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480
  

王國血脈

王國血脈


  【作者概要】:無主之劍,起點簽約作家。

  【小說類型】:奇幻小說 > 劍與魔法

  【內容簡介】:

  作為最業餘的穿越者,泰爾斯一缺乏理工素養,二不是兵王殺手,三沒有蕊片系統,只能在王國最骯髒、貧窮、罪惡的角落裡苦苦掙扎,茍且偷生。

  直到那天,他被帶到王座之前。腐朽的王國積重難返,分裂的世界動盪不安,被掩蓋的歷史波詭雲譎。

  從最卑賤的乞兒到最尊貴的血脈,再到世界的公敵,禁忌王子的傳奇從此開始。

  『王者不以血脈為尊,血脈卻因王者而榮。』

  作為最業餘的穿越者,泰爾斯一缺乏理工素養,二不是兵王殺手,三沒有芯片系統——面對這種遊戲難度,看來只能低調種田,積攢實力,打怪練級了。

  然而泰爾斯含淚發現:這個遊戲是地獄難度!就是那種開局遇boss,舉世皆人渣,一步三陷阱,遍地是仇家,喝水塞牙,走路踩空,敵方神隊友,我方皆菜雞,連新手練級、打坐練功的時間都不會給你的難度啊!

  可憐的泰爾斯只能使出渾身解數,掙扎求存。在作者的鞭子下,他要努力向讀者證明:這真的不是虐主文!

  還有,女主究竟是誰?難道真的活在ed裡嗎?

  【其他作品】:無

  卷一.1樓

  卷二.20樓

  卷三.69樓

  卷四.196樓

  卷五.284樓

  卷六.519樓(未完)

  歷年大事記(簡).190樓

  番外1~5.191樓

  番外6.476樓

  


  邊看邊修改發文,目前已經更新到卷五完,卷六慢更中。

  因為一些個人的原因,我這段時間基本上很少追小說更新了,
  也就沒有修整再貼上來,覺得很抱歉,
  所以如果有人願意幫忙貼更的話,請自主貼文吧,
  但還是希望大略的修一下錯字和改繁體,格式和之前的貼文接近,
  讓後面的讀者看得比較舒服,謝謝大家。

  我貼的部分沒修改到的部分,有看到希望直接在該章"評論"提醒我。

  部分誤打或禁止文字,還有標點符號,我會稍作修正或猜測文意補上,跟原版不一樣勿怪,有更好的可以直接評論那章。

  
  
本帖最後由 al3311232323 於 2019-8-4 15:3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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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1-13 02:00
  卷一.血脈重歸 第一章 乞兒

  「所以,鮑德里亞認為『物』及『需求』都是虛假的符號,他批判馬克思的使用價值一說,認為後者也落入了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學陷阱,從而提出自己的符號政治經濟學。」

  吳葺仁做完了自己的報告,點開最後一張幻燈片,向著老師和十幾位同學點頭致謝,在老師的示意下離開講臺,等待下一位同學的報告。

  「泰爾斯!」

  下一刻,曾經的研究生吳葺仁,就從夢中醒來。

  他蜷縮著,趴在一個冷冰冰的廢舊牆洞裡,感受著從四面八方的空隙吹來的寒風。

  吳葺仁嘆了一口氣,穿越五年了,他還是會做前世的夢,穿越前的生活固然無聊,卻也總好過眼前的悽慘境遇。

  「泰爾斯,泰爾斯!」一隻大手從牆洞外伸來,揪住吳葺仁的耳朵,粗暴地把他抓出這個小破窩。

  這是一間破屋,透過塌了一半的房頂,可以看見夜空裡璀璨的星辰,只是星河的排布和形狀,對吳葺仁而言無比陌生。

  吳葺仁無法反抗那隻粗暴的手,一個才七歲的孩子能做什麼?他被拖在粗糙的磚地上,膝蓋擦得生疼,但他還是咬著牙不吭一聲,因為殘暴的奎德對孩子的哭喊尤其不耐煩,據說他曾經把一個想用眼淚換取食物的六歲女孩打得雙腿癱瘓。

  「我問了裡克,你這周的例錢比上週少了五個銅子!你私藏了?」發怒的奎德就像一隻赤色毛髮的獅子,凸出的鼻子讓他越發凶惡。

  吳葺仁被摜倒在地上,他的餘光瞅見周圍的牆洞,和他同住一屋的五個乞兒,從四歲到十歲不等,都在奎德的怒吼聲中瑟瑟發抖。

  其中,最裡面的牆洞裡,一個最小的短髮女孩緊緊咬著自己的左手,臉色發紅,正恐懼地看著地上的吳葺仁,她旁邊的洞裡,六歲的男孩尼德甚至嚇得叫出了聲。

  那是科莉亞,吳葺仁知道她在害怕什麼。事實上,吳葺仁這周的運氣不錯,他,乞兒泰爾斯——吳葺仁目前的名字——本週得來的銅子足足有三十七個,比上週還多了十八個。

  但他只上交了十四個銅子給奎德——黑街兄弟會裡專管乞兒生意的頭目——把剩下的銅子,連同自己兩年來辛辛苦苦攢下的錢,跑去格羅夫藥劑店,在好心的幫工燕妮手裡,以成本價『購買』了一副傷寒藥劑。

  泰爾斯把藥劑餵給了四歲的科莉亞——在她這個年紀得了傷寒,沒有藥劑,幾乎就是死路一條。

  穿越來的五年裡,泰爾斯重新經歷了從兩歲到七歲的記憶形成期,從懵懵懂懂的幼兒,逐漸找回前世點點滴滴的記憶,在這其中,孩童的記憶顯得零碎而散亂。即使如此,在這懵懂到清醒的兩年裡,每次親眼目睹他人的死亡,都讓泰爾斯印象深刻。

  從病死、摔死、淹死、吊死,到被活生生地打死,甚至有一次,泰爾斯親眼看見一個哭鬧的乞兒被人用異能在十米外窒息而死,專營人販生意的黑街兄弟會從來就沒有什麼底線和原則,就算是黑幫也需要時間來沉澱出規矩與秩序,而發源自黑街的兄弟會,從興起到壯大,前後才不過十年的時間。

  何況,哪怕是兄弟會的死對頭,有九十年曆史,被譽為『黑幫裡的貴族』的血瓶幫,手裡的人命血債也不見得少了。

  大部分時候,目睹死亡的泰爾斯都無能為力,就連他自己,也是藉助一個成年人的智慧和老成,才避過不止一次的殺身之禍。

  比如現在,摩拳擦掌,興致勃勃的奎德,眼裡正露出一個黑幫虐待狂特有的殘暴和狠毒。

  「我沒有私藏!這周入冬了,路過下城三個區的人都少了很多——」泰爾斯從地上爬起來,腦筋飛快地轉動,吐出編好的藉口。

  迎接他的卻是一個毫不留情的耳光,把泰爾斯打得跌回地上。

  「馬上交出私藏的錢,然後我揍你一頓!或者我先把你揍一頓,然後你再交出私藏的錢!自己選!」

  顯然,奎德不想聽他的解釋,這個兄弟會頭目可能只是想搜刮點酒錢,也可能只是單純想找人揍一頓。

  看著眼前沙包一樣大的拳頭,泰爾斯在迅速地思考。

  平日裡,奎德並不管帳目,一入夜就去地下街落日酒吧廝混的他,也很難分得清一個閔迪思銀幣能換多少米德爾銅幣,更別說他手下的乞兒們交了多少例錢,那都是他的副手——看上去踏實穩重的裡克負責的,而哪怕是精明如裡克都知道,乞兒們每人每週七八個銅子的例錢浮動簡直是太正常了。

  有人告密。

  這是唯一的結論。

  泰爾斯瞄過一圈周圍的乞兒們,自己從女貴族手裡討到了錢,就直接回了破屋,一定是同屋的孩子們看到了,而在嚴酷的環境下,孩子們的心腸會變得比大人們想像的還要可怕。

  奎德又是一腳踹來,泰爾斯隱祕地用手肘護住腹部,稍微卸開力道,裝出疼痛難忍的臉色,像是被這一腳踹得痛苦不堪,他不能不出聲,奎德最喜歡孩子們的慘叫了。

  「我說!」泰爾斯的臉上露出恐懼,「別打我!」

  「那得看我的心情!」奎德環顧了一圈,看到其他五個乞兒都在恐懼中瑟縮,這讓他很滿意,自己的權威得到了尊重。

  「我週三早上,碰到了個貴族女士,她給了我快十個銅子!」泰爾斯躲在牆角,顫慄出聲道。

  「我就知道!乞討?一定是偷來的吧?沒人能瞞過我,尤其是你個小毛賊!」奎德狠毒地搓了搓手掌,準備下一輪的毒打,「把錢交出來!」

  沒等奎德的眉頭挑起來,泰爾斯又補了一句,「但我去的是紅坊街!」

  「紅坊街?」奎德舉起的手掌又放下了一點,「你去了血瓶幫的地盤?」

  「是的,我們的地方實在討不到更多錢了。」除了兄弟會的人,技藝高明的遊俠,以及某些有特殊目的傢伙,有誰會不長眼地在黑街附近的三個廢舊區裡逡巡?連攜劍帶盾的城防隊,都不願靠近這個罪惡累累的地方。

  「我第一次搞到了那麼多錢,血瓶幫的人也沒有出現,然後我就想,第二天可能還有機會。」

  「蠢貨!」奎德狠狠踢了泰爾斯一腳。泰爾斯看到遠處的科莉亞抖了一下,只聽奎德破口大罵道,「也不想想,血瓶幫的地盤,有那麼多便宜可以撿嗎?」

  泰爾斯的身體縮了一下,顫抖地道,「第二天下午,血瓶幫的人就抓住我了,他們把我吊起來,我說我迷路了,他們不相信,我把錢都交出去了,他們還是不放過我。」

  「廢物!那你怎麼逃出來的?」奎德狠狠地啐了一口。

  「然後,我說我是奎德老大的人,他們,他們就哈哈大笑。」

  「什麼?」奎德捏緊了拳頭,他一把抓住泰爾斯破破爛爛的粗麻布衣領,把他從牆角提起來。「他們笑什麼?」

  「他們中間有一個光頭,他說,既然是奎德手下的孩子,那就給他留一條命,因為反正奎德也不可能再生——」

  泰爾斯還未說完,就被奎德狠狠地摔向牆壁,他盡力護住自己的頭部和胸腹,用背承受住牆面的衝擊,然後立刻把背轉向奎德,迎受他暴怒下的重重打擊,同時感受著重擊的力道,時刻轉換背的角度,緩衝打擊的力度。

  「真他狗娘養的——你這個——光頭——斯賓——他怎麼知道——殺了你—殺了你——廢物——蠢材——」

  奎德狂怒地大叫,一腳接一腳地踹向泰爾斯,嘴裡嘶吼著只能分辨出幾個單詞的話。

  牆壁的破洞裡,幾個孩子驚惶地看著泰爾斯被毒打,但都緊緊地捂著嘴不敢出聲。

  泰爾斯承受著奎德雨點般的狂踹,至少,現在奎德不會再問多餘的錢去了哪的事情了,而且,雖然看著可怕,但暴怒發狂的奎德,遠比心情愉快地折磨孩子時的奎德,要安全得多。

  他說的話裡半真半假,泰爾斯的確去了紅坊街,但他一直躲在暗巷的角落裡,謹慎地觀察著周圍,他也的確遇到了一位穿著鵝絨華服的貴族女士,但她身邊跟著二十位終結劍士,這也是他從巷子裡跑出來乞討時,血瓶幫沒有打斷他的原因,在那個鵝絨女貴族的手上,泰爾斯的確討到了十二個銅子,他當然不會蠢到在二十個終結劍士面前動手偷竊,但他不等女貴族的隊伍走遠,就在人群中迅速消失,再也沒有回去。

  至於光頭斯賓,泰爾斯從來沒有見過他,只知道他是血瓶幫收黑帳的打手頭目。而奎德以前也是兄弟會裡收黑帳的打手,直到有次奎德惹錯了人,被打壞了下半身,這則消息則較為隱祕,是泰爾斯趴在兄弟會大屋的牆角下,聽房間裡殺手萊約克和貝利西亞兩人要去打架時,私下裡嘲笑奎德才知道的。

  等奎德發洩完了怒火,一邊詛咒著血瓶幫的光頭斯賓一邊離開時,泰爾斯的背部衣物都已經碎裂開來,背上青紫一片,有些地方還擦出了血,疼痛一陣陣地襲來。

  血液留到地面,泰爾斯只覺得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襲來,大概是太久沒被人揍了,他覺得自己的肌肉像是在燃燒著。

  自從穿越到這個世界後,捱揍和飢餓,病痛和寒冷就是家常便飯,但在逐漸找回屬於研究生吳葺仁的記憶後,憑著小心謹慎和曾經的經驗,泰爾斯已經很久沒有被如此狠毒地揍過了。

  奎德的聲音隱隱消失後,屋裡另外的五個孩子才爬出自己的破洞裡,熟練地把無力動彈的奎德抬到院子裡,十歲的『大個子』辛提抓起一片有弧度的破碗碎片,到水缸前舀水。跛子萊恩跟黑臉凱利特兩人都是八歲,吃力地收集著枯枝和野草。用打火石努力生起火來。六歲的黃頭髮尼德跟最小的科莉亞則摘下幾片形狀奇怪的野葉子,放在口中嚼爛,輕輕抹在泰爾斯傷痕累累的背部。

  泰爾斯強忍著疼痛,想找點轉移注意力的事情,他看著泫然欲泣的科莉亞,轉向垂頭喪氣的黃頭髮尼德,盡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

  「沒事的,尼德,我不怪你。」

  尼德猛地抬頭,臉上滿是驚恐,其他的四個孩子也把目光轉向他。

  「你怎麼知道的?」六歲的孩子藏不住心事,愧疚和驚恐都寫在臉上。

  剛剛,泰爾斯在被奎德毒打的時候,稍大的三個孩子雖然恐懼,但都死死地盯著這邊,只有科莉亞和尼德,一個把臉藏在手中不敢抬頭,另一個看著牆裡,偶爾轉頭驚恐地瞥一眼。

  科莉亞的傷寒藥是那些銅子的最終去處,她當然不會告密,但泰爾斯依舊不敢確定就是尼德,現在則再無疑問。

  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沒事了,奎德不會再管這件事。」

  「我—我—」尼德的臉紅得不像話,他看著泰爾斯的背,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我這周沒有討到錢,也不敢去偷。」他啜泣著,「裡克沒說什麼,但是奎德很不高興,他說再這樣,就要把我賣去大沙漠,給荒骨人當飯吃,我好害怕,就告訴他,說泰爾斯,泰爾斯你有天拿回了好多好多銅子——我以為他們這樣就不會把我——奎德就把我趕回來,說他晚上會過來。」

  科莉亞的臉也紅了起來,她抹著藥草的手猛地一顫,幾滴鮮血又從泰爾斯的背上流下。泰爾斯默默地呻吟一聲,那種燃燒著的疼痛感才消減下去,這下又被科莉亞的動作招惹起來了。

  萊恩憤怒地盯著尼德,讓後者的頭更低了,凱利特則驚訝地看看尼德,又看看泰爾斯,只有辛提默默地一言不發,繼續把水端過來。

  「沒事的,尼德,科莉亞。」泰爾斯覺得背上的傷似乎好了不少,他輕輕握住尼德的手,「下次,你們誰再討不到錢,就告訴我,我來想辦法。」

  尼德哭得更厲害了,帶著哭腔的話有點模糊。「泰——泰爾斯,對——對不——對不起——」

  「現在沒事了,尼德,別怕,我總是有辦法的。」泰爾斯笑著接過辛提手上的破碗,喝了一口水。

  他轉過頭,輕輕吸進一口氣,相比起穿越無數世界的無數前輩們,他的運氣無疑糟糕得多。

  但是,即使如此。

  他看了看周圍的五個孩子,特別是傷寒初愈的科莉亞,她晶瑩的眼裡還殘留著驚恐。

  明天要想辦法多討些錢,他想。

  永星城的落日神殿中,結束了落日時分的祝禱,一名正在收拾神壇的實習生祭祀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她驚訝地看著石制神壇下,一盞裝著永世油的燭燈。

  這盞從她開始照顧神壇,就再也沒有點過,沒有用過,也就談不上亮過的不起眼燭燈裡,突然燃起了明黃色的火焰。

  火焰又突然變紅,變赤,就像血的顏色,越發旺盛。

  一名年長的祭祀注意到了實習生的失態,她不滿地呵斥了一聲,實習生才把注意力轉移回神壇上,但直到她自己也看到那盞不同尋常的燭燈,祭祀才驚叫起來。

  「妮婭,快,快通知主祭大人!」

  年長的祭祀的驚訝無法掩飾,她顫抖著撲到燭燈前,舉起右手掌,左手掌上翻,準備祈禱式。

  這是怎麼了?實習生妮婭第一次看到尊敬的祭祀大人如此失態,以至於她自己也受到了影響。

  是我犯錯了嗎?但我沒有碰那盞燈啊。

  「可是,可是,該告訴主祭大人什麼呢?有人偷偷點亮了,點亮了神壇旁的一盞燈?」妮婭慌張地問。

  「不。」

  年長的祭祀死死地盯著那盞燈,手上的祈禱式不停變換。

  「這盞燈,哪怕窮盡整個埃羅爾世界的兩片大陸,無數島嶼,也只有一個人能點亮。」

  「那個人,將決定王國的未來。」

  PS.「永世油」是書中的一中燃油。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1-13 12:12
  卷一.血脈重歸 第2章 緊張的裡克

  「他怎麼又喝成這樣。」

  下城第二區的廢舊民屋,奎德的副手——納爾.裡克厭惡地看著眼前抓著酒瓶,醉成一灘爛泥的奎德,揮揮手,讓兩個年輕的兄弟會成員把他扶下去。

  「把他關上一天,清醒了再放出來。」

  喝成這樣,看來他沒把那個孩子怎麼樣,裡克(他更喜歡別人稱呼他的姓氏而非名字)露出神祕的笑容。

  納爾.裡克,不同於實力退步,從打手頭目淪落到乞兒生意,從此一蹶不振的奎德,他是個有野心也同樣有能力的兄弟會成員。

  他曾經在王國南部的修卡城會計學院進修,如果不是因為當抄寫員的父親犯了事,裡克現在就可能是某個城市部門甚至某個家族的會計師了,乃至於更進一步,成為某個行業生意的商人也不是沒有可能。到時候再花錢買個勳爵,他就能邁入星辰王國上層社會的第一階。三百年前,以朝陽花為標記的修卡德爾家族不就是這樣出身的麼,現在不也是王國舉足輕重的名門望族?

  但即使淪落成黑幫,永遠斷絕了貴族的路途,裡克也認為,自己比那些腦子裡滿是肌肉和女人的同行們,更有資格成為兄弟會裡有權說話拍板的人物。

  當兄弟會的生意擴展到王國南部海岸,身為南方混混的裡克便被吸收進來,發揮他的特長,策劃了幾次從南部到首都的人口販賣鏈,並大獲成功,於是兄弟會的高層注意到了他,將他提拔調度到永星城——王國的首都,星辰的心臟,西部大陸璀璨的明珠之城——並讓他管理兄弟會在首都的乞兒帳目。

  是的,裡克知道,高層雖然讓自己做奎德的副手和管帳,但無異於將兄弟會在永星城的所有乞兒生意託付給了自己。看看他的「上司」奎德,一個在舊時下城三區用刀斧砍出名聲的可怕打手,現在成了只會在乞兒身上找尊嚴的廢物,如果不是因為奎德是某個兄弟會高層的兒子,他早就被踩在永星城貧民窟的汙泥下淹死爛掉了。

  更何況,大部分乞兒的損耗都是他造成的。

  當然,也幸好如此,奎德的父親每月才會給他不少的打點,裡克自己才能從中獲利。

  有這樣一個兒子,如果奎德的父親不是負責軍火交易的巨頭,他早就在會裡失勢了。

  一個黑幫大佬失勢會是什麼結果?

  裡克搖搖頭,目送著奎德離去。

  而乞兒生意,比起走私毒品和軍火,比起永世油和瀝晶礦交易,哪怕比起收黑帳和管街,也顯得不起眼且卑微低下。

  但裡克認為,這才是他的機會。

  兄弟會崛起得很快,但人口販賣一直是主要的利潤來源。兄弟會的人口販賣鏈條是完整的,從嬰兒到老人,人類到精靈,甚至遙遠的魔法女皇領地裡的智慧生物也有涉獵。但最關鍵的,其實是兄弟會自己的成員來源,這其中,嬰幼兒由『黑心寡婦』貝絲負責收集和養育,同時賣出一部分,稍大一點的則會送來裡克這裡,『摔打』成乞兒,再大一點,十幾歲的乞兒,才會送到負責訓練打手的『鐵皮』洛克,訓練娼妓的『花心」貝利西亞,以及其他一些特殊頭目的手裡,再磨礪成為兄弟會的一員。

  所以,管理乞兒的裡克,認為自己處在兄弟會人口生意的根本鏈條上,同時也是兄弟會未來血液的輸送節點,還附帶首都街面上的小道情報網。想想看,自己是未來所有兄弟會新成員,在初有記憶時就見到的兄弟會頭目,他能在童年時,就看到哪些人是有前途的苗子,再適時施恩,日後——

  看,所以說,我納爾.裡克,是個有野心的人。

  而且,而且,裡克想到這一點總是非常激動。而且這裡是永星城啊!星辰王國西部大陸第二大王國的首都,黑街兄弟會的起源之地,能在這裡做事,就代表兄弟會裡的大佬們總是能看到,能看到,就代表你總有升遷的機會。

  當然,造禍的機會也不小就對了。

  幸好,裡克背著手,看著遠去的爛醉奎德,挑了挑眉,幸好有這個傢伙頂著禍事。

  月光下,裡克轉過頭繼續走,看著眼前的二十幾座廢屋,他知道,每座廢屋裡都有不少的乞兒,而這些,就是他未來向上攀爬時,最重要的苗子和籌碼。

  比如第六屋的那個黑髮泰爾斯,兩年前,管嬰兒的貝絲把他送來時,就對那孩子表現出不一樣的態度。

  果然,時至今日,這個小孩雖然只有八歲,八歲還是七歲來著?但機靈而狡猾,他一週前居然想出演戲乞討的法子,由一個可愛的孩子被其他的大孩子揍了一頓,搶走了錢和食物,於是,當他躲在牆角獨自垂泣的時候,路過的女士們總是忍不住給他更多補償。裡克心想,相比那些哭得聲嘶力竭,讓人煩悶不堪的乞兒們,黑幫裡太缺這種會動腦的人了。

  這個孩子,長大後,一定會向上爬得更高。

  自己該給他點獎賞,好贏取泰爾斯的感激,當然,沒有反差的獎賞,是不會讓人心存感激的。

  這就是為什麼,今晚泰爾斯同屋的那個男孩,告訴他泰爾斯可能私藏了錢時,裡克會攛掇奎德去找他算帳的原因。等到奎德把泰爾斯打得奄奄一息,自己再出面阻止,甚至為此不惜和奎德對立,那個廢物也就只有這點用處了,泰爾斯就會有意無意地把自己當成靠山。

  裡克才不在乎每個乞兒的例錢有沒有交足呢,這都是目光短淺的人才會在意的事情,相比起幾個銅子的例錢,裡克知道,人情才是更重要的財產。

  但那個男孩——泰爾斯還是太聰明瞭些,裡克知道,無論泰爾斯有沒有錢給奎德,後者都會把他折磨到死,如果泰爾斯真的拿出了錢,那隻會更糟,但顯然那個男孩想法子逃過了這一劫,按照平常理解,興致高昂的奎德都會『精心』炮製這些不聽話的孩子來助興才對,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不聽話。

  沒關係,該做的還是要做,哪怕效果不好,大不了,再找個由頭,讓奎德打他一頓就是了。

  裡克走到第六屋,跨過破敗的門板。

  他看到野草叢生的院子裡,泰爾斯喘著粗氣,趴在地上,旁邊的幾個孩子在給他塗抹著什麼,天哪!幾個七到八歲的孩子居然會在院子裡種烏爾德龍葉?一般只有經驗豐富的黑幫成員和活過好多年頭的貧民,才知道這種野外的植物,能用做方便快捷而廉價的外傷治療藥草。

  「啊!裡克先生!」跛子萊恩最早發現了裡克的到來,被打斷一條腿的經歷,讓他對周圍的環境更加敏感。

  奎德走了還不到一個小時,院子裡的恐懼還未散去,尼德——那個告密的男孩臉上淚痕未消,凱利特捂著自己的黑臉,而大孩子辛提則畏縮地後退一步。

  特別是那個最小的女孩,甚至嚇得叫出聲來。

  當初貝絲吩咐過,這是個有遺傳的貴族後代,有很大可能是個美女胚子,可別把她搞壞了,以後貝利西亞再調教一下,能獲取不少的利潤呢。真可惜,自己的乞兒到十歲,最多十二歲之後就要轉交給會裡,要是能留她到十五歲之後再送走就好了,不然十三歲也行。

  「裡克先生!」泰爾斯打斷了裡克微妙的思緒,只見他艱難地轉過頭,牽連到背部的傷勢,疼得一陣齜牙咧嘴。

  「唉,對不起,泰爾斯。」裡克嘆了一口氣,露出憐憫的表情,「我攔不住奎德,我畢竟只是他的副手,也得罪不起他的後臺。」

  「我只能在事後悄悄過來。」在幾個孩子小心翼翼的目光下,裡克蹲下來,憂心忡忡地查看了一下泰爾斯的傷勢。「幸好他今天沒有下重手,否則——」

  「裡克先生,我沒事的,只是很抱歉,我上週的例錢確實不夠。」泰爾斯掙扎地道。

  「忘了例錢的事吧!」裡克接過辛提手裡的破碗,倒掉裡面的水,摘下幾片烏爾德龍葉,拿起一塊石頭開始研磨,「你們剛剛懂事的時候就被送來我這裡,幾年裡,我看著你們從瑟瑟發抖的小傢伙,變成粗手粗腳的毛孩子,對我來說,你們遠比幾個銅子重要得多。」裡克的臉上露出一絲痛苦,「你們這個年紀,本來就不該上街乞討,但這是兄弟會的規矩——」

  「裡克先生。」泰爾斯似乎有些感動,他緊了緊自己的拳頭,「我——」

  「來,用石頭把藥草磨開,比用嘴嚼效果更好。」裡克抹了抹碗裡的藥草,親手給泰爾斯塗上,旁邊的凱利特咬了咬嘴脣,嗚咽了一聲。

  「謝謝你,裡克先生。」科莉亞細聲細氣地道,「要是你來管我們,而不是奎德就好了。」

  「這話可別讓奎德聽見。」裡克無奈地笑笑,「說實話,我很怕他的。」

  幾個孩子也會心地笑了笑,裡克知道,適時地表現出共同點和幽默感,是讓人接受自己的好方法。

  「十分感謝你,裡克先生。」泰爾斯鄭重地說,他知道,在許多人眼裡,自己顯得成熟一些,因此沒有必要表現得過於孩子樣。

  裡克點點頭,「保護好自己,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好。」

  「對了。」裡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把碗交給尼德,從腰間掏出一個錢袋,遞給一臉茫然的辛提,「我每個月都要上繳,自己的錢也不多,這裡是三十個銅子,去格羅夫藥劑店,就是暮光區和下城區交界那一家買點傷藥吧,這些錢應該夠了,如果藥錢沒有漲價的話。」

  這些錢當然不夠,裡克心裡想著,自己一週前去過格羅夫藥劑店,恰好剛剛漲價,這樣當孩子們發現錢不夠的時候,也會以為是臨時漲價的緣故。

  要是錢不夠,他們能怎麼辦?當然是從乞討來的例錢裡拿啊,這樣他們下週的例錢肯定又不夠了,那時——

  「買藥的時候小心點,可別讓別人,特別是奎德知道了。」裡克笑著說道,站了起來。

  當然,裡克心想,奎德一定會知道的。

  如果他們不去買藥,那更好,奎德就會知道他們真的藏了錢。

  裡克嘴角微翹。

  那個時候,自己就能收穫他們最後的忠誠。

  「裡克先生。」科莉亞看著辛提手裡的錢袋,快要掉下淚來,「你,你真是個好人。」

  一邊的尼德咬著嘴脣,猛點頭。

  就連大孩子辛提也有些觸動,他摸著手裡的錢袋,掂了掂重量。

  裡克嘆了口氣,搖頭擺擺手,「不,是我該道歉,我只能為你們做到這些。」

  「裡克先生。」泰爾斯趴在地上,卻一臉猶豫地看著裡克,「不知道——」

  「嗯?」裡克挑挑眉毛,「怎麼了?」

  「我聽說我們長大之後,要被分去其他地方訓練。」泰爾斯小心翼翼地問,似乎生怕冒犯了裡克,「那——我們接受完訓練,能到你的手下做事嗎?」

  聽到這話,一邊的凱利特、尼德和科莉亞也希冀地看著裡克。

  啪,裡克在心裡打了個響指。

  得分。

  比想像中要快。

  「呵呵,這一點麼。」裡克綻放出一個微笑,「別看我現在這樣子,在兄弟會裡,我可是個有理想的男人呢。」

  裡克笑著彎下腰,摸了摸泰爾斯的頭髮,顯得他更為親和,「我的手下小子們,將會是整個兄弟會裡最好、最強的!」

  這可是我的實話呢,裡克心道。

  「所以啊,你們想當我的手下,可要努力了!」

  「嗯!」孩子們充滿希冀地齊齊點頭,泰爾斯也不例外。

  「我走了,泰爾斯,還有孩子們。」裡克轉過身,把頭偏過來,露出側臉,「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偷偷地來告訴我吧,雖然我不能直接阻止他,但找些麻煩,不讓他接近你們,總是可以的。」

  說完,裡克露出潔白的牙齒,在月光下閃了一下,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第六屋的院子。

  「裡克先生人真好。」尼德臉上的眼淚乾了,「不像那個壞奎德。」

  「嗯。」科莉亞點了點頭,滿眼開懷,像是吃到了糖果。

  「可是。」一直處於驚嚇狀態的跛子萊恩猶豫著,出了聲,「我總覺得,裡克先生比奎德還讓我害怕。」

  「所以你是膽小鬼嘛!」

  「膽小鬼萊恩,你這幅樣子怎麼要到錢的!」

  只有泰爾斯,在裡克離開之後,眼神漸漸變得平靜。

  當看到辛提,一枚一枚地數著錢袋裡的三十個銅子時,泰爾斯微微地呼出一口氣。

  他的背部還在痛,他知道,正規的外傷藥,對他的傷勢更好。但泰爾斯昨天早上才去過格羅夫藥劑店,在後門從燕妮的手裡拿走了傷寒藥,聽她抱怨過,自己的小氣老闆,把藥都提價了,連外傷藥都漲到三十五個銅子,恰好比裡克給的錢多五個銅子。

  然而,他還從落日酒吧老闆的女兒婭拉那裡,知道了關鍵的一點。

  奎德在酒吧裡的不菲花銷,都是裡克在負責。

  可是——

  「我每個月都要上繳,自己的錢也不多——」

  裡克剛剛的話,迴盪在穿越者的耳邊,他忍不住看了看手邊那袋銅子。

  乞兒們已經忘記恐懼,相互打鬧。

  只有泰爾斯皺起眉,艱難地轉過頭,看了自己傷痕累累的背部一眼後,嘆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垂下。

  這該死的世界。

  裡克走到第十屋,盤算著這裡有個叫卡拉克的八歲孩子,是個小小年紀的狠角色,該敲打敲打然後拉到自己麾下的時候,他突然感覺脖頸後一涼。

  這是他與生俱來的異能。

  在絕對平靜的時候,若是稍微轉移開注意力都會失效,一旦周圍五米左右的距離裡,有生物接近,他就會後頸一涼。

  就這樣了。

  但別說他不是戰士,就算他是戰士,跟王國那些戰力超群且五花八門的異能部隊,以及強悍的終結劍士、騎士,甚至和神祕的魔能師相比,他這點異能簡直不值一提,甚至各大神殿裡的實習生們都能把他按在地上打。

  但裡克覺得,總有一天,這個異能會救自己一命的。

  比如現在。

  裡克快速地回頭,在月光下搜尋周遭的情況,同時左手伸進衣袋裡,捏住小巧但致命的迷你伸縮弩。

  皎潔的月光。

  空曠的街道。

  無遮無掩。

  但空無一人。

  裡克深吸一口氣,保持自己的絕對平靜。

  他感覺到了,脖子後的冷意還在持續。

  難道是腳下的下水道里,爬過了一隻老鼠?

  裡克拐了三個不同的方向,快速奔跑了一段,只是依然存留的脖頸冷意,讓他把這個猜想去除。

  哪隻老鼠會在他正下方,跟著他朝三個方向跑了二十米?

  裡克心裡越發驚恐。

  他不該一個人出來的,即使這裡是廢屋,是兄弟會的地盤。

  他該帶上二十個打手,每人手裡一把魔能槍,不管那該死的玩意兒有多重。

  就像兄弟會負責毒品交易的大佬拉贊奇.費梭一樣,出入都有三十個人跟著。

  甚至,如果錢夠的話,他應該僱傭上兩個終結劍士,或者一個異能戰士,乃至魔能師——算了,魔能師太可怕。

  納爾.裡克,你要冷靜,他告訴自己,你可是要在日後掌管整個永星城,甚至星辰王國地下世界的男人,冷靜,一定要冷靜。

  他強作鎮定地轉身,朝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彷彿剛剛只是在做健身慢跑。

  自己得罪了誰嗎?有誰想要自己的命嗎?這片街區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嗎?

  他走出了好幾百米,月光下,周圍空曠無人。

  但他的後頸,涼意依舊。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1-13 22:36
  卷一.血脈重歸 第3章鬼魂

  「若果消息確實——」一位髮色灰白的中年貴族右手微微顫抖,他按著自己的左胸,深深鞠了一躬。

  「請容我親自去,為您辦妥這件事。」

  「還沒有最終確認,但落日神殿裡的那盞燈確實點亮了,看樣子,距離非常近。」

  熊熊的爐火旁,一個健壯的身影放低支在下巴上的右手,沉沉地說道。

  「我已經派出了約德爾。你知道這個消息多麼的重要,李希雅她甚至第一時間以神諭的名義封鎖了內壇,所以更不能冒著無謂的風險,只有到最終確認的時刻,我才會祕密派遣你去。」

  「當然,當然。」灰白髮色的中年貴族難掩激動,「若到彼時,我願竭誠為您效勞。」

  「唉。」健壯的身影嘆出一口氣,「不知為何,我聽聞這個消息,本該比你更加激動。」

  「但現在,我卻如此平靜。」

  裡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兄弟會本部的。

  那股脖頸後的冷意一直都在。

  當他看到兄弟會的黑街本部,看到門口兩個玩著扎手指遊戲的精銳,看到屋外影影綽綽的明崗暗哨,走進大屋裡,看到鐵桌後方,細細查看著帳目的莫里斯老大,看到背靠廊柱的貝利西亞鄙夷的目光時(今晚貝利西亞增加妓館經費的提案被拒絕了),心裡著實鬆了一口氣,就連一直跟他不對盤的殺手萊約克,在餐桌的燭光下也顯得和藹可親。

  不知不覺中,他脖頸後的涼意也消逝無蹤,就像從來沒有過一樣。

  連裡克自己都懷疑,是不是他神經太緊張了。

  當他跟專管人口生意的莫里斯老大說起,懷疑有人在跟蹤自己時,萊約克笑噴出一口麥酒,直接噴滅了桌上的燭臺,貝利西亞打了個呵欠,把自己碩大無朋的胸緊了緊,看向他的目光更加鄙夷。

  而莫里斯老大,在看到滿頭冷汗的他時,也神色古怪,拍拍裡克的肩膀,讓他近期不要太勞累,少看一些冥夜神殿的話劇,等怪醫生拉蒙出差回來,讓他開個安神藥方。

  見鬼!

  裡克知道,連他這個異能的存在,別人都很難相信,更別說一個從廢屋跟到黑街,跟了整整一公里,無影無形,目的不明卻毫無動作的刺客,但裡克下意識地認為,那個傢伙的存在是真的!

  但在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躺下來,細細回想了一下今晚遭遇跟蹤的各種細節時,連素來多疑的他,也不禁有些懷疑,真的是自己過於緊張了嗎?

  裡克又靜下心來,重新試了試異能,一切正常,頂在絨枕上的脖子舒服得很。

  好吧,也許是我多心了。

  但下一刻,那種驚心動魄的涼意又再度襲來!

  我草!

  這覺沒法睡了!

  裡克猛地從床上翻起。

  他拉出床底的一個箱子,在箱子裡翻出一柄重得要兩隻手才能拖動的西格爾六型魔能槍,緊張得貼在實心的牆面上,慢慢躡著步子走出走廊,仔細傾聽。

  走廊上滿是燃著永世油的不滅燈,照得無比亮堂,但依舊一個人也沒有。遠處,一個值守的哨卡兄弟上完廁所回來,似乎在抓癢,拉扯著襠部黑紅相間的皮甲,走過裡克身旁。

  走廊盡頭的房間裡,按照慣例傳來萊約克和貝利西亞放蕩而瘋狂的嘶吼聲。

  「媽的,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最好一個用力過猛,整個折斷掉。」裡克大聲詛咒道。

  剛剛走過的哨卡兄弟很有同感地轉過身來,對著裡克點了點頭,兩人目光對碰,頓生知己之感。

  然後,裡克看見對方正痛苦地抓撓著襠部的皮甲,而對方則看著吃力抱著魔能槍靠牆的他。

  兩人都尷尬地轉過頭去,回崗的回崗,回房的回房。

  裡克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

  媽的,一定是這該死的異能失靈了。

  再說了,如果對方摸到高手如雲的兄弟會本部,還沒被一個人發現,那自己抱著魔能槍肯定也屁用沒有,就算莫里斯老大的異能也沒用。

  睡覺,睡覺。

  泰爾斯的背傷看起來糟糕,但似乎也沒多嚴重,因為才第三天,他就能站起身來走路了。

  鳴人屬性,天賦異稟啊,泰爾斯排著隊,嘆了一口氣,看著周圍的破屋和破牆,接過打手皮爾森遞來的黑麵包和野菜,咬進嘴裡。

  可惜生在了這麼個地方。

  當天是週二,第六屋的乞討比較順利,他們為了更多的生意,直接來到西城門靠近哨卡的地方。最近一週似乎是落日之神的慶典,但聽說神諭降下,落日神殿封鎖了內壇,導致許多信徒都在這周裡從西門進城,登上城牆,對著落日祈禱,來彌補不能向著落日女神在人間的代言者親禱的遺憾。

  在守衛們把怒目而視轉變成出手阻止之前,泰爾斯甚至在萊恩和科莉亞的協助下,成功地從一個肥胖的蔬果攤販身上,順到了一個黑木雕刻的皓月神像。那個攤販太注意自己懷裡的錢包了,所以在萊恩和科莉亞,跟他為一顆苜宿討價還價的時候,泰爾斯把手伸向了他身後的包裹。

  這個皓月之神雕像,市價應該值至少五十個銅子。當然,這種贓物不能見光,只能在兄弟會的渠道里出售,兄弟會的老手們知道他們只是乞兒和偷兒,更會死命壓價,遇到值錢的甚至會強搶,能換到五個銅子就不錯了。

  不過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當泰爾斯和大家回到廢屋時,看到像往常一樣來巡視的裡克,沒有了一貫的和藹和淡然,反而神色匆匆地叮囑了打手幾句,就消失在視線裡。

  「裡克先生遇到麻煩了嗎?」飢腸轆轆的科莉亞咬著手指問道。他們走得遠,回來得也晚,幸好泰爾斯跟負責送飯的打手皮爾森關係不錯,時常賄賂一點小禮物,後者才答應給他們留飯。

  「可能是奎德,那傢伙最會惹麻煩了。」凱利特道,他的肚子也在叫。

  聽到這個名字,尼德跟萊恩齊齊打了個寒顫。

  「小子們,今晚沒飯了。」六個孩子進到已經空無一人的領飯院落,遠遠看到他們,負責打飯的皮爾森就擺了擺手。

  「別看我,我也沒法子。」面對六個孩子憤怒但頗有些底氣不足的質問,皮爾森只是不在意地搖搖頭,「裡克下了命令,今晚要早些休息,作息時間都提前了。」

  最後,泰爾斯好說歹說,並且以那個皓月神像作為代價,才從皮爾森手裡換來他本來準備截胡,留給自家兩條獵犬的四個半黑麵包和半碗黑松菜。

  「最近裡克和奎德都有些神經質。」當其他五個孩子都吃開的時候,皮爾森在臨走前,跟泰爾斯透露了一則消息,「奎德最近脾氣越來越差,一天到晚都在罵什麼『死光頭』,不過他本來也就是這個樣子,但裡克就變得很奇怪,尤其這兩天開始,聽本部的人說——」

  說到這裡,皮爾森四處張望了一下,小聲地在泰爾斯耳邊低語道。「他被一個鬼魂纏上了。」

  泰爾斯看著遠去的皮爾森,咬了一口平時難吃,但肚子餓時變得格外好吃的黑麵包,默默地思索著。

  不知道里克遇到了什麼事,才會撞鬼。

  但讓奎德脾氣變得越來越差的事情麼,泰爾斯嚥了一口麵包,看來自己最近要低調一點。

  裡克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之前兩天,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異能出錯了。

  直到今天早上,他為下一批的乞兒準備物資,翻開名冊時,才真正確認,自己的異能沒有錯。

  裡克是個很有野心的人。而他認為,要實現自己的野心,就要從小事做起,如日常一些小心的習慣,例如從來不把行程和規劃寫在紙上,抽屜、箱籠和重要文件裡,都會在不起眼的地方夾上幾根頭髮,以防被人偷竊和偷看,從不把錢藏在一個地方等等,他一直以自己的小心謹慎自豪,也認為總有一天會為這樣的謹慎而收取應得的回報。

  例如現在。

  裡克翻開了乞兒的名冊。

  名冊上,每一頁夾著的頭髮都在同樣的位置上。

  這本該是好事,意味著名冊無人翻動。

  但裡克是書記抄寫員的兒子。

  他的父親教過他,要是有心,每一個優秀的盜賊和遊俠都能輕易地避開這類『夾頭髮』的保密法,神不知鬼不覺地翻開想要的文件。

  於是裡克從父親那裡,得到了一個更謹慎的辦法。

  要在書頁裡夾了頭髮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翻閱文件,祕訣當然就是保證在翻閱過後,頭髮依舊在原來的位置。

  最快的方法,就是在原位把頭髮摁住,翻頁時,用手夾著上下兩張書頁的形式,繼續把頭髮夾在原位。

  要如何破解這種方法?

  像貴族一樣,直接用火漆封印當然最快也最保險。

  但裡克有一種他父親專用的,青豚魚油制的輕幹凝膠,這是住在河邊的窮人專用的凝膠,這種幹凝膠的特性或說缺點是粘合力不強,只要不是太重的書冊,在塗上書頁後,即使合上書本,塗膠的地方也不會黏合,必須要用外力緊摁塗膠的兩側一小段時間,書頁才會黏合。

  當裡克翻開名冊時,就發現頭髮都還在原位,只除了一點。

  這些頭髮,都緊緊黏在了書頁上。

  有人看過了自己的乞兒名冊,用手夾著這些頭髮翻的頁。

  裡克心中一涼。

  而且,絕對是高手,才能把夾在書頁不同卻不顯眼位置上的四根頭髮毫無痕跡地留在原位。

  幸好自己有父親傳授的祕訣,才能發現。

  四天前,因為看到了泰爾斯所演的乞討戲碼,為了找那個男孩泰爾斯所在的屋,自己才翻看過名冊,那時一切都是正常的。

  但到今天為止,這中間的四天時間裡有人來過自己的房間,翻看了乞兒的名冊?

  裡克頭皮一涼,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最重要的東西。

  於是他連滾帶爬地翻開抽屜暗格,拉出最重要的人口交易帳本、自己在王家銀行的祕密存款本。

  帳本和存款本都是安全的,沒有被翻動的痕跡,書頁中的頭髮也很自然地落下了。

  裡克鬆了一口氣。

  還好,這些暗格中的東西還沒被——等等!

  如果是高手,又怎麼會錯過暗格?

  裡克顫抖地拉出整個暗格,拆開,把手摸向暗格上本該夾著頭髮的地方。

  隨後他癱倒在了椅子上。

  頭髮,正被他裡克家獨有的輕幹凝膠,牢固地粘在暗格的合縫處。

  當裡克失魂落魄地走進餐廳,對正打情罵俏的萊約克和貝利西亞視而不見的時候,反倒是一直以來不對盤的萊約克,幸災樂禍地喊了他一句。

  「會計師,聽說你最近撞鬼了?」

  裡克沒有理他,只是繼續面無表情地落座,拉過桌上的一瓶墨水,當成醬汁,倒在自己的牛排上。

  「別理他。」貝利西亞嘴角含笑地坐在萊約克懷裡,滿帶風情地瞥了殺手一眼,把一杯紅酒喂進他的嘴裡,「今晚還來我房間?」

  「當——當然,當然。」萊約克不等嚥下紅酒,就急急忙忙地回答到,「我今天才知道,老大一週前就把哨卡都撤到屋外了,所以我們今晚不妨,嘿嘿——瘋狂一點。」

  「哎呦,你真壞。」

  「噹啷!」裡克手裡的墨瓶摔到了桌上,墨汁蔓過桌面,流到另一邊那對男女的身前。

  他面色蒼白地抬起頭,看著一臉不悅的萊約克和貝利西亞。

  「一週前,一週前,本部的大屋裡就沒有哨卡守衛了嗎?」

  「廢話。」萊約克撣了撣身上被沾到的墨水,不爽地扔來一個麵包,打在裡克臉上,「最近對血瓶幫那場大行動,老大說要保密,人越少越好,所以哨卡都被撤到屋外了,連進屋上廁所都不行,但你不用擔心,你不是還有個形影不離的鬼魂在保護你嘛。」

  「那,那走廊裡。」裡克沒有意識到,他此刻的聲音都顯得顫慄不已。「走廊裡,走廊裡也不會有哨卡的咯?」

  萊約克跟貝利西亞,早已經把他拋在腦後,旁若無人地吻在了一起。

  裡克深深吸了一口氣。

  前天在廢屋被莫名其妙地跟蹤,那天晚上本部走廊裡本不應存在的的哨卡兄弟,房間裡被細細翻看過的乞兒名冊。

  很好,一切都連得起來了。

  現在,納爾.裡克,他對緊張得發抖的自己說。

  你被盯上了。

  對手可能很強大,強大到在崗哨重重的黑街本部來去自如,強大到連萊約克這樣可怕的殺手都沒有察覺,莫里斯老大這樣經驗豐富的異能戰士都一無所知。

  只有我運氣好,託過世父親的福,發現了這一點。

  他可能就在我身後。

  我必須自救,自救!

  我要找到他的目的!

  裡克的大腦瘋狂地運轉起來。

  對方在這兩天裡,應該已經把自己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但卻只是細細地看過了那本乞兒名冊。

  對更重要的帳本卻棄如敝履。

  對方想找的東西,在乞兒名冊裡!對了,自己是在廢屋附近被盯上的,那裡正好是乞兒們的居住地!

  他要找的是某個乞兒!

  但是,裡克頭疼地想,自己手上有一百多個乞兒,下個月,貝絲那裡還會再送來一批,這些都是來歷不明或者沒有後患的孩子,重要有價值的孩子,如某些掌權人的後裔,某些大富商的孩子,早就贖的贖殺的殺了,他要的到底是哪一個乞兒?

  他這樣高明的身手,這樣可怕的實力,為什麼不正大光明地對兄弟會提出要求呢?我們直接給你就是了!

  自己寧願一項項地配合他,哪怕把所有一百多個乞兒一個個拉出來,脫光搜身,乃至於全部殺瞭解剖,總好過這樣日日提心吊膽的被一個『鬼魂』遠遠地吊著!

  等等,自己好像想到了關鍵。

  他為什麼不正大光明地對兄弟會提出要求呢?

  那當然是,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哪怕是黑街兄弟會!

  是兄弟會的競爭對手嗎?不對,血瓶幫要是有這樣的實力,黑街兄弟會早就被翻來覆去滅掉幾十次了。

  那就是,他既沒有正式的渠道,也不屑來跟下城區的黑街兄弟會打交道!

  這樣可怕的人物,層級當然不會低到跟貧民窟出身的黑幫打交道。

  他又為什麼要對這些早就遺世多年的孤兒感興趣?

  等等!裡克腦中一亮,自己似乎抓到了重點。

  實力高明,來去無影,祕密行事,對某個孩子的來歷感興趣,層級遠遠高過黑街兄弟會。

  實力是要用金錢和資源堆出來的,祕密是因為這件事的公開會對他不利,不跟兄弟會打交道是因為他本身層級就太高了,對兄弟會從各渠道不同來歷蒐集來的孩子感興趣則是——

  裡克狠狠地拍了拍大腿,腦中一根弦似乎瞬間貫通!

  他這是捲進了某些大人物的家族血脈鬥爭裡了!

  我操!

  裡克狠狠地盯著對面,已經開始上下其手的萊約克和貝利西亞。

  只是他的思緒,早就離開眼前這對男女了。

  也許整個星辰王國的四千萬五百萬人都不知道,有那麼一天,一件足以撼動王國上下,震盪東西大陸局勢的祕密真相,曾經離一個毫不起眼的黑幫小頭目如此之近。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1-13 23:56
  卷一.血脈重歸 第4章 意外總是突然而至

  「婭拉!黑松酒!再——再來一打!」

  嘈雜而昏暗的落日酒吧裡,奎德喘著粗氣,趴在吧檯上,一杯接一杯地,把酒往自己的嘴裡送。

  「嘿,大個子,沒錢給小費,就沒有黑松酒!」

  站在吧檯後的婭拉,一臉不爽地把兩大杯黑松酒端上來,毫不客氣地摜在吧檯上,「看在你父親的份上,這是最後兩杯!給你三十秒喝完,然後趕緊給我滾出去!你坐在這裡每多一小時,我們酒吧,不,是整個地下街的利潤都會下降一成!」

  奎德已經喝得有些暈了,但即使在人聲鼎沸的酒吧裡,婭拉潑辣的嗓音還是傳出很遠,感受到周圍酒客們的目光,和他們心裡可能的哂笑,奎德心裡就冒出一股火。

  自己當年可是讓整個下城區聞風喪膽的『血斧』奎德.羅達,要不是,要不是那件事,現在又怎麼會,連一個吧檯妞兒都敢欺負到我頭上?

  連出道比自己晚兩年的光頭斯賓,都敢對著乞兒嘲笑自己,笑自己的那話兒……。

  「不長眼的小妞!」奎德咬著牙,晃了晃沉重的腦袋,站起身來,伸手一把抓住婭拉的手,隔著吧檯把她拖到自己面前,惡狠狠地吼道,「我說了!一打黑松酒!」

  整個酒吧都靜下來了。

  下城區是永星城有名的混亂之地,而地下街則是下城區有名的混亂之地,在十年前黑街兄弟會接管之後尤其如此,而落日酒吧,則是這個混亂之地的運轉中樞,在落日酒吧裡的,基本上不是隸屬黑街兄弟會的人,就是來找黑街兄弟會的人。

  所以當奎德抓著婭拉的手咆哮的時候,酒吧裡的人都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沒有出聲,也沒有阻止。

  奎德的頭越發昏沉,不過他依然感覺到,被自己抓住的那隻手腕,是如此滑嫩,如此柔軟,而婭拉身上的暗香幽幽地傳來,在酒吧燭臺的昏黃燈光下,近距離的婭拉,棕色的短髮顯得乾淨利落,順滑的面部和精緻的輪廓顯得比往常清晰,於是奎德一時間胡思亂想了許多。

  婭拉似乎也被他嚇到了,驚訝地看著這個曾經的金牌打手,現在的落魄酒徒。

  當耳邊的酒客嘈雜聲消失時,暈乎乎的奎德隱約覺得很滿意,他覺得自己的舉動受到了應有的關注。

  但很快,當他把目光轉移到婭拉身上時,他的酒漸漸醒了。

  於是剛剛不顧一切的快意,逐漸變成恐懼和顫抖。

  婭拉.薩里頓,這個潑辣而誘人的『吧檯女』,此刻正以玩味的目光盯視著他。

  「婭拉,我——」

  在奎德反應過來之前,他抓著婭拉的手就被後者反手一挑,中指和食指被反向一折,隨之傳來鑽心的劇痛。

  「啊啊!」

  奎德痛叫出聲,但還沒完,婭拉一臉狠厲地扣住他伸出的手,往關節相反的方向重重一扳!

  喀啦!

  「啊啊啊!不!婭拉!婭拉大姐!我——我錯了——我不該——啊!」

  奎德求饒的話還沒說完,這個利落的女人借力一翻,穿著超短皮褲的修長左腿跨上吧檯,狠狠砸在奎德的頸部!

  「幹得好小婭拉!不愧是薩里頓家的!」

  「這身手可以去申請終結劍士訓練了!」

  「居然穿了安全褲!」

  「我發誓我看到了!我打賭,她穿的是黑色!」

  周圍的酒客們一瞬間恢復了觥籌交錯的熱鬧,一個接一個地為婭拉起鬨。

  「聽著,你這頭大猩猩!」婭拉狠狠地盯著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奎德,她單腳站在吧檯後,左腿壓在吧檯上,右手反扣著奎德伸出的手臂,曼妙修長的身材一覽無遺。

  她緩緩從左腿靴子上的皮套裡抽出一把狼腿刀,一把紮在奎德的手掌上!

  「嗚嗚!」奎德疼得眼淚都擠出來了,但頸部被壓的他只能發出類似豬叫的聲音。

  「奎德.羅達——」

  「我不管你是誰的兒子,也不管你是什麼乞兒頭目,或者什麼收黑帳的打手——」

  「但你他娘的給我聽好了——」

  「從現在起直到世界末日——」

  「你要是再敢在老娘的酒吧裡出現——」

  「我就把你下面那話兒——」

  「一片一片——」

  「剁碎成肉渣——」

  「然後調進酒裡——」

  「一口一口——」

  「餵你喝下去——」

  「聽懂了嗎?廢物!」

  當奎德哭喊著,在酒客的鬨堂大笑和婭拉的鄙視眼神中,護著被刺穿的右手掌,逃出落日酒吧後,婭拉才拍拍手掌,一臉厭惡地擦乾淨狼腿刀上的血跡,彷彿上面沾的不是血,而是地獄惡魔的黏液。

  婭拉不爽地轉頭,看到那些依舊盯著吧檯的酒客,其中不乏別有用心的目光和充滿慾望的眼神。

  「看什麼看!誰敢再看,酒錢付兩倍!」

  丟下一句潑辣的話語,把酒客的注意力從她身上轉移回酒裡後,婭拉才狠狠地把抹布扔下,走進後廚。

  「這樣就夠了吧?我按照你說的,特意說了他『那話兒』的事兒。」

  婭拉抓起一瓶白葡萄酒,左手心裡突然出現一柄多用小刀,利落地挑開瓶塞。

  「當然,當然,婭拉小姐。」後廚裡,奎德的副手,乞兒生意的實際管理人,納爾.裡克輕輕托起頭上的黑色禮帽,微笑著點點頭,「希望他此後能收斂一點,從無節制的酗酒,到無底限的虐打乞兒,兄弟會不能一直給他擦屁股。」

  「你想說的是,你不能一直給他擦屁股吧。」婭拉飛快地灌了一口酒,裡克突然覺得,這個粗魯的動作,在婭拉的身上顯得更為恰如其分,清新誘人。

  「這麼說也沒錯,因為兄弟會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裡克笑了笑,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後頸。

  「你確定這麼做真的管用?我怎麼覺得,他這樣的人,回去後會找更大的麻煩?比如找你的乞兒出氣?」

  你真是瞭解他,裡克心想。

  「其實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因為我也不瞭解他,但是。」裡克無奈地搖搖頭,這已經是他表現無辜和衷心的招牌動作了,「他最近變本加厲,三天前,為了一個可笑的理由,把我看好的一個苗子,毒打了一頓,如果不是那個孩子還算比較聰明,死在奎德手上的苗子就又要多一個了。」

  我可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寬厚正義,婭拉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說到這裡,裡克的目光突然變得堅定起來。

  「所以我決定,不能再這麼下去了。他必須受到警告,否則,他遲早會把我辛苦經營的生意害慘的。」

  「好了,你不用跟我解釋那麼多『我是迫不得已才要幹掉我上司』的理由。」

  婭拉打了個哈欠,擺擺手讓裡克離開。

  「我可沒說要幹掉他——」

  「話說回來。」婭拉打斷了裡克,她慵懶地喝完了白葡萄酒,意猶未盡地伸出舌頭,把瓶口處的最後一滴舔進嘴裡,這個動作讓裡克心中一蕩。「他欠下的酒錢,你還是要照付。」

  特別是婭拉微微瞇了下眼睛,看著脫帽致敬後遠去的裡克。

  在你的囑咐下,奎德今天喝掉的都是高濃度的查卡烈酒。跟那些喝得人爛醉的酒不同,查卡酒醉的人行動無礙,只是腦子不清醒,所以啊,你確定是自己錢多得沒處花,而不是想幹掉他?

  當奎德滿懷著恥辱和痛苦,還有酒意回到廢屋前的大石門——他不住在黑街本部,奎德覺得裡面任何一個知道內情的人,見到他時都像是在盯著他的下半身時,兩個形色匆匆的打手,正巧從牆後經過,他們的閒聊遠遠傳來。

  「你聽說了嗎?乞兒們都在傳著一個謠言,說是奎德老大已經不是個男人了。」

  「什麼意思?他還能變成女人不成?」

  「笨蛋,意思是說奎德被閹了!聽說是好幾年前在卡里瑪街道收帳時,在一間凶宅裡,就是諾福克伯爵跟他的家人被吊死後留下的那間,遇到了很奇怪的事情,大家都說是一個紅衣的女幽靈把他下面割掉了,乾乾淨淨。」

  那麼一瞬間,奎德覺得全身上下的血都湧到了頭部。

  下一刻,失控的他就怒吼著,從牆後撲了出去,緊緊扼住其中一個打手的脖子!

  「誰!是誰這麼說的!哪個混蛋!」

  「哪個混蛋!」

  「我要去殺了他!」

  另一個打手驚慌失措地連退了幾步。

  奎德狠狠地把手上的人壓倒在地上,越扼越緊,只是被刺穿的右手掌有些吃不住力。

  他當年畢竟是兄弟會有名的打手頭目,即使多年來的頹廢讓他體能下降,技巧退步,只要不是對上剛剛薩里頓家的那個女飛賊,他還是能完勝一般的打手,尤其是現在,奎德覺得全身上下的怒意,都變成了使不完的勁力。

  「奎德老大——剛剛都是謠言,我們都不信的啊!」奎德像野獸一樣,猛地抬頭,把打手嚇退一步。看到另一個同伴已經臉色蒼白,出氣多進氣少,不住退後的打手臉上滿是恐懼,「啊,是,都是那些乞兒在傳的謠言,老大,真的不是我們的錯,你,你去問那些乞兒就知道了!」

  「咔嚓!」這是頸骨折斷的聲音。

  那個被奎德扼住的打手已經沒氣了。

  而奎德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眼裡滿是擇人而噬的凶光,今晚的酒後勁之大,讓他連最後的一點理智都在漸漸喪失。

  僅餘的打手見狀不妙,一邊呼號著,一邊連滾帶爬地逃開,奎德想要追,但醉意濃重,步子不穩的他根本跑不起來。他狠狠地喘了兩口氣,看著腳下的屍體,覺得不解氣,又踢了好幾腳,才甩甩腦袋,朝著二十幾間廢屋走去。

  奎德沒有思考為什麼今晚巡邏的打手完全沒有出現,這對於看緊乞兒是非常必要的,他只是腦裡有一股勁,只想找到那些嘲笑他的人。

  然後,一個個地折磨死他們。

  剛剛殺了人的奎德,感覺像是從腦裡打開了一道久違的枷鎖,又回到了過去那段刀口謀生的日子。

  這些該死的小賊,他惡狠狠地想,既然敢傳謠言,就要讓你們付出代價。

  該死的小賊。

  那個逃脫的打手,顫抖地爬出了廢屋的大石門,在門外的樹下撞見了裡克。

  「裡克先生!」打手見到裡克,彷彿見到了救星,「奎德老大——奎德他瘋了!你不是說,不是說我們一定跑得掉的嗎?結果,我們連話還沒說完,奎德就——」打手已經恐懼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清楚了。

  「尼爾森沒逃出來?他,他被奎德——?」裡克像是吃了一驚。

  在得到打手哭訴般的確認之後,裡克才黯然地搖搖頭,「是我的錯,我還以為,奎德聽到這個消息,會羞愧地躲起來——沒辦法了,你去關上大石門,把奎德鎖在廢屋區裡面,然後準備馬車,我們立刻出發。」

  「好的,裡克先生,我們去哪兒?」驚魂未定的打手聽到要離開,連連點頭,甚至都沒有想,那些同樣在裡面的乞兒該怎麼辦。

  「去本部,找莫里斯老大。」

  看著打手撲到大石門旁,伸手把雙開的大門關上,插上石鎖,裡克的臉色突然變得凝重。

  這下,奎德一定會找遍所有的乞兒,其中肯定有那個『鬼魂』想要的人。

  自己提早了今天的作息時間,天色還沒有很晚,奎德有大半夜的時間,料理那些乞兒們。

  無論是虐打還是殺死,都是那個鬼魂,那個刺客,要關心的事情了,他既然對乞兒們感興趣,那當這些乞兒遭遇滅頂之災的時候,他會怎麼辦呢?

  首先,肯定無暇來找自己。

  如果他是來找某個乞兒的,那奎德就會被他幹掉,這樣黑街兄弟會明天就會接手這裡,自己就沒有麻煩了。

  如果他是來殺某個乞兒的,也許會看著奎德把乞兒們都幹掉,這是很有可能的,永遠不要低估貴族家裡的齷蹉,那自己的麻煩也就解決了。

  總之,那個麻煩,那個大人物家的問題,自己後頸的冰涼,都會在今夜解決掉。

  否則,總有一天,那個找不到目標的鬼魂,會正面找上自己,裡克可不認為,這些大家族的走狗們會有好脾氣,也不認為,在跟對方打過照面之後,自己還能完整地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所以我就——嘿嘿,關門,放奎德!裡克滿意地想。

  可惜這批乞兒了,那個泰爾斯,還有那個卡里克。而自己事後,也肯定會因看管不力而吃掛落,但這跟自己的小命比起來——

  此時,僥倖逃出來的那個打手,把馬車從遠處趕來。

  裡克對著他點點頭,走到馬車旁。

  然後,他從懷裡掏出那把柄迷你伸縮弩,把浸了蔓藍草劇毒的弩箭,準確地射進,那個驚訝的打手張大的嘴巴里。

  當裡克做出那個——永不為世人所知,卻依舊深刻地影響了王國命運的——決定的當夜,因為提早休息的緣故,第六屋的乞兒們都在泰爾斯的帶領下,坐在好不容易生起來的爐火旁邊,清點著今天的收穫。

  「那個黑衣的女人給了八個銅子,聽說她小兒子不久前因為傷寒剛剛過世,難怪這麼慷慨。」

  「聳拉著耳朵的米拉拉,把買菜剩下的銅子都給了我們,噢,只有兩個。」

  辛提臉帶笑意,一個一個銅子地數出來,堆到左手邊,泰爾斯點點頭,抓著一片尖石,在地上劃出兩個『正』字。

  「那個穿著高地靴子的瘦子不肯給錢,所以我和萊恩就給了他一點教訓。」

  凱利特摸出一張卡片,苦惱地看著上面的字。「可是他懷裡就只有這張卡片,但我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那是國立魔能科學院,璨星大圖書館的出入證,那是上城區的地方,離我們有五個街區呢。」泰爾斯端詳了一下這張卡片後說道。「那個瘦子肯定是從外地學院來的學者,不知道是魔能學家還是科學家,不過,看他那麼落魄的樣子,說不定是藝學家。」

  「哇!泰爾斯你居然認識上面的字!」科莉亞和尼德都一臉崇拜地看著泰爾斯。

  「怎麼可能!」泰爾斯聳聳肩,看著兩個孩子眼裡隱約的希冀。「從來就沒人教過我們認字和算數,我是看到卡片背後,那個書本的徽記才知道的。」

  不過,泰爾斯心想,他已經在自學字了,比如『落日酒吧』、『格羅夫藥劑店』、『國立魔能科學院』這些招牌上的字,而他曾經的記憶,讓他對知識產生莫名的尊重和崇拜,由此也不放過任何一個學習和積累的機會。

  能夠自由地坐在書桌前汲取前人的智慧,真的是一種幸福呢。泰爾斯抬起灰塵遍佈的雙手,看著上面因終日操勞而過早磨出的繭子,摸摸根本就沒吃飽的肚子,嘆了一口氣。

  泰爾斯已經不記得自己穿越來的情景了,確切地說,那些穿越前的記憶,是隨著幼兒泰爾斯的逐漸成長,大腦的逐步成型,才一點一滴被找回來的。

  他兩歲到三歲的記憶是零亂而稀疏的,就像一個真正的兩歲孩子一樣,只記得一片粘稠的血紅(他也不知道為何顏色可以用『粘稠』來形容),一間充斥了嬰兒哭聲的黑石屋,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直到後來他才知道那是「黑心寡婦」貝絲,一個負責撫育兄弟會裡新進幼兒的女頭目。

  泰爾斯在三歲時被送到廢屋,也是那時起,他前世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大腦裡閃回得最多的情景,是他坐在一張書桌前,目光在書本和電腦間來回逡巡,或者在坐教室裡,與十幾個打扮各異的年輕人或者加上一個中年或老年的教授討論著什麼。

  但那都已經是虛幻了。

  四年來,在下城區乞兒們充斥著毒打、欺凌、黑暗、罪惡和死亡的生涯裡,泰爾斯勉力維持著第六屋乞兒們的生存。

  相比起前世那個大腦比身體發達的研究生,四年的乞兒生涯帶給泰爾斯許多新的技能,例如博取同情的演技、神不知鬼不覺地扒竊、巧妙而不動聲色地偷聽打探、通過街頭合作來嫁禍競爭對手等等。

  期間,泰爾斯也做了許多超過一個乞兒範疇的準備,如與不同階層的人(在下城區,『不同階層』大概也就是『下等人的不同階層』)搞好關係,偷偷打探兄弟會的祕密,安排好幾個祕密地點,私藏一些庫存(這一點上,奎德還真沒搞錯)等等。

  沒錯,泰爾斯不準備乖乖接受這個世界賦予自己的命運。他不會做一個安分守己的乞兒,也不會成為兄弟會的打手或竊賊,更沒興趣在永星城上演什麼『黑幫風雲』。

  他要逃走。

  然後,去過自己的生活,做一個自由的人。

  至少比現在更自由。

  只要一步一步,隨著自己制定好的計劃——泰爾斯看向屋角,那裡有一塊不起眼的石板。

  我就能——

  「不!卡菈!」

  就在此時,隔壁的第七屋,突然傳來夾雜著恐懼和慌張的驚叫。

  很快,泰爾斯就會學到他穿越後最重要的一課,那就是,意外,總是突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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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1-15 01:55
  卷一.血脈重歸 第5章 瘋狂的奎德

  廢屋不是一間屋子,而是永星城的一個地名,坐落在下城二區,毗鄰臭名昭著的黑街,總面積大概也有一條街道那麼大。

  泰爾斯曾聽兄弟會裡的老人說,廢屋據說是星辰王國的王廷,在一百年前出資籌建的,也曾經有個比較體面的名字(只是沒人再記得了,只有市政廳裡才有記錄),亦曾住滿了王國首都庸庸碌碌但熙熙攘攘的市民們。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廢屋變成了黑幫之間接觸談判,偶爾也開仗火拚的地方。

  於是,熱鬧的街區住屋,就在鮮血和刀斧的陪伴下,變成了空無一人,只餘石牆磚瓦的廢屋。

  據說,廢屋還一度被當成拋屍地,以至於時至今日,沐浴著首都的陽關快樂成長的孩子們,都會被這樣告誡,「如果你再不聽話,我就把你送去廢屋。」廢屋的名聲,也由此僅次於可怕的黑街。

  當黑街兄弟會崛起並奪得了下城區地下世界的霸權後,廢屋就被當做兄弟會城內乞兒生意的大本營。

  為了方便管理並防止乞兒趁夜逃跑,在佈置了每個屋對應監視的打手之餘,兄弟會把廢屋四面都鑿出了寬十尺,深十五尺的壕溝,溝里布滿了削尖的木樁和鏽釘,只在廢屋的正面留下一座可以用大鎖反扣的石門。

  傳言,在無數的屍體和試探後,終於有人在深溝裡挖出了密道並逃了出去,但起碼泰爾斯在廢屋的四年裡,沒有乞兒能找到那條傳說中的密道,反倒是深溝裡的屍體,隨著兄弟會的生意擴張,每年都在增加。

  據說,每年都會有不長眼的孩子試圖越過深溝逃跑,所以兄弟會也每年都要清理一次溝內的屍骨。

  廢屋地如其名,是由一間間廢棄已久的石屋組成,總共有二十三間(本來還有更多,一部分倒塌在多年前的黑幫戰爭裡,一部分被兄弟會拆除挖出了壕溝),不規則地坐落在大石門的後方,有的石屋『離群索居』,有的石屋則連得較近。

  運氣好的乞兒,分配到的廢屋有井水,運氣不好的,如泰爾斯所在的第六屋,就只能從其他屋裡打水灌滿水缸了,而這通常不是毫無代價的。

  水源和食物也常常引起乞兒間的鬥爭,像是第六屋的水缸,就是泰爾斯到廢屋後的第二年,通過各種手段,和隔壁的十七屋達成協議,每週打一次水得到的。

  此前他們——那時候尼德和科莉亞還沒來,只有辛提、萊恩、凱利特和另外兩個已經不在人世的乞兒——連喝水都成問題。

  而現在泰爾斯他們聽到的,就是隔壁十七屋裡,源自他們的『頭兒』,迭戈的叫聲,泰爾斯還記得自己當年爭水的時候,在迭戈的頭上砸了一塊石頭,那時他的叫聲也跟現在差不多。

  「卡菈!來人啊!我們沒有!不是我們!」

  迭戈的叫聲顯得慘痛而恐慌。

  以至於第六屋的乞兒們,連帶泰爾斯在內,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但泰爾斯畢竟擁有著上一世的記憶,他的第一反應,是把院子裡的大家,都趕回屋裡的破洞,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泰爾斯都對這個決定追悔莫及——躲避一下。

  泰爾斯自己則瞄了一眼屋角那塊不起眼的石板,躲在十七屋對面的牆下,死死地盯著連通十七屋和第六屋的一個狗洞,這在當年,是兩個屋的孩子們結盟的象徵。

  「迭戈他們怎麼了?打架了嗎?」尼德躲好後,好奇地問了一句。

  乞兒之間也並非其樂融融,像是第六屋這樣和諧的屋子,在廢屋裡也不是多數。

  許多乞兒的傷殘乃至於死亡,除了奎德之外,事實上是乞兒們自己造成的,不到十歲的孩子們下手不知輕重,像是尼德和科莉亞到來之前,泰爾斯之前的兩個室友之一,就是這樣過世的。

  但十七屋也算是廢屋裡的少數,迭戈是個棕色皮膚,小眼睛,黃頭髮,大大咧咧但頑固的孩子,九歲半的他顯得比辛提和泰爾斯都更有領袖的氣質,至少十七屋的乞兒們都聽他的話,這也讓當年第六屋和第十七屋的爭水之戰波折再三。

  「不像是打架,難道是別的屋在欺負迭戈他們?肯定是第十屋的卡里克!他最愛欺負別的傢伙了!」凱利特像是想通了什麼,急急忙忙地說道。

  「那我們要趕緊去幫忙啊!我們可是跟他們說好要互相幫助的!」

  跛子萊恩聞言就要從破洞裡跑出來,往狗洞裡鑽,但在月光照上他半身之前,萊恩就被泰爾斯一把拖了回去。

  「不要急,不是卡里克!是別的事情!」泰爾斯臉色凝重地聽著隔壁的慘叫聲。

  「不,迭戈!」

  隨著一聲鈍響,像是某個沙包被甩到了牆上,但這次傳來的是另一個孩子恩索拉的哭聲。

  泰爾斯記得這個八歲的孩子,當年爭水的時候,恩索拉緊緊抿著嘴脣,死死站在迭戈的身旁。

  兩邊開打的時候,也是他死死抱住了辛提的大腿,不讓他靠近迭戈和泰爾斯的鬥爭,要不是泰爾斯猛攻迭戈的膝關節,又眼疾手快撿了一塊石頭,第六屋到今天有沒有固定的水喝,還不知道呢。

  「不對勁!」

  身為屋裡最大的孩子,辛提臉上的疑惑逐漸變成凝重,作為第六屋跟泰爾斯合作得最愉快且默契的乞兒,辛提沉默的時間佔了大多數,但每當他開口講話,不是重要的事情,就是關鍵的話語。

  很快,孩子們臉上的疑惑、凝重,就通通都變成了驚恐。

  「求饒啊!你求饒啊!繼續啊!我最喜歡聽你們這群人求饒了!」

  隔壁傳來了一個渾厚但是瘋狂的聲音。

  廢屋的每一個乞兒都不會忘記這把聲音,這對他們而言簡直比地獄惡魔般可怕,至少惡魔不會一寸一寸地打斷乞兒的骨頭,不會一刀一刀地劃開乞兒的臉龐,更不會把乞兒頭朝下浸在水缸裡,美其名曰『給你解解渴』(惡魔真的不會嗎?至少乞兒不知道)。

  是奎德。

  奎德.羅達,黑街兄弟會的乞兒頭目,也是乞兒們的夢魘和災星。

  「不!奎德老大!我們錯了!我們——啊啊——」

  「看你們還敢不敢亂說話!敢不敢背地裡罵我!該死!紅髮的女人!該死!光頭!該死!婭拉.薩里頓!你們全都該死!」

  隨著奎德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的咒罵,隔壁傳來一陣一陣的擊打聲,有時是拳頭,有時是石頭,有時是人體和牆面碰撞的聲音。

  「救命!救命啊!迭戈!卡菈!馬裡塔!你們快起來!快救救我!」

  「快跑!快朝——呃——」

  「天啊!守衛呢!裡克先生呢!天啊!他要殺了我們,他要殺了我們全部——」

  「不!不要!」

  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從不止一人的嘴裡發出來,月光下的廢屋,此刻在泰爾斯的眼裡,竟顯得驚心動魄!

  泰爾斯用了三秒鐘的時間,反應過來,奎德到底在做什麼。

  他猛地轉頭,看向第六屋的大家,尼德和科莉亞正在牆洞裡瑟瑟發抖,剛剛還要衝出去幫忙的萊恩已經嚇呆了。

  凱利特跟辛提也好不到哪去,前者急切而恐懼的目光在幾人間來回,想要開口卻說不出話來,後者則是臉色蒼白,死死地盯著泰爾斯。

  「砰!砰!砰!喀啦!」

  「你們這群該死的渣滓!連你們都敢嘲笑我!嘲笑『血斧』奎德.羅達!連你們都敢——」

  「哈哈,你們叫啊!怎麼不叫了呢?給我叫!」

  耳邊瘋狂的咆哮和痛苦慘嚎並行,伴隨著每個人都不願去深思的碎裂聲。

  泰爾斯知道,此時此刻,恐慌已經在第六屋中蔓延開來,他瘋狂地運轉著腦筋,思索著目前的境況。

  奎德在第十七屋毒打著乞兒。不,聽奎德的樣子,和他揍人的頻率跟力度,今晚不僅僅是要出氣這麼簡單!

  而且,奎德雖然混蛋,但也不會一次把整間屋子的乞兒全部。對了,裡克呢?廢屋的守衛和巡邏的打手呢?隔著石牆,每座屋子之間雖然不一定能相互聽見,但走在路上的打手是一定能聽見的啊!

  泰爾斯當然不會知道,今晚廢屋的守備力量被人為地減低到兩人,而且,那兩個打手已經永遠不會再來了。

  「泰爾斯,怎——怎麼辦?」聽著隔壁的慘劇,辛提本能地覺得不對,他蒼白的臉上已經出了細細的汗,只是一個勁地問著泰爾斯。

  「安靜,每個人都不許出聲!我們——」泰爾斯皺著眉,苦苦思索著對策,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到第六屋和第十七屋之間的狗洞裡,冷不防鑽出一個乞兒的身影。

  科莉亞嚇得小小地驚叫了一聲。

  泰爾斯的眼很尖,一眼就看出來,從第十七屋鑽過來的,是滿頭鮮血的恩索拉。

  只是恩索拉似乎已經快要精神崩潰了,沒等泰爾斯扶起他,恩索拉就急喘著,一把撲倒在地上,完全沒有去管滿頭滿臉的鮮血。

  「快跑!快逃!我們快——」

  泰爾斯和辛提緊張地把他扶起來,耳邊的慘嚎聲和怒吼聲依舊,只是恩索拉似乎已經喪失了理智,怎麼問都不開口,只是神情恐怖地嘟囔著「快逃」。

  直到泰爾斯用一個耳光讓他清醒過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奎德來出氣了?」

  恩索拉的眼淚猛地流了下來。

  「奎——奎德——他瘋了!他要——我們不是唯一的,他,他全都要——一個屋子隔——著一個屋子進去,見——」

  恩索拉已經語無倫次,但足夠第六屋的乞兒們聽懂發生的事情,六張小臉頓時一片煞白,連泰爾斯都不禁在心底冒出恐懼。

  「——見人就揍,見——人就打,直到斷氣為止——我聽見有哭聲,就出去偷看——結果見到奎德拖著第三屋的拉里,血——血——都是血地走出來,然後看到了我——」

  「他抓著卡菈——卡菈,往地上砸,迭戈——迭戈想要阻止他——然後——他打了好幾百拳,迭戈一動不動——還——還有馬裡塔,奎德把他往火堆——嗚嗚——火堆——」

  泰爾斯只覺得頭皮發麻。

  他不是沒見過奎德打人的樣子,但很多時候,都會在即將出人命前,被複數的打手阻止——至於那些被揍的孩子是不是會留下永久性的傷殘,兄弟會沒人關心這個。

  「第三屋已經完——完了,我們屋也——他剛剛在打米德蘭——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屋——」

  只是,一邊哭泣一邊訴苦的恩索拉話還沒說完,就被泰爾斯一把捂住嘴巴!

  這時,通過泰爾斯的動作,大家才意識到,隔壁的哭喊和咆哮聲都已經消失了,第十七屋安靜了下來,就好像幾個孩子都沉沉睡去。

  只剩下一個粗魯的喘氣聲,還在緩緩地移動著。

  沒人不知道這意味這什麼。

  第六屋裡,幾乎所有孩子都開始發抖。

  就在那一瞬間,泰爾斯猛地轉過頭,儘量壓低自己的聲音,「聽著,我們快——」

  「砰!」

  一聲巨響。

  第六屋的大門被踹開了。

  門口,奎德搖搖晃晃的身影慢慢地靠近,那張凶悍而又佈滿獰笑的臉,正朝著瑟瑟發抖的七個孩子望來。

  「跑——跑到哪兒去啦?咦,你——你有點——有點面熟啊——」

  第六屋的所有人都被嚇呆住了,泰爾斯也不例外。

  奎德搓了一下鼻子,泰爾斯看見他的臉上一片鮮紅,那是酒醉的顏色。

  而他的手上也是一片暗紅。

  那是血的顏色。

  奎德端詳了一會,正緊緊捂著恩索拉嘴巴的泰爾斯。

  「我,我記得你!」

  他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化,漸漸地由獰笑,變成了凶狠和仇恨。

  「你是那個,那個被死光頭抓住的小鬼——」

  「是你!一定是你在背後笑我的,在背後多嘴的!對不對!」

  「一定是你——」

  「一定是你!」

  泰爾斯的心一片冰涼。

  裡克一邊小心地駕馭著馬車,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並感受著脖頸後的溫度。

  幸好,一切正常。

  那個鬼魂沒有出現。

  大概在為奎德頭疼吧。

  眼前,黑街兄弟會本部的大屋逐漸靠近。

  裡克輕輕鬆了一口氣。

  「會計師!」

  萊約克的聲音傳來,這個兄弟會的殺手,在二十尺外就喊著裡克。

  萊約克的臉龐出現在遠處,似乎是在火把的光亮下出現的,只聽他不滿地問,「你怎麼在這個時候過來了?這可是動刀子的生意!就你那雙算帳的手,也想湊熱鬧?」

  裡克愣了一下,隨著馬車的行進,他看到,大屋前的小廣場上,佈滿了影影綽綽的火把。

  那都是一個個靜靜站立的身影,每個人身上,無一不綁縛著黑布。

  屬於兄弟會的黑布。

  至少有好幾百個。

  裡克突然意識到,黑街本部的人手,幾乎都在這裡了。

  裡克連忙靠邊下了馬車,快走幾步,借著月光,看見莫里斯——永星城人口生意的大佬頭目,正和另外幾個輪廓各異的身影,商討著什麼。

  裡克嚇了一跳。

  他認出來了,那是另外幾位會裡的大佬。

  甚至還有幾位,平常不會住在永星城的大頭目。

  穿過一隊隊全副武裝,從斧頭、短刀、匕首到鑲釘棒,整理著裝備的黑布打手,裡克徑直走向萊約克。

  「萊約克,今天——今天要幹什麼?」

  裡克不喜歡萊約克,正如他也不喜歡裡克,大家只是因為工作的緣故,不得不常常碰面,對此兩人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這裡,知道內幕最多,而又最快能問到的人,也就是萊約克了。

  「老大沒跟你講嗎?」

  萊約克輕蔑地翹起嘴,瞥了他一眼。

  這個以效率和狠厲著稱的殺手,扶了扶腰後橫插的彎刀,似乎在感受鞘內的鋒銳。

  殺手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嬉笑著舔舔嘴脣。

  「今晚,我們要拿下紅坊街!」

  「約德爾還沒有消息嗎?落日神殿那邊呢?」

  頭髮灰白的中年貴族在火爐前,對著一張華貴的椅子,神情凝重。

  「耐心,我的朋友,我們等了十二年,無所謂再多等一會兒。」

  健壯的身影自椅子上起身,抓起一柄鑲著亮藍色晶石的權杖,細看之下,那柄權杖上的晶石居然在緩慢,但卻有規律地閃爍著點點的星芒。

  「我們在這裡的無謂猜測,只會是對約德爾能力的懷疑。而且,他帶著那盞燈的子焰不是麼?我相信,他距離目標已經近了,只是在做最後的確認。」健壯的身影緩緩道。

  中年的貴族深深鞠了一躬。

  「我並非懷疑約德爾的能力,也從未低估他的忠誠,只是——」他頓了一下,嘆息道,「——約德爾太冷靜,也太冷酷了,相比起他對...毫不動搖的忠誠,其他一切他都毫不在乎,我擔心他...」

  中年貴族沒有繼續說下去,而健壯的身影也沒有立刻答話。

  健壯的身影提著權杖走到落地窗邊,望著窗外的遠處,那一座燈火通明,華光璀璨的大神殿。

  連月光都無法與這樣的光芒爭輝。

  「那你去準備吧,即刻祕密前往神殿,有了消息就馬上出發,不用等約德爾的信號。」

  半晌,健壯身影才緩緩道,「我沒有理由懷疑約德爾,他該出手時一定不會猶豫。」

  「但是,多一手準備,也是好的。」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1-15 02:10
  卷一.血脈重歸 第6章 第一滴血

  當泰爾斯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奎德扼住喉嚨,提在了半空。

  泰爾斯掙扎著,緊緊抓著奎德扼住自己頸部的手,但渾身的力氣似乎都使不上勁。

  他死命地張大口,但就是吸不到一點空氣。

  雙腳不住踢打。

  頭部開始發暈。

  耳邊,一切的聲音像是隔了一層厚布一樣傳來,科莉亞在哭喊著,萊恩瑟縮在牆洞裡不住發抖,凱利特嚇呆了一樣坐在牆洞前呢喃。

  辛提和尼德則怒叫著,無畏地衝了過來,一個抱著奎德的大腿,一個用小手擊打著奎德的肚子。

  辛提飛了出去,撞倒了水缸,水流得整個院子都是。

  尼德被奎德狠狠地一踹,尖叫了一聲,倒在地上起不來。

  泰爾斯沒有時間和心情,去驚訝於尼德的勇敢和凱利特、萊恩的怯懦(辛提的舉動他心中有數),他死死地用手指甲摳著奎德的手,從脖前摳到頸後。

  他想要掙脫,想要呼吸到一口空氣。

  突然,指甲在奎德的右手背上陷了一下,像是摳到了一塊空洞的傷口。

  泰爾斯沒有猶豫,臉部已經憋紅了的他,雙手指甲死命地摳了進去。

  「啊!」

  奎德痛叫了一聲,鬆開鐵箍一般的雙手,把泰爾斯狠狠地甩飛到牆壁上。

  泰爾斯只覺得頭暈目眩,喉嚨劇痛,扶著破牆,忍不住地咳嗽。

  奎德抓著自己的手掌,上面,被婭拉用刀釘穿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

  「該死的婭拉.薩里頓!該死的小鬼!」

  奎德強忍著疼痛,怒吼一聲,惱怒和酒意同時上湧。

  「啪!」

  猙獰的奎德猛地回頭,只見十七屋的恩索拉,正連滾帶爬想要逃出門外,只是剛剛被奎德踹塌的門板,支撐不住他的重量,斷裂開來。

  「哈哈,你想跑?」

  奎德獰笑著,大步撲上,抓住恩索拉的左腿。

  「不!不要!」

  恩索拉哭喊著,被奎德倒提起來。

  「小鬼,你打過鐵嗎?有?沒有?哈哈,沒關係,我教你啊!」

  泰爾斯痛苦地爬起身,只來得及看見奎德用雙臂,掄著恩索拉的左腿,把他的頭部向著自己背靠的牆壁砸來。

  泰爾斯只來得及本能地側過頭一讓。

  頭頂一聲悶響,像是泰爾斯有一次見過的,一個賣艾爾倫瓜的蔬果攤販,把瓜果砸開的聲音。

  對了,就是那個被他們偷走皓月神像的攤販。

  科莉亞的哭喊變成了刺耳的尖叫。

  泰爾斯呆住了,他來不及把眼睛閉上。

  紅色和白色的液體,遠遠地濺上泰爾斯的臉,溫熱,也寒冷。

  從地上爬起來的尼德目睹了這一切,他崩潰得大叫,然後向著通往十七屋的狗洞跑去。

  奎德張開嘴吸了一口氣,一臉陶醉,就像他吸進去的不是空氣,而是上品的黑松酒似的。這個披著人皮的惡魔轉過頭,扔下恩索拉剩下的部分,怒笑著看向尼德的方向。

  那一刻,泰爾斯心裡想的是,尼德個子小,很靈活,他一定能在奎德之前,鑽過狗洞去的。

  鑽過那裡,一切都會好的。

  鑽過那裡,就安全了。

  鑽過那裡。

  鑽過去。

  鑽啊。

  但在尼德半個身子鑽進去之前,奎德就抓住了尼德的雙腿。

  「你是那個什麼錢都交不出來的小鬼?」

  奎德嘿嘿笑著,「那要你有什麼用呢?」

  尼德哭喊著大叫,被奎德從洞裡拖了出來。

  「叫啊,叫得不夠慘可惜啊,可惜水缸壞了,嗯,不能玩抓魚了。」

  奎德搖搖頭,驅散腦裡酒精帶來的眩暈,看著剛剛從地上轉醒的辛提和他身邊的水缸,嘟囔了一聲。

  「那就簡單點吧。」

  在尼德的哭喊和踢打中,奎德把他面朝下,摔到地面,然後抬起右腳,向六歲乞兒的背部中心,狠狠地踩下。

  「不——!」

  「咚!喀啦!」

  與泰爾斯撕心裂肺的怒吼同時而來的,還有讓人心碎的清脆斷裂聲。

  泰爾斯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咚!」

  這是奎德的第二腳。

  「咚!」

  第三腳。

  辛提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大叫著,抓起一片水缸的碎片,衝向奎德。

  奎德只是哈哈大笑著,一腿踢飛了辛提手上的碎片,然後抓著辛提身上粗麻衣物的衣領,把他也提起來。

  原來我,我什麼都做不到。

  泰爾斯低下了頭。

  牆角,恩索拉的身體還在無聲但是怖人地抽搐,尼德臉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以為我在保護這些孩子們。

  但我什麼都做不到。

  什麼都做不到。

  辛提一邊怒號一邊踢打著,奎德越來越高亢的笑聲則變本加厲。

  「小鬼,你叫嘛,繼續叫啊,我最喜歡聽你們叫了,沒準我心情一好,就會放過你們了。」

  泰爾斯的眼前一片昏暗,一個熟悉的場景回到他的大腦裡。

  「偏差行為,這是我們對於有悖社會規範的人類行為的稱呼,一般人習慣稱之為犯罪。但我們必須知道,犯罪只是偏差行為裡很少的一部——我們關注的不是行為本身,而是這種行為在社會層面,在集體層面上的意義和理解——涂爾干是很早提出社會規範一說的學者之一,也是從功能主義角度看待偏差行為的——」

  「有這樣一種觀點,對於偏差行為者的執法和懲罰,是權力主體形塑人民,塑造社會結構的基本手段之一——」

  這是泰爾斯前世的記憶碎片,就在剛剛,他又找回了一部分。

  「惡魔!你這個惡魔!」

  就在這時,辛提一邊怒號一邊踢打著,把泰爾斯眼前的景象又驅散了。

  「對!我就是惡魔!」奎德嬉笑著,「你說,惡魔會怎麼炮製你呢?」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

  該死的混蛋。

  他的腦筋正前所未有的清楚明晰。

  他知道該怎麼做。

  他應該這麼做。

  他咬緊了牙,反身衝向屋角。

  他知道的。

  泰爾斯抓起屋角的一塊石頭,狠狠掀開,把手伸進石頭後一個隱蔽的洞裡。

  快點。

  快點摸到啊。

  「算了,看你這麼有種,就把你留到最後好了。」

  奎德笑得兩邊嘴脣都不對稱了,他狠狠地拉著辛提的右腿,直到對方嘴脣蒼白,直到——

  「咔啦!」

  ——直到脫臼。

  奎德扔下辛提,還在對方已經脫臼的腿上,狠狠踩了一腳。

  辛提壓抑但是依舊強忍不住的慘嚎,傳到泰爾斯的耳朵裡,讓他加緊了搜索的速度。

  奎德離開院子,朝著屋裡走來。

  半塌的屋頂,落下皎潔的月光,照在奎德的笑臉上。

  萊恩抱著雙臂,眼睛死死盯著身下的地板,盡力把身子往牆洞裡再縮一點。

  凱利特顫巍巍地爬出牆洞,想要把已經無聲嘶啞的科莉亞,拉出來一起逃跑。

  但科莉亞像是已經嚇癱了,啜泣著,一動不動。

  凱利特不敢看辛提那邊,只是哀求一樣,拉著科莉亞。

  但科莉亞下一刻猛地抬頭,發出小羊也似的哀叫。

  凱利特意識到了什麼,他一回頭,見到了奎德獰笑的臉龐。

  他只覺得自己襠下一陣溼潤。

  抓到了!

  泰爾斯摸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狠狠地往外一抽。

  然後。

  然後?

  然後他就被神情愉悅的奎德,從背後一把抓住了右臂。

  「你以為我會漏過你嗎?小鬼?我就知道,你是這群小混蛋裡最狡猾,最奸詐的那個!哈哈!」奎德的手逐漸用力,得意地獰笑。

  泰爾斯感受到右臂被收緊的疼痛,奮力想要轉身,同時想要把左手上的東西刺向奎德。

  「看啊!」奎德像是發現了什麼珍寶一樣,身體一避,讓開泰爾斯的刺擊。

  然後,從男孩的左手上,奪過來一件東西。

  「一把匕首!哈哈!小鬼,你居然想用一把匕首來對付我?哈哈哈哈哈,你準備怎麼做?扎我的大腿嗎?」

  奎德一把將泰爾斯拉起來,狂笑著。

  泰爾斯絕望地想,匕首,那把自己從落日酒吧裡偷來的無鞘匕首。

  那是最後的希望。

  「喲!」

  奎德驚奇地看向了泰爾斯身後。

  那裡,是泰爾斯從洞裡抽出匕首時,用力過猛,而帶出的一枚錢幣。

  「看我找到了什麼?」

  「一枚銀幣?」

  「銀幣!哈哈哈,果然是該死的小鬼!你私藏了一枚銀幣!」

  泰爾斯想用左手掙扎,但一個七歲孩童的力氣完全不夠,只能在奎德硬得跟鐵皮的腹部上一下一下徒勞地砸。

  那枚銀幣,是紅坊區那名女貴族的饋贈,泰爾斯想說自己沒撒謊。

  銅幣,那位鵝絨的夫人的確只給了自己十二個。

  銀幣,一枚。

  泰爾斯絕望地胡思亂想著。

  但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自己失敗了。

  「作為你敢撒謊的代價——」

  奎德沒有理會泰爾斯不痛不癢的拳打腳踢,只是獰笑著,用匕首把那枚銀幣挑起,在半空中甩了個面,然後用匕首的另一面接住。

  這枚王國的閔迪思銀幣,份量十足,即使在今天也少有。它的正面刻著閔迪思三世國王——這位星辰王國曆史上,甚至是東西大陸歷史上都少有的賢君——的頭像,以及一句用古體花紋字鐫刻的銘言。

  王者不因血脈而尊,血脈卻以王者為榮。

  這行字泰爾斯根本看不懂,它的真正意思,還是泰爾斯大膽地問那位女貴族,而得到的回答。

  呵呵,泰爾斯心裡默默地想,自己還想要學認字,學讀書,學這個世界所具備的知識和智慧呢。

  結果。

  奎德又用匕首託著銀幣,甩了幾個刀花,他點點頭,很滿意自己玩刀的手藝,看來還沒退步。

  接著,他把泰爾斯往外拉了幾步,把銀幣扔進了靠著院子的火堆裡。

  「作為撒謊的代價——那就賞你這枚銀幣吧。」

  泰爾斯看著火堆裡逐漸發黑的銀幣,突然意識到奎德要做什麼了,他越發瘋狂地踢打著。

  就在此時,泰爾斯突然用餘光瞟到,跛子萊恩,那個一貫以來都怯懦,膽小的萊恩,正顫巍巍地摸到奎德身後,舉起一塊石頭。

  泰爾斯悲哀地想。

  萊恩沒怎麼打過架。

  那塊石頭。

  太小了。

  太小。

  「嗒!」

  萊恩的力氣不夠,石頭只砸中了奎德的後頸。

  但足夠引起奎德的注意。

  「跑!萊恩!」

  「快跑!」

  泰爾斯,和另一側痛苦地抱著自己右腿的辛提,都大喊出聲!

  但萊恩是個跛子,他的腿在乞討時,被一個脾氣不好的盜賊打斷了,缺醫少藥的乞兒之後就成了跛子。

  萊恩驚惶地後退,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奔逃。

  泰爾斯被奎德拖著,跟著他追向萊恩。

  萊恩很快就被奎德追上了。

  奎德怒極反笑。

  「瘸子!」奎德張大嘴巴,野豬一樣狠狠地喘著氣,「剛剛砸得真痛快啊。」

  「撲通!」

  萊恩被他踹倒在地上,眼裡滿是恐懼和後悔。

  「我——我——」

  沒等驚懼到極點的萊恩說完話,奎德就飛起手上的匕首,狠狠紮在萊恩的右手腕上!

  「啊啊啊啊——」

  萊恩的慘叫震耳欲聾,連泰爾斯都顫抖了一下。

  「你不是瘸子嗎?斷了一條腿!」奎德瘋狂地大喊道,「那怎麼也該上下對稱一點啊!」

  然後,奎德抽起匕首,臉上的笑意越發濃重。

  他一手把泰爾斯推倒在地上,轉過身專心對付萊恩。

  只見他狠狠一膝蓋,砸到萊恩的肚子上,舉起匕首,對著他已經被刺穿的手腕。

  像鋸木頭一樣。

  開始。

  切割。

  泰爾斯痛苦地閉上眼睛。

  「不!不!啊!啊!別!那!啊啊!」

  萊恩的慘叫,已經變成了無節奏的持續哀嚎。

  辛提的怒吼在耳邊響起。

  泰爾斯沒有去看依然在啜泣的科莉亞,也沒有去看悄無聲息的凱利特。

  求求你,讓這一切快點結束吧。

  快結束啊。

  等到萊恩不間斷的哀嚎,變成痛苦的呻吟,已然麻木的泰爾斯,感覺到自己又被奎德抓起了衣領。

  一陣滾燙襲來。

  泰爾斯睜開眼睛,只見眼前是那柄匕首,上面託著那枚銀幣。

  被火燒得滾燙髮黑的銀幣。

  燒灼的火氣襲來。

  「張開嘴。」奎德狠厲而冷漠地道。

  邊上,萊恩抱著血淋淋的右手,眼珠裡已經沒有了感情,只是木然地側躺著,身子時不時顫抖一下。

  他的右手掌,只剩一點皮肉,連在手腕上。

  泰爾斯收回目光,冷冷地看著奎德。

  「不肯嗎?」

  奎德搖搖頭,嘿嘿一笑,「那眼睛也是可以的。」

  言畢,他就抓著匕首,以及託在匕首上,燒得發黑的銀幣,貼近泰爾斯的眼睛。

  燒得烏黑的閔迪思國王,離他的眼睛越來越近。

  那行銘也越發清晰。

  王者不因血脈而尊。

  血脈卻以王者為榮。

  就在即將貼上他眼珠的一剎那。

  「啊!」

  泰爾斯怒吼一聲,猛地一掙,咬住了奎德抓著匕首的手掌小指!

  奎德痛得嘶了一聲,身子後仰,銀幣從匕首上落下,落到泰爾斯裸露的胸口處。

  一陣滾燙從胸口襲來!

  「啊——不!」

  劇烈的燒灼感!甚至引起了劇痛!

  泰爾斯被銀幣燒得忍受不住,鬆開了咬著奎德的牙齒,伸手就去撈胸口的銀幣。

  「混蛋!」奎德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小指,怒意勃發。

  「那就給你留點紀念!」

  他一拳擊倒男孩,然後猛地撲上去,壓倒泰爾斯,用匕首死死地壓著燙黑的銀幣,抵在泰爾斯的胸口。

  「嘶——」這像是烙鐵被急速冷卻的聲音。

  只是冷卻的材料,是血肉之軀。

  「啊啊啊啊啊——」

  泰爾斯怒號著,隨著胸口燒心灼骨的溫度,還傳來一陣焦味。

  他渾身的肌肉,又開始燃燒一般的疼痛。

  奎德壓著銀幣,整整按了有五秒鐘,盯著泰爾斯不斷痛苦變形的臉龐,才感到解氣,鬆開了泰爾斯。

  泰爾斯一掙脫,就猛地扯住已經黏在胸口的銀幣,不顧還燙手的溫度,連皮帶血地扯落。

  帶著燒焦的皮肉,以及被泰爾斯扯出的鮮血,銀幣滾落在地上,叮噹作響。

  泰爾斯的血液落到地面上,很快乾涸。

  而他則躺倒在地上,眼淚止不住地流出。

  可惡,他明明是成年人不是嗎。

  為什麼,為什麼也忍不住想哭?

  「可惜,吞下去或者按在眼皮上多好。」

  奎德小心翼翼地挑起銀幣,繼續扔進火堆,「沒關係,我們下一輪再來。」

  泰爾斯狠狠閉眼,胸口的燒灼感似乎沒有減弱,而是增強了,越來越燙。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湧動。

  在積累。

  只要讓我,讓我,讓我割開奎德的喉嚨,就好。他在心底裡默唸著。

  當泰爾斯再睜開眼時,只是冷冰冰地盯著奎德。

  奎德看著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突然覺得有些無聊。

  「喂,小鬼,不想玩了嗎?」奎德踢了一下泰爾斯。

  泰爾斯只是冷冷地望著他。

  來吧,他想,這次,無論是眼皮還是鼻子。

  隨你燙。

  反正,自己穿越過來,什麼也做不了,不是麼?

  奎德望著泰爾斯的眼睛,確認了對方眼裡的冷漠。

  奎德討厭這種冷漠,他當年在收黑帳的時候,最煩就是這樣的債務人。這意味著無論他怎麼折磨對方,也什麼錢都收不上來。

  無聊。奎德啐了一口,惡狠狠地想,趣味都被破壞殆盡了。

  浪費太多時間了。

  但他轉頭看見牆洞裡另外兩個乞兒時,眼前又是一亮。

  在科莉亞的哭嚎聲中,以及凱利特的恐懼目光下,奎德把手伸向了第六屋其中的一個牆洞,伸向那個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女孩。

  泰爾斯的瞳孔瞬間聚焦了,辛提驚惶地看著這一幕,連萊恩也放下自己的斷手,抬起了頭。

  那是科莉亞。

  那是他們最小的孩子。

  那孩子!

  他胸口的灼熱越發燙人,身體的肌肉也像是燒灼起來一樣。

  科莉亞只是嚎啕大哭。

  她只有四歲啊。

  混蛋。

  你怎麼敢!

  「科莉亞!」

  「惡魔!朝我來!」

  「你敢!你不能!」

  泰爾斯、辛提、甚至抱著斷手的萊恩都瘋狂地爬向奎德,卻只是被他一腿一個,掃開在牆角。

  「你不許傷害她!」

  就在此時,一個身影,死死地擋在牆洞前。

  那是剛剛,被嚇回了破洞的凱利特。

  此時,他勇敢地撲上來,想要護住科莉亞。

  但泰爾斯只是痛苦地搖搖頭。

  不,你不夠的。

  凱利特的拳頭被奎德輕易地抓住。

  「別打擾餘興節目。」奎德呵呵笑了一聲,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遲疑,沒有任何阻礙地,割開了凱利特的脖子。

  凱利特睜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眼前發生了什麼事。

  泰爾斯癱倒在地上,萊恩開始神經失常也似的又哭又笑,而辛提,只是狠狠地錘擊著地面。

  奎德把氣管破損,動脈噴血,說不出任何話的凱利特,推倒在一邊。

  科莉亞哭得越來越凶。

  「別!別抓我!我很乖的!我沒有傷寒!我沒有!」

  奎德抓住科莉亞的頭髮,把不住號哭著的女孩,像拎寵物一樣,拎出破牆洞。

  然後他伸出匕首,從火堆裡挑出那枚銀幣。

  「混蛋!該死的混蛋!」

  泰爾斯閉上眼睛,用盡全身的力氣怒吼出聲。

  他痛恨自己。

  痛恨這個該死的世界。

  然後。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著奎德。

  在女孩絕望而瘋狂的掙扎中,把第二次燒黑的銀幣,用匕首按在了科莉亞的臉上。

  耳邊是孩子們的啜泣聲。

  科莉亞的哭聲甚至已經不連貫了。

  怎麼會這樣?

  泰爾斯死死地躺在地上,好像已經放棄了一切希望,一動不動,眼裡盡是灰濛濛的絕望。

  只有胸口,那被燙傷的地方,一陣陣灼熱傳來。

  奎德把匕首和銀幣都從女孩的臉上挑起,帶起女孩的一陣尖叫。

  他喘了口氣,環顧一圈,突然覺得有些無聊了。

  趕緊解決這邊,去找其他的小鬼吧。

  等等,自己這麼做,是不是對兄弟會,不太好?

  奎德的酒意開始漸漸消退了。

  管他的呢,既然裡克和他的打手們沒出現,就是沒問題。

  他閉上眼,搖搖頭。

  然後想雙手並用,來拗斷手上女孩的脖頸。

  舉起左手的時候,奎德突然覺得奇怪,自己剛剛不是拿著匕首,把銀幣壓上女孩的臉的嗎?

  匕首?

  他沒有多想。

  奎德繼續抬起左手,抹上科莉亞的脖頸。

  就在此時,趴在地上的泰爾斯,已經絕望的他,右手似乎摸到了一件東西,讓他微微一顫。

  匕首?

  他也沒有多想。

  泰爾斯顫抖地爬起來,把手藏在身後

  一切就這麼發生了。

  在辛提的眼裡,只見前一刻還在地上顫抖著的泰爾斯,猛地撲起。

  「去死!」

  七歲的穿越者,奮盡兩個世界,兩種人生的瘋狂,朝著奎德的脖子,一捅,一扭。

  「煩死了!」

  奎德早就看到了他的動作,只是不在意地反手一肘。

  然後,泰爾斯就被不耐煩的奎德,一肘擊飛。

  「砰!」

  泰爾斯的頭磕在一處破洞的邊上,眼冒金星,但他還是頑強地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手。

  那裡,握著那把從落日酒吧偷來的匕首。

  刃鋒帶血的匕首。

  一切都好像靜止在那一瞬。

  奎德愣了一下,驚訝地低下頭,看著被擊飛出去,在地上不住咳嗽的泰爾斯。

  奎德驚訝的眼神沒有持續多久,他就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他突然鬆開科莉亞,然後難以置信地,伸出顫抖的手,摸向自己的頸部。

  入手一片溫熱、溼潤和粘稠,這感覺,順著鎖骨往下蔓延,快速傳導到胸膛、腹部。

  在奎德的眼裡,那個該死的小鬼——泰爾斯吃力,但是堅定地,從地上緩緩爬起,握在手上的匕首,隨著右手在微微顫抖。

  但卻是頻率穩定地,顫抖著。

  那一刻,奎德有些慌了。

  他雙手胡亂撲上自己的脖子,惶恐地摁住頸部那個噴湧鮮血的大洞。

  但顫抖的手和下巴像是都在反抗他的意圖,鮮紅得像顏料一樣的動脈血,噴湧而出,勢不可擋。

  奎德咬緊牙齒,只覺得腿下有些發軟,於是後退了一步。

  但這一步,讓他整個人都軟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胸口上的灼痛還在持續,但是泰爾斯抬起頭,在科莉亞和辛提恐懼而震撼目光下,在萊恩分辨不出情緒的笑聲中,冷漠,但是堅定地看向奎德。

  他一字一頓地開口。

  「去死吧。」

  「沒有下面的,廢物。」

  奎德的牙咬得更緊了,他的怒火重新湧起。

  但是與之前不同,隨怒火而來的,是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在變暗,變糊,變遠,變小,都在一一土崩瓦解。

  他的眼珠凸出,似乎要瞪出眼眶般,死死瞪著泰爾斯。

  然後,他把微微顫抖的手,那隻被婭拉刺穿的手,一頓一頓地,伸向泰爾斯的方向,嘶啞地開口。

  「該死的——小鬼——」

  帶著血的手,掠過泰爾斯冰寒的臉龐。

  這就是『血斧』奎德.羅達,在埃羅爾世界最後的遺言。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1-15 02:36
  卷一.血脈重歸 第7章 逃亡計劃

  「咬緊這片柴,你會好受一點,對不起,我——我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了。」

  泰爾斯皺著眉頭,跪在萊恩身前。

  這個跛子乞兒,靠牆半躺在地上,舉著『藕斷絲連』血液緩緩流出的右手,木然地看著正在一塊鈍石上打磨匕首的泰爾斯,任他把一片木柴塞進自己的嘴裡。

  泰爾斯的神後,科莉亞神情呆滯地坐在院子和屋內的臺階上,左臉上那個被銀幣燒傷的地方,已經處理過,上了藥,此刻正覆蓋著一塊布。

  而那枚焦黑的銀幣,此刻正緊緊抓在她的手裡。

  女孩瞪大眼睛,看看這裡,看看那裡,一會還抬頭看看月亮,神經質般地笑了一聲。

  在她身後,奎德死不瞑目的屍體斜倚在破牆上。

  一陣噁心向著泰爾斯襲來。

  那種觸感,那種把金屬扎進血肉的觸感,時不時地在泰爾斯執刀的手上,隱約出現。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強忍著第一次殺人的不適感,胸前的燒傷依舊在疼痛,為他分擔走不少的注意力。

  那些黑暗裡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主角,能面不改色地取人性命,能在殺完人之後談笑風生,能平靜如常地計劃下一次殺人。

  都是騙人的吧。

  泰爾斯嗤笑了一聲,心底充滿悲哀。

  畢竟,他奪走的是一個生命,無論奎德做過什麼,是否該死,在某種意義上,他是跟自己同類平等,雙足行走的生命。

  而自己,把匕首扎進了他的脖子。

  泰爾斯很妒忌那些天生冷血的殺人狂,他們能夠忍受住殺人後的噁心感呢?對他而言,右手上的滑膩和粘稠似乎還在蔓延,耳朵裡刺入奎德頸部的鈍響也在迴盪。

  一時的衝動和怒火能幫你殺人,卻無法處理掉震撼精神的餘波。

  即使在骨子裡,他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一個可以,也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成年人。

  更重要的是,泰爾斯轉過頭,望向科莉亞,手上的匕首卻越磨越快。

  這些孩子,大概經歷了他們人生裡,最關鍵的一幕吧。

  他的眼前又出現了一幕虛幻的場景,投影儀的光線和幻燈片的字像破浪一樣浮現。

  「...我今天這堂課所報告的論,其文獻回顧主要集中在心理學領域。從發展心理學的角度而言,兒童和青少年時期,是一個人心智和性格形成最關鍵的時期。bloom的跟蹤研究發現,這個階段所經歷的環境、互動、行為,都與將來的人格和心理髮展有強相關關係。許多理論研究也認為,這種影響甚至可能伴隨終身...」

  泰爾斯擺擺腦袋,把又一片被找回的記憶深藏在心底。

  乞兒們的心理健康是其次,但眼前要解決的,是如何存活下來的問題。

  泰爾斯按下心底的噁心和傷感,把注意力轉移到手上的匕首。

  這柄匕首還沒有成年人的小臂長,單面開刃,刀尖有偏向刃側的微小弧度,木質的刀柄上纏著防止滑手的黑色皮麻帶,刀鋒的一側上刻著「jc」兩個字母。

  再多的伎倆,再多的策劃,再多的聰明,泰爾斯心想,也不如一柄匕首管用。

  然後,泰爾斯的眼神化為寒冰,上一刻還在打磨的刀鋒,下一刻就出現在萊恩的斷手邊上!

  「嗤!」

  泰爾斯毫不猶豫的一刀,切斷萊恩手掌和手腕間僅剩的一點皮肉。

  「嗯!嗯!——哼哼!」

  萊恩的渾身,像落入開水瞬間的亞希爾河蝦一樣猛烈痙攣起來。

  他緊緊咬著木柴,從喉嚨裡悶出嚇人的聲音,雙眼痛苦地緊閉著,臉部扭曲成誇張的形狀,眼淚和鼻涕不住地流下。

  泰爾斯趕緊拉過上好藥(其實僅僅只是一些烏爾德龍草)的布條,纏上萊恩的斷手,來回狠狠地打了個節。

  希望這樣能管用,能止住血,不要感染,否則泰爾斯看向火堆,搖了搖頭。

  萊恩還在痛苦地抽搐,泰爾斯一手緊緊按住他的斷手,一手把他攬進自己的懷裡。

  「堅持住,萊恩,很快就過去了,堅持住!」泰爾斯閉著眼睛輕聲安慰著他,自己胸前燒傷被萊恩的頭髮擦過,又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泰爾斯看向另一邊,凱利特、尼德和恩索拉,正靜靜地躺在月光下。

  像是睡著了一樣。

  萊恩的呼吸漸漸規律下來,但科莉亞又開始輕聲地啜泣。

  「泰爾斯,嗚嗚,我好怕,科莉亞明明沒有得傷寒,科莉亞已經好了——」

  泰爾斯放下萊恩,轉過身,把科莉亞抱在懷裡,小心避開她臉上的燒傷,輕輕拍打著她。

  「沒事了,科莉亞,已經沒事了。」

  對不起。

  是我沒能保護好大家。

  「泰爾斯!」

  泰爾斯睜開眼睛,看著氣喘吁吁跑回來的辛提,冷靜地問,「外面怎麼樣?」

  辛提是第六屋的孩子裡受創最小的,在泰爾斯幫他接續完脫臼的腿後(乞兒們的生涯,讓他們掌握了很多自救的知識,例如接骨——或者拆骨),便被泰爾斯派去外面打探消息並放風,對可能到來的兄弟會成員做出預警。

  「上面沒有人來,沒有裡克,沒有打手,沒有任何兄弟會的人,好像廢屋以外的人什麼都不知道。」

  辛提年紀最大,跟泰爾斯也默契已久,直接說了泰爾斯最關心的部分。

  「奎德好像去過了不少人的屋子,有些人成功逃出來了,但是,不算上我們和第十七屋的話,至少六七個屋子裡,什麼動靜也沒有。」

  泰爾斯的眼神一黯,第六屋並不是最靠近大門的廢屋,而他大概能猜到那些屋子裡乞兒們的命運了。

  「現在乞兒們都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大家都在傳,說兄弟會要把我們全部幹掉。有些人躲在屋子裡不敢出來,但更多人都跑到街道上去了,還有人想要逃走。」

  泰爾斯眼前一亮,「等等,你說打手們都不在了?」

  辛提知道泰爾斯在想什麼,他搖搖頭,苦澀地道,「沒用,大門從外面被反鎖了,卡里克帶著他們屋子的人在門口大叫,但是一個人也沒叫來。我們逃不出去的。」

  「我們。」萊恩掙扎著,抱著右手從地上坐起來,臉色蒼白地道,「我們一定要逃嗎?我們可以在這裡等到早上,等到裡克和其他的人來了,告訴他們是奎德自己發瘋——」

  「不行!」泰爾斯斬釘截鐵地打斷了萊恩,「奎德死在廢屋,他們找到凶手的話,我們必死無疑,就算找不到凶手,他們也會拿乞兒們出來交代的。更何況,奎德的父親是兄弟會裡的一個老大,他們不會就這麼算了。」

  「而且!」泰爾斯冷冷地看著萊恩,道,「你還想等他們派來下一個奎德嗎?就算下一個頭目不是奎德那樣的人,等他知道自己的前任是死在乞兒手裡的,你還指望他好吃好喝供著你,然後跪下來,求你不要殺他嗎?」

  這一串話說出來,萊恩、科莉亞包括辛提都聽不太懂,三個人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不明覺厲的樣子。

  泰爾斯看著三人的眼神,無奈地低下頭,嘆了一口氣,道,「簡單來說,我們必須要逃走就對了。」

  「哦。」

  三個孩子這才『恍然大悟』般地齊齊點頭。

  泰爾斯無奈地搖搖頭。

  他的眼前突然又出現了一道場景。

  零散的街道上大雪紛飛,一個窈窕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而他則在喃喃不休。

  「——所以,韋伯用他的觀察和史料總結,就資本主義在歐洲的發源一事,在書裡對老馬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一說,冷嘲熱諷——」

  「雖然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但是感覺好厲害的樣子呢。」

  「唉——簡單來說,就是韋伯在用智商碾壓老馬。」

  「噢,是這樣啊,那我們去吃小火鍋吧!」

  「明明是你在問我今天上了什麼課,話題可以不要跳得這麼快嗎?而且為什麼轉得這麼自然啊喂!」

  「那就決定了,韓式烤肉!強襲自由,出擊!」

  「剛剛不是還小火鍋——哎你別推我——還有什麼是強襲自由啊——都說了不要推我——」

  泰爾斯緊緊閉上眼,把這段從虛空裡回湧而來的記憶幻覺驅散。

  最近的記憶回湧越來越頻繁了,「往事」一件件地浮現。

  但別是現在。

  不能是現在。

  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泰爾斯睜開眼,發現三個孩子都在等自己的決斷。

  他輕輕站起,把萊恩也拉起來,深吸一口氣。

  「首先,在外面沒人的時候,把奎德搬出第六屋,雖然很重,但短期內,不能讓人知道他的死跟我們有關。」

  「然後,辛提,你去大家中間偷偷地傳話,一定要偷偷的,別讓人知道是你故意傳的。告訴他們,第四屋左邊的壕溝底下,有五根尖刺是鬆動的,拆掉它們,用石板或者什麼東西蓋住剩下的兩根尖刺,就可以逃出廢屋。」

  辛提一驚,「你,你找到了那條深溝裡的密道?」

  「密道?」萊恩和科莉亞也像是被嚇了一跳。

  泰爾斯什麼也沒說,只是拍拍辛提的肩膀,「去吧。」

  那不是某位神通廣大的乞兒前輩挖的密道。

  所謂的密道,是自己利用每週兩次去西城門乞討,所以可以夜歸的理由,拿著匕首、樹藤、亞麻布,和藥劑店順來的腐蝕劑,在四年裡,偷偷挖出來的。

  簡直就像是埃羅爾世界的『肖申克的救贖』。

  至於那個傳說,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幻想。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不是麼?

  泰爾斯又拍了拍辛提的肩膀,後者點點頭,正要轉身,卻撓撓頭,想到了什麼,疑惑地開口道,「為什麼要告訴大家?我們自己逃不行嗎?人越多,大家都會搶著跑,我們就逃得越慢啊。」

  不,泰爾斯在心底說,兄弟會不是吃素的,下城三區的每條街,每條路,每個轉角都有他們的眼線,西門郊外也佈滿了他們的走狗,對於幾個十歲不到的乞兒而言,就算逃出廢屋,也很難逃出兄弟會。

  泰爾斯原本的逃跑計劃裡,還要再半年的時間。他就能完全摸清下城第三區到紅坊街之間,兄弟會放置眼線的規律和節奏,再從落日酒吧跟格羅夫藥劑店裡準備好物資,那他們逃脫的可能性就會大大上升。

  只要能逃到紅坊街。

  但現在,現在根本不是最好的時機。

  可為了生存,他們又必須要逃,意外總是突然而至,不是麼?

  所以,他必須把第六屋的私自逃離,變成乞兒的集體騷動。

  只有第六屋失蹤,那太明顯,兄弟會很快就會找上來。其次,人越多,他們逃是得越慢,但也越安全,越不起眼。

  但是,要把這些理由一個一個講出來的話——

  泰爾斯仰頭看著辛提,刺目的眼神讓後者有些難受。

  「辛提,你還記得我們兩個,四年前的約定嗎?」

  辛提愣了一下,低下頭,略略思索。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神已經變得堅定。

  「當然。」辛提看著泰爾斯,看著這個比自己矮一頭的男孩,緩緩道,「你負責想,我負責做。」

  泰爾斯鄭重地點點頭。

  「我們,一起逃出去!」

  婭拉.薩里頓百無聊賴地看著最後一個客人走出落日酒吧,然後懶懶起身,把他的杯子收起來。

  今天的酒客不多,尤其是兄弟會自己的人,許多都被調去參加那場『大行動』了,就連廚子艾德蒙也提著砍刀去了,據說,是要去還個人情債。

  老傢伙也好久沒回來了。

  無聊。

  婭拉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凌晨四點半,有點早。

  然而那個鍾也有點慢。

  那個鍾已經很舊了,婭拉心想,連裝永世油的後槽都生鏽了,鐵鏽混進永世油裡,大大降低了工作效率。

  得想點辦法,讓老傢伙出點血,換個時鐘了。

  落日酒吧這麼多的生意,既沒有市政廳的稅務官來收稅(「看在國王的份上,我會給他兩根中指!」——婭拉),也沒有不長眼的傢伙來要保護費(「每人一百個銅子,我就能保護你們的手指,不被我剁掉,怎麼樣?」——婭拉),就連進貨都是從黑街兄弟會自己的渠道里拿的優惠價(「納爾.裡克,你是管帳目的,快跟這些地上的兄弟,也跟我的刀說說,進貨時該給我什麼價格?」——婭拉),出點錢,換個酒吧裡的時鐘總是可以的吧?

  那個吝嗇的老傢伙。

  關上大門,處理完吧檯的事務,婭拉撂下圍裙和抹布,緊了緊短皮褲,把前臺的不滅燈(取這個名字還真是諷刺)熄滅,走進後廚。

  今天時間有點早,按照老規矩,做完鍛鍊的話還有——

  下一刻,婭拉的臉色就變得冷漠而狠厲!

  她的身子瞬間伏低,膝關節彎到便於發力的位置,腿上聞名黑街的狼腿刀,瞬間來到左手。

  刀鋒電射一般飛出!

  「咚!」

  狼腿刀凶狠地紮在一個酒桶上!

  只有一小半的刀身露出,刀柄還在不斷顫抖。

  「啊!」這是一個小女孩的驚恐尖叫。

  婭拉緩緩地直起身子,把右手上的另外一把狼腿刀扎回靴子,然後點亮身側的不滅燈。

  燈光照亮了昏暗的後廚,幾個小小的身影露了出來。

  「婭拉——那個——」被狼腿刀嚇得驚魂不定的穿越者——泰爾斯,咧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舉起微微顫抖的右手,不自然地搖了一下,「嗨——是我。」

  婭拉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她的眼神犀利而可怕,科莉亞害怕地把身子朝著泰爾斯縮了一下。

  婭拉突然拔步走來。

  泰爾斯感覺到,身後的三個乞兒都不自然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知道。」婭拉冷冰冰地說道,「否則,我瞄的就不是酒桶這麼簡單了。」

  婭拉走到他跟前,從距泰爾斯左耳兩寸的酒桶上,拔出狼腿刀,示威也似的在他面前挽了個刀花,才插進靴套裡。

  「還有,你個小鬼——」

  泰爾斯心裡翻了個白眼,本能地迅速抬起手,想要護住額頭。

  但一根纖細的手指已經狠狠地戳了上去!

  「啊!痛!」

  「要叫我——婭拉姐姐!」

  「我從後門進來的時候,沒看到艾德蒙,就想來後廚看看——」

  他們現在在落日酒吧的地窖裡,除了泰爾斯之外的三個乞兒,靠在裝食物的大麻袋上,坐立不安,艱難但努力地啃咬著手裡的白麵包,他們好久沒吃到這麼好的食物了。

  離他們稍遠的地方,泰爾斯坐在高他一倍的酒桶上,平視著前方雙手抱胸,單腿靠牆,慵懶卻不失颯爽的婭拉.薩里頓。

  如果換做前世,泰爾斯大概要抱著欣賞的眼光,把她細細地從頭看到腳,然後抬頭望天,在回味的同時,感嘆這個世界的美好。

  哈?你問之後泰爾斯會做什麼?廢話,當然是自個兒回家,該幹嘛幹嘛去。

  至於現在麼——抱歉,這具身體還年輕。

  「直說吧,為什麼來找我。」婭拉依然是那副冷漠的神色,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但泰爾斯已經習慣了,從他四年前,第一次在落日酒吧後的垃圾堆裡,遇到這個當時不到二十歲的『大姐姐』,對方就一直是這樣的口氣和風格。

  他知道,她就是這樣的人。

  「奎德發瘋了,他把廢屋裡差不多一半的乞兒都殺了。」

  泰爾斯一臉凝重地道,同時默默握緊雙拳。

  他媽的。

  婭拉從看到這幾個傷痕累累的乞兒開始,就對今天早些時候的事情,隱隱有了懷疑。

  婭拉臉上不動聲色,心裡開始咒罵著裡克,這個管帳的,就知道你給奎德灌查卡酒,肯定沒安好心。

  我怎麼就為了那十個金幣,答應他了呢?十個金幣,十個金幣啊!

  這種肯定會觸怒兄弟會的事情,十個金幣——最少也該收他二十個!

  而且——

  「沒有人來阻止他,也沒有人來救我們,我們只能自己逃出來。」泰爾斯心情灰暗地道,幾個小時前的那一幕似乎又再次出現。

  ——而且,唉,一半的乞兒啊。

  婭拉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你們在這裡躲一天吧。放心,有我在,那個大猩猩不敢來,如果他來了,我就把他下面那——咳咳——他的手給剁下來。」

  婭拉看了看另外的三個乞兒,皺起了眉頭,她認得出哪些是新傷,尤其是那個右手被布包裹著的孩子。

  「等艾德蒙回來,我就讓他去找裡克和上面的人。奎德干出這樣的事,他逃不掉——這傢伙,怎麼不早點死掉。」

  婭拉有些意興闌珊,她把靠在牆上的腿放下,站了起來。

  泰爾斯的眼色一黯,他看著三個乞兒,深深吐出一口氣,然後看向婭拉。

  「今天兄弟會有大任務,所以守備和巡邏才會鬆懈吧。你們能逃出來,一定——唉,算了,我去拿藥,如果要醫生的話也——等等,小鬼,你怎麼了?」

  婭拉正自顧自地說著,突然意識到對面的泰爾斯不太對勁,他的身上也全是傷痕,胸前的衣物被扯得七零八落,右手袖子甚至濺滿了鮮血。

  不對,這小鬼的眼神——

  婭拉突然走到泰爾斯跟前,把他拖下酒桶,然後蹲下來,雙手握住泰爾斯的肩膀,直視他的眼睛。

  婭拉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嚴肅,也很急切。

  「小鬼——你,難道你?」

  泰爾斯有些不敢看婭拉的雙眼,但是僅僅幾秒鐘,他就調整好自己,然後堅毅地抬起頭。

  泰爾斯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如常,毫無顫抖地響起。

  「婭拉,奎德被我宰了。」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1-15 03:00
  卷一.血脈重歸 第8章 JC

  五小時前。

  洛比克.迪拉今年四十三歲,是隸屬於城防隊的一級警戒廳長,手下管理著負責永星城西面安全的西城警戒廳。

  二十個巡邏隊的士兵,一個廳的大小警察,無數的文職人員,都任他差遣。

  一百多名帶著電擊棍,迷你弩,防衝盾牌,迷霧彈、雷暴彈這樣精良彈壓裝備的警務人員,近三百名裝備著隕魔劍、弧光盾、永新甲冑以及破能弩箭這種反魔武裝的高素質士兵,以及二十個終結劍士作為巡邏隊長的精銳軍備力量,聽命於他一人。

  這對於一個出身低級貴族——洛比克的父親不過是王國西部凱拉郡的一個小勳爵——的人而言,是十分罕見的。

  要不是他攀上了凱文迪爾家族的高枝,也不可能在這個年紀,就成為王都永星城的西城警戒廳長。在這段他向凱文迪爾家族投誠,然後得到官位回報的美妙關係裡,只有一點小小的美中不足。

  那就是,他在永星城所負責的巡邏區域,總共有六個區,分別是西環三區,以及下城三區。

  對,就是血瓶幫和黑街兄弟會血腥鬥爭的最前線。

  小小的美中不足。

  美中不足——?

  啊呸!

  國王在上,這簡直就是天大的倒黴!

  噢,他還負責西城門前的巡邏和街道安全。

  這是他那位白髮蒼蒼的前任在交接時的告誡。

  「你要囑咐好手下的人,即使帶隊從營房出發,穿過西環區、下城區,前往西城門的時候(對,他的前任認為,對巡邏隊而言,西城門才是唯一可能巡邏的地方,對於警察而言,西城門才是唯一需要執法的地方)——」

  「為了你的錢著想,經過西環三區時,要客客氣氣,和氣友好;

  為了你的命著想,經過下城三區時,要提心吊膽,步步為營;

  為了你的職位著想,到達西城門時,要兢兢業業,精神抖擻!」

  洛比克很快弄清楚了這是為什麼。

  紮根西環三區的血瓶幫,樹大根深,歷史悠久,跟朝中的許多大人物關係不明不白,但定期會向城防隊繳納不少的『份子錢』,所以為了錢包著想,經過西環區時,要警民友好,魚水歡樂,有事沒事都睜隻眼閉隻眼。

  盤踞下城三區的黑街兄弟會,心狠手辣,瘋狂暴戾,王國裡至今未破的刑事懸案一半都跟他們有關,對官方的人下手也毫不容情,所以為了生命著想,經過下城區時,要眼觀八方,耳聽六路,一路小跑沒事別停留太久。

  西城門則是永星城的對陸門面,更是許多外國要人、大小貴族、諸神殿掌事官、各路冒險者到訪永星城的必經之門,許多外交糾紛、貴族鬥爭、宗教對立、民間衝突都發生在這一塊,也是宮廷大佬們盯得最緊的地方,所以為了職位著想,在西城門治安值守、執法巡邏時,要公正嚴明,勤業敬業,鐵面無私為人民服務。

  綜上所述,洛比克廳長接掌警戒廳的三年間,頭髮就已經白了一半,皺紋多了三根,因為回家時間不定,還時常被妻子以床上冷戰的方式抗議,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此時,洛比克坐在辦公桌裡,看著窗外的月光,臉色發愁。

  他也不想加班的啊,實在是今晚有大人物打了招呼,不得不加班。

  還有。

  他愁的不是工作,而是眼前這個為他工作的愣頭青。

  二十五歲的科恩.卡拉比揚,作為兩個月前新晉的巡邏隊長,憑藉著即使在終結劍士裡也高人一籌的身手(要是能打敗米蘭達那個變態就更好了——科恩),本來就不錯的出身(「唉,老頭啊,如果你是國王就更好了呢,那我也能混個王子,哎呦,你幹嘛打我!」——科恩),以及年輕貴族裡難得一見的從軍經歷,在退伍後(「死老頭!我明明沒有簽字,怎麼就『被退伍』了?一定是你不知羞恥地,哎呦,你幹嘛又打我!」——科恩),成為西城警戒廳二十巡邏隊的第一王牌(「他們都說是因為我有個好爹,但老頭你一定最清楚,我才沒有個好,哎哎,老頭你再打我,我就翻臉了啊!」——科恩)。

  此刻的科恩,扣著工整而威嚴的軍官帽,幾絲顏色好看的金髮從帽簷後露出,一身剪裁得當的藍色流星制服,把他強壯而不失勻稱的身材,襯托得更為出色,腳下踏著毫不反光的烏黑行軍筒靴,加上那張堅毅而英武的臉龐,簡直是王都毫無爭議的「少女殺手」。

  可惜啊,自己要是再年輕二十年,再早一點調來到永星城,大概也是讓王都貴族少女們尖叫的存在吧——以上是洛比克廳長走神時的空想。

  因為,那位年輕英偉的『少女殺手』科恩,正在義正詞嚴地滔滔不絕,堅決地向著洛比克廳長闡述自己的觀點,他的手在胸膛上堅決地拍了又拍,似乎要讓上司知道自己的決心。

  「大人,綜上所述,我認為絕對不宜淨空在紅坊街的守備力量!特別是今晚!血瓶幫和黑街兄弟會之間極有可能爆發劇烈的衝突!另外,我收到手下的線報,黑街兄弟會在本部大屋前——」

  「你在黑街還有眼線?」洛比克廳長打了個哈欠,打斷了他。

  「哈,兄弟會那幫瘋子的眼線確實很難安插。」科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翹起嘴角,「但是在我精明而強幹的——」

  「蠢貨!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洛比克廳長的咆哮很突然,掀起一陣波瀾,把剛剛抱著文書經過門外的祕書,漂亮的紅髮喬拉小姐,都嚇得滑了一跤。

  「你以為,自己是一級終結劍士年終考核第三名,兄弟會就不能動你了?你以為,自己出身卡拉比揚家族,血瓶幫就不敢動你了?最重要的是!你以為——」

  憤怒的洛比克廳長,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把本來滔滔不絕的科恩唬得一愣一愣的。

  「——自己長得比我帥,就可以指揮你的頂頭上司了?」

  門外,正在地上撿文件的喬拉小姐手一抖,已經撿好的文件又散了一地。

  「額——廳長,有點跑題了,雖然我長得帥但是兄弟會那邊——」

  「閉嘴!蠢貨!」

  惱羞成怒的洛比克突然覺得,這個老同學的兒子天天被他父親揍,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洛比克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熱血過,三年前調來的時候,也想著終有一日,要把下城區和西環區的罪惡和黑暗,都清理得乾乾淨淨,讓市民們安心地走在街道上,不必提心吊膽。」

  「但你就真的以為,血瓶幫和黑街兄弟會,僅僅只是上不了檯面的黑幫?我派出二十個以一當百的終結劍士,加上四百人的警備部隊和巡邏隊士兵,就能一舉掃除?血瓶幫的兩名魔能師,八個異能戰士,十二位至強者,兄弟會的三大或者四大殺手,六大巨頭,十三大將,還有他們遍佈王國上下,勢力波及西大陸的打手、盜賊、遊俠、冒險者們,無孔不入的情報網,根深蒂固的關係網,體量可觀的商業網,牽發動身的利益網,關鍵要害的祕密網,你以為都是吃素的嗎!你以為這是在西線戰場上跟荒骨人和獸族打仗嗎?你以為我的警員、城防士兵都是沒有家人孩子,沒有社會關係,沒有牽掛負累,你扯一扯嗓子就能去為你把命送掉的敢死隊嗎?」

  「就算兩大黑幫被掃除了,那跟他們有關的貴族陰私怎麼辦?靠著他們的威脅才能生存的行政部門油水和撥款怎麼辦?他們每年給宮廷裡大人物們的供奉怎麼辦?失去黑幫的約束及庇護,而生計無著的貧民、暴民、無業遊民們怎麼辦?沒了黑幫的壓迫,人們不再去神殿祈禱和捐獻怎麼辦?沒了黑幫製造的血腥事件,城裡的藥劑市場、鍊金市場、農牧市場,只能通過黑幫走私進來的稀有藥品和戰略物資斷貨怎麼辦?還有失去生計蠢蠢欲動的冒險者、僱傭兵、異能戰士怎麼辦?沒有本地黑幫跟我們明裡暗裡的合作跟配合,祕密軍不能掌握外國間諜的地下行動怎麼辦?」

  「這些林林總總,雜七雜八,又不能不考慮的事情,你都想過嗎?」

  「你以為今晚我把紅坊街淨空是為什麼?沒錯,我告訴你,因為某位大人物直接跟我打了招呼,今晚那裡會變成最血腥的戰場!無論誰接近,都是不妙的下場!所以我不但要淨空那裡,還要貼宵禁告示,更要警告所有人不能靠近!你以為我們今天為什麼加班?是為了到早上,我們的人能夠聯合市政廳的醫務、消防以及地政部門,去為戰爭的失敗者收屍,為戰爭帶來的廢墟收場!」

  洛比克停下了咆哮,喘息著,扯開害自己有些呼吸不暢的領口。

  科恩已經沉默了,他的拳頭緊緊捏在身體的兩側。

  「現在,科恩.卡拉比揚隊長——」洛比克緩了一下,用正常的語氣道,「你可以出去了,好好反省一下,思考一下,為什麼你父親把你送來整個星辰王國裡,整個西大陸上都最難待的警戒廳。還有,記得幫門外的喬拉小姐把那堆文件撿起來,那都是你的錯。」

  門開了,科恩緩步走出,但此時他的眼神卻黯沉下來,落寞而無奈。

  看得在旁邊撿文件的喬拉小姐好生心疼。

  這些洛比克廳長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科恩默默地想。

  他把手伸向廳長室外的劍架,想要拿回他的佩劍。

  但是,如果連最年輕的警戒廳長都如此老成謀算,如果連隱藏在地下世界裡吸血的黑幫都不敢直面。

  那這個王國,還要怎麼改變?

  科恩慢慢地把手放下。

  他走到蹲下身子收拾文件的喬拉小姐跟前,祕書小姐感覺到了科恩的逼近,臉一下就紅了,正在想著要用什麼語氣感謝他的幫忙。

  熱血麼?

  科恩在心裡暗暗苦笑。

  從西線戰場的死人堆裡爬出來時,這個詞,就不屬於我了。

  這不是熱血。

  科恩低下頭,握緊拳頭,落寞的眼裡閃出堅定和怒火。

  這是正確的事,是必須要做的事。

  喬拉小姐的臉更紅了,她突然意識到,從科恩的角度,可以把她職業制服內,堪比孤老山峰的傲人風光一覽無遺,而且——這很重要,要說三遍——他很帥,他很帥,他真的很帥!

  紅坊街麼。

  科恩瞇起了眼睛。

  下一刻,只見他神色冰寒,看也不看,右手捏著的拳頭突然一翻,廳長室門前就像颳起了一陣疾風!

  「呼!」

  等到疾風散去,科恩已經不見了。

  隨之不見的,還有他在劍架上的佩劍。

  只留下咬牙切齒的喬拉小姐,狠狠地撕扯著自己因這陣風而打亂的紅色長髮。

  她的身邊,那堆散亂的文件,不知從何時起,已經被風颳成了一疊,整整齊齊地立在地上。

  廳長室裡,洛比克無奈地閉上眼睛,嘆出一口氣。

  相比起紅坊街——

  那位大人物,對他還有個更麻煩的請求。

  從那些進出西城門的落日信徒身上,查清楚,落日神殿究竟為什麼封鎖內壇。

  那些信宗教的瘋子啊,洛比克搖搖頭,有關神諭的事情,自己怎麼敢招惹?

  尤其是落日女神那個潑婦。

  呸呸呸!

  洛比克搖搖頭,把這個念頭扔出腦子外。

  換作三百年前,自己光是有這個念頭,就會被落日女神的神殿祭祀,打進裁判所吧?

  就這樣看來,兩位魔法女皇雖然也是脾氣差的潑婦,但還是做了點好事的嘛。

  呸呸呸!

  洛比克搖搖頭,也把這個想法扔出腦子外。

  換作一百年前,自己光是有這個想法,就會被女皇領地的皇國魔衛,打進魔威獄吧?

  時間回到現在。

  「你說你殺了奎德?」婭拉震驚地望著泰爾斯,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他。

  「是的,而且。」泰爾斯無比冷靜地,向這個美麗又危險的年輕女人,提出一個看起來很過分的建議。

  「請你幫我們四個,逃出下城三區。」

  泰爾斯並不是在碰運氣。

  在廢屋乞討的四年時間裡,他的世界也不只是黑暗,除了同屋互助的幾個孩子之外,格羅夫藥劑店的幫工燕妮,還有眼前這個看似難以親近的女酒保——話說她真的只是酒保嗎——就是泰爾斯穿越後找到的,為數不多的暖色。

  三年前,要不是她,自己早就在落日酒吧外的垃圾堆裡找食物的時候,被莫里斯豢養的那隻怒狼犬給咬死了。

  莫里斯在那之後嘀咕了好久,怎麼自己養了六年的怒狼犬都養不熟,居然自個兒跑了,不見了。

  「你再說一遍?」婭拉像是聽到了最不能相信的話,比如地獄惡魔重回人間或者天上諸神降臨人間之類的話。

  「我是說,我想請你——」

  但婭拉打斷了他的話。

  「你剛剛殺死了星辰王國地下世界最可怕的勢力,黑街兄弟會負責永星城乞兒生意的頭目,軍火老大『鐵心』山達拉.羅達的獨生子,奎德.羅達。」

  婭拉一口氣說完,臉色鐵青地伸出纖細的食指,在泰爾斯的額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然後,你還想請我保護著你,背叛那個『星辰王國地下世界最可怕的勢』,在黑街兄弟會肯定會到來的搜捕和追殺下逃跑?」

  「額,不太準確。」泰爾斯揉揉額頭上的指印,在婭拉殺人的目光下訕笑著道,「但,大概就是這樣沒錯。」

  對這個消息,婭拉消化了半響,泰爾斯心裡雖然著急,但還是默默地等待著。

  婭拉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但她的表情迅速恢復冷漠和冰寒。

  「哼,為了你,對抗整個兄弟會?你覺得我像是這樣的好人嗎?不,應該是,你覺得我看起來,就像是個好人嗎?」

  「你不需要跟兄弟會的人打照面!」泰爾斯急切地道。

  「我們有自己的逃亡計劃,你只用給我們一些食物和物資,從下城三區到紅坊街的路上,幫我們瞞過兄弟會的耳目就行!這對你來說輕而易舉!」

  「求求你!」泰爾斯鄭重地道,「我們只有你可以依靠了,婭拉姐姐!」

  然而婭拉似乎並不買他的帳。

  「哼,你只是個小乞兒而已。」

  婭拉冷笑一聲,「我好歹也算兄弟會的人,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會立刻把你這個殺害了兄弟會頭目的凶手,還有那幾個幫凶一起交出去?」

  泰爾斯沉默了一刻。

  婭拉撇著頭,似笑非笑地等待他的回答

  「因為我相信你。」

  婭拉愣住了,沒趕上泰爾斯的邏輯。

  「什麼?」

  只見泰爾斯一字一頓,堅定地道。

  「因為我相信你,想做個好人!」

  婭拉懵住了。

  劇本拿錯了嗎?

  這麼——額,用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用語來說,這麼『中二』的傻話,他居然也說得出來?

  這小鬼,不是一直挺成熟的嗎?

  而且好歹是兄弟會,乞兒窩裡摔打出來的人吧,怎麼突然——是最近冥夜神殿的話劇看多了嗎?英雄薩拉與先知凱鵬的友誼故事?

  還是被奎德打壞了腦袋?

  但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的話,讓她半晌難言,「我知道,兄弟會裡幾乎都是人渣和惡棍,都是是帶著血債的變態,披著人皮的狂狼和惡魔,同情和善意,良知和憐憫對他們來說,連陰溝裡的汙泥都不如。」

  「他們把家破人亡的少女賣到妓院,把走投無路的小孩打成殘廢,把毒品賣給十幾歲的少女,把勤勤懇懇的商人勒索得身無分文,把遭遇天災賣兒賣女的農民逼得餓死,把還不起黑帳的人抓到大沙漠當奴隸賣掉,和墮落的貴族共同經營最醜陋不堪的祕密。」

  「但我也知道,他們很多人都是迫於生計,都是迫不得已,都是從小耳濡目染,都是身在其中無法自拔,都是為了生存,都有『我不能不這麼做』的理由,才成為兄弟會最惡毒的爪牙,最狠辣的打手。」

  「但正因如此,我才覺得,要是在這樣的環境和情況下,在生存之外,還能堅持,堅持一點同情,一份憐憫,一道善意,一念良知,堅持做點好事,做個好人,能放棄以一手刀法掙黑錢、快錢的想法,能給哪怕最落魄的酒徒一杯免費的麥酒,能給被虐打的妓女一件披風,能在寒風瑟瑟的垃圾堆裡,為了救下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的性命,不惜殺掉兄弟會大佬的愛犬,並且在之後的四年裡,一直幫助他、支持他、關心他——」

  婭拉緊緊皺起了雙眉,她沒有意識到,自己開始緊咬下脣。

  說到這裡,泰爾斯抬頭看著婭拉,目光裡是真誠和希冀。

  「能做到這些,我覺得,要比在兄弟會裡做個純粹的壞人,做個拋棄信條和良知,惡貫滿盈,做個天天快意而舒心的壞人,要更艱難,更危險,更——」

  「停!」婭拉臉色不甘地抬起頭,雙眼通紅,「小鬼,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你怎麼,你怎麼敢——」

  但她的話被泰爾斯毫不在乎地打斷。

  「婭拉.薩里頓!」

  「我見過你一刀把狗劈成三段的刀法,也見過你砍掉來鬧事傢伙的手指,也知道薩里頓這個姓氏的意義,知道你從小就是被當做殺手和刺客培育的苗子,知道你少年的時候,就曾滿手血腥,殺人盈野,更知道你的家裡和周圍都是兄弟會的人,連兄弟會的許多人,都怕你,怕婭拉,怕薩里頓這個姓氏。」

  婭拉沒有打斷他,而是表情落寞,陷入彷彿死一般的沉默。

  「所以,其實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個好人,算不算一個好人。」

  泰爾斯默默地掏出一柄匕首。

  「這柄匕首,是我從你的酒吧裡偷來的,但我知道,那天我只不過跟你說了一句『我又沒有刀,怎麼可能砍得開柴火』,然後那天下午,這柄匕首,就自己出現在了雜物間裡最顯眼的位置,我一直都知道的。」

  「這柄匕首,我之前一直以為是別人落下的,也許是艾德蒙,直到今天,這柄沾了血的匕首,才從刀刃的一側,浮現出『JC』兩個字。」

  泰爾斯抬起頭,直視婭拉,眼裡隱約的星芒讓她心裡一抖。

  「那是你的姓名縮寫吧,JC。」

  婭拉咬緊牙。

  她甚至都沒有注意,為什麼一個從來就沒機會讀書識字的下等乞兒,會看得懂匕首上面的字母,還拼得出她的名字。

  「婭拉.薩里頓,JC小姐,我想讓你知道,我一定要讓你知道,今天,你送出的這柄匕首,救了我的性命,救了那邊那三個,連普通的白麵包都覺得像是國王大餐的三個孩子的性命。」

  婭拉捏緊雙拳,眼神逐漸聚焦。

  這可惡的小鬼。

  「所以,雖然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麼樣的,也不知道你以後會怎麼樣,但我總是覺得,覺得——」

  「——你是想要做一個好人的!」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1-15 11:10
  卷一.血脈重歸 第9章 向命運出發

  凌晨四點半,紅坊街。

  兄弟會的可怕殺手,萊約克那鬼魅的身影出現在一座民宅的房頂,下一刻又出現在旁邊的一條小巷裡,再下一刻,又撲向寬闊的大道。

  鮮血染紅的地上,躺著幾十具屍體,有纏著黑布的兄弟會精銳,也有綁著紅頭巾的血瓶幫中人。

  萊約克又怒吼一聲,身形消失,再一次出現時,已經是對面商鋪的招牌上了。

  就像——就像他在盡力擺脫著,什麼跟在他身後的東西一樣。

  遠處廝殺聲不斷。

  突然,萊約克原本焦急的臉上,突然出現了冷靜和狠厲並存的神色。

  下一個瞬間,萊約克的彎刀以詭異的角度穿過左腋下,如黑曼巴蛇捕食一樣,雷霆般刺向自己左後方!

  那裡空無一人,然而——

  「嘶拉!」

  一聲衣帛撕裂的聲音傳來!

  「一刀命中。」

  「『隨風之鬼』,羅爾夫。」

  萊約克抬起彎刀,抹了一下刀尖上的鮮血,臉上的焦急和憤怒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隱蘊癲狂的冷血。

  「『靜謐殺手』萊約克,是你運氣太好呢,還是真的感覺到我的位置了?」一聲陌生的陰柔嗓音從四面八方飄來。

  萊約克只是靜靜地維持著原本的姿勢,一聲不吭。

  「你這樣的殺手,在兄弟會太可惜了。」

  隨著聲音落下。一個身影出現在萊約克面前的道路上。

  一名穿著灰色緊身服,臉上刻著刺青的青發男子,嬉笑地摸了摸自己的左邊鎖骨,那裡,一道傷口正慢慢流出血液。

  萊約克的瞳孔猛地一縮,他的一擊,本該完美刺向對手的心臟,然後在扎破心房血管後的一瞬抽出,結果,自己的刀居然僅僅擦過對方的鎖骨?

  萊約克驚訝了一瞬,但迅速回復冷靜的狀態,默默準備下一擊。

  一個殺手,永遠都要對自己的下一擊,有必殺的信心。

  如果裡克在這裡,一定會對萊約克『靜謐殺手』的外號不以為然,那個煩人的殺手,用來諷刺他的廢話最多了不是嗎?

  就算穿越者泰爾斯,也會點點頭,和貝利西亞上演妖精打架時的萊約克,可不算太『靜謐』。

  但此時的萊約克,眼神陰鷙,渾身一動不動,像雕像一樣立在招牌上,確實充滿了『靜謐』般的可怕。

  但下一刻,被稱為『隨風之鬼』的羅爾夫就臉色一變。

  「算了。」羅爾夫哼了一聲,「沒想到啊,喀爾卡那傢伙,居然被莫里斯幹掉了,該說,死胖子不愧是兄弟會的六大巨頭之一嗎?」

  「我躲一躲去。但別誤會,我們的遊戲還沒結束呢,『靜謐殺手』。」

  下一刻,羅爾夫消失了。

  與此同時,莫里斯——黑街兄弟會的六大巨頭之一,人口生意的掌薄人——就帶著一隊精銳,滿臉凶狠地出現在轉角處。

  「老大!」萊約克瞬間從招牌上飄下,向著莫里斯致敬。

  「是『隨風之鬼』羅爾夫。」

  胖大的莫里斯點點頭,把手上一具屍體拋落地面。

  這是一個壯碩的男人,只是死前似乎極為痛苦,要是兄弟會的專屬黑醫——怪醫生拉蒙在這裡,很快就會分析出,那個壯碩的男人死前嘴脣發紫,眼角充血,指甲呈粉紅色。

  來自東大陸游牧部落的異能戰士,『戰狼』喀爾卡,死於窒息。

  「找到其他人了嗎?」莫里斯臉色凝重地問,絲毫沒有除掉一個強敵——尤其對方還是異能戰士——的喜悅。

  萊約克臉色沉重地搖搖頭,「沒有。但是我在好幾個地方遇到了疑似『空氣牆』的阻礙,根據過去聽見的描述。」殺手頓了一下,無比凝重和擔憂地道,「我懷疑,可能是『氣之魔能師』出手了。」

  「氣之魔能師?空氣牆,草!」

  莫里斯恨恨地啐了一口,無論是哪個異能者,聽到自己所面對的敵人,是一位魔能師,又恰好是剋制自己能力的一位魔能師,都不會太開心。

  為了這次萬無一失的突然襲擊,兄弟會聚集了永星城本部的幾乎所有精銳,編排成組,務求出其不意,一擊致命。但兄弟會的精銳們卻在進攻的一開始,就被數股巨力和狂風給擊散開來,紅坊街的有些地方甚至不再能通行,本來強大的精銳部隊力量,瞬間分裂成首尾不能相顧的多頭蛇。

  在吟遊者傳唱的詩篇裡,怪物多頭蛇基利卡,最終是被英雄耐卡茹,一個頭接一個頭砍下而死的。

  現在看來,分散他們的,是『氣之魔能師』無誤了。

  那個可怕的傢伙,希望別正面碰上他。莫里斯聽著耳邊不斷傳來的廝殺聲,辨認著方位。

  「本該是我們聚集精銳,襲擊紅坊街的血瓶幫分部,結果到頭來,卻變成了他們埋伏我們,媽的,真是丟人丟到冥夜神國裡去了。」

  「對方僅有的兩大魔能師都出動了一個,我們還傻傻地往前送死!腦子簡直比冥夜之神還鈍!」

  莫里斯用褻瀆神靈的話語咒罵著,腦筋卻在不住轉動。

  「一定有內奸!回去之後我要把蘭瑟的肺給擠出來!這糟老頭子,怎麼做情報的!」

  萊約克低下頭,聰明地沒有跟著身為『六巨頭』的上司一起,咒罵兄弟會的另一位『六巨頭』。

  莫里斯深吸一口氣,很快下了清晰的判斷。

  「既然敵人是魔能師,我們又沒有極境以上的高手在,襲擊紅坊街的行動,已經全面失敗了。你們分散出去,對著所有的自己人傳令,放棄目標,回返原路,全力突圍!」

  「我們回黑街!」

  婭拉看著泰爾斯,臉上的表情逐漸隱去。

  時間彷彿過了很久。

  但泰爾斯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直到對方呼出一口氣,輕輕低下頭。

  「臭小鬼。」

  婭拉麵無表情,只是望著地窖裡昏暗的地面。

  害得泰爾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但隨後,年輕的女酒保,很快默默道,「你啊——你——有沒有人跟你說過——」

  泰爾斯專心致志地聽著。

  「——你很早熟?」

  這次輪到泰爾斯愣了一下。

  早熟?

  這個——穿越者嘛——哈哈。

  趕緊想想,穿越者前輩們,遇到被本地人懷疑的時候,都是怎麼混過去的?

  然後,這個穿越者摸摸頭,紅著臉,不好意思地道。

  「嘿嘿——我很早熟嗎?哈哈,那個,婭拉啊,你的意思我懂,但是呢,我還是很享受目前的單身生活的,暫時還不想——」

  「叮!」

  表情瞬間扭曲的婭拉,一指頭狠狠地戳在泰爾斯的額頭上!

  「小鬼,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還有,叫我婭拉姐姐!」

  泰爾斯痛苦地揉搓著額頭,卻在眼前淡出一片記憶。

  那是一個暖陽的下午。

  「吳葺仁!dota2不是沒了你就運營不下去!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啊!」

  「怎麼你最近老是在說同一句話啊。」

  「喂喂,這可是二次元裡的名言啊,當然要——你怎麼還在排下一場啊喂!」

  「哎呀,朋友拉我開黑,不好意思不去嘛!」

  「就你的dota水平?啊呸!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啊!」

  「又是同一句話——喂,我的遊戲鼠標!」

  泰爾斯揉揉腦袋,把這段記憶埋進大腦深處。

  最近是怎麼了?記憶閃回越來越多了。

  雖然是好事,可以找回許多前世才有的知識和智慧,但是,總不能老在關鍵時刻閃回吧?

  他搖搖頭,看著臉色已經不一樣的婭拉,清楚而明白地說道。

  「我要求的不多,我們只要穿過紅坊街,就能逃到血瓶幫的地盤,從那之後,我們自己照顧自己。沒人會知道你,你不會惹上麻煩的!現在是黎明前的夜晚,最是黑暗,從下城區到紅坊街,瞞過兄弟會的眼線對你而言應該不是問題。」

  「別的地方,我不敢說,甚至,我們一出現就會被兄弟會注意到。但是紅坊街,紅坊街是兄弟會跟血瓶幫的交界,在那裡,是我們幾個逃生的唯一機會!兄弟會一定會花時間在抓捕四散而逃的乞兒上面,等他們反應過來,也不可能再追過紅坊街!」

  這一刻,自信而堅定的泰爾斯微微翹起嘴脣。

  「呼!」

  婭拉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其他乞兒都四散而逃的時候,你們直奔紅坊街,不錯的計劃。憑我的身手和經驗,引開兄弟會的耳目,也不是沒有機會。」

  再睜眼的時候,她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而精明,凌厲而可怕,彷彿在瞬間化身回曾經的女殺手。

  連泰爾斯也很少見到這幅樣子的婭拉。

  「但是,你們到了血瓶幫的地盤,就安全了?你這手能把黑街兄弟會耍得捉襟見肘,但卻只是一時的。」

  「兄弟會能人無數,戰力超群,連跟他們對臺的血瓶幫也落在下風,找到真凶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而且之後呢,你們還能去哪?只要還在永星城,黑街兄弟會就總會找到你們的。」

  「就算出了永星城,你又怎麼知道,兄弟會的勢力,不會比在永星城裡更可怕,更肆無忌憚?」

  婭拉的話彷彿瞬間擊中了泰爾斯的軟肋。

  泰爾斯面色蒼白地晃了晃。

  對,他的計劃還沒有到那麼遠,能力有限,智慧有窮,紅坊街之後的事情,他根本無從猜測。

  但他們無路可走了不是嗎?

  只有去紅坊街。

  「那就是我們的事情了。」想到這裡,他嘴硬地說道。

  婭拉,一副精明狠厲模樣的殺手婭拉(而非之前那個慵懶冷漠的女酒保婭拉),搖了搖頭。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

  看著婭拉還在搖頭,泰爾斯急了。

  為了爭取婭拉的幫助,自己渾身解數盡出,從搏感情到拉關係,連正義之嘴炮都發動了,還能失敗?不帶這樣玩的啊!

  又不是玩足球經理!

  沒辦法了,作為小牛,團戰關鍵時刻,不能因為貪心、貪多、貪錢,就吝惜放大的機會!

  撼地神牛,去吧,跳大!

  「我知道,相比於提供飲食,相比於送我匕首,這樣的請求過分了。但是,請看看那邊的三個孩子,他們的希望都在這個酒吧裡了!婭拉,請你幫幫我!而且——」

  泰爾斯艱難地說道。

  婭拉挑起眉毛。

  穿越者很不願意把下面的話說出口,因為這在他看來,完全就是赤裸裸的逼迫和折磨。

  「而且——你還欠我一個人情不是嗎!」

  泰爾斯語氣堅決地道。

  「哈?」

  婭拉的眼中充滿了疑惑和驚訝,但隨即,她失聲一笑。

  女酒保把腿上的一柄狼腿刀,擺到泰爾斯面前。

  「人情?你是說,你曾經建議我把武器改成這個樣子,就覺得這是一個人情?好吧,那也算,但這個人情你也佔太便宜了吧。」

  泰爾斯看到了狼腿刀。

  腦子裡面頓時想起來,和婭拉曾經的回憶。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婭拉婭拉,我想到彌補你出刀力量和速度的辦法了!」

  「說了多少次,要叫我婭拉姐姐!去去去,一個不懂戰鬥沒有異能沒有神術更不懂魔能的小鬼頭,別打擾我鍛鍊。」

  「婭拉!就是這個!看看這張圖!」

  「咦!這種刀的樣式和弧度——小鬼,哪來的?好像挺有趣。」

  「這叫狗腿刀!不管你信不信,可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武器呢!」

  「呸呸,什麼狗腿,就算要用,也換個好聽點、威風點的名字好嗎!還有,叫我婭拉姐姐!還有,什麼另一個世界,少去冥夜神殿看話劇,那裡的人都神經兮兮的!」

  泰爾斯想到這裡,搖搖頭,把回憶趕走。

  他堅定地,一字一句緩緩說出下面的話。

  「不,憑的不是這個人情,憑的是——是你把奎德刺激成這個樣子,讓他失去理智發瘋,害得乞兒傷亡慘重,害得我們只能出逃的人情。」

  泰爾斯沉重地說完這句話。

  話音落下。

  婭拉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美麗的眼睫毛不停抖動。

  「你——你怎麼——」

  泰爾斯本來心裡還有些忐忑,但看著婭拉的表情,心裡終於下了判斷。

  「是的。」

  泰爾斯點點頭,心裡竟有些沉甸甸的。

  「是你之前割傷了奎德的手吧?他一邊詛咒,一邊叫著你的名字。還有,奎德最大的恥辱被提及的時候,他也許會憤怒,但更多的是羞愧,怎麼會瘋狂到虐殺乞兒呢?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奎德之前肯定是來落日酒吧喝酒,惹到你了,然後,他就不知道怎麼的發瘋失智,衝進廢屋裡來,宰掉了——宰掉了一半的乞兒。」

  「是這樣的吧。」

  「那一半乞兒的性命,其實也是跟你有關的吧。」

  這一刻,泰爾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婭拉眼裡的顫抖。

  該死的小鬼。

  婭拉心裡咒罵道,但手上拿著的狼腿刀不斷在顫抖,出賣了她此刻的心情。

  太聰明瞭點。

  不就是幾十個乞兒嘛,婭拉心裡顫抖著,又不是我親手殺的,跟我無關。

  都是那個裡克,那個該死的管帳的。

  跟我無關的。

  無關嗎?

  婭拉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嬰兒,包裹在一塊名貴的毛毯中,然後,自己舉起了手中的刀。

  那一瞬間,她的心臟似乎有些沉重得運不出血來。

  「所以,請你幫幫眼前剩下的這四個乞兒吧,因為這是你——這是你欠下我們的人情。」

  泰爾斯心裡極度不適,但還是痛苦地說出這句話。

  婭拉緊緊閉上眼,把狼腿刀插回靴筒。

  「當然,如果狼腿刀的版型也算人情的話,那就算上好了。債多不愁嘛。」

  泰爾斯似乎覺得氣氛太壓抑,又再笑了一下。

  只是,非常勉強。

  好半晌,婭拉才睜開眼睛。

  她輕輕抬起頭。

  「泰爾斯,你真是個,特別的孩子。」

  「總是能一擊命中,別人的要害。」

  「奎德大概也是這麼死的吧,被你一擊致命。」

  她的語氣竟有些有氣無力,讓泰爾斯心中忐忑。

  但她接下來的話,讓泰爾斯的心情如同直落冰窟。

  「但是,沒用的,就算我肯幫你們,犧牲性命保護你們——你也是不可能穿過紅坊街的。」

  婭拉一字一頓。

  每一次停頓,都像要了泰爾斯的命一樣。

  「因為,今晚,兄弟會將要襲擊紅坊街。」

  「已經開始了,紅坊街,會變成永星城今晚最可怕的戰場。」

  周圍的時間好像痙攣了一下,花了好久才回到正常的時空。

  「你說什麼——」泰爾斯顫抖著雙脣,失色地問道。

  「所以,放棄吧,你也知道,既然紅坊街已經是戰場了,我再怎麼厲害,哪怕擁有『王國之怒』那樣的實力,也是不可能,帶著四個傷痕累累的孩子,穿過兩大黑幫巨頭的戰場。」

  婭拉黯然道。

  泰爾斯震驚地望著婭拉,又看看遠處三個已經把麵包消滅得差不多的孩子。科莉亞看到他看過來,還高興地揮揮手,四歲的女孩總是容易忘卻傷痛。

  「放心吧。」辛提舔乾淨手上的麵包屑,拍了拍依舊在惶恐的萊恩,「泰爾斯會帶我們逃跑的。」

  「嗯,泰爾斯最聰明瞭,他什麼都做得到!」科莉亞舉起小半塊麵包,高興地補充。

  但地窖的另一邊,婭拉麵前,寄託著乞兒們信心和希望的穿越者,卻絕望把自己的臉,埋進雙手。

  「怎麼會這樣…」

  「兄弟會怎麼會在今天襲擊紅坊街…」

  「為什麼是今天晚上…」

  「不應該啊…」

  「哈哈,意外,意外總是突然而至…」

  「哈哈…」

  「其他地方,我們根本去不了啊…」

  「除了紅坊街以及之後的西環區,兄弟會都有耳目眼線…」

  「除非我們直奔下城一區,從那裡去下水道,去詭道,那裡是鐵蝠會的地盤…」

  「不行,鐵蝠會早就臣服於黑街兄弟會了…」

  「回去廢屋?把奎德毀屍滅跡…」

  「不可能,別的孩子早就知道了…」

  「總會查到我們的…」

  「怎麼辦…」

  「怎麼辦!」

  泰爾斯臉色鐵青,嘴脣蒼白,額頭上冷汗淋漓。

  婭拉有些不忍心,但也只能搖頭,拍拍他的肩膀。

  「你們留在我這裡吧。」婭拉嘆了一口氣,「我有信任的人,能把你們藏上至少一個月。」

  「我可以去找老傢伙。」婭拉頓了一下,難堪地道,「兄弟會裡很看重老傢伙的面子,你們——至少不會死。」

  但是肯定生不如死——無望的泰爾斯在心底裡補充道。

  「有時候。」婭拉看著泰爾斯頹廢的樣子,感慨著這個聰明的男孩,也要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刻,「我們總要認命。」

  泰爾斯眼前突然又模糊一片。

  「葺仁,唉,她已經走了,你,你,你要節哀…嗚嗚嗚…」

  「我…我沒事,放心好了…放心吧,伯母,我沒事…真的沒事。」

  「我知道的,葺仁。呵呵,有時候,我們總要認命的。她既然走了,這就是我們必須邁過的一道坎,誰也不例外的,呵呵。」

  「伯母…你…她…」

  「要認命的…嗚嗚…認命啊…嗚……」

  認命。

  我的命是什麼?

  穿越到這個世界上來,然後被宰掉嗎?

  我就活該接受它嗎?

  可笑。

  讀了那麼多的書。

  做了那麼多的研究。

  寫了那麼多的論文。

  我又怎麼會認命!

  怎麼會相信所謂命運!

  泰爾斯猛地抬起頭,把婭拉嚇了一大跳。

  他的眼裡,此時都是決絕和怒火。

  「小鬼,你——還好嗎?」婭拉試探性地問道,不知何故,此時的她,竟然有些怕這個七歲的男孩。

  「他們留在你這裡。」

  泰爾斯突然吐出一句話。

  「他們三個,都留下,你也要留下,才能保護他們。你就說,就說你抓到了這三個乞兒。」

  泰爾斯毫無感情地道,彷彿眼前一切都失去了顏色。

  「什麼?」婭拉有些驚訝,但泰爾斯沒有理會她。

  「我會跟三個孩子串好口供,我才是,才是單獨殺害奎德的凶手。」

  泰爾斯繼續面無表情地說,特別強調『單獨』一詞,「兄弟會來了,你就這麼告訴他們。」

  婭拉皺了皺眉,「那你怎麼辦?讓我把你交出去嗎?」

  「我自己一個人走。」

  不知道怎麼,婭拉突然意識到,這個孩子,已經下定了決心。

  而他的決意,沒人可以違背,遑論阻止。

  但她不能讓他這麼去送死。

  畢竟他。。。

  「你連下城區都走不出去的,小鬼。天一亮,兄弟會肯定就發現端倪,他們的眼線就會把你抓回來。到時候,你只會後悔,為什麼沒求我現在就殺了你。」

  婭拉神情複雜地說。

  泰爾斯轉過頭,眼裡冷得讓人害怕。

  「是啊。」泰爾斯冷冷地說,穿越以來,在兄弟會郊外基地待了一年,在下城區待了四年的他,深知兄弟會的手段和能力,「我大概是逃不掉了。」

  「但他們可以活下來,可以不用承受奎德留下的痛苦。」

  不,奎德,已經給他們留下了永生永世難以忘卻的痛苦,他默默地道。

  婭拉伸出雙手,搭上他的肩膀,卻把自己的臉轉到了一邊去。

  泰爾斯卻感受到婭拉的雙手,這一對以穩定精準而見長的,殺手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不,自己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

  唯一的地方。

  而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泰爾斯噗嗤地笑了出來。

  命運啊,其實就是這麼回事。

  它在玩弄你。

  你也可以玩弄它。

  他看了看剛剛吃完麵包,希冀地望著這邊的三個——他們已經不是乞兒了——孩子。

  穿越者轉過頭來,堅定但平靜地看向婭拉。

  看著臉色陰沉,雙目通紅的婭拉,泰爾斯輕輕地開口了。

  「四點半了,過一會就天亮,到紅坊街還有段距離,你把該注意的眼線地點都告訴我。」

  「我該出發了。」

  「向著紅坊街,出發。」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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