步的氣勢,渾不把周圍各種目光當成鄙夷或者嫌棄,大馬金刀的選了個座位坐下使勁扇風,一股子汗味熏得旁邊幾個市民乘客皺著眉頭換了位置,這人也滿不在乎。

這點和之前那些散亂的路邊棒棒形成鮮明對比。

年輕人沒靠近套近乎,他也不喜歡這樣不合時宜的行為,歷史上類似的狂士風范不少,但除了裝瘋賣傻,奪人眼球,大多還是不懂得人是要順應環境這個基本道理的,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只圖自己舒心快活妨礙別人,那就談不上有禮了。

所以他走過了這個看著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坐在車后面,那個中年男人跟著毫不客氣的坐在他旁邊,看他雙手杵著黑色木棍目光鎖定人物,輕聲不屑:“肯定是碼頭的棒棒!蠻橫得很,那里成堆的聚集起來,動不動就打架欺負人!”

年輕人忍不住心里就是一笑:“我真是巨聰明!”但臉上依舊平靜。

汽車發動,女售票員開始賣票,倒是毫不客氣:“衣服穿上!光胴胴很帥氣么?趕緊的……”

那碼頭棒棒其實也沒說的那么兇悍,憨笑著把手里汗衫隨手罩上,還別說,這汗衫展開一剎那,那股子濃烈的汗臭味順著車窗灌風,飄滿了整個車廂!

比之前他光著膀子都還厲害!

又有幾個人忍不住起身坐到后面來,估計還有人心里埋怨這售票員還不如讓他光著膀子把汗衫捏在手里呢。

售票員也敏捷的打了票跳到后面一路潑辣,經過年輕人旁邊時候,那個中年人不容置疑的給錢買票:“兩個!”

可不貪小便宜的年輕人卻慢悠悠摸出自己僅有幾塊錢中一張:“一個,謝謝。”

售票員過去了,中年人訕訕的收回一塊錢:“大師……”

年輕人不接待這個稱呼:“他們還有結社,政府不管么?”

中年男人表情呆滯:“結社?”

年輕人恍然的換個簡單說法:“幫會,幫派?團伙?欺行霸市?”

中年人一臉不屑:“團伙?怎么可能,現在還有這樣的東西肯定會被打擊的,就是一群下力漢抱做一團!只是碼頭那里有幾個批發市場,加上碼頭長途車站都集中在那,所以遍地都是棒棒,他們也到處都能找到幫手咯,就是一群臭苦力!”

聲音可能略大了點,周圍人都聽見,那個棒棒似乎也有耳聞,卻習以為常的瞥一眼沒憤怒反應。

年輕人有點失望,失望這種沒有結社團體的規模就完全沒有自己的發揮余地,杵著木棍靠到椅背上,聽著中年人還在喋喋不休的鄙夷,終于輕輕開口:“棒棒始終是在憑借自己的力氣養家糊口,沒有什么丟臉的,反而是你把希望寄托在博彩白日夢,游手好閑,好吃懶做,這才是應該羞恥,我言盡于此,不希望你再打擾我,謝謝。”說完就閉上眼養神。

輕言細語的聲音如同幾記耳光重重打在這個中年人臉上,原本就獐頭鼠腦的臉上更加青一陣白一陣,周圍的人應該也有聽見,原本議論紛紛的嫌棄之語倒是少了多半,那個幾米之外的棒棒似乎背脊都直了一下。

當公車停在下一個站的時候,中年人迫不及待的竄起身來下車去,只是在跳下門的時候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裝你媽賣X,你還不是個窮股郎當的棒棒!”

年輕人對這種相求時候甜言蜜語,被拒以后立刻翻臉惡語相向,還膽怯到只敢在關門前發作的小人行徑只能報以淡淡的一笑,絲毫不放在心上。

但話說回來,他這窮困潦倒的模樣搭配這表情,真的很不搭,很有種強行裝逼的味道。

誰知道他就是真的氣定神閑呢?

其實從自然博物館的站點到碼頭,只有幾個站,但卻是經過了江州市最為繁華的市中心區域,只是這依山而建的城市公路頗多起伏,年輕人的表情終究還是很快隨著外面的繁華景致有些變化,說到底他還是個從未離開縣城的土包子嘛。

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外面的各色街景。

公交車的終點站就在碼頭,年輕人起身跟著那個棒棒后面下了車,迎面而來的喧鬧擁擠差點讓他在車門口摔下去!

前面十九年的時間,從記事起就在山里,最多到鎮上趕集,縣里的街頭巷尾已經讓他覺得熱鬧無比,老頭子最擔心的也就是他會在這花花世界里迷了眼,所以沒少帶著他在縣城最擁擠的電影院、鬧市口去見識,可跟這繁華大都市的現場相比,再次刷新了年輕人的腦海信息。

寬寬的馬路能正反走四行車,馬路邊更是有著鐵柵欄的分隔出來的人行道,可現在全都是人!

人行道上是人,人行道兩邊的巷子、階梯、店鋪、商廈、停車場、路口無一不是擠滿了人!

人山人海忙碌的人!

往來都是提著背著各種包袱貨物的人甚至擠到了馬路上,當仁不讓的擠占了馬路兩邊各一條車道,讓龐大的汽車反而都只能小心翼翼的在中心狹窄的車道上行進!

而且擠占道路的基本上都是棒棒!

因為他們肩挑背扛著遠超自己體型的貨物,如果在人行道上跟其他人擠攘基本就寸步難行,于是全都理直氣壯的在馬路上穿行,甚至見縫插針的隨時都在穿過馬路,龐大的貨物都不能阻擋他們靈巧的躲開車輛,幾乎就是把貨物擦著運動的汽車鉆來鉆去。

江州市是個到處都是階梯的城市,一條馬路跟另一條并行的馬路之間可能就是落差幾十步的臺階,所以車輛運輸很不方便,這些人力搬運成了不可缺少的勞力,而那些商鋪也基本上開在任何一個縫隙,每一級臺階的兩側都擠滿了掛著各種貨物的門店。

巨大的叫賣聲、討價還價、招呼棒棒、吵罵聲混合成嘈雜的拳頭,幾乎重重的打在年輕人的頭上!

從清修寧靜的山上孤寂得只能聽見鳥語葉落,到這樣的火熱喧嘩,終究是年少心性的年輕人忍不住咧開嘴笑起來!

這真是入世!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09:34
006、阿仁,我們一起的

當然年輕人的目光一直鎖定在那個下車的棒棒身上。

就算沒了結社團體,自己要想融入到這個環境,與其說茫然的在街頭攬活兒說不定還得冒著外來人的風險,不如跟著這個同樣是剛回到碼頭區的人,何況對方在車上比較憨厚的眼神和那輕輕直起來的背脊,讓年輕人很有把握,更不用說面相了。

果然,提著木棍的年輕人刻意跟得比較近的身影,很快讓那個棒棒注意到,張開胡蘿卜似的粗短手指在蓬亂的頭發上撓幾下回頭:“你……有什么事?”

年輕人依舊是拱了拱手:“我剛到這里來,想跟著你們做做活計,能行么?”

這個棒棒個頭并不高大,年紀二十多歲,但上半身極為厚實,手臂更是粗壯,一看就是長年體力勞動的結果,這會兒表情卻真的憨厚:“沒……好啊,你……”使勁看了看年輕人也還算結實健壯的身材,卻說不出來有什么跟自己不一樣的地方,再使勁撓幾下頭卻不知道該怎么辦。

年輕人笑著把手伸過去,這棒棒還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五指使勁張開和年輕人握了握,似乎情緒一下就熱烈起來:“來!我帶你去看看……”

好像在這個碼頭做了好幾年的棒棒,似乎還從來沒有人尊重的主動跟他握過手,所以這種熱烈情緒讓轉身帶路的他話語也突然增多:“我叫楊德光,已經在這里干了五年的活路,兄弟你叫什么?”一邊說還一邊下意識的就展開雙臂擴開周圍擁擠的人,想讓年輕人走得更順暢一些。

年輕人還是輕笑著:“我叫石澗仁,叫我阿仁好了。”

楊德光在嘴里咀嚼了一下:“是……賤人……?”卻沒半點嘲笑的口吻,只是有點難以相信會有什么父母給孩子取這樣的名字,連忙不熟練的把話題岔開:“哦……阿仁,你來過這里沒?我看你還是有力氣的,我們只要有力氣就有活路干!”

石澗仁的笑容深了一下就收斂起來跟上:“嗯,我有力氣,給我介紹一下這里吧,我連江州市都是第一回來,早上坐夜班火車才到的。”任何一個坐了一兩天火車的人才會這樣頭發都油膩膩的,在山上他可是經常打理的。

楊德光不多問為什么剛到這個城市卻來當棒棒,立刻就如數家珍的揮手指:“這邊是小商品批發市場,這里是針織品批發市場,那里是面料批發市場,那邊是服裝批發市場,整個這一片幾條街,有十八個大的批發市場,其中有八個都是服裝批發市場,然后還有很多小批發就邊角了,很多活路的……張哥,這是阿仁,我們一起的……劉師傅,這是阿仁,我們一起的……謝老板……王姐……”

很明顯,楊德光確實在這里做了不短的時間,兩人一路走來,都有人跟他打招呼,除了棒棒,也有路邊的司機、報刊亭、工作人員、看門的,甚至鋪子里忙碌的商人,倒不是他的人緣有多好,實在是人太多,稍微認得幾個都感覺一路走過都能揮揮手點點頭,對石澗仁也有客氣的笑容。

成功利用借勢進入這個碼頭環境的年輕人臉上沒有什么得意的表情,挨著和氣的回點頭,雖然別人基本都不在意他的反應。

其實兩人一直在往下走,也就是從有公交車的大馬路,鉆進旁邊狹窄的石階往下走,接著就是只有貨車經過的擁擠小巷,中間還穿過市場建筑內的商鋪,消防梯,過道再往下,就到了有大量大型加長貨車的批發市場倉庫區,到處擠滿了人力搬運和叉車,之前在馬路上看見的顧客商販就隨著這個過程越來越少,還要往下,就從市場建筑的最底部穿過停車場陡然一下走到似乎城市邊緣的建筑外,面前突然就出現那條寬闊的大江!

見慣了十萬大山的石澗仁在被馬路上人潮洶涌沖擊了以后,再次被眼前寬闊大江浩浩蕩蕩,緩慢卻勢不可擋流逝的感覺給沖擊了一回,不過應該沒有前次那么大,畢竟出來路上也看見過一些大河了,對格外講究修身養性的師承祖宗來說,不過是第一回見的視覺沖擊,心理上最多是哦一下,原來這就是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感覺,古人寫得真好!

楊德光當然沒沖擊,那一直舉著的手似乎就沒放下過:“我們這碼頭正在兩條江的接頭,所以古時候就是碼頭,做買賣的都從這里方便,你看這江邊一坨一坨的,就是碼頭,不是一條躉船就算一個碼頭,一坨,那一坨有好幾條躉船可以停十多條駁船才叫一個碼頭,一共有十二個碼頭……”

目光從江對岸的建筑收回到寬闊江面,再到眼前的江邊,石澗仁有些佩服的點頭:“好大,我們縣城河邊就一條過河船,只能裝二十個人那種。”

楊德光哈哈大笑,對石澗仁來自小地方的路數更有親近感:“因為夏天漲水,冬天枯水,吃水線不停變,所以碼頭離岸邊的距離是在不停的變,所以所有的碼頭全都得靠我們把貨物一點點順著跳板挑上來!沒有我們棒棒,這些貨物就沒法上岸!”

口吻中終于對自己的職業有了點自豪。

看著那一條條幾乎從江心躉船邊連接到岸上的跳板上基本都有螞蟻般的棒棒在搬運貨物列成線,石澗仁真心感嘆:“這么大一片市場,都是肩膀一點點抬出來的,長城也是一塊塊磚砌起來的,有種!”

楊德光反過來佩服:“啊?你去過長城?!”

石澗仁搖頭:“沒,書上看過。”

楊德光再撓撓頭:“我小學都沒有念完就出來找活路了……”腳下其實一直都沒有停,離開了城市建筑,到江邊就是一條有點破敗的水泥公路,一直接到江邊亂石灘上,順著石階要到這條公路的半腰上一大片密集的破爛棚屋一直順著城市建筑下面的死角延伸到很遠,和下面江邊公路上又車水馬龍的氣氛不同,棚屋一片雜亂的安靜。

楊德光經過時候指了下:“這就是我們住的地方……”腳步依舊往下,石澗仁看看下面基本都是沙石貨車以及客輪上下人流,以為楊德光是帶自己去挖沙石或者躉船上搬貨,還做了幾個深呼吸算是準備迎接新工作。

沒想到楊德光卻帶著他走到公路邊一排骯臟的爛磚房,都是污水橫流的餐館和賣水果紀念品的臨時商鋪,然后大步走進其中一間坐了不少人的小餐館大聲唔氣:“老板娘!來個燒白,兩碗豆花飯!”轉過頭問石澗仁:“你喝酒不?干酒!”

石澗仁有點吃驚:“我……我還沒干活……”他其實想說我們還不熟,而且自己已經做過兩回棒棒,知道萍水相逢這樣一碗飯都是用汗水裝滿的!

可這個時候他的肚子不客氣的咕嘟一聲,實在從昨天開始到現在他也就吃了個白面饅頭,在山里什么時候遭過這種罪哦!

特別是立刻就端過來一盤熱氣騰騰的燒白,那鹽菜烘托出恰到好處金黃色的整齊肥肉片,香味簡直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強烈!

這讓石澗仁的喉頭都忍不住響亮的吞了一口口水!

就算自己修練再多沉靜如水的養氣功夫,也沒能隨時控制口水不蔓延啊!

楊德光哈哈大笑的拍著石澗仁的臂膀:“兄弟!我一看見你就歡喜!今天搬了一上午東西,有十五塊錢,我請你!這里飯管飽!”接著又對周圍差不多打扮的棒棒們介紹:“阿仁!我們一起的!”

一飯之恩,一世回報。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09:35
007、敲竹杠再掉包剝皮

一碟燒白其實只有五六片肥肉,楊德光簡單的一劃拉,就把其中一半穿到石澗仁的碗里,重點是下面墊底的鹽菜,很下飯。

然后白嫩嫩的豆花,有辣子蘸水,挾進來滾一下混到白飯里有強烈的味覺刺激,更下飯。

窮人吃飯不會講究口感,味蕾和食材,就是下飯。

盡可能省錢的菜里吃下更多的飯,才有力氣去搬運東西。

石澗仁沒有熱淚盈眶,沒有哽咽激動,笑著點點頭開始吃自己的飯,但搖頭拒絕了楊德光喝白酒的好意,因為那土碗端過來的劣質白酒很顯然聞著就勾兌得有些過分,甚至可能有工業酒精的味道,已經習慣了喝點自釀美酒的年輕人真的很難說服自己喝這種酒,也不勸楊德光,自己以后能讓他盡早不喝這種就行了。

但看起來憨厚的楊德光也有狡黠的時候,那個水桶腰一樣的肥胖老板娘把最后一碗白酒端過來,罵罵咧咧的說兩個人只要了一個燒白,肯定要吃她好多白飯,轉身剛走,他就擠眉弄眼的對石澗仁使勁歪嘴示意外面:“她女娃乖得很!”旁邊還有人聽見,也跟著偷偷笑。

石澗仁嘴里還叼著半片燒白,詫異他這種風格突然變化,都來不及張開嘴說話,就看見那聽見這話的老板娘敏捷得根本和身形不符,一個后跳步啪的一下就把手里的抹布砸到楊德光頭上:“乖不乖,關你龜兒逑事!”

楊德光哈哈傻笑不反抗,端起酒碗滋一口,吃片燒白,享受極了!

石澗仁就專心刨飯,當他吃到第三碗米飯的時候,楊德光才喝完白酒吃完燒白,也開始端著碗猛刨,等石澗仁忍住再吃一碗的沖動,適可而止的端起豆花碗里剩下的半碗豆花水,把這微黃帶點甜味的豆花水當做這幾天最美味的湯潤到肚子里時候,一條伶俐的身影就跳進來,嘴里的話語又急又快:“我們的味道是最正宗的!絕對巴適的江州口味,保證你們吃了還想來!”

一口倒土不洋的椒鹽普通話,石澗仁就看見應該是楊德光說的那個老板娘女兒帶著幾個游客進來,很抱歉,和楊德光立刻偷偷轉頭看年輕小姑娘翹翹的屁股和圓鼓鼓胸脯不同,石澗仁的眼光只在那應該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臉上逛了一圈,在他腦海里根本沒有美丑之分,重點在眉毛和眼睛上停留了一下,正好那姑娘轉過來看見他,那種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眼神很特別,怔了怔麻溜的把手里菜譜本抽打在楊德光的頭上,倒是跟她媽有異曲同工的準星:“偷偷摸摸看啥子!又有老鄉來嗦?”

楊德光一點沒有被打的覺悟,昂頭挺胸:“這是阿仁!我們一起的,以后一起的……”巴不得多說一句,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周圍又是一片哄笑。

石澗仁點頭對那姑娘笑了笑,低下眼簾繼續喝豆花水,只是不要錢的豆花水,他卻平端缺了好多口的破土碗,小口小口喝得好像燕窩湯一樣舒坦自在,吃飯七分飽,然后慢慢潤點湯這是基本的養生原則了,只要能做到,石澗仁都一定會做到,老頭子活了過百歲這就是證明。

所以那小姑娘就再多看了他一眼,又轉頭比較一下咕嘟嘟把剩下豆花水連剩菜倒進嘴里,張開五指在自己臉上一陣亂抹的楊德光,快速的回頭繼續招呼自己的客人去。

繼續熱情的用半生不熟普通話介紹:“絕對的江州風味,豆花飯、魚香肉絲、毛血旺、爆炒小龍蝦、油炸小黃魚!味道包你們滿意……碼頭上幾十年的老字號了!“個頭不高,眼光卻顧盼生姿的又回頭瞟了眼石澗仁,喝湯的年輕人依舊斯條慢理,和周圍那些棒棒真的有種鶴立雞群的不一樣,難道是因為頭發長還挽了個抓髻?

油膩膩的頭發在這里就沒什么稀罕了,棒棒哪個不是臟兮兮的。

那種君子溫如玉的做派,就算這小姑娘再不懂,也能輕易的就跟周圍的棒棒們區分開啊。

但好像得到了什么暗號,原本有些悶頭吃飯的棒棒們卻熱鬧起來,高談闊論今天的搬運生意,猜拳行令的方言響成一片,讓走進來的外地旅客覺得好像也蠻興旺,就尋了張桌子坐下來。

小姑娘手腳麻利的抹了桌面擺上碗筷,經過楊德光他們這一桌的時候拿手指敲敲邊角。

正準備跟著楊德光起身的石澗仁就被新認識同伴拉了下手,看他重新坐下來拿筷子磨蹭剩下的那一點點殘羹剩菜。

石澗仁有點似笑非笑的低下頭,不吭聲的也玩筷子。

果然,等外地游客吃完飯,那小姑娘已經換到了巴掌大的柜臺后,換成水桶腰的老板娘來算賬,油膩膩的菜單拿過來一看就報價:“三位一共,328元!“

三個外地男人一下就炸開了:“啥?一盤小黃魚也只要15塊錢,明明剛才點的時候只要幾十塊,怎么算出來328?!“大餐廳吃個幾百塊不稀奇,這么個破爛路邊小食店敢要這么多錢?!

這才三四盤菜而已!

老板娘氣定神閑:“你看清楚,菜單上是一條小黃魚15塊,你們這一盤有十二條……“

三個身材高大的北方男人立刻就明白遇上黑店,大罵著要掀桌子,卻看見周圍忽然一下就站滿了人,全都是身材健碩一身精壯腱子肉的年輕男人,起碼有二十個!

沒人說話,可那沉默兇悍的表情跟手里杯口粗的竹杠立刻就壓得他們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明擺著敲竹杠了!

給也得給,不給那就打了再給!

倒吸一口冷氣的游客只能自認倒霉,從錢包里摸出四張四人頭擠到小柜臺邊發牢騷:“你這個小姑娘不實誠……“

唯獨沒有站起來的石澗仁皺緊了眉頭,瞥了一眼,果然看見那小姑娘把其中兩張鈔票,大白天的在燈下晃晃:“喲,缺了角的,兩張都缺角,銀行都不要,麻煩換換……“

已經心煩意亂的游客根本沒注意到這一瞬間兩張鈔票已經被掉了包換成假的,憤怒的接過去塞錢包里換兩張,小姑娘卻依舊拿著一大疊五塊一塊的零錢來找補,十個白嫩嫩的手指頭翻飛:“喏,十塊,二十塊,二十五塊……“

看著鈔票一張張放在桌面上,可那小指頭在攤開的鈔票掩蓋下,卻放上去一張尾指就靈巧的勾開一張,掉進專門設計的小柜臺縫隙里!

最后拿到手里不過二十來張一塊的!

就這么在碼頭吃頓飯,要整整刮掉三層皮!

這是石澗仁入世第一天感受到的世道。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09:36
008、兩小時熟悉地形輪廓

做棒棒就沒有偷懶一說。

中午吃過飯看過戲,楊德光就帶著石澗仁到江邊的貨輪上開始搬運貨物,這一忙就是到昏天黑地,縱然在山里肩挑背扛也要做農活,石澗仁還是從來沒有這樣爆發式的勞累過,天黑后只匆匆吃過一大碗面條就帶著一身的酸痛和火辣辣昏睡過去,連睡在哪里都沒有印象了。

卻在第二天一早四點過,就被楊德光叫起來一起去上工。

過去睡眠的幾個小時仿佛一瞬間,整個身體完全還沒有從那種極度疲乏中蘇醒過來,渾身撕裂般的疼痛,這讓石澗仁站起來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

山上好歹也是閑云野鶴的隱居生活,成年搗鼓兩個人的吃喝哪有這么大的勞動強度,一直認為自己還算強壯的石澗仁狠狠的擴了一下胸,就聽見后背脖子的肌肉發出了不由自主的吱吱聲,雙臂和大腿好像粗了一大圈,腫脹得都在抗議這樣的過度勞累。

不過石澗仁已經把眼睛看向周圍,昨天晚上沒有來得及打量的這個棲身處,原來就是楊德光帶著下到江邊半坡邊的這些棚戶里,灰色墻磚斑駁破落,屋頂亂七八糟的用竹杠、篾條做骨,糊上報紙竹席搭成天花板,說有多破敗就有多破爛,而整個天不亮的黑沉沉中,只有一盞昏黃掛著蜘蛛網的小燈泡勉強照亮了這個長條形的空間,一長排通鋪上起身的男人幾乎個個都衣衫襤褸,十多二十號人咳嗽、呵欠、懶腰跟咒罵混合在一起,濃濃的汗臭味再充斥其中,社會的最底層就這樣全方位沖擊在面前。

過于僵直的身體,讓經過的人以為他還沒睡醒,磚頭砌成的大通鋪前過道很狹窄,經過時很不客氣的撞開推攘:“發什么楞!好狗不擋道!”

使勁甩了一下頭的石澗仁才把目光聚焦到面前來,想習慣性的笑笑都覺得脖子上的肉不聽使喚,而這不過是剛剛開始的第二天!

還好楊德光已經拿著一張破得跟漁網似的毛巾進來一邊匆忙的擦臉一邊招呼:“老陳!阿仁第一天來,不習慣,以后我們一起的!一起的……”

經過的人還是哼哼兩聲。

石澗仁終于擠出個笑容來,抓起那根黑色的棍子和麻繩:“是有點不習慣,不過已經好了,走吧,今天做什么?”自己的小包袱就扔在通鋪里面,沒有任何值錢物品,不用擔心被偷走。

楊德光也拿起自己的竹杠麻繩擠著從大家伙中間帶路出門去,他相對粗壯的塊頭擠過破爛木門的時候,門框都咯吱作響,有幾個人在笑罵:“阿光,你趕著去投胎么?業務又做不完!”

旁邊有人搭腔:“業務?他娃就想去看耿妹子!”

楊德光只嘿嘿笑的招呼石澗仁跟上。

出來房屋外到處一片昏暗,因為都是臨時違章建筑,當然連路燈都沒有,江面上倒是各種船舶燈火通明,給了點余光讓這里不至于連石階都看不清,石澗仁發現沒有朝著下面的碼頭和餐館去,而是往上走,幾十步臺階以后,那大片倉庫、車站和批發市場已經人頭攢動了,現在還不到凌晨五點鐘,習慣于鄉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石澗仁有些驚訝:“這么多人?趕集么?”

標準的鄉村見識讓楊德光很有優越感:“天天都這樣,江州是這里最大的城市,直轄市呢,這里也是周邊最大的批發市場,各個區縣的商販都到這里來批發貨物,每天的生意不能耽擱,當然就是晚上趕過來,早上買了貨,再趕最早一班車或者船回去,九十點鐘正好開門營業么……”

石澗仁恍然大悟,然后果然看見楊德光嫻熟的從路邊擠過人堆,一坡石階下的角落里,忙碌洶涌的人流旁邊,展開了一輛白鐵皮做的推車,昨天在餐館看見做手腳的那個小姑娘正手腳麻利的叫賣早餐,楊德光到了推車面前先就一陣傻笑,那模樣十足好像搖尾巴的土狗:“耿妹子!要搬東西不……”

春曉乍寒,小姑娘穿著一件紅色羽絨服,鼓鼓囊囊的卻依舊遮掩不住青春的俏麗,比起昨天,頭發很時髦的在前面梳了個翹起來的雞冠式劉海兒,外面罩了白色圍裙和袖套,眉飛色舞的臉上不客氣:“搬什么搬!要搬早就該來幫忙了……去去去,手別來!吃什么?”最后一句卻是轉頭問石澗仁的了,還順手撥了撥劉海兒。

楊德光重復那句:“阿仁!我們一起的……”然后又急著表現:“早飯我請!饅頭、肉包、稀飯、油條、豆漿,隨便吃!”他自己就很不客氣的抓了兩個饅頭和油條,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一張十元錢已經放在了推車上。

石澗仁看看那白鐵皮自制的早餐車上挖了兩個大洞,一邊是大銻鍋煮的粥和豆漿,中間用鐵板隔開,另一邊是一高疊的蒸籠,點點頭也跟著拿了饅頭,但另外要的豆漿,耿妹子熟練的用個塑料袋舀兩勺進去還問了句要不要糖,才插了吸管遞給石澗仁,手指勾著塑料袋在交錯的時候有片刻接觸。

楊德光似乎大后悔,連忙也要了豆漿,帶著石澗仁走出去十多米,還在回味那不亞于摸手的觸碰,石澗仁把昨天晚上新找來的十塊錢遞給他:“你花錢比我多,別太大手大腳了。”

楊德光有些驚訝,但憨笑著還是接受了,急著介紹早上的工作:“中午過了整個交易批發市場就冷清了,基本上關門歇市,我們才去給碼頭、輪船、車站下苦力,早上就是賺這些商販進了貨送到車站碼頭的錢,還有批發市場自己轉運貨物的錢,你先跟著我做幾天,熟悉了周圍地方,就能自己單獨做了。”

巨聰明的年輕人卻只用了倆小時,就基本搞清楚了周圍的地形,對十多個犬牙交錯的交易市場、七八個不同的公交車站、長途車站以及兩個客運碼頭的線路就有了初步的輪廓。

這需要一種對陌生空間建立方位感的能力,他很擅長,而且這倆小時重點還不在這里。

這時候他倆已經接連攬了七八單活路,大包小包的用棒棒和麻繩把貨物跟隨雇主送上車,大多數都是服裝,體積大重量也很沉,距離雖然都不算很遠,但從商場市場里面上下,到街面梯步穿行,每趟能拿到幾塊錢的力資,兩個人的頭上已經白氣騰騰的汗流浹背,天色也逐漸亮起來了。

楊德光沒注意到自己今天成交的頻率比以往高了不少,幾乎一刻都沒停過,遠遠的伸長脖子看耿妹子那繼續忙碌的早餐攤子:“我當初可是老鄉帶著半個多月,才搞清楚周圍的地方呢……歇口氣,好累,怎么以前早上沒覺得這么累?”

說到這里才醒悟似的轉回頭來問自己的新朋友:“你給別人挑東西的時候在說什么?”

搬運貨物的力夫棒棒,幾乎從來都不跟雇主說話吧?

在這個紛繁擁擠的批發市場,力夫不過就是人形搬運機,臨時的雇傭關系短短十幾分鐘,之后相互再無交集,有必要搭腔說話么?
leewef 發表於 2016-7-29 09:37
009、再聰明也會出錯

感受著汗水淋漓順著耳后脖子往下流,石澗仁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把這能挽起發髻的長頭發剪了,摸摸耳朵思忖了一下還是對自己的新朋友多說兩句:“阿光,未來能做什么我不多說,現在既然我們是在做棒棒,那我們就得清楚我們出賣的東西是力氣,怎么又快又省力的賣出好價錢就是我們該動腦筋的。”

楊德光愣住了,有點嚅嚅:“啊?我……大家都是這么做,動什么腦筋?”

石澗仁笑了笑指周圍川流不息的人群,拉楊德光在這個污水橫流的街角路牙子上坐下來:“你看看,棒棒們最常見的攬活方法就是站在每個市場每棟大樓的門口扎堆站著,等著雇主提著大包小包的貨出來,這個時候等于每一次都是起碼五六個人甚至更多去爭取一個業務,就算業務一直在出現,但始終是被動的在被人選擇,其實換個思路來想,為什么我們不能選雇主呢,看準了合適的雇主,跟著進去市場,直接在他拿到貨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這個業務就是你的,不用去跟別人爭,所以今天早上從第二單開始,我們都是在市場里面接的,你沒注意到?”

楊德光呆滯,眼珠子還有勉強的轉動:“怪……怪不得,好像每次都是你叫我一起過去,就自然而然的接到業務了,你怎么知道那是雇主?”

石澗仁理所當然:“早上四五點鐘,這么辛苦出現在這里的人,沒有閑人,你看看那種身強力壯的男人,他自己拿貨就能提出來當然就省了搬運費,還有那個大媽,身材體力也不錯,而且看起來巨潑辣,就算叫人搬東西也不愿多給錢,而你記得我們后來找的兩次都是年輕姑娘,對么?”

楊德光有些恍然大悟:“她們肯定不愿自己提東西,嬌里嬌氣的,你找過去當然一看一個準了?!”

石澗仁點點頭:“年輕姑娘也有愿吃苦肯下力的,所以我們就找那種穿得花枝招展又巨干凈,還有高跟鞋,她們肯定不愿自己拿,而且你沒覺得她們一般都會多給一兩塊錢?”

巨憨厚的楊德光都跳起來了,使勁拍自己的大腿:“哈呀!就是,就是……”

石澗仁安靜得很:“無論做什么事,就是下力的棒棒,也值得動腦筋做好,今天早上我們也試了試,這樣集中時間一點都不停兩個小時,沒有昨天下午晚上去貨輪上搬運那么勞累,但是賺到的錢已經比昨天下午四個小時更多,這樣今天下午晚上就不用去貨輪上攬活了。”

楊德光有些舍不得:“不就是賣力氣么,我有力氣,早上賺得多,上午再賺,下午還去搬貨,一天就多賺點!”

石澗仁搖了搖頭:“你真打算做一輩子的棒棒?我不是覺得做這個有什么不好,但你看那個老到五六十歲還在當棒棒的,不適合了吧?”

楊德光簡直有種怵然而驚的感覺:“啊?沒想過……”

石澗仁平靜:“現在做這個不過是為了糊口,有了基本生存的機會,就應該多看看多觀察,尋找新的機會,一步步改變自己。”

楊德光只能眨巴眼睛,可能他真是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么多:“你……懂得……好多。”

石澗仁笑笑沒說自己跟那些年輕姑娘搬運的時候多問了幾句什么,指指前面的批發市場又拿了棍棒麻繩起身,去驗證自己的觀察能力。

但天亮以后的市場卻有了變化,似乎趕早的那批外地拿貨商販潮過了以后,現在很多都是零星拿貨,甚至還有干脆就是來逛市場零買的,雇傭棒棒的比例大幅下滑,兩個“鬼鬼祟祟”的棒棒接連跟了好幾撥年輕姑娘,只成交了一次。

不過石澗仁倒是有時間跟楊德光多聊了幾句:“我在人民路那邊也做過兩回棒棒,很明顯一丁點東西,就能收五塊錢,比這邊輕松多了,為什么你們還是愿意一直在碼頭這邊做呢?”

楊德光摸著后腦勺想了又想,好像這種思考的能力對他來說相當陌生:“好像……好像我們碼頭的都很少到市里面街邊去當棒棒,聽說他們有時候站一天都找不到什么活兒,碼頭上不管怎么說,上午在市場,下午去貨場,肯定有的是活路……嗯,好像就是這樣的。”

石澗仁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結果楊德光的熟門熟路在這個時候還是起到了用處,一個過路的中年女人叫住了他:“光娃子!給我去倉庫搬幾件貨上來,趕緊!”

這就是碼頭棒棒們在上午時分最多的業務了,為市場里的商家們搬運大件貨物,從那些藏身在周邊各種樓宇里的倉庫送到檔口上來,楊德光喜笑顏開的答應了,立刻帶著石澗仁往那邊去,臨走還不忘介紹:“潘二姐!這是阿仁……我們一起的……”

中年女人娘如同這個市場上絕大多數女人一樣潑辣,聲音洪亮的指揮四五個小姑娘在店堂里面帶著客人挑選貨品,嘴上不客氣:“兩個死瘟喪,費什么話,趕緊到那邊庫房把貨搬出來!”

楊德光不以為意的出來給同伴介紹:“嘴巴兇,人蠻好……你莫往心里去。”

石澗仁溫和的點頭笑笑。

批發市場里摩肩接踵到處都擠滿了拿貨的小商小販,討價還價的爭吵聲、笑罵哀求聲連成一片,楊德光帶著石澗仁穿過樓梯、青石板街道、臺階和消防通道才在一個又臟又黑的地下室里看到貨物,這一趟,就跟以前搬運的東西不一樣了,拿貨的人基本都是黑色塑料大口袋三五個,合計不過五六十斤,棒棒兩頭一挑,其實掌握好技巧并不難,而從庫房里拖出來裝滿服裝貨物的編制口袋因為都是從外地貨運發來的,動不動就是半人多高兩三百斤!

雖然只有百八十米,到處都是梯步,那些一人高的巨大衣服包,絕對不是幾個姑娘能挪動半分的,所以動靜都不同,楊德光帶頭脫下了外面已經濕透的汗衫,把磨得有些單薄的衣服順勢扎在腰上,再把棒棒插在腰側捆緊了,裸著上半身半蹲在立起來的巨大貨物包前面給石澗仁做示范:“抓住兩個上角,用屁股頂住貨,慢慢起身,斜著這樣馱在背上,就行了……你高了點,可能要吃力點,如果不想搬,就我來,很容易閃到腰,那就好多天沒法干活了!”

他的個頭的確也就一米六不到,大多數從少年時候就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的人就是這樣被壓矮的,比自己的新同伴低了大半個頭。

石澗仁其實并不拒絕勞累,只是習慣性的動腦筋追求個怎么才是最劃算的,笑著搖搖頭照做,楊德光提醒:“衣服,衣服脫了,這個編織袋很磨衣服,磨壞了就沒得穿……”

剛剛當棒棒的年輕人還愣了愣,怪不得楊德光背上肩頭都是一片片的繭疤,在窮人眼里,寧愿自己皮膚磨穿,都舍不得衣服磨穿。

這就是入世的現實。

這就是窮人!

笑了笑,石澗仁還是脫下那件土布襯衫扎個馬步靠住貨物,再把雙臂從頭部兩側反過去拉住了編織口袋包,利用腰胯做支點嘿一聲就把兩三百斤的貨物馱起來,立刻就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重量壓得渾身骨骼似乎都在嘎吱作響,旁邊正在開玩笑說楊德光趕緊找個妹兒給他補衣服的倉庫小妹頓了一下:“咦,你看起比阿光還……”同樣也是農村來的姑娘說不出什么詞來形容,兩個男人就盡量只把貨物包拖離地面幾厘米,一步一頓的走了。

只是這龐大的貨物包就很容易磕碰到別人,經驗豐富的楊德光盡量舒展手臂用力,這樣頭就能抬得高點看著人,一邊走一邊給石澗仁傳授心得,巨聰明的年輕人的確高了點,多那么點高度,就感覺反扣的手臂被拉得要斷掉一般,所以彎腰更厲害埋著頭跟在楊德光身后,盯住前面的腳后跟走就是。

結果剛鉆出庫房穿進消防通道,楊德光避開擠在通道側面就迫不及待翻看各自搜羅貨品的商販,還沒來得及提醒,后面的石澗仁一頭撞上去,倒不是自己的塊頭,而是兩邊延展出去的貨物包,蓬松的衣物被壓在長途貨運包里面的時候格外沉甸甸,而且巨大的重量帶來的反彈力一下就把那商販給尖叫著撞飛了!

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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