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53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12 14:20
卷四.龍血 第76章 命運之折

  「我們很興奮,很激動。」

  卡斯蘭咳嗽著,像個最普通的老人那樣,緬懷著過往的歲月,「我們幾個人——包括小里斯班,都有著一樣的理想,同樣厭煩了家族與家族,領地與領地間的這些恩恩怨怨。」

  「所以就這麼開始了。」卡斯蘭看著尼寇萊背靠的石柱,語氣哀戚,「你無法想像,為了埃克斯特,我們圍繞在努恩身邊,幾十年來都經歷了些什麼。」

  尼寇萊不自覺地抬起頭,看向天花板。

  「起初只是小事,鞏固王子的權威與勢力,保護忠於王子的瀕危家族,去懲罰中飽私囊的封臣。」老頭的眼裡閃動著奇異的光芒,「打破白刃衛隊的慣例,挑選一些出身不高的人選,為努恩訓練一支只忠於他,沒有家族之憂的衛隊候補……包括你,大嘴,拜恩,以賽亞,你們都是那個時候被我招進來的。」

  那一刻,尼寇萊的呼吸一滯,咬在嘴裡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他被招進白刃衛隊的那一天……

  頭兒……

  「一切都是為了一個未來的國王能實現他的抱負,做好準備。」

  卡斯蘭的臉色黯淡下來,語氣一轉。

  「但是隨著努恩登上王位,事情開始變了。」

  「他的敵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強,他需要更鋒利的刀,更堅實的盾。」

  「我的任務也越來越不擇手段,越來越沒有底線——從追捕罪人,到勒索政敵,綁架孩子,到偽造罪案嫁禍對手,甚至焚燒農民們過冬的穀倉……」

  尼寇萊捏緊了拳頭,強壓下心裡的情緒。

  他注意著卡斯蘭在火光下的影子,目光不斷在周圍的武器架上逡巡,試圖找到擺脫對方標槍威脅的方法。

  我的準頭沒他好,不能跟他在遠程比拚標槍。

  我需要……

  「對,我跟卡珊夫人,跟暗室的合作關係比你想像中要密切得多。」卡斯蘭黯然道,注意力始終聚焦在石柱後方,「還有很多事情,努恩不想讓暗室插手,就會交給我們來處理。」

  「我曾經連夜護送醫生去威蘭領,好讓他下藥毒害奧勒修大公的繼承人。」

  「我曾以國王密使的身份,煽動祈遠城的封臣反抗他們的領主,為龍霄城介入尋找理由。」

  「我甚至假冒過強盜,劫殺對國王不滿的傳世貴族——從男主人到女眷……除了一個不懂事的女孩兒,一個不留。」

  「我還私下策反我的侄子哈羅德,說服他倒向努恩,哪怕這可能危及他與父親的關係……」

  卡斯蘭閉上了眼睛,胸口悶痛。

  他沒有想到的是,最終,霍爾特居然會心狠到讓他的兩個兒子自相殘殺,來擺脫努恩的控制……

  「所以。」尼寇萊冷哼一聲,「這就是為什麼紅女巫總想從我,從白刃衛隊的嘴裡撬出點什麼。」

  卡斯蘭嘆了一口氣。

  「我試圖說服自己,這是為了埃克斯特。」卡斯蘭痛苦地道,「為了理想,我連家族都可以拋諸腦後,何況自己的榮譽和良心?」

  「陽光下,我是以身作則,光榮威風,萬人敬仰的白刃指揮官。」老頭在一呼一吸間忍受著胸腔裡的劇痛,「陰影中,我則是心如鐵石,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的國王殺手,帶著最早的那一批衛隊成員做著最骯髒最秘密的勾當。」

  「你曾說,你看透了我那副虛偽至極的貴族嘴臉。」卡斯蘭低聲道,「你是對的,我不配站在你們面前,以指揮官的身份對你們訓話。」

  石柱後傳來一聲清冷的質問,「為什麼?」

  卡斯蘭閉上眼睛。

  「努恩變了。」卡斯蘭知道他想問什麼,遺憾地嘆息道,「他老了,變得多疑,警惕,敏感,自私,保守。」

  「為了一個新的埃克斯特,努恩必須掌控強大的權力,這是必要的手段。」卡斯蘭握緊手上的標槍,眼神複雜,「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手段已經變成了目的,而本來的目的卻早早被忘記。」

  「我們為了活著而吃飯,刺頭,但不該為吃飯而活著。」他的語氣越發痛苦。

  「隨著他成為國王的時間越久,他就越……他關心龍霄城的地位多於埃克斯特的強大,關心自己兒子的繼承權多於王國的未來——努恩變成了最傳統的埃克斯特君主。除了他的家族和統治,他已經無力,也無心去尋找曾經的理想。」

  「掌控權力成為了努恩唯一的目標,『為了埃克斯特』反倒變成了一句蒼白的借口。」卡斯蘭觀察好每一個尼寇萊可能衝出來的地方,把對方石柱後的影子鎖死在視野裡,耐心地等待著對手,「這讓我們過去幾十年所做的一切,看上去就像個笑話。」

  尼寇萊發出冷笑。

  「你知道嗎,你現在的所作所為。」隕星者壓制著怒意,盡量讓自己聽起來毫不在乎一些,「讓你曾經教導我們的一切,看上去也像個笑話。」

  卡斯蘭停頓了一秒,臉上混雜著不易察覺的愧疚和痛苦。

  「所以我累了。」

  「我退出了,我放棄了。」老頭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那天我站在台階下,當著所有臣屬的面最後一次質問他,還記不記得自己當初的理想。我問他,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身不由己,向現實妥協?」

  尼寇萊沒有說話。

  「後來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卡斯蘭的話帶著淡淡的憂傷,「共舉國王怒不可遏,我和一大批老人被清理出了白刃衛隊。」

  沉默。

  火盆越燒越旺,映照出石柱兩旁兩人的影子。

  「是啊。」尼寇萊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很痛苦,「而我被破格提拔,成了白刃衛隊的代理指揮官——」

  話未說完,下一刻,隕星者突然從石柱後暴起身形!

  戰鬥毫無預兆地再次開始。

  卡斯蘭毫不猶豫,手上的標槍準確而淩厲地擲出。

  力度驚人的標槍射穿了敵人的身體。

  「噔!」

  將他死死紮在地上!

  但經驗豐富,一直觀察著對方影子的卡斯蘭馬上察覺不對——被標槍紮中的,只是尼寇萊的胸前皮甲。

  真正的隕星者從石柱的另一側撲出,身上衣甲單薄,幾無防護!

  卡斯蘭反應極快,看準了尼寇萊傷腿落地的間隙,第二根標槍毫不拖遝地出手!

  隕星者聽著耳邊的風聲,心中一涼。

  完了。

  沒能騙過他。

  就在此時。

  「尼寇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尼寇萊猛地抬頭,只見一件圓形的盤狀物向他飛來!

  隕星者沒有猶豫,終結之力爆發,腳下不可思議地一折,在半空中接住那樣物品。

  標槍襲來。

  「砰!」一聲悶響。

  卡斯蘭瞳孔一縮。

  他的標槍刺中了尼寇萊手上的盤狀物——一面厚木蒙皮的圓形盾牌。

  槍尖紮進盾面中,堪堪刺透盾牌,讓尼寇萊手上一沉。

  隕星者咬緊牙齒,拔出盾牌上的標槍,拿在右手上。

  但卡斯蘭已經無暇顧及尼寇萊了,他凝重地轉過身,警惕地看向尼寇萊的援助者。

  「拜恩。」卡斯蘭皺起眉頭,眼底卻浮現一絲懷念,「好久不見啊。」

  但作為前白刃衛隊與國王從事官,站在武器庫門口的拜恩.邁爾克顯然並不怎麼喜歡回應老上司的熱情。

  「抱歉,頭兒,不是我不想敘舊。」遠處的邁爾克面色沉重,他從武器架上拿下兩柄短柄飛斧,猛地揮動雙臂,「但我剛剛見過了自己的女兒……」

  「現在心情不好!」

  卡斯蘭臉色一變,標槍幾乎與邁爾克的兩柄飛斧同時出手!

  「嗖!」「呼!」

  標槍與飛斧在空中交錯而過!

  「嗤!」

  盡管最大限度作出規避,但邁爾克還是被卡斯蘭百發百中的標槍刺中了大腿,他在劇痛中摔進一大排武器架裡。

  不過已經足夠了。

  邁爾克這麼想道。

  金屬亂響裡,卡斯蘭持著標槍撥開了一柄飛斧,卻被另一柄斧頭劃傷了左臂——帶走一大塊皮肉。

  老頭深吸一口氣,忍住胸口的劇痛。

  論起投擲的準頭,拜恩還是那麼出色啊。

  這麼想著,他轉過身,第三根標槍再次出手。

  投向趁機高速衝來的——尼寇萊!

  「砰!」

  隕星者的厚盾再次擋住了這柄標槍,因他衝鋒的勢頭,這次的槍頭甚至刺穿了盾面上半部分,從尼寇萊的手腕邊上戳出來一截。

  衝鋒中的尼寇萊下意識地轉動圓盾,把盾面上被刺中的地方換到下半部分。

  果然,下一秒又是一聲鈍響,「砰!」

  第四根標槍在同樣的角度和位置來襲,再次刺穿他的盾牌,與前一根標槍一上一下,紮在盾牌兩端。

  尼寇萊心中一寒,如果剛剛沒有轉動盾牌……

  但他已經不用再擔心了。

  尼寇萊果斷地拋掉勞苦功高的沉重盾牌,舉起右手的標槍——他重新來到卡斯蘭身前三步的位置!

  卡斯蘭也面色凝重地扔開剩餘的標槍,只餘下右手上的那根。

  下一秒,兩人同時舉起右手。

  「噌!」

  幾乎面對面的距離,兩根標槍在空中相互刺出。

  右手還舉在半空的卡斯蘭下意識地作出閃避,敵人的標槍紮進他身後的武器架裡,僅僅在臉上多出了一絲血痕。

  「嗤!」

  但尼寇萊卻不閃不避,任由著卡斯蘭的標槍透入他的左肩!

  「啊!」尼寇萊滿面猙獰地頂著左肩的劇痛,在卡斯蘭奇怪的眼神中揮出右拳。

  終結之力從他的骨骼裡發出爆響,拳頭在空中瞬間反折兩次,避開對方的兩次攔截。

  這一刻,沉著的卡斯蘭倏然色變。

  「咚!」

  奇異的金屬鈍響中,卡斯蘭鎖住了尼寇萊的咽喉,隕星者的拳頭則印上了卡斯蘭的身體!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下來。

  奇怪的是,尼寇萊的拳頭沒有直奔要害,而僅僅是砸中了卡斯蘭的右腋下。

  隕星者無力地垂下了拳頭。

  卡斯蘭抑制不住地顫抖著,鬆開了鎖喉的手,憋紅了臉的尼寇萊終於喘出一口氣。

  兩人站在原地,雙雙一晃。

  「撲通!」

  尼寇萊再也支撐不住左肩的重傷,帶著標槍摔倒在地。

  但同樣出乎意料的是,卡斯蘭居然臉色蒼白,嘴唇哆嗦,上身不住地顫抖。

  他痛苦地伸出幾乎把持不住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腋。

  老頭的臉部不斷抽搐,仿佛忍受著巨大的疼痛。

  下一刻,卡斯蘭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癱倒在地,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徹底失去了一切力氣。

  他的臉色黯淡下來。

  「你是怎麼知道的?」卡斯蘭顫著牙齒,小心翼翼用最輕的聲音道,仿佛生怕吵醒了小貓似的,「右腋。」

  他的嘴角不斷流出鮮血,煞是嚇人。

  尼寇萊無力地側躺在地上,伸手去夠左肩上的標槍。

  「蒙蒂,他眼力最好,手上最穩。」隕星者艱難地道,「所以在你重傷垂死,被換上金屬肋骨的那個晚上,他被挑成了助手,全程陪在身邊——他知道。」

  卡斯蘭的眼神一凝。

  大嘴的內德.蒙蒂。

  那個討人厭的鄉下膽小鬼,腦裡想的只有女人。

  哼。

  卡斯蘭在心中無奈地啞笑一聲。

  「蒙蒂只告訴了我一個。」尼寇萊緊緊閉眼,咬緊牙齒,「在你的新骨架側面有個脆弱的接合處,那是你的弱點,只力度足夠——他叮囑我,戰鬥的時候得盯著點你的安全……」

  說到這裡,尼寇萊胸口一悶,竟然說不下去了。

  頭兒的弱點。

  那本該是他們誓死守護的地方。

  但是……

  尼寇萊攥緊了拳頭,眼睛發澀。

  卡斯蘭顫巍巍地坐倒在地上,靠上身後的武器架,發出解脫和釋然的嘆息。

  隨著呼吸,鮮血不斷地從他的嘴巴和鼻子裡湧出,浸染胸前的衣物。

  「標槍?」

  上身快被鮮血浸透的卡斯蘭,無所謂地瞥了一眼身邊成排的標槍架,「你是故意把我逼到這裡來的?」

  「你已經習慣了含著右臂戰鬥,以保護弱點。」尼寇萊失落地道,「我得找到你徹底抬起右臂的機會,比如投擲標槍的時候。」

  卡斯蘭挑起眉毛,發出蒼涼的笑聲。

  ……在刺頭的手上。

  這結局……也不壞啊。

  「漂亮,哈哈,刺頭,你……咳咳,咳咳咳——」

  笑聲持續了沒多久,卡斯蘭再次皺眉嘶聲,在劇痛中狠狠咳嗽。

  隨著他的動作,卡斯蘭的胸腔裡發出嚇人的咯噔聲,老頭的臉孔也急劇扭曲。

  尼寇萊閉上眼睛,不忍去看老上司的表情。

  該死——尼寇萊死命伸著手,去夠肩上的標槍,希望這能分擔一些注意力——拔不出來。

  就在這時,尼寇萊感到左肩微微一痛。

  他驚訝地張開眼,發現卡斯蘭正伸著左手,牢牢握住紮在他肩膀的標槍。

  「忍著。」卡斯蘭低聲道,又從嘴裡吐出一口血,「可能有些痛。」

  尼寇萊恍惚地肩膀用力,看著卡斯蘭將標槍從他的肩上拔出來。

  他甚至連疼痛都沒有注意到。

  尼寇萊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下午。

  在他奄奄一息的時候,行刑的卡斯蘭從地上把那塊木片撿起來,送到他的嘴邊。

  「咬著。」當年的冰山拉了拉手上的鞭子,冷冷地道,「這會很痛。」

  尼寇萊甩脫回憶,他從地上掙紮著坐起來,終結之力開始收緊肌肉。

  他看著靠在武器架上不停嘔血,臉色痛苦的卡斯蘭,內心卻只覺越發憤懣。

  「塔利婭。」尼寇萊臉色灰敗,「你的妻子……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她的嗎?」

  那一刻,卡斯蘭的眼前忽然一亮。

  「塔利婭……」

  卡斯蘭的眼神黯淡下去,搖搖頭,「不。」

  「她已經不在了。」

  尼寇萊微微抬頭,難掩驚訝,「怎麼會?她才四十……」

  卡斯蘭的氣息開始變弱。

  他艱難地抬起手,擦掉胸前的鮮血。

  老頭臉色陰暗,他舉著顫抖的手,從衣袋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塊紅色綢布。

  「一年前,她終於發現了。」卡斯蘭如癡如醉地看著那塊紅綢布,慢慢打開它,仿佛那裡面是一份稀世珍寶,「在我對她坦白之前,她就發現了,我就是當年的那個人……」

  卡斯蘭的手微微一抖,「那個劫殺她家族車隊,殺死她的父親、母親、哥哥,戮盡她全家,卻唯獨漏過了一個六歲女孩兒的那個『強盜頭子』。」

  尼寇萊僵住了。

  「那時起,塔利婭就病倒了——連最好的醫生都找不到她的病因。」

  卡斯蘭似乎越來越無法自如地控制雙手,但他還是哆嗦著,一寸一寸掀開手裡的紅綢布,「她就那樣,每天躺在床榻上忍受著極致的痛苦,像最美的花一樣,日復一日地凋謝。」

  「那是我人生中最艱難的戰鬥——我寧願再跟薩克埃爾打上三十個回合,跟邵對上兩百次劍,跟悉拉.暗雷再換十次命,再被茉莉揍上二十拳,也不願意面對。」卡斯蘭狠狠咳嗽了一聲,面色痛苦,「但我只能看著塔利婭一天天死去,試著向她解釋,解釋那是國王的命令,是我身不由己的選擇。」

  卡斯蘭終於翻開了那塊紅綢布,眼裡泛出晶瑩。

  「最後一刻,塔利婭強顏歡笑地告訴我,也許這就是神靈的旨意,她注定要為我的過去贖罪。」

  尼寇萊愣愣地看著綢布裡的東西。

  那是一塊毫不起眼的黑色石頭。

  石頭上,刻著兩個小人,一個稍大的小人牽著另一個稍小的小人。

  小人刻得歪歪扭扭,無比粗糙,基本就是一個圓圈下面頂著線條的四肢。

  明顯是小孩子的玩耍之作。

  但卡斯蘭卻癡迷地看著那塊石頭,手上的顫抖越來越大,「最後,我抱著她幾乎沒有重量的身體,捫心自問,撼地的卡斯蘭.倫巴,你的一生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遠處傳來拖地的聲音——邁爾克拖動著被刺穿的大腿,一下一下地向這邊爬來。

  卡斯蘭雙目淒迷,對著爬來的邁爾克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有那麼一刻,我開始憎恨努恩。」

  「直到幾個月前,努恩最後的兒子死在了星辰。」老頭搖了搖頭,每說一句話,都混雜著不少鮮血從口鼻裡滲出,「看著那一天的晚霞,我突然又很可憐他,我們都失去了所珍愛的一切,半生的努力,一夕之間灰飛煙滅。」

  「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沃爾頓王子,到底倒在了自己編織的怪圈裡,落入埃克斯特領主們的宿命,走不出去,跟我的兄長和侄子們一樣悲慘。」

  尼寇萊扯下一段衣物,綁緊受傷的肩膀,咬著牙道,「白癡。」

  邁爾克爬到尼寇萊的身邊,跟他一起愣愣地看著老上司。

  「那一刻,就像有一團火,在我的胸內燃燒,痛苦莫名,不知所以。」卡斯蘭的聲音越來越小,「然而,當努恩王派人來找我,想要我繼承黑沙大公之位的時候,我就突然明白了那團火是什麼。」

  卡斯蘭眼神一亮,他手上用力,死死捏住了手心裡的那塊石頭。

  「我已經不恨他了,但這一切還未結束。」

  「我和努恩當年所開始的一切。」卡斯蘭掙紮著道,淚水奪眶而出,「還未結束。」

  「努恩所做不到的,努恩所放棄的,怒恩所不敢面對的。」卡斯蘭猛咳一聲,臉色發白,哆嗦道,「就由我來為他實現……為他盡忠。」

  「這就是我餘生的意義。」

  邁爾克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尼寇萊死死按住自己的肩膀,垂下頭顱一言不發。

  只有拳頭不斷收緊。

  就在此時。

  「頭兒。」

  趴在地上的邁爾克低低地發聲。

  「當你知道,你這麼做是在背叛他,背叛陛下的時候。」邁爾克的表情哀傷而痛苦,話語斷續,「是什麼樣的感覺?」

  尼寇萊忍不住看了邁爾克一眼。

  卡斯蘭轉過逐漸渾濁的眼神。

  他咧開嘴唇,似笑非笑地反問道,「我背叛他了嗎?」

  邁爾克愣住了。

  沉默。

  「對了。」

  「我想到了,刺頭。」老頭的眉毛動了一下。

  尼寇萊抬起頭,神色複雜地看著卡斯蘭。

  卡斯蘭的眼神慢慢渙散,他的嘴角已經不再嘔血了。

  「你那種終結之力的名字。」卡斯蘭望著天花板,用力擠出一個笑容,輕聲道,「不如就叫……」

  「命運之折吧。」

  尼寇萊和邁爾克都微微一頓。

  「嘿。」一秒後,隕星者不屑地冷哼道,「這是什麼鬼名……」

  「嗒噠!」一道細小的聲音傳來,把尼寇萊的話堵死在嗓子裡。

  尼寇萊和邁爾克齊齊一顫。

  那塊刻著兩個小人的石頭,剛剛從卡斯蘭的手上滾落了。

  兩人緩緩地轉頭。

  只見白刃衛隊的傳奇,撼地的卡斯蘭.倫巴正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武器架上,不言不語,毫無反應。

  邁爾克看著不再動彈的卡斯蘭,神色愣然。

  沉默持續了好幾秒。

  直到尼寇萊慢慢地伸出手,把那塊石頭抓在手裡。

  石頭的背面,歪歪斜斜地刻著一句錯字連連的話。

  卡斯藍保戶塔利婭

  尼寇萊眼睛一澀,他猛地轉過頭,握緊手心裡的石頭。

  「咚!」

  隕星者咬起牙關,狠狠地踹了一腳身旁的武器架。

  他向後一躺,把頭轉到邁爾克和卡斯蘭以外的方向,抓了一把臉,氣息微粗,胸口起伏不定。

  「操。」尼寇萊含糊不清地低聲道。

  剛剛點亮的火盆越燃越旺。

  武器庫裡,兩個壯年男人頹然倒地,默默無言。

  在他們的身邊,暮年的戰士沉沉睡去。

  不再醒來。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16 18:01
卷四.龍血 第77章 不能喝酒的小孩子

  英靈宮,英雄大廳。

  「你們知道嗎,我有個猜想。」泰爾斯失神地道,「血色之年是一場幾乎毀滅星辰的災難,整個王國都在內亂和矛盾中風雨飄搖,岌岌可危。」

  他抬起目光,聲音微微顫抖。

  「直到你們南下。」

  那個刹那,泰爾斯從幾位大公的眼裡瞥見了異樣而疑惑的光芒。

  「什麼意思?」奧勒修冷冷地反問道。

  很好。

  泰爾斯在心底裡默默地對自己道。

  利益與威脅——倫巴說服其他大公的兩大武器,現在已經二去其一,大公們大概都理解了,某種程度上,倫巴的威脅要高於星辰。

  而現在。

  泰爾斯看了一眼塞爾瑪,女孩握著微顫的拳頭,對他緩緩點頭,眼裡都是強裝出來的堅定。

  現在他還要說服大公們,倫巴許諾給他們的利益,並不如想像中鮮美。

  泰爾斯抬起頭。

  「我不曾見過十二年前的慘狀。」泰爾斯想起基爾伯特將血色之年娓娓道來的情景,正色道,「但我可以從老人們的講述中想像,璨星王室遭劫讓災難達到了頂峰,十九封臣人人自危,貴族們謠言四起,軍隊群龍無首,王國民情激憤,永星城進入最緊急的狀態,也許星辰王國就在滅亡邊緣。」

  說到這裡,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閔迪思三世大概也沒有想到,他布下的棋局,會在百多年後迎來這樣的風暴。」

  大公們面有憂色地交換了幾個眼神,倫巴則握緊了他的佩劍。

  「但十二年前的秋冬,埃克斯特大軍——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南下的時候,尤其是當斷龍要塞陷落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整個星辰大概都驚呆了。」泰爾斯繼續道。

  「我猜,新的戰爭打破了原本的局勢,為奄奄一息的星辰注入新的刺激。」

  萊科大公渾濁的眼神微微一亮,表情越發嚴肅。

  奧勒修和特盧迪達疑惑地對望。

  「西陸至強的埃克斯特全面入侵,這可不比叛軍內亂與王室遇刺。」

  「在恐懼中發抖的同時,星辰的大部分人不得不選擇了妥協——大封臣,小貴族,官吏,商人,軍隊,農民等等。」根據已知的情報和大公們認可的理念,泰爾斯一步一步地推導著邏輯,苦苦思索下一句話,好讓它聽上去更加可信和有說服力。

  「在巨龍的陰影下,他們迅速達成共識,盡快結束當前的混亂,迎接最後的王子回到王都,在血腥與死亡中為他加冕,星辰境內本該四分五裂的力量聚合為一,只為抵擋北方巨龍的貪婪。」

  萊科大公的眼眶一縮,「你的意思是?」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盡力使自己看上去中立些,不那麼在意星辰。

  「很諷刺,但也很有可能——正是埃克斯特來勢洶洶的入侵,逼迫著我們彌合了內部的矛盾與衝突,挽救了星辰王國免於分裂衰亡。」

  此言一出,所有大公的呼吸變了。

  盡管久為上位者的涵養讓他們面不改色,但泰爾斯依舊感覺到了那股空氣裡的異樣。

  「你們比我年長,比我睿智,更親歷當年,不妨再思考一下,如果你們十二年前沒有南下,那剛剛失去國王,群龍無首混亂不堪的星辰王國,會迎來怎樣的局面?」泰爾斯淡淡道。

  「而就在剛剛,倫巴勸你們嫁禍星辰,跟他一起出兵的時候,是否也很巧合地告訴你們,星辰正處在最尷尬、最不合的階段,北境孤立無援,正方便你們拿下它?」

  「你們出兵星辰,真的能收到你們想像中的效果嗎?」

  「與某個迫不及待想要告訴你們答案,指揮你們做事的大公不同。」泰爾斯向著大公們微微點頭示意,「我把問題提出來了,但我止步於此,請各位自行思考,自行決斷。」

  倫巴的臉上浮現一種奇異而複雜的神情。

  大公們則紛紛看向他。

  泰爾斯在心底吐出一口氣,但卻多了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霾,對於埃克斯特的入侵,他剛剛的話固然只是猜想,只是為了讓大公們再度思量入侵星辰的代價。

  但是——泰爾斯一直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個猜想——萬一那是真的呢?

  如果埃克斯特的入侵,確實暫時逼著星辰人重新站在了一起?

  他不禁想起了昨夜,努恩王在為他講述蘇里爾之死的時候,天生之王的那些話語。

  『泰爾斯,十二年前……我們出兵南下星辰,不是沒有原因的……』

  『是來自你們星辰的刺客……』

  在星辰最岌岌可危的時候,來自星辰的蹊蹺刺殺,引爆了埃克斯特的南侵步伐。

  努恩王提起了那次刺殺……

  蘇里爾王子死於那次刺殺……

  尼寇萊和紅女巫的談判裡,提及那次刺殺……

  就連普提萊,在剛剛與王子分別時也暗示,他與那次刺殺有關……

  那次刺殺的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泰爾斯輕輕握緊了拳頭。

  倫巴緊緊盯著王子。

  如果他的眼神能殺人,那泰爾斯大概已經屍骨無存。

  但泰爾斯理也不理他。

  「所以,我,復興王托蒙德的後裔,來自星辰王國的泰爾斯.瑟蘭婕拉娜.凱瑟爾.璨星……」泰爾斯抬起胸膛,正襟肅色,在腦子裡想像著群星之廳裡面對諸位封臣的那一幕,竭力拿出一國王子的氣勢。

  「我正站在這裡,帶著最謙卑的願望和最和平的期望,懇請諸位,重新考慮我們兩國之間的戰爭,思考它背後的代價和意義。」

  那一刻,萊科、羅尼、特盧迪達、奧勒修四位大公同樣認真地回望他,神態嚴肅。

  仿佛眼前不是一個羸弱不堪的孩子,而是堪與他們平起平坐的一方統治者。

  「你們不能確保它一定會帶來最想要的結果——無論對你們還是對我們。」那一刻,泰爾斯想起許許多多被戰爭改變了命運的人,落寞地道。

  「沒人能確保。」

  大廳裡再次安靜下來。

  火盆再次熄滅了一個。

  大公們都惜字如金,各自沉思,這一次,他們連眼神的交流也欠奉。

  倫巴也沒有說話。

  但他握著佩劍的手背,指節蒼白,青筋凸出。

  幾秒後。

  「可以了。」

  萊科大公閉上眼睛,輕輕嘆息,「請你不必再說下去,泰爾斯王子,我想,我們都明白你的意思了。」

  泰爾斯覺得心神一鬆,腳下一軟,微微一晃。

  塞爾瑪在背後頂住了他的腰,讓他不至於當場出醜。

  泰爾斯痛苦地回過頭,對她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你們怎麼說?」萊科大公的聲音迴盪在大廳裡。

  顯得空洞而疲憊。

  「很明顯,不是麼。」羅尼大公第一個抬起頭,語氣縹緲卻決絕,「寧與雄獅對敵,不共豺狼同舟。」

  倫巴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些人……

  「你知道,查曼,雖然你的條件很誘人。」特盧迪達輕輕聳肩,面上的神色很複雜,「但我不想有一天,我的子孫後代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廢墟裡,所以……」

  倫巴面無表情地冷哼一聲。

  這些人……

  奧勒修大公的表情僵硬了許久,好一會兒,他才張開嘴,苦澀地吐出一句。

  「我們今天就不該來,更不該參加這個該死的大公會議。」

  倫巴緩緩低下頭。

  就是這些人……

  萊科大公敲了敲桌面。

  「我明白了。」

  「無論我們準備怎麼做。」老大公的蒼老面容似乎更加滄桑,「嫁禍星辰,出兵北境的事,就暫時緩一緩吧——當然,今天的事情得妥善處理。」

  「尤其是,關於努恩陛下的身死。」

  他的眼神重新聚焦起來,投向倫巴,「如果不打算嫁禍星辰,我們就得有個好理由。」

  目光冷漠。

  那一刻,連塞爾瑪都感覺到了空氣中的氣氛凝固住了。

  大廳裡,眾人的站位已經改變了。

  四位大公們不知不覺站在了一起,羅尼和奧勒修當先,泰爾斯則站在他們的身側。

  他們的對面,倫巴則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火盆前。

  火光和影子把他的臉龐分成一明一暗的兩段,怪異而令人不安。

  倫巴緩緩地抬起頭來。

  這些人……就是埃克斯特前進的阻礙。

  他一一掃視著幾位大公,後者則表情不一地回應著他。

  「你們都有決定了,是麼。」倫巴用他最淡然的口氣道,「四位老辣睿智的埃克斯特大公,被一個星辰小鬼三言兩語扭轉了局勢,用一張嘴說得你們動搖了立場。」

  他輕哼一聲,向泰爾斯瞥了一眼,「可悲。」

  泰爾斯握緊了塞爾瑪的手,默默地旁觀著大公們的互動。

  他咬了咬牙,知道局勢已經無法挽回。

  「他沒法僅憑一張嘴就扭轉局勢。」萊科大公的語氣也冷淡下來。

  「沒人可以。」

  禿頭的老大公眯起眼睛,「但是,用行動和事實幫助他說服我們的,不正是你麼,查曼.倫巴?」

  倫巴陰沉地諷刺道,「所以這就是你們的答案?」

  「先為了埃克斯特,決定共同掩蓋國王的死亡,在掌誓為盟的幾分鐘後,你們又重新發現了自己的良心,決定再次把我送回弑君者的處刑台?」

  「關於這一點,我們依舊可以談……」特盧迪達溫和地道。

  倫巴刀鋒般的目光剜向了他。

  把這位鍋蓋頭的領主噎了一下。

  倫巴再次轉過頭,一遍一遍地,格外認真地掃視著領主們。

  仿佛要把他們的靈魂看穿。

  這些人,埃克斯特就是靠著這些人,走到了現在?

  可笑。

  可悲。

  終於,好一會兒後,倫巴垂下了頭,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聲。

  「哈哈哈哈……」

  泰爾斯心裡泛起不安,他知道,事情還遠遠沒有解決。

  「查曼。」奧勒修皺起眉頭,只說了一個詞,「別。」

  倫巴猛地抬起頭。

  「你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面對大公們,黑沙大公的語氣從沒有如此可怕過,「你們的猶豫和退縮,正任由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從指縫間溜走。」

  「你也聽見他說的話了,星辰的現狀。」萊科大公淡淡回應,「你的打算,未必就是埃克斯特的最佳選擇。」

  「咚!」倫巴的劍鞘再次頓上地面。

  「那你們就相信他了嗎?」倫巴冷冷道。

  「你們不明白嗎?只要我們齊心協力,權力,財富,地位,一切問題都可以用從宿敵那裡掠取的利益來彌補。」他的眼裡仿佛燃燒著火焰,「為了埃克斯特,我們必須……」

  羅尼大公突然臉色一變,高聲開口,打斷了倫巴,「聽好了,弑君者!」

  「我也是這個國度的主人,同樣擁有著埃克斯特。」長發的大公像個鐵打的戰士一樣,頂在所有大公的身前,「而你既無權也無法告訴我,為了我的國家,我必須去做什麼。」

  「更別強迫著其餘人按照你的方法,向『你的』埃克斯特效忠。」

  倫巴握起拳頭。

  「我們十個人,就有十個埃克斯特。」黑沙大公咬緊牙齒,「這就是問題所在!」

  羅尼大公冷笑以對,「所以你還是承認了——想把我們其他人都踢下去?」

  倫巴表情如冰,幾乎快要把自己的劍柄抓破了。

  特盧迪達嘆了一口氣,像個和事佬一樣插話道,「查曼,你得理解我們,想像有一天,倫巴家族的兒子或孫子流落街頭,像個最卑賤的……」

  「那又怎麼樣?」

  倫巴猛地出聲,像頭暴怒的獅子一樣打斷他,「會比現在更糟嗎?」

  特盧迪達一時語塞,看向倫巴的表情越發古怪。

  其他大公都皺起眉,注視著倫巴。

  那一刻,四位大公才有了一絲清晰的察覺,這位黑沙大公也許並非他們的同類,而是與他們完全不同的存在。

  羅尼冷酷地接過話頭,「對於那些從中受益的人而言,當然是更好——可惜我不在其列。」

  沉默。

  倫巴做了個深呼吸,仿佛要把升騰的怒意壓抑下去。

  「哼哼哼哼……」他從鼻子裡發出讓人不安的笑聲。

  「六百年了。」

  他冷冷地掃視著每一個人,連塞爾瑪也不放過。

  「從出生的第一秒開始,我們就像被拴上了項圈的獵犬,絞盡腦汁地與封臣勾心鬥角,千方百計地與國王明爭暗鬥。」

  「哪怕我們自己成為了國王,也不過就是在這個悲哀的枷鎖裡,重複同樣的命運而已。」

  「六百年,我們一代一代,就像無頭的螞蟻一樣,一直在原地打轉。」倫巴扭曲著臉龐,「不覺得厭煩嗎?」

  「共治誓約?為了打破這個可悲的循環,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黑沙大公死死咬著牙,雙手發抖。

  「我賭上了一切。」

  「到頭來,卻依然只能坐視你們的自私和短視,毀掉埃克斯特的出路。」

  大公們紛紛對視著,心中升起莫名的感覺。

  就在此時。

  「大公閣下。」泰爾斯輕聲道,「請不必為自己找理由,說得好像你有多麼高尚、無私和偉大似的。」

  倫巴猛地回過頭,冰封般的目光射向王子。

  「如果能拯救埃克斯特的話,為什麼非得是你呢?」泰爾斯沉著地開口,「為什麼不能是其他人?比如說……努恩王?」

  倫巴的呼吸一滯。

  其他大公們也微微一頓。

  「是的,我後來才想明白——看清了星辰現狀的人,不僅僅你一個。」王子嘆了一口氣,想起努恩王死前的幾分鐘,他對自己提起賢君的場景,「還有當年那位率軍越過要塞的最高統帥,天生之王,努恩.沃爾頓七世。」

  「如果你真的心裡只有埃克斯特王國,別無他物,為什麼不順勢向努恩王交出你的權柄呢?」

  泰爾斯看著面孔扭曲的倫巴,一字一句,「在封臣與王權的鬥爭裡,你可以接受國王的官吏,接受國王的命令,接受王權對黑沙領的滲透,心甘情願地成為下一個烽照城。」

  「讓整個埃克斯特,更加緊密地聚合在龍霄城的雲中龍槍旗下。」王子猛地舉起手,指向天花板上的雲中龍槍石刻,「由最強大的天生之王,來成為埃克斯特的唯一統治者!」

  大廳裡再次沉默下來。

  倫巴的表情則越來越寒冷。

  「但你不願意,你的家族不願意。」泰爾斯輕聲回答,「才有了今天的悲劇。」

  「你以為,你的過往,你兄長和母親的死,讓你有了憎恨共治誓約的理由——這就會讓你的舉動變得不一樣,變得異常突出,變得特別悲壯,變得帶有英雄色彩嗎?」

  倫巴腳下一頓,生生地向他轉過身來。

  目光可怕,臉孔猙獰。

  我的過往?

  他怎麼敢。

  怎麼敢!

  第一次,泰爾斯毫無保留地、正面承受著黑沙大公幾乎令人窒息的氣勢。

  但他只是深吸一口氣,咬著牙抬起頭。

  那個瞬間,泰爾斯想起斷龍要塞前的一切,想起阿拉卡和怒火衛隊的犧牲。

  他又想起龍霄城裡的悲劇,想起被毀滅的盾區,想起一個個倒下的白刃衛隊,想起他們義無反顧的身姿。

  「不,倫巴,剝離掉外殼,其實你與其他人沒有區別。」

  「都是打著『為了埃克斯特』的旗號服務自己的利益,為了權力掙扎傾軋的生物而已。」

  「連自己身邊的生命都不體恤,連自己從屬的土地都不愛惜,卻空談著國家和未來的人。」王子冷冷地道。

  「沒有高尚的資格。」

  王子合上嘴巴,結束了自己的話。

  那個瞬間,黑沙大公與星辰王子的視線在空中交彙,一方殺意漫溢,一方堅毅不屈。

  倫巴站在原地,身邊的氣溫仿佛在急劇下降。

  「你。」

  倫巴盯著泰爾斯,緩緩開口,帶著滿腔的恨意和寒冷,從齒縫裡咬出那個詞。

  「你!」

  塞爾瑪害怕得向著泰爾斯的身後一縮。

  但她沒能成功,因為泰爾斯死死地拽著她的手,拖回自己的身邊,強迫她直視著倫巴的眼睛。

  「我不叫『你』。」泰爾斯毫不示弱,冷冷地回應他。

  「聽好了,查曼.倫巴。」

  「我的名字叫泰爾斯.璨星。」

  倫巴瞳孔微縮。

  「是個不能喝酒的小孩子。」王子踏前一步,臉色堅毅。

  「以及你的剋星。」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16 18:02
卷四.龍血 第78章 你們這些北方佬!

  「哈哈哈哈……」

  羅尼大公的嘲笑聲淡淡傳來。

  仿佛在響應泰爾斯的話。

  那一刻,倫巴只覺得胸膛裡湧出無盡的怒火。

  特盧迪達眨了眨眼,想跟奧勒修交流一下,但後者依舊臉色沉重,不言不語。

  萊科大公依舊穩坐方桌。

  倫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著自己把視線從泰爾斯的身上收回來。

  所以。

  這就是結局了。

  他接下來的話讓所有人心中一寒。

  「我最後再問你們一次,諸位大公。」黑沙大公冷漠地道,「這就是你們最後的選擇了嗎?」

  「就這麼放棄我們的盟約,選擇那個孩子的胡言亂語?」

  此言一出,場中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特盧迪達皺起了眉頭,里斯班首相怎麼還沒到?

  難道……

  泰爾斯看著倫巴的表情,突覺內心不安。

  「最後一次?」羅尼大公輕笑一聲,「你還真敢說啊。」

  他從懷裡拉出一道頭繩,把自己的長發綁成馬尾,塞進後領口裡。

  倫巴默默地看著他的動作,讀懂了他的回應。

  萊科大公的臉色嚴肅起來。

  「查曼,給彼此留點餘地吧。」老大公正襟危坐,語氣僵硬,「我們一起來把這事兒給解決了——用另一個方法,不必這麼難看。」

  倫巴沒有應聲。

  他搖搖頭,似乎在剛剛放棄了什麼,又決定了什麼,「我就知道,我從來不能指望你們。」

  「查曼!」特盧迪達大公臉色一變,「你依舊是大公的一員,我們不必走到那一步。」

  「哼。」回應他的,是倫巴的淡淡冷笑,「剛剛又是誰在說,我身為弑君者,不再是共治誓約的一員了呢?」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泰爾斯咬緊了牙齒。

  果然。

  就跟他想到的一樣。

  「倫巴,你不會想和我們四個為敵的。」奧勒修憂慮道,「別做傻事。」

  「傻事?」倫巴瞥了他一眼,把手放到自己的腰間。

  下一秒。

  「鏘!」

  當著所有大公的面,在金屬與皮革的摩擦聲中,倫巴抽出了他的佩劍!

  大公們齊齊臉色一變。

  泰爾斯心中咯噔一聲。

  那是一柄鋒利而富有光澤的騎士手半劍,與它破舊發黃的劍鞘全然不符。

  這說明,它的主人曾經千百次揮舞過這柄劍,同時又十分細心地保養著劍刃。

  只為了有朝一日,出鞘殺敵。

  倫巴大公殺氣騰騰地看著其他人。

  奧勒修大公輕聲嘆息。

  泰爾斯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下一刻,倫巴猛地轉向大廳門口的方向,高聲喝令道,「以拉薩!」

  大公的聲音震耳欲聾,響徹內外。

  廳外傳來坎比達子爵的聲音,「閣下?」

  只聽倫巴怒吼道,「全軍聽令,戰鬥準備!」

  泰爾斯內心一震,塞爾瑪抓著他的手頓時緊張起來。

  下一秒,大廳外像是瞬間沸騰了起來!

  「嘩啦啦……」

  無數的金屬擦撞聲齊齊響起!

  人聲也接連不斷地傳來。

  「拔刀!」

  「舉好盾牌!」

  「穩住!」

  比泰爾斯引起的那次騷動還要誇張!

  大廳內,大公們倒是很沉得住氣,羅尼有條不紊地綁著他的頭髮,奧勒修慢慢把手搭上劍柄,特盧迪達悄無聲息地後退,坐著的萊科大公則直起腰,開始活動他的拳頭。

  他們靜靜地與倫巴對峙。

  「事實上。」所有人身後,特盧迪達低聲道,「他的兵力比我們多上幾倍,依舊控制著英靈宮和城閘,所以……做傻事的似乎是我們?」

  泰爾斯咬了咬牙,他嘆了一口氣,緊握住塞爾瑪的手掌。

  真糟糕。

  這幫……

  一言不合就動手的北地人。

  大廳外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呼喊,提醒著其餘的大公們,「萊科大公閣下?」

  萊科大公沉穩地看著一言不發的倫巴,輕哼一聲。

  「賈斯汀勳爵。」老大公高聲回應,「感謝你和你同僚的保護,請盡力而為吧——你無愧於白刃衛隊的名聲,與你同行是我的榮幸。」

  大廳外沉默了一秒。

  直到賈斯汀勳爵的聲音再度傳來,「也是我的榮幸,大公閣下。」

  「我不在乎你們之前從屬於誰,大公還是宮廷,白刃還是雜兵……」廳外的賈斯汀大喝道,「但待會兒幹起來的時候,得有個北地人的樣子!」

  廳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喝回應。

  似乎是大公們和宮廷的剩餘人手組成的部隊。

  老大公輕輕點頭——盡管賈斯汀勳爵根本看不見。

  他把注意力放回場中。

  「你不妨重新考慮,孩子。」萊科對倫巴淡淡道。

  「我們本可以一起協力合作,為埃克斯特打開未來。」倫巴冷冷地道,同時緩緩轉動他的佩劍,「但如果你們成了阻礙,而非助力……」

  「我留著你們還有什麼用呢?」

  此言一出,羅尼冷笑一聲,奧勒修重重地嘆氣,特盧迪達則搓了搓手,擺出無奈的表情。

  泰爾斯感覺到,大公與倫巴之間,仿佛有一層東西徹底破碎了。

  他知道,那層東西叫做「默契」,也叫「規則」。

  現在開始,場面和局勢向著不可預知的方向滑去。

  泰爾斯不由得收緊了呼吸。

  「查曼,想清楚後果,且不論兩敗俱傷,哪怕你把我們都殺死在這裡。」萊科大公不慌不忙,仿佛眼前不過是一場練兵,「你又該拿什麼面對里斯班首相,面對此刻的龍霄城,面對整個埃克斯特呢?」

  倫巴搖了搖頭,「這不是我最想要的結果,但你們逼得我無從選擇。」

  「鏘!」奧勒修一把抽出腰間的那把雙手重劍。

  他嘆了一口氣,「不僅僅你會變成眾矢之的,我們死後的埃克斯特也會一片混亂——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泰爾斯看著那柄差點把自己抹了脖子的重劍,眉頭微彎。

  只聽倫巴冷冷道,「弑君也好,不敬也罷——你們從這裡活著走出去之後,無論找到什麼理由,都不會放過我的,無論是因為我打破了共治誓約,還是因為那個小屁孩的胡言亂語。」

  「哪怕我在廢墟中失去一切……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懦夫。」綁好了頭髮的羅尼大公簡單地回答,同時抽出自己的武器——一柄寒光閃閃,一看就不是凡品的鋒利長劍。

  他跟奧勒修並排站著,凝重地面對倫巴。

  倫巴轉向泰爾斯,甩動著佩劍,眯起眼睛。

  「至於你,我會給你最符合身份的下場的,泰爾斯.璨星王子。」

  真是……掀得一手好棋盤啊。

  泰爾斯無奈地呼了一口氣。

  「到我身後來,泰爾斯王子,塞爾瑪女士。」萊科大公看著倫巴的表情,輕笑一聲,「我雖然老朽不堪,但也是個北地人。」

  「在我倒下之前。」

  「沒人能傷害你們。」

  老大公緩緩起身,話語裡蘊藏著不容置疑的威勢。

  他抽出一柄短刀,仿佛剛剛蘇醒的巨獸。

  泰爾斯報以一個微笑。

  特盧迪達嘆了一口氣,握著腰間的短劍,卻站得更遠了一些,「我討厭今天。」

  場中,羅尼、奧勒修與倫巴三人之間已經是劍拔弩張。

  「據說你哥哥站著不動讓你紮了三下,你才殺死他?」羅尼輕蔑地晃動手裡的佩劍,毫不忌憚地挑釁倫巴。

  「但我們可不會束手就擒。」羅尼哼笑一聲,「以一敵二……做好死在這裡的準備了麼,查曼?」

  奧勒修雙手持劍,臉色嚴肅,一語不發。

  「你在開玩笑嗎?」倫巴似乎絲毫不受話語影響,進入戰鬥狀態的他顯得異常冷靜。

  「從十二年前的那天起,我每一秒都做好了準備。」

  他們的劍鋒指向彼此,像最真誠的北地人那樣——毫不留情。

  那一刻,泰爾斯不自覺地瞥向塞爾瑪,女孩臉色發白,但已經沒有之前的那種怯懦和恐慌,只是平靜地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他。

  仿佛在大公們面前說出的那番話,為她增加了不少膽量。

  看著她的表情,泰爾斯心裡的緊張突然下去了不少。

  就在此時,泰爾斯的耳邊也響起了艾希達的聲音,「現在,你需要我了嗎?」

  「我也只問最後一遍——戮魂槍發現我了,我必須馬上走。」

  帶著滿心的煩悶,泰爾斯也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身邊的塞爾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泰爾斯輕輕地閉上眼睛。

  他握住了拳頭。

  真是夠了。

  你們……

  你們這些……

  下一秒。

  奧勒修和羅尼都拉開架勢,嚴陣以待。

  眼露凶光的倫巴緩緩張開嘴巴,「全軍聽令——」

  只聽黑沙大公暴喝道。

  「殺光他……」

  就在此刻,一個稚嫩的男聲突兀地響徹大廳——

  「夠了嗎!」

  這道聲音之響亮刺耳,甚至截斷了倫巴的話。

  大公們齊齊一愣,回過頭去。

  在所有人呆愣的目光下,不知何時,星辰的第二王子,泰爾斯.璨星殿下已經爬上了長方桌。

  此時此刻,頂著滿頭的炭灰,王子一邊跺腳,一邊揮舞著他小小的拳頭,臉孔扭曲,咬牙切齒地對著整個大廳的人們大叫道。

  「你們這些粗魯、暴戾、愚蠢、衝動、變態、沒文化、沒禮貌、沒教養、裝模作樣、自以為是、自說自話、一天到晚只知道突突突、打打打、殺殺殺、幹幹幹的北方佬!」

  「都給我仔仔細細地聽好了!」

  那個瞬間,被前所未有、劈頭蓋臉罵了一番的大公們似乎反應不過來,齊齊驚愕地看著泰爾斯。

  王子一口氣喊出悠長的話,彎下腰按住膝蓋,痛苦地喘了兩口氣——獄河之罪從他的聲帶處褪走。

  桌子下,塞爾瑪傻傻地看著他。

  「我。」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重新直起腰,痛苦地敲了敲喊話過度而發疼的胸口,「我有個主意……」

  「比起兩敗俱傷的結局……要好上不少。」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16 18:03
卷四.龍血 第79章 2分鐘

  那一刻,泰爾斯的目光掃過緊張對峙的雙方,倫巴的計劃和目標都破滅了,兩國也避免了戰火。

  但如果他僅僅止步於此……

  不夠。

  塞爾瑪的性命,他自己的性命,還有那麼多正在英靈宮裡戰鬥的人……他們的性命。

  又該由誰來拯救?

  塞爾瑪在桌子下擔憂地盯著他,悄聲讓他下來。

  但是——泰爾斯輕捏拳頭——他的戰鬥還沒有結束。

  還差最後一步。

  在星辰的國是會議上,當泰爾斯激烈地反詰那位崖地守護公爵「獨眼龍」廓斯德的時候,基爾伯特在讚許之餘,也曾嘆息著告訴他,那番暢快淋漓,逼得對手無路可退的反擊,其實「並非高明的為政之道」。

  後來,泰爾斯才在許許多多的經歷中明白,在權力的遊戲裡,只有經驗不足的新手和頭腦發熱的傻瓜,才會像大眾騎士小說裡苦大仇深而睚眥必報的主人公一樣,貪一時爽利,用凌厲凶狠、不留後路的攻勢打擊政敵——以泰爾斯為例,當時的他看似節節勝利,卻最終把廓斯德逼成了對立的死敵,而王子不留情面的風格也讓許多旁觀的封臣心有戚戚,最後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站在獨眼龍一邊,齊聲拒絕承認泰爾斯身為非婚生子的繼承權。

  政治不是兩個人之間你死我活的比劍,而是同一個權力場域裡一群人的鏈條式聯動,從手段到結果,一舉一動都將牽扯多方的利益和態度——例如剛剛,在泰爾斯毫不留情地將倫巴批駁得啞口無言之後,卻無可避免地激化了大公們與倫巴之間的矛盾,這將給他自己帶來災難性的後果,為了自保,黑沙大公將把他們全部殲滅在這裡。

  圓滿的收場遠比酣暢的勝利更難達成,卻也更加重要——這就是基爾伯特在群星之廳裡想要告訴泰爾斯的事情。

  因為勝利往往意味著更進一步的對立,而收場則需要最大限度的妥協。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但他必須做到。

  至於艾希達給出的「建議」,他根本想都沒想就拋到了腦後——選擇了他,後果不會比跟倫巴翻臉好到哪兒去。

  可他正要開口的時候。

  「鐺!」場中卻爆發了刺耳的金屬銳響!

  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倫巴的手半劍已經與羅尼的長劍格在了一起!

  廳外隨即傳來相應的激烈搏鬥聲。

  「擋住他們!」

  「先對付輕甲的!」

  而同樣凶險的大廳裡,一瞬之間,倫巴和和羅尼已經交換了兩記劍擊,兩人都表情凶狠,腳步來回,進入了戰鬥狀態。

  站在方桌上的泰爾斯瞪圓了眼睛,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操!

  這幫北方佬!

  就不聽人話嗎?

  泰爾斯焦急地看了一眼大門——盡管他什麼也看不到,但他知道,倫巴的兵力擁有著壓倒性優勢。縱然能讓黑沙領付出代價,他們也必死無疑。

  不行……

  不行!

  顧不上其他人的眼神,趕在羅尼和倫巴第二次對劍的時候,泰爾斯就再度抬頭大吼道。

  「查曼.倫巴!」

  「你就這樣放棄了自己的理想,放棄拯救埃克斯特的機會,任由它在一片混亂中沉淪,任由星辰蓋過你們嗎?」

  真諷刺——此刻,心臟急跳的泰爾斯吐槽著自己,幾分鐘前,他還在一臉不屑的大公們面前極言倫巴思想的危險性,幾分鐘後,他居然要苦口婆心,鼓勵走投無路的倫巴重新拾起他的理想!

  倫巴微微蹙眉,後撤兩步,格開奧勒修從側面而來的一記重斬。

  「你跟我說過,你想要的,比自保,比復仇,比努恩王和龍霄城的毀滅還要多那麼一點點!」泰爾斯趁著他們暫時分開,竭力大喝道,「為了那『一點點』,你付出了這麼多,在早已萬劫不復的絕境裡搶奪最後的生機!」

  因為廳內不同尋常的動靜,大廳外的搏鬥聲依舊連綿不斷。

  混亂中,泰爾斯聲嘶力竭,「那為何不再冒一次險,看看能不能搶到新的生機呢?」

  「想想你的兄長和父親!」

  倫巴猛地抬頭,臉容扭曲。

  「小子!我受夠了你的囉嗦!」黑沙大公咬牙切齒地還給奧勒修一劍,「你只不過想拯救自己的小命,不是麼?」

  「滾!」

  法克!

  一股怒氣直湧上泰爾斯心中。

  下一秒。

  「泰爾斯!」

  在塞爾瑪的驚呼下,泰爾斯猛提一口氣,毅然地跳下方桌!

  在廳外此起彼伏的打鬥聲中,王子不顧一切地踩動生疼的腳步,在所有人驚愕的眼神中,抱臂護頭,向前衝去!

  他直直衝進了倫巴和羅尼、奧勒修的戰圈!

  塞爾瑪伸出的手只能掠過他的衣袖。

  萊科和特盧迪達大公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王子的自殺舉動。

  羅尼瞳孔一縮!他正要出手的刺擊,硬生生地停在半空,連著身邊的奧勒修都停下了動作。

  倫巴驚訝地張嘴,沒有再向前。

  「蹬!」情緒激動的泰爾斯狠狠地刹住腳步。

  他停在三人的中心,強壓著快跳破胸腔的心臟,向著兩邊持劍的三人同時舉起雙臂!

  像個最悍不畏死的戰士一樣,死死攔在中間。

  「你瘋了。」羅尼臉色難看地怒斥道,「找死嗎!」

  怒氣衝衝的王子毫不客氣地回吼道,「是又怎麼樣?反正都要被圍殺了!」

  泰爾斯感受著兩側的劍鋒生冷,扭過頭,甩著嘶啞的嗓子,只覺得眼淚鼻涕都快出來了,「倫巴,如果你有機會回到原點,回到開始的位置,再與我們博弈一次,再試著重塑你的埃克斯特,而不是接受現在的失敗——為什麼不願意試試看呢?」

  「你還要拯救這個國家啊!」

  倫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狠狠地咬緊牙齒,劍鋒微顫。

  「諸位大公們!」

  顧不上喘氣的王子轉過頭,先掃過不滿的奧勒修和羅尼,再死死地盯著桌子後臉色訝異的萊科大公,和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到那裡去的特盧迪達,狠揮拳頭,「我用性命立誓,我們有辦法自救,不必白白死在這裡!」

  羅尼和奧勒修對視一眼,賁張的肌肉依舊緊張。

  大廳外的搏鬥聲依舊激烈。

  不知傷亡已有幾何。

  短暫的對峙馬上被倫巴打破了,黑沙大公強壓情緒,胸膛起伏地喝問道,「你他媽打算做什麼?」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像你說的,我要拯救『你』的小命。」王子拚盡全力,絞盡腦汁,「順便拯救我們其他人的小命!」

  「泰爾斯王子,我們都對您印象深刻。」萊科大公的聲音充滿了不悅,冷冷傳來。

  「但此刻起,這已經是埃克斯特的內務了!」

  他顯然對王子「拯救小命」的說法很不滿。

  「當然!」氣急的泰爾斯斷喝道。

  「所以我只負責提出建議,試著說服你們!」泰爾斯大聲道,「選擇與否,全在諸位!」

  「晚兩分鐘再殺死彼此,不行嗎?」

  「北方佬!」

  不知道是他的瘋狂舉動贏得了尊重和注意,還是那句侮辱性的『北方佬』起了效果,泰爾斯話音落下後,大廳裡頓時安靜下來。

  一時只餘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這個時候,大廳外的搏鬥聲作為背景就顯得越發刺耳。

  「兩分鐘!」泰爾斯焦急地重復了一遍。

  萊科大公睚眥欲裂地瞪著他,鼻翼翕張。

  倫巴則眼神犀利,猶疑不定。

  塞爾瑪擔心地望著他。

  就在高舉雙臂的泰爾斯覺得快支持不住的時候……

  倫巴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吐出,似乎有了決意。

  只見他放下了劍鋒,狠狠一劍,插在地上。

  「黑沙領,穩住了!」倫巴頗有些怒意地大喝道,「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動手!」

  廳外的聲音頓時小了不少。

  泰爾斯立刻把逼視的目光投向萊科大公。

  老大公神色古怪,先是緩緩閉眼,然後才猛然睜開。

  「賈斯汀勳爵!」禿頭的大公聲音少見地洪亮,「麻煩你,暫時按兵不動!」

  「閣下。」賈斯汀勳爵的聲音傳來,「你們需要幫助嗎?」

  萊科跟倫巴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不。」

  幾秒之後,廳外的聲音徹底停息下來。

  羅尼和奧勒修對視一眼,一者不滿,一者憤恨地放下武器。

  見到此情此景,特盧迪達輕輕吹了個口哨,似乎怡然自得——直到萊科大公的眼刀襲來。

  「兩分鐘。」萊科冷冷道。

  泰爾斯這才鬆了一口氣,放下酸痛的手臂。

  但他沒法休息。

  因為整個大廳的所有目光再次壓在了他的身上,比之前的每一次更重,更冷,更難承受。

  王子掐了一把大腿,強打起精神,抬頭看向情緒不穩,表情難看的雙方。

  該死。

  一方要打破共治誓約的體制,結束大公分立的狀態,重塑集權的埃克斯特。

  一方要維護共治誓約的框架,清除他們中的異類與叛徒,守護自身的利益。

  兩分鐘。

  而他只有兩分鐘。

  去說服在根本目的和基礎利益上都有極大衝突的兩方……

  握手言和!

  而且……

  這種巨大的分歧矛盾,還是他點出來的!

  頂著雙方殺意沸騰的眼神,那一刻的泰爾斯真誠地覺得。

  跟這個比起來,看似不可理喻的吉薩和艾希達,就像溫順的小貓小狗一樣,聽話好哄。

  但他沒有選擇。

  自己和塞爾瑪還在這裡,其他同伴們還在艱苦奮鬥——不知道已經有多少人倒下了。

  他必須成功!

  下一秒,不等其他人出聲,泰爾斯就直起胸膛,著急地開口。

  「倫巴!」

  他快速地道,「你擔心的,是從這裡走出去之後,諸位大公會合力對付你,對你不利,甚至毀滅你?」

  「對不對!」

  拄劍的倫巴大公緊抿嘴唇,目光生冷,沒有說話。

  但泰爾斯已經沒有時間去考慮他的回應了。

  王子猛地扭頭看向另外四人。

  「諸位大公,現在你們最迫切的願望,是在被倫巴死死控制的英靈宮裡,在他壓倒性的重圍裡活著走出去,回到自己的領地,守護自己的家族!」

  「對不對!」

  四人對望一眼,在不滿和憤怒中不言不語。

  塞爾瑪呆呆地看著泰爾斯,為他夾在雙方之間的處境擔憂。

  泰爾斯甩了甩腦袋,吹出一口氣,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他咬牙抬起頭,盯著最頂端的雲中龍槍石刻。

  「所以,一方想於現在活著,一方想在未來活著。」

  「為此,你們要在這裡達成共識,掩蓋努恩王的真正死因。」泰爾斯覺得一陣胸悶,但他還是用力地把語句從嗓子裡噴出來,「大公們將確保倫巴不會帶著弑君者的罪名走出英靈宮,並放棄在未來對他不利的企圖。」

  萊科大公冷哼一聲。

  「倫巴則在此時此刻,放過我們的性命,讓我們活著離開。」王子清冷地道,「用現在,交換未來。」

  倫巴則咧開嘴,露出牙齒。

  「沒有用的。」黑沙大公不屑一顧地搖搖頭,「多虧了你,他們現在忌憚我,恐懼我,更不會放過我。」

  倫巴冷冷瞥視著大公們,「哪怕不是弑君的罪名,或遲或早,這個原因或那個理由,他們都會領兵征伐我,毀滅我。」

  羅尼很適時地點了點自己的劍刃,「真聰明。」

  那個瞬間,泰爾斯從沒有如此討厭過不識趣的羅尼。

  可惡。

  要最快速地直擊主題!

  泰爾斯倏然抬頭,向著倫巴開口,語速加快,「沒錯,他們不會放過你,因為你就是那個以弑君的方式踐踏共治誓約,還試圖用變革徹底摧毀共治誓約的異類。」

  「為了維護共治誓約,也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四位大公一定會聯手毀滅你!」

  看著倫巴越來越不善的眼神,泰爾斯表情一肅,話鋒急轉,「除非……」

  在所有人的凝視下,泰爾斯正色道。

  「除非查曼.倫巴的性命,已經和共治誓約綁在一塊了——毀滅你,就等於毀滅共治誓約!」

  此言一出。

  「什麼?」

  包括倫巴在內,四位大公們齊齊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泰爾斯。

  唯有塞爾瑪若有所思地晃晃腦袋,似乎明白了什麼。

  但王子又一次出乎了男人們的意料。

  只見泰爾斯.璨星猛吸一口氣,目光毅然,語氣堅決,懷著焦急與果斷,揮出手臂!

  「我提議,諸位!」

  萊科大公微微挑眉,疑惑地看著他。

  但王子還未說完。

  「遵循埃克斯特自古以來的偉大傳統,按照耐卡茹共治誓約的恒常慣例……」

  泰爾斯咬緊了牙關,閉上眼睛。

  圓滿的收場。

  政治的妥協。

  利益的捆綁。

  「在努恩王不幸逝世之後,在場的諸位大公們,於此時此地……」

  王子遽然睜眼,斬釘截鐵。

  「召開選王會吧!」

  那個瞬間,五位大公齊齊色變!

  「你們將共同選舉黑沙領大公,查曼.倫巴……」

  「為偉大埃克斯特王國的……」

  泰爾斯的手臂直指滿面驚愕的黑沙大公,高聲正色道。

  「下一任共舉國王!」

  那個瞬間,大廳裡所有火盆的火焰,仿佛都一齊顫抖了一下。

  室內頓時鴉雀無聲。

  泰爾斯說完了話,按住劇烈搏動的心臟,用力地喘息著。

  一秒。

  兩秒。

  靜謐的大廳裡,特盧迪達驚異地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三次。

  羅尼和奧勒修像是石塑一樣,一動不動地僵在了原地,只有視線牢牢停留在王子身上。

  萊科大公面無表情,但他的眉毛和上唇不斷地抽搐著,皺紋起伏。

  他們剛剛生死相決的戾氣,仿佛在一瞬間被驅散了。

  連沉思中的塞爾瑪都一時忘記了思考,瞪大眼睛看著泰爾斯。

  而查曼.倫巴——泰爾斯直指的焦點人物,則帶著前所未有的奇異目光,難以置信地盯視著星辰王子。

  這個……

  原本殺氣騰騰的黑沙大公,此刻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這個男孩……

  他剛剛說……

  說了什麼?

  共舉……國王?

  我總覺得,小泰爾斯在那兩分鐘裡說不完那麼多話……

  你們覺得呢?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16 18:03
卷四.龍血 第80章 可惜(上)

  「你他媽究竟在說什麼瘋話!」

  反應過來的羅尼大公再也忍不住怒火,對著泰爾斯暴喝出聲。

  泰爾斯緩和著自己的呼吸,冷靜地看著羅尼。

  他們不喜歡這個提議王子把大家的表情盡收眼底,得出這個結論。

  不僅僅是羅尼,除了倫巴,幾乎所有大公都極其不滿哪怕油滑的特盧迪達也從鼻子裡呼出一口氣,表示不屑。

  但泰爾斯對他們的反應早有預料。

  接下來……

  「照我看……」

  奧勒修大公重新舉起他的重劍,雙目冒火,「我們先幹掉這條毒蛇,然後再殺死彼此?」

  「泰爾斯王子!」萊科大公低沉的聲音此刻充滿了嚴厲,「我奉勸您……」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塞爾瑪在遠處對他死命搖頭。

  「兩分鐘還沒到。」王子擺出他所能想像到的最嚴肅的表情,「遵守信用,讓我說完在那之後你們想把我切成幾塊都沒問題!」

  萊科大公住口不言,一臉嫌惡與怒意。

  泰爾斯馬上轉過頭。

  倫巴正用複雜的表情看著他。

  我得找到他們在意的東西……泰爾斯對自己道。

  「如果你成為了他們的新國王。」泰爾斯堅決地對倫巴道,「即使你讓他們活著走出了這裡,大公們也無法在明面上對你不利,無法編造理由征伐自己的國王因為這是違背共治誓約的行為!」

  「在擺脫他們對你的威脅之外,你還將獲得國王的地位、威望、稅收,繼續在埃克斯特實踐你的理想,而不必在大公身死後面對憤怒的龍霄城。」

  倫巴的眉頭一聚一鬆,欲言又止。

  「不可能!」羅尼大公咬牙切齒地打斷他們,「終此一生,我也不可能選一個弑君者為王!」

  「這本身就是對共治誓約最大的踐踏和侮辱!」

  我就知道……泰爾斯在心底默默道。

  泰爾斯只能再度閉目吸氣,轉向他們。

  「這是必要的妥協!」

  王子斬釘截鐵地道,「羅尼大公閣下,我知道您的封臣向來不穩,努恩也以此為契機試圖幹涉你請想想,如果你的祈遠城在今天失去了它的領主……」

  「再想想現在的龍霄城!」

  羅尼頓時話語一窒。

  泰爾斯看向其他人,臉色焦急,語氣懇切。

  「諸位,請拋開多餘的情緒,仔細思量,這已經比你們原本的結局好太多了!」

  「如果我沒有出現,想想你們會是什麼下場,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踏入倫巴的『賢君』式圈套,在戰爭和利益中分崩離析,在他接二連三的計謀裡衰弱,不明不白地成為黑沙大公的權力踏腳石,獻祭出自己的家族,作為共治誓約的陪葬品。」

  「為那個新生的、沒有大公們存在的埃克斯特王國奠基。」泰爾斯急急喘氣,「無力反抗地等著自己的家族和領地灰飛煙滅。」

  奧勒修板起臉,直視黑沙大公。

  而倫巴更是聞言低頭,眼眶縮緊,眉心聳動,仿佛在醞釀一次風暴。

  「但現在你們已經成功地避免了那個結局,獲知了如此重要的情報。」王子的話重新響起,「卻要白白死在英靈宮,留下一個不知走向何方的埃克斯特,讓你們的家族和領地陷入動蕩?」

  「接受我的提議,至少你們能安全回到領地,回到自己家族,回去看一眼自己的手足、妻兒,親朋好友,有秩序地安排好一切,然後重新站在一起,對抗你們的新國王,警惕暗流中的新威脅!」

  特盧迪達大公莫名其妙地打了個響指,神色微妙。

  泰爾斯迫切地等待著大公們的回應。

  「你是說。」萊科大公穩住自己的情緒,一字一句地道出王子的建議實質,「你想讓我們賦予這個弑君者一國之王的權力和地位,把鬥爭的主動權和保護盾都交到這個叛徒的手上,來換取我們自己的苟且偷生……」

  禿頭的老大公語氣一變,眼神如刀。

  「然後等著身為國王的他,把我們一個個摁死?建立他自己的王國?」此刻的老大公像一座爆發之前的火山,令人不安,「你太小看我們北地人了,泰爾斯王子。」

  「我們寧願戰死在這裡!」

  倫巴恰到好處地冷笑一聲,收獲了大公們的怒目。

  泰爾斯痛苦地嘆出一口氣。

  該死的北地人。

  我得解決他們的憂慮。

  王子閉上眼,把頭向左橫拉到最大弧度,然後再狠狠地甩回來。

  「不!」

  「哪怕他做了國王,也不會得逞的。」泰爾斯頭疼地擠了擠眼睛,「至少,此刻的你們已經知道倫巴的圖謀,知曉他的野心,了解他的威脅,警惕他的存在,哪怕作為他的封臣,你們也可以用相應的抗衡他……」

  泰爾斯死命回憶著基爾伯特、普提萊還有小滑頭曾經跟他說過的埃克斯特現狀,試圖拚出一份有力的論據,「比如……」

  王子的話卡在半道上,他一時間不知道拿什麼理由說服他們。

  「比如……」

  然而,正在泰爾斯為難的時候,一個幼稚的女聲插進了這場對話。

  「你們不是星辰王國的公爵……埃克斯特大公的權力和地位,更比守護公爵大得多,高得多……」

  泰爾斯愣住了。

  帶著驚疑和詫異,大公們的眼神齊刷刷地轉向一邊。

  只見幼小的塞爾瑪顫抖著聲線,帶著尚未消減的怯弱,摩挲著手上的凱旋指環,結結巴巴地道。

  「哪怕國王有高於你們的地位,哪怕你們要向他繳稅,但就像以前一樣……」

  「你們……」塞爾瑪哽咽了一下,但她隨即咽了咽喉嚨,捏起小小的拳頭,小臉緋紅地用力道。

  「共治誓約第七條就有規定,『吾從王令,吾地從吾』只要有正當的理由,你們依然可以拒絕國王的命令,在自己的土地上拒絕執行他的法令……」

  大公齊齊一愣。

  「還有第十四條,『大義之下,不得拒戰』,它的反面意思是,面對違背原則和大義的戰爭,只要給出理由,說服手下的封臣和領民,你們就有權駁回國王的徵召令,哪怕必須出兵,派遣多少人也是由你們決定……」

  倫巴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塞爾瑪繼續怯生生地道,「還有,那些沒寫在誓約上,但卻有記載的先例,如果國王要派出官吏協調你們的領內事務或領主間的矛盾,那必須是有相當身份的貴族……」

  「你們也許要向他繳納賦稅,但繳納的比例一般經過你們自己的領內會議,按照每年的收成和收入決定這是『譚恩內亂』之後的慣例,由第一任奧勒修大公首先提出的。」

  奧勒修大公的臉色頓時變得很精彩。

  「所以,你們不用害怕國王。」塞爾瑪深吸一口氣,「在埃克斯特,國王和大公都是土地的主人這都是共治誓約下,大公們默認的權力。」

  倫巴緊緊地閉上眼睛,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共治誓約必須被摧毀……

  有著這樣的限制……

  埃克斯特就永遠只能是十個頭的巨龍。

  塞爾瑪繼續道,「只是近九十年來,在龍霄城的高壓下,許多大公迫於各種壓力,不敢公然提出。」

  「但黑沙領不是龍霄城,他既沒有捏著你們的商路要道,也沒有把控你們的糧儲產出,更不是你們的血緣姻親從而插手你們的內部問題。」

  塞爾瑪輕呼一口氣,小臉紅撲撲的,說完這些的她突然反應過來大公們都在看著她。

  女孩連忙緊張地低下頭。

  包括倫巴在內,大公們驚訝地看著她,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女孩。

  那個女孩……

  究竟是……

  泰爾斯舒出一口氣,對著塞爾瑪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對!」

  泰爾斯堅決地捏起雙拳,在胸前用力一振,「就像你們以大公之尊,抗衡努恩王的高壓那樣,他是國王又能怎麼樣呢?發一道手令讓你們投降?一個邊疆的黑沙領難道會比強大的龍霄城更糟嗎?」

  泰爾斯情緒激動地補上後一句話,「身為北地人,你們怕了嗎?還是不捨得那個見鬼的共舉王位?」

  羅尼猛地抬頭,不爽地磨了磨牙,「再說一句侮辱北地的話……」

  奧勒修在一旁冷冷接話,「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泰爾斯一個激靈。

  「好吧。」泰爾斯咽了咽喉嚨,點點頭,理智地沒有接話,「我知道你們不怕死……但這比你們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讓埃克斯特陷入混亂,讓你們的領地陷入迷茫,難道不好上一萬倍嗎?」

  「背負著希望存活,比滿懷著絕望死去,更需要勇氣與擔當。」

  萊科沒有再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

  泰爾斯胸膛起伏,稍稍鬆了一口氣。

  但這一次,又輪到倫巴握緊拳頭,滿腔憎恨地質問他了。

  「既然如此。」黑沙大公面若寒冰,「我又憑什麼要放走他們,坐上那個既危險又不穩的王位,成為一個有名無實的國王?」

  「遺下禍患,任由這些包藏禍心的死敵們私下裡用各種手段對抗我,終有一日釀成大禍?」

  倫巴顏色一肅,「我情願在這裡就拿下他們的人頭,也不想跟他們玩兒貓捉老鼠的把戲。」

  此言一出,對峙的三人頓時面色猙獰,馬上又有重新開打的跡象。

  泰爾斯痛苦地舉起雙手,狠命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啊啊啊!

  這幫混蛋!

  「倫巴!」

  泰爾斯猛吸一口氣,「你不這麼做,就準備跟你的未來說再見吧!」

  「英靈宮一天之內死了六位大公,帶著軍隊從裡面出來的你,就試著去跟里斯班首相的軍隊和憤怒的龍霄城解釋,這都是星辰人幹的,我只是路過而已?」

  倫巴冷哼一聲。

  他在劍柄上的手越握越緊。

  這個小子……

  這個……

  可惡。

  「至於大公們對你的威脅你不是查曼倫巴嗎?」泰爾斯壓抑著莫名的憤怒,沉聲道,「復興宮、斷龍要塞、盾區,還有現在!我們彼此交手這麼多次,永不屈服的你,每次都能在絕地中掙出希望……」

  「難道就不敢再次冒險下注,為了野心和理想,為了你的埃克斯特,坐上那個危險而不穩的王位,在第二個戰場上繼續你的危險博弈嗎?」

  「是毫無希望地死在這裡,還是帶著一線生機走向危險……還需要我來告訴你怎麼選嗎?」

  倫巴的呼吸漸漸開始混亂。

  泰爾斯想起倫巴的過往,下意識地補充。

  「相信我,在一連殺死數位大公之後,你的野心也就此終結,你半生以來的準備和心血都毀於一旦,你家族的悲劇仍然繼續上演!」

  「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屬下……你甘心嗎?」

  倫巴僵在原地,他愣愣地看著手上的佩劍,久久無言。

  哈羅德……

  「小子。」奧勒修大公臉色沉重,「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你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泰爾斯不得不重新轉向四位大公們。

  他只覺得自己像個救火隊員,來回奔波,心力交瘁。

  「不管我站在哪一邊……」泰爾斯嘆了一口氣,身心疲憊地道。

  「但是你們所有人,肯定沒人想要一個飄搖不定,搖搖欲墜,在混亂中不知未來何方的埃克斯特無論是單獨面對它,還是在身後留下它,是麼?」

  大公們依然臉色不豫,但泰爾斯敏銳地注意到,萊科已經收起了怒色,若有所思地放下了他的雙手,特盧迪達則抿嘴不言。

  得加把勁。

  泰爾斯皺起眉頭,心中一動。

  「你們也許不了解,但我敢擔保……」

  「凱瑟……我的父親,凱瑟爾陛下一定非常非常樂意見到這樣一幅場景。」泰爾斯從心裡勾畫出那個鐵腕王的冷酷形象,努力找到最符合大公們思維的角度。

  「至於他會不會在星辰恢復之後,反過來趁著埃克斯特陷於六位……也許是七位大公離世後的可怕內亂,出兵北上,借著埃克斯特的鮮血,統合國內貴族……」

  「那就不是我能想像的了。」泰爾斯眯起眼睛,「尤其,七人裡還包括了南方臨近星辰的三位大公。」

  奧勒修臉色一變。

  萊科大公嘆出一口氣,閉上眼睛。

  「他說得有道理。」幾分鐘內都一言不發的特盧迪達大公突兀地道,「死在這裡太不值得,盡是不利的後果。」

  奧勒修嚴厲地瞪了他一眼,「帕修斯!」

  泰爾斯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突破口。

  「看,這就是我們的共識所在。」王子一拳砸在自己的手掌心裡,用犀利的眼神掃過每一個人,「情勢進展得太快,以至於你們毫無準備,無從選擇,只能倉促地拔劍相向,廝殺至死……」

  「但其實你們都不想要這樣代價沉重的結果!」

  泰爾斯左右轉頭,真誠地道,「所以,你們兩方都需要一個緩和的台階,一個能夠退一步的選擇。」

  「用王位換安全。」羅尼大公冷靜下來,搖了搖頭,「這根本不是一個選擇,我們什麼都解決不了。」

  泰爾斯點了點頭,心頭有些苦澀。

  「這也許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但請謹記,這一回合,你們沒有人投降,沒有人認輸,沒有人拋棄原則和信念。」泰爾斯注視著逐漸安靜下來的大公們,肅然道。

  「你們只是暫時蓋上了走到一半的棋局,暫時後撤了相抵的劍刃,摩拳擦掌,把勝負輸贏留到下一次的交手。」

  奧勒修大公扭曲了臉孔,從嗓子裡發出不爽的低吼。

  他想起自己的威蘭領,又想起了家族代代相傳的族訓和故事……

  這個姓璨星的家夥……

  璨星!

  泰爾斯轉向臉色猶疑的倫巴。

  「這就是我的提議。」

  「你,倫巴,你將成為國王,擺脫弑君的罪責和大公的威脅,獲得新的權力地位,雖然今後的道路困難重重,但仍然得以重啟你的理想,不用困死在危機四伏的龍霄城。」

  倫巴沒有說話。

  於是泰爾斯再次看向大公們。

  「你們,大公們,則在必死的局勢裡存活下來,同時獲知真正的威脅在何方,重新結盟,回到領地守護你們的家族,維持共治誓約的完整,避免埃克斯特風雨飄搖的命運。」

  泰爾斯喘息著,在心底裡祈禱大公們的反應。

  萊科大公緩緩睜眼,他看向特盧迪達,後者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奧勒修死死盯著眼前的倫巴,從齒縫裡蹦出幾個字,「就這麼兒戲地選王……」

  「這不是兒戲,是政治。」

  出乎意料,打斷他的居然是特盧迪達。

  只見這個狡獪的男人眯起眼睛,「是必要的妥協,是利益的交換。」

  泰爾斯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他感激地點點頭,「說得對,這是另一種戰鬥的方式。」

  「而明明知曉有更好的選擇,卻依舊盲目地自殺衝鋒,犧牲士兵那是愚者之行。」

  羅尼轉向他們的「叛徒」特盧迪達,臉色不好看,「所以你站在他那一邊了?」

  「如果我們都在這兒被黑沙領宰了,那就什麼邊也不用站了。」特盧迪達陰沉地道,「查曼也是一樣他宰掉我們,然後被里斯班宰掉。」

  羅尼大公低吼一聲,似乎頗為不滿。

  「違背我們的意願,向一個弑君者彎腰,選他為王。」這位綁起長發的大公咬緊牙關,臉色黯然,「還為他遮掩弑君的醜行你們能想像比這更糟糕的,踐踏共治誓約的行為嗎?」

  大公們臉色一沉,彼此相視。

  氣氛很凝重。

  泰爾斯只能硬著頭皮再度開口。

  「你們在之前掌誓的時候,不也是一樣準備這麼做嗎?」

  泰爾斯穩住了自己的呼吸,只覺得手心冒汗,「那時面對星辰的威脅,你們做出了痛苦但必要的決斷,我可以理解……」

  「現在面對倫巴的威脅,你們同樣要做出痛苦但必要的決斷……」

  「這才是一地領主的擔當和責任。」泰爾斯只覺得自己快累癱過去了,大腦完全不夠用,「是你們站在這個位置,必須承載的東西。」

  泰爾斯無奈地搖搖頭,說出一句自己都覺得諷刺的話,「為了埃克斯特。」

  聽到這句話,倫巴呼出一口氣,看向別處,現出一個無聲的譏諷笑容。

  泰爾斯說完了最後一句話,只覺得渾身冒汗,快要虛脫了。

  他已經盡力了。

  如果這樣還不行……

  那接下來……

  「已經遠遠超過兩分鐘了。」

  很久沒有動靜的萊科大公睜開疲憊的雙眼,仿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決鬥,「泰爾斯王子。」

  奧勒修和羅尼下意識地舉起劍,看向同樣警惕起來的倫巴。

  「抱歉啊。」泰爾斯痛苦地咽下一口唾沫,口乾舌燥。

  「也許我的時間流速,跟你們不一樣。」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16 18:09
卷四.龍血 第81章 可惜(下)

  「但你們都沒打斷他,不是麼。」特盧迪達收起了短刀,抱起雙臂,嘆息道,「看,有時候雖然嘴硬,但身體總會暴露內心的想法。」

  他抬起目光,「怎麼樣?」

  奧勒修皺起眉頭,目光在倫巴和泰爾斯之間來回。

  羅尼則觀察著奧勒修的表情。

  而倫巴只是面無表情地舉著劍,讓人猜不透心思。

  就在泰爾斯焦急起來的時候,萊科大公再次打破了沉默。

  「你們知道。」老大公聲音嘶啞,「選王會需要神殿主祭的見證……」

  泰爾斯一個激靈,幾乎是本能地開口。

  「霍姆大主祭此刻就在城閘之外,在五分鐘的路程內,等待著諸位的召喚。」

  「她身份超然,連里斯班首相也不能阻攔她。」

  大公們紛紛皺眉。

  「你事先就計劃好了?」萊科大公驚訝道。

  泰爾斯聳了聳肩,汗流浹背。

  沉默。

  萊科大公跟特盧迪達對視了一眼。

  兩秒後,老大公閉上眼睛,發出蒼涼的笑聲。

  特盧迪達則瞥向泰爾斯,同樣啞然失笑。

  看得泰爾斯一頭霧水。

  羅尼和奧勒修則對視一眼,似乎為同伴的決定震驚。

  倫巴嘆出了一口氣。

  「這也不可能!」

  羅尼大公咬緊牙關,狠狠搖頭。

  「這裡只有我們五個人,選王會不能在人數不齊的情況下召開,這是不合慣例的。」

  他看向奧勒修,似乎試圖尋求支持。

  然而,那個熟悉的女聲再次響起。

  「事實上……」

  「選王會……是可以在人數不滿的情況下召開的。」

  大公們紛紛一動,注意力回到塞爾瑪的身上。

  只見髒亂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道,「終結歷346年,憤怒之王戰死在夜翼君王的大軍中,龍霄城淪陷敵手。」

  「群龍無首,戰禍連綿的埃克斯特王國,根本無法聚合大公們選王……」塞爾瑪的話漸漸順暢起來,嗓音清脆而好聽。

  「所以,靠北的哨望領大公、冰川海大公還有戒守城大公三人便齊聚一堂,投出自己的選票,同時通知僅剩的六大領地,用信鴉寄來他們的選擇。」

  塞爾瑪低下頭,偷偷地瞥了一眼羅尼大公。

  「以拉薩羅尼就是這樣拿到了四票,從而在戰火中坐上王位的。」女孩輕聲道,「而他是您的祖先之一,羅尼大公。」

  羅尼張口結舌,頓時語塞。

  聽著塞爾瑪怯生生的講解,泰爾斯只覺得見到了救世主。

  但依然有人提出了異議。

  「那只是一次特例,而且我們根本沒有時間等到其他大公的選票。」奧勒修大公搖搖頭,「等里斯班拿下城閘,你所營造出的和平假象就要被打破了最後還是廝殺至死的結局。」

  倫巴抬起目光,「我的人比你想像中要強大,他們能抵擋得足夠久比如,在我的軍隊幹掉你們全部之後。」

  奧勒修和倫巴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眼看又要擦出仇恨與憤怒的火花。

  泰爾斯連忙舉起手。

  「我們不必通知其他大公!」

  他急急地道。

  「只要確保你們有壓倒性的票數,確保其他大公的選擇不會影響結局,那共舉國王的人選就可以決定了!」

  「壓倒性?」絡腮胡子的奧勒修不屑地搖搖頭,指了指倫巴,「算上他,這裡也只有我們五位大公,哪怕我們五人都選擇倫巴為國王,也還缺少……」

  說到這裡,他忽然愣住了。

  包括倫巴在內的大公們也愣住了。

  下一秒,他們齊刷刷地轉過頭。

  看向同一個人。

  「沒錯,諸位。」泰爾斯只覺得心中大石落地,他顫抖著雙臂,「十位大公我們需要六票,才能在其他大公都缺席的情況下,毫無異議地決定下一任共舉國王的歸屬。」

  他瞳孔微縮,「僅僅六票。」

  在所有大公難以置信的目光下,泰爾斯向前幾步,走到那個被大公們瞪得不知所措,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的女孩身邊。

  「容我再次介紹。」泰爾斯抓住女孩兒的手,肅穆地舉起她手指上的『凱旋『。

  「塞爾瑪.阿萊克斯.蘇里爾.沃爾頓。」

  大公們面面相覷。

  「龍槍家族的正統血脈,龍霄城的下一任……」

  泰爾斯咬起牙齒,停頓一秒,然後緩緩張開。

  「女大公!」

  大廳裡迎來了比任何時刻更久的沉默。

  塞爾瑪目瞪口呆地迎接著大公們驚愕和不解的目光。

  怎麼……

  怎麼會這樣……

  女孩只覺得內心惶恐,她下意識地轉向身邊的王子。

  「可是……」

  泰爾斯猛地抓了一把她的手,把塞爾瑪的話堵死在嘴裡。

  倒數第二個火盆,在靜謐中緩緩熄滅。

  「不,不。」奧勒修震驚地看著快哭出來的塞爾瑪,難以置信地搖頭,「她是個女孩,埃克斯特,不,整個北地都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

  「你們今天打破的先例還少麼?」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謀刺國王,掩蓋真相,瓜分領地,大公們在英雄大廳拔劍相向……讓這些事情發生的話……」

  「相比之下,一位女大公的出現,簡直太保守了!」

  倫巴表情奇異地看著塞爾瑪,似乎想起了什麼,居然露出一個不知所以的苦澀笑容。

  萊科大公艱難地打量著塞爾瑪,欲言又止。

  「一個女人。」羅尼大公眯起眼睛,「埃克斯特王國無論是平民還是貴族都不會承認一位女大公的……」

  泰爾斯認真地說道,「所以她需要你們的支持。」

  「需要王國內,五位埃克斯特大公的承認和肯定,來坐穩她的位置,壓下反對與異議!」

  「而她的大公身份,將確保我們……」泰爾斯及時地收住口,改換人稱,「確保你們選王順利,就能解決現在兩廂為難的困境,無論是你們死在混戰中,還是倫巴死在首相的刀下我們都可以避免。」

  「同時補償龍霄城的損失,填補努恩王死後留下的空位。」

  特盧迪達饒有興趣地掃視塞爾瑪,他撫了撫胡子,嘖嘖有聲。

  「我把選擇及其後果都放在你們面前了,諸位。」泰爾斯擦了擦頭上的汗,抹下一大把炭灰,但他毫無所覺,凝重道,「我只懇請你們,保持最大限度的理智。」

  沒有人說話。

  萊科仿佛又老了幾歲,臉色的皺紋越發可怖。

  奧勒修抿住嘴唇。

  羅尼則依舊盯著倫巴,哪怕對方根本不為所動。

  泰爾斯握著塞爾瑪手越來越近,他知道,大公們在掙紮,在猶豫。

  「努恩王的死亡。」奧勒修目光苦澀地看著塞爾瑪,「她能接受嗎?」

  泰爾斯連忙捅了捅塞爾瑪。

  「啊,啊!」女孩像是從驚醒過來。

  「我……我可以妥協。」塞爾瑪看著泰爾斯鼓勵的目光,咬住嘴唇,「但,但這是龍霄城的血債……我不會忘記。」

  倫巴諷刺地輕哼一聲。

  奧勒修閉上眼睛,「很好……努恩之死,該用什麼理由向里斯班解釋?」

  「災禍。」特盧迪達插話道。

  再造塔大公的眼裡流露出少見的黯淡,「就說國王死在血之災禍的襲擊中,反正它們也夠邪惡了,不在乎多一個罵名。」

  泰爾斯想起被封印的吉薩,默默無言。

  大廳裡再度陷入了寂靜。

  「大公們,你們怎麼說?」泰爾斯輕聲道。

  「怎麼說?」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

  每一個人都沒有說話。

  但卻有人動作。

  是倫巴。

  在其他人的目光下,查曼倫巴目光清冷地舉起劍。

  泰爾斯心中咯噔一下!

  但下一秒,倫巴手腕輕折,劍鋒一轉。

  他把劍刃收回了劍鞘。

  黑沙大公抬起目光,咄咄逼人地掃視著大公們。

  那一刻,泰爾斯屏住了呼吸。

  他已經給出了答案。

  雷比恩奧勒修大公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走到方桌旁,把重劍扣上桌面,然後氣呼呼地坐了下來。

  一。

  泰爾斯默默數道。

  特盧迪達嗤笑一聲,聳了聳肩,也拉開自己的椅子,坐了下來。

  二。

  「你們真的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嗎。」羅尼看著他們的動作,難以置信地道。

  「不。」回答他的是萊科大公。

  老大公聲音疲憊,他搖了搖頭,收起手裡的短刀,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沒人知道。」

  三。

  就在此時。

  「哈哈哈哈哈。」倫巴發出蒼涼的笑聲。

  大公們不滿地看向他。

  「我做夢都想毀滅共治誓約。」黑沙大公目光悲哀地回望其他人,「現在卻要以國王的身份,托庇在這份誓約下自保。」

  泰爾斯嘆了口氣。

  「而你們費心竭力地維護共治誓約。」倫巴掃過每一個大公的臉孔,「現在卻要選我為王,踐踏這份誓約。」

  他攤開雙手,嘲諷道,「這難道不是最大的諷刺麼?」

  大公們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刷……」

  金屬與皮革的摩擦聲傳來。

  「更諷刺的是,你利用共治誓約,是為了最終打破它。」羅尼收起了劍刃,冷冷道,「我們違背了誓約,是為了更好地維護它。」

  羅尼咬緊牙齒,剜了倫巴一眼。

  「這事兒沒完,倫巴。」

  倫巴冷冷地回望他,不發一語。

  羅尼走到方桌邊上,淩厲地看著泰爾斯。

  王子心中一顫。

  怎麼了?

  「聽著,小子!」羅尼一把抓住泰爾斯身邊那張椅子的椅背。

  「這個順序的這張椅子,是羅尼家族六百年來的專座。」他寒聲道,「如果你再敢跳上去……」

  泰爾斯連忙扯著塞爾瑪,向後退出十來步,露出一個無辜而討好的笑容。

  媽的……

  難怪他之前的臉色那麼差……

  羅尼重重地坐下。

  四。

  泰爾斯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精神瞬間放鬆,冷汗在一瞬間發了出來。

  他只覺得眼前一晃,腳下一虛,就要癱倒在地。

  在塞爾瑪的驚呼聲中,泰爾斯只覺得後背一僵有人扯住他的後衣領,把他提了起來。

  避免了摔倒的命運。

  泰爾斯平復了一下虛弱帶來的眩暈感,驚疑不定地看向身後的人。

  「孩子。」

  查曼.倫巴鬆開了他的衣領,臉色複雜地看著王子,目光中微妙,「你當初沒喝那杯酒。」

  「真是太可惜了。」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16 18:16
卷四.龍血 第82章 我們贏了

  英靈宮內,兩個滿身傷痛的男人相互攙扶著,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左邊的男人寸頭圓臉,拖拽著一柄猙獰的黑色長槍,右邊的男人則臉孔蒼白,手執一柄白柄彎刀。

  兩個人都表情灰暗,仿佛在心底藏著化不開的憂愁。

  走廊前方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十幾個黑沙領的戰士出現在他們眼前,殺氣騰騰,動作利落。

  右側的男人牽動了左肩的傷勢,痛哼一聲。

  「說起來,那個小王子私底下問過我……」

  「你痛恨陛下嗎?」尼寇萊理也不理突然遭遇的敵人,他瞥過那柄黑色長槍,向同樣奄奄一息的邁爾克問道。

  「在他……之後?」

  邁爾克拖動著受創嚴重的大腿,只覺得手上的戮魂槍越來越重。

  他的眼前同時出現了那位威勢淩人的老國王,以及那位雄姿英發的壯年王子。

  「我沒有恨他的資格。」前從事官緊繃著臉,艱難地道,「我欠他的太多了。」

  尼寇萊掃了一眼向他們靠來的敵人們,嘴角上彎。

  「你知道,老朋友。」

  「我總覺得你是個同性戀——跟蘇里爾王子形影不離。」隕星者拍了拍邁爾克的肩膀,把他推離,「直到知道你上了他老婆。」

  邁爾克渾身僵硬了一瞬間。

  「你就非得提這事兒?」邁爾克苦澀地問。

  黑沙領的士兵們拉開陣型,謹慎地舉起武器,慢慢包圍兩個傷痕累累的男人。

  尼寇萊輕笑一聲,表情豁達。

  「那你就應該掙扎著活下去。」

  尼寇萊按住邁爾克的肩膀,把他擋在身後,面對著眼前的敵人。

  隕星者舉起斷魂之刃,感受著重傷之下幾乎無法控制的肌肉,默然道,「哪怕為了你的阿黛爾夫人。」

  邁爾克看著尼寇萊的背影,眼神複雜。

  幾秒後。

  「別老是想著丟下你的戰友,一個人當英雄。」邁爾克毫不猶豫地以戮魂槍拄地,拖著傷腿站到尼寇萊身邊,跟他一起面對著敵人,「當年,卡斯蘭的鞭子還沒挨夠嗎?」

  這次,輪到尼寇萊陷入沉默了。

  隕星者低下頭,嗤笑了一聲。

  邁爾克回憶著過往,也不禁彎起嘴角。

  幾秒後,兩人同時發出豪爽的大笑。

  黑沙領的半包圍已經成型,敵人們面露凶色,「小心那把槍……攻他們的傷處。」

  重傷在身的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舉起兵刃,準備迎接也許是自己人生裡的最後一戰。

  就在此時。

  「嘟——」

  一聲淒厲的號響,清楚明晰地從英靈宮的中心傳來。

  尼寇萊和邁爾克齊齊一愣!

  這是……

  「嘟——」

  黑沙領的戰士們驚疑地面面相覷。

  像是聽見了最不可思議的命令。

  ————

  淒厲的號聲中,圖勒哈扯著科恩的衣領,震驚地抬頭。

  「不可能。」火炙騎士放下手裡的警戒官,喃喃道,「這是……」

  科恩恍惚地睜著眼睛,感受著周身的傷痛和脫力——他的右臂又開始痛了。

  他輸了。

  明明已經竭盡全力戰鬥,明明已經抓住了每個機會,明明……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體會到,面對極境時的那種無力感。

  但這都不算什麼。

  警戒官朦朧的視野裡,那個躺在地上的年輕身影一動不動,毫無生機。

  拉斐爾。

  淚水模糊了科恩的雙眼。

  怎麼會……

  科恩顫抖著看向疑惑的圖勒哈,又看向地上自己的那把劍。

  那把刺穿了拉斐爾心臟的武器。

  「承重者」。

  不。

  不!

  科恩在心中痛苦地哭嚎著。

  他的眼前襲來一片血色。

  旭日軍刀的熱量侵襲著他的皮膚,科恩仿佛又回到了焦灼炙烤的荒漠裡。

  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個老兵的聲音。

  「小少爺,你想幹掉那個獸人,那個怪物,給他們所有人報仇嗎?」

  「你想殺出這裡,活著回去嗎?」

  「首先,你得改變自己,拋棄一些累贅,變成真正的怪物。」

  「就跟它們一樣。」

  科恩的瞳孔漸漸聚焦,眼前的血色越來越濃。

  變成……

  跟它們一樣的……

  怪物……

  下一秒,科恩體內的群星之耀轟然爆發。

  圖勒哈下意識地低頭。

  只見之前還奄奄一息的警戒官目露凶光,咆哮著伸出星光閃爍的雙手!

  圖勒哈一驚!

  科恩死死地抓住圖勒哈的手臂,死命一抽!

  騎士反應極快地甩動手上的旭日軍刀。

  但科恩的瞬間爆發超過了他的估計。

  警戒官狠狠地從地上掙起,一個頭槌撞上火炙騎士的胸口!

  咚!

  殺死他。

  撕裂他。

  圖勒哈悶哼著倒退兩步,驚訝對手還有餘力發難。

  兩人靠得太近,旭日軍刀只能擦過科恩的肩側,在滋滋聲中傳出一陣熟肉味兒。

  警戒官的肩膀頓時燃起火焰。

  但科恩卻紅著眼睛不管不顧,咆哮著搶上一步。

  就跟野獸一樣,把圖勒哈撲撞在牆上!

  切斷他。

  嚼碎他。

  火炙騎士的軍刀回抽,卻被科恩一把按住手腕。

  刀刃只來得及在警戒官的頸側燒出一道可怖的傷口。

  「啊!」

  極致的疼痛中,左肩燃燒著的科恩一邊怒吼,一邊死死按住圖勒哈的雙臂。

  他感覺到發源自心臟的群星之耀不計代價地湧出。

  看似無盡的能量充斥他的肌肉,擴張和收縮著肌腱,麻木著神經,讓他絲毫感覺不到身體的疲勞和疼痛。

  就是這個感覺……

  這種快感……

  他的眼前紅色一片。

  心中只想著一件事。

  像個……怪物一樣。

  怪物……

  一股莫名而熟悉的衝動從心底蔓延開來。

  打碎他。

  毀滅他。

  他感覺得到心臟處傳來的陣陣搏動,越發快速,越發震顫。

  也一步一步地逼近心臟負荷的極限。

  「戰場上,有些老戰士毫不起眼。」被猝不及防按住的圖勒哈卻面無表情,「可一旦見到了血腥……」

  「就會化身戰場的惡魔,連性格都變了。」

  話音剛落,圖勒哈回敬了一個頭槌!

  他再順勢一個膝撞,將強弩之末的科恩撞出三米之外,重重摔倒。

  「啊啊……」科恩咆哮著掙紮起身。

  他齜牙咧嘴地抬起頭,神情瘋狂地看著對手,伸手拍滅肩膀上的火焰。

  他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激蕩,快感源源不斷。

  獵獲他。

  磨碎他。

  在繚繞耳邊的號聲中,圖勒哈走到科恩的身前,望著野獸般的警戒官,雙目冒火。

  火炙騎士甩動手上的刀刃,不屑地道,「這是好事,士兵。」

  圖勒哈緩緩睜開眼眶,裡面也開始燃燒起瘋狂和滿足,「接受我們身為殺戮工具的本性。」

  「畢竟。」他舉起刀,咧開嘴,「人類生來,就是要殺戮同類的。」

  科恩磨著牙齒,眼神十分可怕,像野獸一樣彎著腰,似乎隨時要撲擊。

  怪物……

  拋棄……累贅……

  像個……怪物……

  科恩發紅的雙目掠過對手的武器和四肢,掠過地上的「承重者」寶劍。

  幾乎像是本能一樣,他瞬間想好了進攻的路徑和方法。

  殺死他!

  撕裂他!

  就在此時。

  一只手搭上了科恩的肩膀。

  高度緊張的科恩猛地一顫,就要回頭出手!

  「放鬆。」

  「似乎是黑沙領的停戰號。」一把輕快而虛弱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聽見這把聲音,科恩和圖勒哈同時一僵!

  那把聲音雖然不重,卻充滿了惘然。

  「那個孩子……居然做到了啊。」

  那個瞬間,科恩的情緒開始消退,他眼前的紅色慢慢消失。

  體內的群星之耀也慢慢回落。

  警戒官顫抖著回過身。

  圖勒哈徹底愣住了,他瞪著難以置信的雙眼。

  他看著科恩身後的那個人捂著胸口,靠在懷亞的肩膀上,艱難起身。

  「怎麼……怎麼可……」火炙騎士結巴地開口,「怎麼可能?」

  科恩顫抖著伸出手,接過對方的手臂,把他攙扶住,臉上寫滿了震驚。

  「拉斐爾?」

  「你……你怎麼……」

  只見被一劍穿心的男人,王國秘科的年輕人,拉斐爾.林德伯格睜著一雙紅瞳,臉上湧起一道道的黑色脈絡。

  就像爬上臉龐的黑蛇。

  火炙騎士死死盯著年輕人的心臟——那裡完好如初。

  他又掃過地面——剛剛的血泊還未消失。

  剛剛不可能刺偏……

  衣物還是破損的……

  但是……

  「不可能。」看著對方胸口光潔的皮膚,又看看他臉上詭異的黑紋,圖勒哈皺緊眉頭,前所未有地凝重,「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拉斐爾虛弱地聳聳肩,臉上的黑色脈絡一陣顫栗。

  「什麼東西?」

  「火炙騎士,你說你……在血與火的地獄中煆燒成型?」

  在黑沙領的撤退號中,拉斐爾露出一個微笑。

  他把身體壓上同樣震驚的懷亞肩膀,臉上的黑色脈絡漸漸消退。

  「我對此深表懷疑。」

  「你一定沒見過……真正的地獄。」

  ————

  當泰爾斯恍惚地走出英雄大廳時,他簡直快要虛脫了。

  以賈斯汀勳爵為首的白刃衛隊和宮廷衛兵,乃至大公親衛們,紛紛用奇異而驚訝的眼神盯著這位年幼的王子。

  以坎比達子爵為首,人數更多的黑沙領戰士們,則眼神犀利,不乏恨意和殺意。

  有不少人的兵刃已經染血。

  但面對眼前兩撥劍拔弩張的士兵,表情鬆弛的泰爾斯卻好整似暇,毫無反應。

  跟大廳裡的事情比起來……

  王子哂然一笑。

  曾經滄海……

  「放鬆。」泰爾斯疲憊地吐了一口氣,無所謂地對著兩邊的人馬甩了甩手,好像他們只是一排排的泥塑雕像。

  「停戰號都吹了……」小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過刀光劍影組成的戰陣,「你們又不是沒接到命令……」

  泰爾斯像是分開波浪的帆船,所到之處,無論是黑沙領還是英靈宮一方的人,都自覺或不自覺地往兩側讓開道路。

  顯得王子的幼小身影特別孤寂。

  泰爾斯一步一步地向前跋涉,只覺得身心俱疲。

  他走過疑惑的白刃衛隊,走過凶惡的黑沙領步兵,走過重劍,走過弓弩,走過鐵盾,走過嚇人的鏈錘和頁錘。

  但這些都沒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直到人潮的盡頭,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泰爾斯的眼前。

  泰爾斯停下了腳步。

  他彎起嘴角。

  幾乎一度停滯的壓抑心跳,頓時歡快起來。

  泰爾斯挑挑眉毛,看著眼前的瘦削男人——他頭髮淩亂,衣著破損,身上被綁縛過的痕跡還很明顯。

  「日安,普提萊。」他緩緩地嘆出一口氣,彎起嘴角,「真狼狽啊。」

  「日安,殿下。」普提萊目帶深意看著他,點點頭,平靜而淡定。

  「彼此彼此。」

  一大一小的兩人站在黑沙領的重圍裡,承受著周圍或警惕,或憎恨,或不滿的目光,靜靜地對視著。

  一秒鐘後,泰爾斯露出一個勉強而虛弱的笑容,他低下頭,「謝謝。」

  「不,是我們該感謝您。」普提萊輕嘆一聲,眨了眨眼,看向周圍神色不善的士兵們,感慨道,「您剛剛做到了哪怕極境高手,哪怕千軍萬馬,哪怕神靈和災禍都無法做到的事情……」

  「我們贏了。」

  我們贏了。

  贏了?

  星辰副使卻敏感地注意到,王子的情緒並不高。

  「啊。」泰爾斯聳了聳肩,神色黯然,「其他人呢?」

  普提萊微微眯眼。

  「停戰號剛剛吹響。」瘦削的副使淡淡地吐出一口氣,「給他們一點時間。」

  泰爾斯低下頭。

  那些人。

  那些為了他能順利潛入大廳,而舍身誘敵的人……

  還有多少人能回來?

  就在此時,他突然注意到,在兩撥人馬之外,有五六個人遠遠地站在走廊上,警惕而沉穩地看著這邊。

  為首者是一個老人,他臉頰凹陷,鼻梁不高,眼眶也不像平常的北地人那樣深陷,正安靜而淡定地閉目養神。

  泰爾斯認出了這個只有兩面之緣的老人——努恩王與佩菲特決鬥前,正是他出言嗬斥幾位桀驁不馴的大公,而泰爾斯的馬車闖進城閘之前,也是他走在紅女巫的身邊。

  「那是……」泰爾斯疑惑道。

  普提萊循著他的目光看去,點了點頭,「嗯,龍霄城的封地伯爵,努恩王多年來最信任的封臣,禦前會議的里斯班首相閣下。」

  「當他和皓月神殿的大主祭同時出現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

  泰爾斯看著里斯班身邊僅有的幾名護衛,心中驚訝。

  「丟下部隊,孤身跟隨著大主祭進宮,他可真有膽魄。」

  普提萊微微一笑。

  「如果您在我們這趟旅途中學到了什麼,殿下。」星辰的副使淡然道,「那我希望它是……」

  「永遠不要低估北地人的膽魄。」

  想起努恩和倫巴,泰爾斯嘆息著點頭回應。

  就在此時,兩人的餘光齊齊一動。

  通向英雄大廳的四個走廊之一,兩個人出現在盡頭。

  那是一個年輕人,以及一個壯年人。

  那是曾經跟隨星輝戰神的親衛,在樺樹林裡跟隨泰爾斯的星辰老兵,傑納德,他倚靠在新兵威羅的肩膀上,顫巍巍向著這邊走來。

  用著槍的小兵臉色蒼白,似乎非常緊張。

  泰爾斯心神一鬆。

  在他們的身後,是兩個神情疲憊的白刃衛隊的漢子,尼寇萊跟邁爾克似乎傷勢沉重,他們攙扶著彼此,一瘸一拐地走來。

  一個個人影出現在眼前,白刃衛士,星辰的士兵,不僅僅是他們的人,也有黑沙領的士兵。

  另一個走廊,神情不爽的火炙騎士披著一件破損明顯的輕甲,健壯的身軀緩緩步來,似乎完全沒有受傷。

  在他的身後,神色萎靡的科恩和懷亞,以及臉色蒼白的拉斐爾,拖著腳步,對他們露出笑容。

  泰爾斯攥緊了拳頭。

  一隊黑沙領的士兵抬著擔架,架著一名泰爾斯不認識的短髮女子回來了,只看見坎比達子爵臉色一變,走上前去。

  隊伍的最後,隨風之鬼艱難地頂著右手的夾板,背著奄奄一息的米蘭達.亞倫德,出現在視野裡。

  女劍士立刻被臉色不佳的科恩和拉斐爾接過。

  那一刻,泰爾斯吸進一口氣,然後深深地呼出。

  並不是所有人都回來了,但是……

  至少……

  至少……

  看著遠處走來的人們,泰爾斯終於支撐不住身體的消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這一刻,星辰副使看見王子緊緊地閉上眼睛,翹起嘴角。

  「啊,普提萊。」泰爾斯聲音微顫,欣慰地開口。

  「我們贏了。」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16 18:22
卷四.龍血 第83章 女大公

  氣氛依舊緊張的走廊外。

  英雄大廳裡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但在廳外聽不真切。

  而泰爾斯已經累得連催動獄河之罪的力氣都沒有了。

  尼寇萊放開攙扶邁爾克的手,讓他自行休息後者目光痛苦地盯著黑沙領人群中,那個擔架上的女戰士。

  「頭兒!」白刃衛隊的賈斯汀勳爵走上前來,滿臉訝異地看著隕星者,「你從昨夜就失蹤到現在,怎麼……」

  「啊,賈斯汀。」尼寇萊神情灰暗,他遠遠地向著他的副指揮官揮了揮手,「你做得很好至少守住了宮廷。」

  「替我們留下了一線生機。」

  賈斯汀一臉愕然。

  尼寇萊走向泰爾斯,神色複雜,「事實上,我完全沒有想過,你會有成功的可能。」

  雙手撐地仰坐在地上的王子抬起頭,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泰爾斯嘶啞著回答,感覺像是剛剛溺水歸來的倒黴蛋,「你大概想著,這家夥去送死了。」

  尼寇萊看著他,眼眶微縮,似乎在思索。

  「必須承認。」幾秒鐘後,尼寇萊才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抿起嘴角,「你還是有些小門道的。」

  「小王子。」

  說完話,隕星者就轉過身,向著里斯班首相走去。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翻了個白眼。

  「說句『謝謝』會殺了你嗎?」他在隕星者背後沒好氣地道。

  尼寇萊把手伸到後腦勺,無所謂也似地揮了一下。

  彆扭的家夥……泰爾斯在心底腹誹道。

  在大廳前兩撥人馬的異樣眼神中,他們的人一個個地歸來。

  懷亞羞愧而內疚,為他沒能戰鬥在殿下身邊而道歉。

  羅爾夫一邊拆下一只義肢,露出已經磨出血的膝蓋,一邊對他比劃著「真糟糕」的手勢。

  科恩興奮而欣慰地告訴他,很榮幸與他一同戰鬥。

  泰爾斯只能一遍遍地對他們露出笑容。

  另一側的牆壁邊上,拉斐爾扶著虛弱的米蘭達緩緩坐下。

  但米蘭達卻一把扣住了拉斐爾的手。

  女劍士虛弱地抬起頭,忍受著腹部的疼痛,淒然地看著面無表情的拉斐爾。

  一秒後,眼眶微紅的米蘭達伸出雙手,攬住男人的脖頸,微微用力,想把他拉向自己。

  拉斐爾微微一驚,心中一緊。

  「不。」他下意識地按住米蘭達,臉色難看地搖搖頭,「我們還在敵人的地盤上……」

  虛弱的米蘭達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盯著他。

  這個……

  蠢貨。

  下一刻,米蘭達扣著男人脖頸的手突然用力!

  拉斐爾微驚之下,被米蘭達扯向前去。

  兩人相距只有幾寸距離。

  女劍士認真而肅穆地看著他。

  那雙眼睛……

  就像多年前一樣,那個在雪地裡認真地對他說「要微笑」的女孩。

  「你給我一字一句地聽好了。」

  米蘭達一字一頓,像是教訓著自己的新兵一樣,輕聲但嚴厲地對他說,「我今天差點就死在那兒了。」

  「我差點就回不來了。」

  「你聽清楚了嗎?」

  米蘭達的眼神直直地射進拉斐爾的目中,讓他心中酸澀,不知如何反應。

  拉斐爾嘆了一口氣,他看著米蘭達淩厲的表情,心情複雜。

  那個雪地裡的女孩……已經長大了。

  兩人靜靜地對視著。

  「所以。」她斬釘截鐵地道,「當我想吻你的時候,拉斐爾.林德伯格。」

  秘科的年輕人愣愣地看著米蘭達。

  看著她越來越近的臉孔,看著她因出汗而沾濕在額上的黑髮。

  米蘭達緩緩地露出笑容。

  「那我就是要吻你。」

  下一秒,女劍士抬起頭,毫不猶豫地吻上他的嘴唇。

  渾然不顧四周的目光。

  那一刻,拉斐爾心中一顫。

  他一直以來壓抑的在胸中的痛苦和酸澀,似乎瞬間無蹤,只剩砰然響起的心跳。

  蓋過他這副殘軀裡的其他搏動。

  就連他體內的東西,都不知不覺安靜了下來。

  黑沙領的一方,坎比達子爵皺著眉頭來到一副擔架旁,看著上面的傷員。

  「怎麼樣,艾希?」子爵淡淡問道。

  「踝骨。」擔架上的克羅艾希把目光從擁吻的米蘭達和拉斐爾身上收回,又掠過神色黯然的邁爾克和欣慰的科恩,冷冷一笑,「得躺上幾個月了。」

  最後一刻,她和米蘭達都留手了。

  也許她們都知道,這絕不會是她們的結局。

  下一秒,忍受著劇痛的克羅艾希臉孔抽搐,「還有,別叫我艾希。」

  「那個稱呼不屬於你。」

  「好的,艾希。」坎比達恍然點頭,「要來點藥劑止痛嗎?」

  克羅艾希皺起眉頭。

  她不爽地看著坎比達子爵,冷哼一聲。

  子爵閣下則毫不心虛地回望她。

  「你還是少提藥吧。」幾秒後,克羅艾希偏過頭,不客氣地道,「我可受夠了你的藥。」

  坎比達啞然失笑。

  「你還在記恨啊……」坎比達轉了轉眼珠,彎起嘴角,「我給你下迷藥的事?」

  克羅艾希猛地回過頭!

  她直直地瞪視著坎比達,目光凶狠。

  「哼。」克羅艾希冷哼一聲。

  坎比達無奈地拍拍腦袋。

  「那天晚上我也許是喝多了,但是……」

  「除了脫你幾件衣服之外,我也沒做其他的事情啊?」芒頓城子爵聳了聳肩,眯起眼睛,目光掃過克羅艾希飽滿的胸部,「你知道,我對大胸妹不感興趣。」

  克羅艾希默默地望著他。

  看得子爵閣下有些心寒。

  「對,你沒做其他的事情。」

  克羅艾希輕聲道,「但你用一晚上的酒話,摧毀了我的信念。」

  以拉薩.坎比達。

  是你摧毀了我以劍為生的信念。

  是你讓我第一次認識到,我究竟是什麼。

  我的價值在何方。

  「還有。」克羅艾希目放寒光,直視坎比達的雙眼,「無論你對什麼感興趣都好,都跟我的胸部尺寸無關。」

  坎比達微微一笑。

  「能摧毀你的信念,那酒話還真值。」

  「而且,你以為你的胸部尺寸只跟你有關。」子爵嘆了一口氣,毫不顧忌地伸出手指,就像戳一塊普通的豬肉一樣,戳了戳克羅艾希胸前的皮甲,「但這個世界不這麼以為呢。」

  就在克羅艾希的眼神可以殺人的時候,英雄大廳的門開了。

  廳外的所有人齊齊轉過頭。

  隨著或平穩,或輕盈,或沉重,或忐忑的腳步響起,一群人魚貫而出。

  士兵和侍衛們立刻恭敬地退開,為他們讓出道路。

  泰爾斯皺起眉頭,黑沙大公的身影走在最前端,其餘幾位大公則神色各異地伴隨左右尤其在看到殺氣騰騰,神經緊張的黑沙領軍隊後,他們的臉色越發難看。

  第一個反應的人是等待已久的里斯班首相。

  首相拍了拍尼寇萊的肩膀,結束了他們之間的竊竊私語,然後大步迎了上去。

  「查曼.倫巴。」老首相步伐穩健,語氣不善,「真是驚喜。」

  「無論昨晚,還是今朝。」

  倫巴的表情很複雜,他輕抿雙唇,顯得滄桑的面孔越發嚴肅。

  「里斯班伯爵。」

  他對里斯班有深意的問候聽而不聞。

  大公轉過身對坎比達點頭示意,然後看向與他一同出來的其他幾人。

  奧勒修肅著臉孔讓開了道路,羅尼則不屑地看向別處。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皓月神殿的霍姆大主祭,緩緩從他們的身後步出。

  泰爾斯心情緊張,屏住了呼吸。

  她依然覆蓋著面紗,眼神憂鬱迷蒙,只是偶爾向泰爾斯掃來,總讓王子心有惴惴。

  大主祭牽著塞爾瑪的手,顯得安寧而靜謐。

  塞爾瑪則忐忑而焦急地尋找著什麼,直到她的目光與泰爾斯相遇,女孩才像是鬆下來似的,吐出了一口氣。

  泰爾斯報以鼓勵的微笑。

  女孩依然是那副狼狽的樣子,但至少她灰撲撲的小臉已經被清理過了,看得清原貌。

  作為龍霄城的封臣,里斯班伯爵嚴肅而凝重的目光聚焦在塞爾瑪的身上,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倫巴緩緩舉起雙手,竊竊私語的全場頓時安靜下來。

  只聽倫巴淡淡地道,「我在此向整個埃克斯特宣告。」

  「昨夜,在災禍的侵襲下,我們尊敬的國王,努恩七世陛下已經不幸離世。」

  他的聲音不大,但雄渾異常,迴盪在走廊裡,頗有氣勢。

  那個瞬間,泰爾斯清楚地瞥見,除了面無表情的萊科,其他大公的表情十分難看。

  里斯班伯爵則把目光定死在倫巴的臉上。

  沉默。

  盡管早已有所準備,盡管謠言傳得沸沸揚揚,盡管國王遲遲不歸已經說明了什麼。

  但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呼吸聲還是為之一顫。

  尼寇萊和一種白刃衛隊的神色更是難看無比。

  一瞬間,黑沙領的戰士們,宮廷的戰士們都騷動起來,交頭接耳。

  一開始只是竊竊私語,隨後演變成越來越大的喧嘩,像是有種莫名的恐慌在蔓延。

  直到倫巴再次舉起手,「安靜!」

  「作為他的孫女與血脈至親。」倫巴臉色複雜地低轉過頭,幽幽地道,「塞爾瑪.阿萊克斯.蘇里爾.沃爾頓,將繼承他的位置。」

  循著大公的手勢,所有人都看清了大主祭身邊,那個手足無措的眼鏡小女孩。

  「成為下一任的龍霄城……」

  「女大公。」

  這一次,相比起國王之死引起的漸進的恐慌,整個大廳頓時一片嘩然!

  那個女孩。

  女大公?

  無論是黑沙領的士兵,還是各位大公的手下,乃至於本來就效忠於努恩王與龍霄城的宮廷衛兵,都震驚萬分,彼此相顧。

  如果不是因為大部分人都是戰士,也許場面早就失控了。

  唯有包括尼寇萊在內的白刃衛隊才顯得冷靜異常。

  但大公們,包括臉色鐵青的里斯班首相在內,都毫無驚異之色。

  看著承受眾人目光的塞爾瑪臉色由紅變白,驚慌失措,泰爾斯心裡很不好受。

  倫巴肅然地望著全場,一動不動。

  就在此時,里斯班首相邁動腳步,走上前去。

  他的舉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見里斯班伯爵來到塞爾瑪跟前,緩緩地蹲下。

  「我的女士,你還好嗎?」他輕聲開口,仿佛安慰孩子的囈語。

  塞爾瑪愣然地看著他。

  只見伯爵臉上的皺紋微微顫抖,「我是夏爾.里斯班。」

  「曾是你祖父的封臣,以及他的王國首相。」

  「您好。」不知道是否是主祭的示意,塞爾瑪怯生生地回答,「伯爵大人……」

  里斯班搖了搖頭,目光裡泛出憐愛和悲哀。

  「不,請謹記。」伯爵正色道,「我是你的封臣。」

  「為你效忠。」

  塞爾瑪愣住了,她盯著伯爵嚴肅的表情。

  在嘈雜的走廊裡,塞爾瑪點了點頭,抿起嘴唇。

  「你好。」女孩努力裝出一副堅定的神色,「夏爾。」

  里斯班滿布皺紋的臉上這才露出微笑,緩緩起身。

  騷動的人群中,半坐在擔架上的克羅艾希諷刺地搖搖頭,「嗬,到頭來,倒是我們的敵人捧出了一位女大公。」

  「真是諷刺。」

  坎比達子爵回過頭來,「你真是這麼想的?」

  克羅艾希還以不屑之色,「難道不是麼?」

  坎比達輕笑一聲,迅捷地戳了戳她的頭。

  「不,不,艾希。」在克羅艾希殺人的目光下,子爵在女戰士掰斷他的手指之前靈巧地收回右手,「用你那可愛的小腦瓜仔細聽好了。」

  坎比達犀利的眼神轉向塞爾瑪,又轉向一個個大公們的身影,看著他們或鐵青、或沉靜,或怒色難遏的臉色,嘆息道,「北地之所以有了第一位女大公,不是因為巧合或什麼別的原因。」

  「而恰恰是因為我們揮出了第一錘。」

  「第一次敲碎了那些縈繞北地千年的鐵則。」

  克羅艾希微微一頓。

  「因為我們揮出了這一錘。」子爵先生帶著深意,嘴角微翹,「在碎片與狼藉中,措手不及的北地和北地人,才得以接受第一位女大公。」

  也許不僅僅是女大公。

  還有別的東西。

  「記住了嗎?」坎比達的眼裡燃燒著奇異的火焰,一字一頓地道。

  「不勞者,不獲。」

  克羅艾希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就在此時,霍姆大主祭放下了女孩兒的手,緩步上前。

  倫巴大公極有風度地退後,為她讓開身位。

  大主祭幽幽地開口。

  明明廳外的騷動還未平息,而她的話語也不甚大聲。

  但出乎意料的是,大主祭的話清晰、直接地響起在所有人的耳邊。

  「身為皓月的代言者,我在此向整個埃克斯特王國莊嚴宣告。」

  所有人頓時為之一肅。

  「第三十五任埃克斯特共舉國王,龍霄城大公,努恩.耐卡茹.卡恩.沃爾頓。」

  「已於今日身歿。」

  依舊是沉默,但已經沒有之前的氣氛那麼壓抑。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的事情。

  只聽霍姆大主祭淡淡地道。

  「依照六百六十二年前,耐卡茹的共治誓約。」

  「舊王既歿,新王當立。」

  「皓月在此見證。」

  「在耐卡茹共治誓約的神聖效力下,偉大而莊嚴的選王會中,已有一人得票最高,被選為下一任的共舉國王。」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掃向在場的幾位大公幾乎所有大公們表情都不好看,羅尼甚至不屑地扭過頭。

  氣氛壓抑的場中,面無表情的查曼倫巴甩動披風,緩步上前。

  站到所有人審視的目光下。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16 18:25
卷四.龍血 第84章 帶血之冠

  不少人皺起了眉頭。

  白刃衛隊和宮廷衛兵們的呼吸都漸漸加重,甚至握緊了拳頭。

  作為回應,黑沙領的戰士們紛紛按上他們的兵刃,目露冷光以示警告。

  兩撥人馬再次劍拔弩張,神經緊繃,場中的氣氛一時壓抑非常。

  而作為當事人,無論倫巴還是其餘大公們都安穩如故,像是根本沒見到這嚇人的一幕。

  只有尼寇萊和圖勒哈這樣的人,不斷用眼神警告著屬下。

  「真是充滿北地特色。」

  「在廳外的走廊上,沒有足夠的貴族觀禮,沒有邀請外國的貴賓,只有兩撥恨不得殺死對方的士兵,以及居心叵測的陰謀家們。」偏僻的角落裡,普提萊嘆息著,在泰爾斯的耳邊道,「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所見過的……」

  「最簡陋素樸,最緊急省時,卻也最驚心動魄的加冕式了。」

  泰爾斯眉心一抖。

  「也不能這麼說。」

  「有六位大公在場,還有我們這些『外賓』。」

  「至於最簡陋素樸,最緊急省時,最驚心動魄?」王子重復了一遍副使的話,想起今天的一切,不禁搖搖頭,「好吧,我懷疑,這個記錄以後也沒人能打破。」

  幸好,許多人所擔心的衝突並未發生。

  倫巴站在霍姆大主祭的面前,對著主祭微微點頭。

  主祭那不帶感情的聲音再次響起在所有人的耳邊,「我,皓月神殿的朱厄爾.霍姆,在此代神靈相詢,代龍后相問,代歷任先王相質!」

  所有人的頓時嚴肅起來。

  連泰爾斯也不例外因為幾次與神靈代言者的奇異相遇,他甚至比其他人更忐忑。

  「身為黑沙領領主,光榮而威嚴的埃克斯特的十位大公之一,選王會上的當選者。」大主祭的聲音縹緲,卻清晰無誤地傳來,「查曼.梭倫.霍爾特.倫巴。」

  聲音莊嚴,眼神肅穆。

  倫巴嚴肅地看著她面紗上的雙眼。

  只聽霍姆主祭平穩地道,「你是否願意,以榮譽和生命起誓……」

  所有北地人不約而同地按住心臟,神色恭敬肅穆。

  泰爾斯環顧四周,疑惑著要不要有樣學樣的時候,普提萊用搖頭打消了他的念頭。

  主祭的話語莊嚴穩重,卻像是充斥著難以言喻的力量,打擊在每一個的心中,「作為一個北地人,承擔這份重責,作為全境的國王,依靠你的智慧與胸襟,立足在王國的最前端。」

  「誓死捍衛埃克斯特與北地。」

  「堅守王國光榮而崇高的精神,不致埋沒。」

  「確保封臣們正統而天然的權利,不遭侵犯。」

  「維護北地人生命與財產的安全,不受損害。」

  「從此刻起,直到你生命的終末?」

  主祭的話音落下。

  所有北地人的屏住了呼吸,目光轉向那位一身戎裝不苟言笑的大公。

  倫巴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不知在思索什麼。

  那一刻,聽著誓詞的泰爾斯,突然想起這位黑沙大公的理想和願望。

  他沒有放棄看著大公的表情,泰爾斯肯定地對自己說。

  即使束縛再多,阻礙再大,前路再難,他也會一以貫之,絕無反悔。

  為了他的埃克斯特。

  下一秒,倫巴倏然睜眼,目光如鐵!

  大公按住心臟的手掌突然緊握,以拳抵心。

  「我。」黑沙大公聲音雄壯,表情堅毅,「來自倫巴家族的查曼梭倫霍爾特倫巴。」

  「願意以我的榮譽和生命起誓。」

  他斬釘截鐵地開口,一字一句,震撼人心。

  「作為一個北地人,我將承擔這份重責,作為全境的國王,依靠我的智慧與胸襟,立足在王國的最前端。」

  泰爾斯靜靜聽著他的誓言,微微蹙眉,塞爾瑪則緊張地看著倫巴,一動不動。

  「我將誓死捍衛埃克斯特與北地。」

  奧勒修大公下意識地握緊拳頭。

  「我將堅守王國光榮而崇高的精神,不致埋沒。」

  羅尼大公咬牙切齒。

  「我將確保封臣們正統而天然的權利,不遭侵犯。」

  萊科大公嘆出一口氣。

  「我將維護北地人生命與財產的安全,不受損害。」

  特盧迪達大公轉動眼珠,若有所思。

  「從此刻起,直到我生命的終末。」

  倫巴說完最後一個詞,毅然抬頭,環視全場。

  仿佛獅群裡的頭獅。

  他目光所及,所有人都偏開眼神,避免對視。

  當他的目光掃到泰爾斯時,不知是否錯覺,王子只覺得大公的眼眶微微一張。

  霍姆大主祭微微頷首,她再次轉過身,面對幾位大公們。

  「身為光榮而威嚴的埃克斯特的十位大公之一,選王會的共舉人……」

  按照字母順序,主祭念出每一個人的名字,讓所有大公們都正色起來。

  「威蘭領大公,雷比恩.奧勒修……」

  「戒守城大公,羅傑斯.萊科……」

  「祈遠城大公,庫里坤.羅尼……」

  「再造塔大公,帕修斯.特盧迪達……」

  眾目睽睽之下,霍姆主祭轉向最後的人選。

  戴眼鏡的小女孩很想委屈地嘟起嘴,但她最終還是捏緊了拳頭,挺起小小的胸膛,僵硬但堅決地承受著大家的目光。

  倫巴遠遠看著這位女孩,不由得眯起眼睛。

  下一秒,主祭輕聲吐出一個六百多年裡從未出現的稱號頭銜。

  「龍霄城女大公。」

  「塞爾瑪.沃爾頓。」

  人群中還是有了小小的騷動。

  但隕星者和火炙騎士齊齊走到人群中,用殺人的目光強行壓下他們的異議。

  「你們,是否願意以榮譽和生命起誓……」

  「作為一個北地人,接受這份誓言,作為國王的封臣,獻出你們的寶劍與盾牌,屹立在國王的身側……」

  「誓死捍衛埃克斯特與北地。」

  「堅守王國光榮而崇高的精神,不致埋沒。」

  「確保封臣們正統而天然的權利,不遭侵犯。」

  「維護北地人生命與財產的安全,不受損害。」

  「從此刻起,直到你們生命的終末?」

  泰爾斯在心中咀嚼著大公們的誓詞,突然發現它除了第一句話,與國王的誓詞幾無二致。

  這讓他突然意識到,共治誓約至少一開始制定它的人所看重的並非是國王與封臣的關係契約。

  而是統治者們與這片土地的神聖契約。

  「我願意以我的榮譽和生命。」奧勒修微微一頓,緊皺眉頭,方才吐字道,「起誓。」

  「我願意以我的榮譽和生命起誓。」萊科大公面色沉靜,仿佛這不過是他生命長河中的一朵小小浪花。

  「我願意以我的……榮譽和生命起誓。」羅尼大公咬住字眼,臉色不豫,但還是壓抑著怒色說完話。

  「我願意以我的榮譽和。」特盧迪達顯得輕鬆許多,他轉眼掃視了一圈同僚們,這才好整似暇地開口,「和我的生命起誓。」

  「我願,我願意以我的榮譽和生命起誓。」有樣學樣的塞爾瑪一開始結巴了一下,這讓泰爾斯不禁為她擔心,但女孩還是流利地說完誓詞。

  想著他與女孩說過的話以及約定,泰爾斯在心底默默嘆息。

  「作為一個北地人,我將接受這份誓言,作為國王的封臣,獻出我的寶劍與盾牌,屹立在國王的身側……」五位大公們右手按胸,雖表情不一但仍舊不失恭敬地復述了一遍剛剛的誓言。

  所有人都緊張而不失期待地等待著主祭的反應。

  幾秒後,大主祭微微點頭。

  她轉過身,站在倫巴的身邊,面對眾人。

  圖勒哈高大的身軀越過眾人,來到主祭的身旁。

  他無比恭謹,雙手齊胸地捧著一件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那件東西上,齊齊一凝!

  泰爾斯死死地盯著圖勒哈的手。

  他認出來了。

  那是一副中空的鐵冠,暗金色澤,看著毫不起眼甚至素樸寒酸,只有前額的位置鑲嵌著一刻黯紅色的寶石。

  那是努恩王死前所戴的王冠。

  等等。

  泰爾斯微微一驚,眼光聚焦到那顆黯紅寶石上,只覺得異常眼熟。

  人群裡的尼寇萊輕哼一聲,在坎比達子爵逼人的目光中,緩步上前,取下背後的斷魂之刃,與火炙騎士並排而立。

  五戰將裡的兩人同時側頭對視一眼,空氣中仿佛閃過電光。

  霍姆大主祭微微點頭,她伸手接過圖勒哈手上的王冠,轉身看向倫巴。

  列位大公也神色各異地望著他。

  倫巴深吸一口氣,面朝著英靈宮之外,單膝跪下。

  目光堅韌。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他不禁注意到,主祭手上的王冠一側,還帶著一絲黑色的不規則痕跡。

  泰爾斯心中一重。

  那是努恩王遇刺時濺上的血跡,經過幾個小時的時間,已經幹涸,擦拭不去。

  在所有人屏息凝視的目光下,大主祭高舉王冠。

  「循此,我以皓月之名,承載聖日埃羅爾之光,兼據耐卡茹的共治誓約之效……」

  霍姆主祭輕輕移步,走到倫巴身前,將帶血的王冠捧出,「加冕你,黑沙領大公,查曼.倫巴,起義王魁索倫巴的繼承者……」

  「為共舉國王系譜中的第一位查曼……」

  「龍騎之王與英雄耐卡茹的繼承者。」

  「西方大陸北地人的共主。」

  「冰川防線的警戒者。」

  「北方人類的捍衛者。」

  每說出一個頭銜,在場的北地人神色便肅穆一分。

  「埃克斯特王國與魁古爾冰川的。」終於,大主祭一字一句地說完慣例中的四個頭銜,把王冠輕輕地戴到倫巴的頭上,說出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頭銜。

  「第三十六任共舉國王。」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一幕。

  王冠下的男人緩緩地抬起頭。

  霍姆主祭接過尼寇萊手上的斷魂之刃,遞給他,「作為國王權柄和地位的象徵,願龍鱗寶冠提醒你的身份,斷魂之刃警醒你的職責。」

  「皓月在此見證,願埃羅爾的光芒永佑埃克斯特。」

  霍姆主祭行了一個皓月女神的祭禮,輕輕退開,「查曼陛下。」

  於是乎,在最壓抑也是最肅穆的氣氛裡,埃克斯特的新任國王,查曼一世陛下頭頂帶血的王冠,手執斷魂之刃,緩緩地站起身來。

  他如刀鋒般犀利的目光再次掃過全場,在王冠下更顯威勢。

  就像一頭從沉睡已久的洞窟裡慢慢蘇醒,睜開眼眸的巨龍。

  這個念頭閃過泰爾斯的心裡,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查曼王轉過眼睛,看向五位大公。

  帶著各異的表情,從萊科大公開始,大公們相繼俯下身子,低頭致意。

  與此同時,坎比達子爵環顧四周,適時地開口。

  「舊王已歿……」

  他緩緩地俯身,單膝跪下,肅穆地高聲道,「吾王萬歲!」

  聲音迴盪在宮廷裡。

  下一秒,以圖勒哈為首,走廊裡的黑沙領戰士們齊齊單膝跪下,右手按胸,深深低頭!

  英靈宮裡,頓時爆發出無數戰士們鐵血而整齊的怒吼。

  「吾王萬歲!」

  「吾王萬歲!」

  在一遍遍的呼喊中,連帶著情願或不情願的其他人,比如尼寇萊,賈斯汀,邁爾克,白刃衛隊和大公親衛們,也不得不單膝跪下,向著新國王行禮。

  而查曼王只是冷冷地站在眾人的中央,臉色不變,聽著他們的呼號。

  「查曼萬歲!」

  「查曼萬歲!」

  在行禮的眾人中,四位大公們最為鶴立雞群他們只是手按胸口,微微彎腰。

  「不,我的女士。」里斯班伯爵拉住了下意識就要下跪的沃爾頓女大公,臉色嚴肅,語氣凌厲,「謹記,您不是我們,您只需鞠躬。」

  「身為同樣統治北地的大公,您永遠都不用向國王跪拜。」

  塞爾瑪呆呆地看著他,點了點頭,然後學著大公們的樣子,對著查曼王鞠了一躬。

  他們並非是唯一特殊的人走廊的角落裡,星辰的眾人貼著牆壁站在原地,心情複雜地看著周圍單膝跪地的北地人,心有戚戚地觀看著這場特殊的加冕式。

  「告訴我,我的王子。」普提萊看著威勢凌人的查曼王,微微嘆息,「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有想像過這一幕嗎?」

  「沒有。」王子回答得毫不猶豫。

  「但是,第二次被他俘虜的時候。」在充斥耳膜的呼喊聲中,泰爾斯的目光停在查曼王的身上,微微蹙眉,「我就突然想到……」

  「也許這個男人。」

  泰爾斯想起還是大公的查曼王立在馬車之外,帶著怒意與威嚴,對詭影之盾的「釺子」開口的那一幕。

  「這個面沉如水,眼裡卻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男人。」

  王子失神地道,「才是最適合埃克斯特的國王。」

  普提萊眯起眼睛。

  「可惜了。」副使淡淡道。

  「是啊。」泰爾斯心情複雜地點點頭,「我開始有些後悔了。」

  就在此時,在眾人的行禮和呼喊中,查曼王的目光突然向他掃來!

  把泰爾斯嚇了一跳。

  查曼王緩緩舉起了左手。

  有人注意到了新國王的手勢,漸漸停下了呼喊與行禮,相繼起身。

  十幾秒後,走廊再次安靜下來。

  查曼一世環顧著全場,冷冷地道,「作為你們的新國王,我在此要頒布第一項命令。」

  泰爾斯心中一驚,不是吧。

  成為國王的第一秒,他想要做什麼?

  但其他大公的眼神都非常冷靜,表情淡然,仿佛早有預料。

  唯有塞爾瑪擔心地向泰爾斯望來這讓王子心中忐忑。

  全場肅然,等待著國王的話。

  只見埃克斯特的新任共舉國王,查曼一世緩緩轉向了星辰人的角落,寒聲道,「以埃克斯特共舉國王之名,我在此邀請……」

  「尊貴的星辰王國第二王子,泰爾斯.璨星,作為兩國友誼與關係的見證,從此長住龍霄城。」

  那一刻,泰爾斯心中有如驚雷一閃!

  星辰的人們都震驚地看著查曼王,又看看王子。

  長住……

  龍霄城?

  「而他將接受這份善意的提議。」就在泰爾斯就要下意識開口的刹那,查曼王不容置疑地道,「與埃克斯特的人民同居北地,共沐冰雪。」

  「直到這位尊貴的王子……」

  那一秒鐘,查曼倫巴看著泰爾斯的眼神一寒。

  「加冕為王。」

  泰爾斯呆呆地對視著冷漠的查曼王。

  心緒紛亂。

  幾秒鐘後,王子才無意識地低下頭,輕輕嘆出一口氣。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25 01:33
卷四.龍血 第八十五章 絕日嚴寒

  查曼王和他的屬下們在其他人奇異的眼神中重新整好隊,國王來到首相應該是前首相大人的面前。

  里斯班伯爵從女大公的身邊站起來,毫不示弱地與新國王對視。

  塞爾瑪緊張地看著兩人。

  「現在,我和我的人要離開英靈宮,離開第一城閘,乃至離開龍霄城。」查曼王冷著臉,左手看似隨意地按住腰間的佩劍,右手把斷魂之刃拋給一邊的圖勒哈勳爵,「里斯班伯爵,城裡你麾下的巡邏隊們,應該不會阻攔吧?」

  里斯班伯爵露出一個沒有暖意的笑容,眼神掠過四周敵意不減的黑沙領士兵們。

  「我們怎麼敢妨礙國王陛下的行程?」老伯爵淡淡道,「只要黑沙領的人馬能友好地撤出龍霄城就行。」

  里斯班眯起眼睛,「除了最不可理喻的瘋子,這個國家裡還沒人敢對國王不敬。」

  查曼一世面無表情地輕輕頷首,好像沒有聽懂伯爵的話外之音。

  「那麼,我希望你們能為我的人提供補給和駐地,以迎接即將到來的絕日嚴寒。」國王似乎毫不在意地試探道,「應該也沒有問題。」

  這一次,伯爵大人拒絕得十分幹脆,「恕難從命。」

  查曼王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

  他的眼神冷光四射。

  「因為某些『緣故』,龍霄城裡還有很多爛攤子需要收拾。」見慣了風浪的里斯班伯爵表情不變,輕描淡寫地道,「我為龍霄城招待不周而道歉,但我必須先服務我的主君,才有餘力來替北地人的共主分憂。」

  「你知道,我已經不是服務全境的王國首相了。」

  查曼微不可察地皺眉。

  他看向里斯班身邊那個戴眼鏡的小女孩,看著她汙漬連連的鉑金頭髮。

  塞爾瑪忐忑地抱起雙臂。

  查曼王緩緩點頭。

  「到頭來,即使是國王也得靠自己,不是麼?」查曼淡淡開口,「我們會自己找宿營地。」

  里斯班伯爵輕輕移動腳步,擋在女大公的身前,一臉拒人千里的表情。

  國王這才收回眼神。

  「祝你統治順利,女孩。」查曼王頗有深意地道,「畢竟,我們已經被綁在一塊兒了。」

  「我會看著你的,也看著那個男孩。」

  國王淡淡道,「請謹記,他是我們面對星辰的籌碼。」

  「也謹記你的誓言,誓死捍衛埃克斯特和北地。」

  塞爾瑪頓時臉色青白。

  不等他們的回應,帶著血色王冠的查曼國王就轉過身,在士兵的簇擁下向著宮外而去。

  白刃衛隊和宮廷衛兵都冷冷地目送他們遠去,然而手指卻從來沒有離開過兵刃。

  人群中,火炙騎士圖勒哈抓著斷魂之刃,路過前白刃衛隊指揮官的身邊,眼神微妙。

  「好好保管它。」尼寇萊一邊包紮著手臂上的傷口,頭也不抬地道,「一刀斷魂這可是挽救過西陸的偉大武器。」

  火炙騎士輕蹙眉頭,他停下腳步,細細打量著手上的斷魂之刃。

  「我會派人把《白刃傳世書》送去黑沙領的,當然,打造白刃的錢得你們自己出。」尼寇萊的話語裡沒有絲毫感情,仿佛在幹一件最無聊死板的工作,「從此以後,白刃衛隊的精神就由你們來傳承了。」

  「別辱沒了它的名字。」

  真他媽諷刺。

  隕星者在心底冷冷道。

  圖勒哈撫摸著斷魂之刃上的奇異弧度。

  白刃衛隊。

  他抬起頭。

  「沒了這把刀。」火炙騎士的話頗有侵略性和挑釁意味,「你還能做什麼呢?」

  「隕星者?」

  尼寇萊停下了手裡的工作。

  他的臉色也變了。

  「讓我想想……」尼寇萊攥緊拳頭,目帶寒意,「比如,從某個不知名的黑暗角落裡突然冒出來,然後砍掉某個弑君者的腦袋?」

  圖勒哈靜靜地看著他。

  「你知道,極境的家夥們,最能發揮效用的身份不是戰士。」尼寇萊輕聲道,「而是刺客。」

  圖勒哈默默地盯著他,任由身後的屬下們成群結隊地離開。

  面色如冰。

  尼寇萊似無所覺,繼續毫不示弱地對視著敵人。

  幾秒鍾後,火炙騎士冷冷地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

  只見圖勒哈把無鞘的斷魂之刃掛到腰間,饒有興味地打量著臉色蒼白的隕星者

  尼寇萊冷酷地看著他。

  但接下來的事情出乎了隕星者的預料。

  圖勒哈毫不猶豫地抓住了腰間的另一柄武器,把它連著刀鞘,向外一抽,再用力一拋!

  尼寇萊一驚,下意識地伸出手。

  接住對方遠遠拋來的武器。

  一秒後,他看清楚了手上的武器,訝異地張大嘴巴。

  他猛地回望表情淡定的火炙騎士。

  「這是什麼意思?」尼寇萊咬緊牙齒,看著手上的旭日軍刀,臉色不滿。

  圖勒哈望著他的舊武器,眼裡露出眷戀和懷舊。

  「好好保管它。」火炙騎士輕聲道,似有無限感慨,「比起挽救西陸……這可是拯救過世界的偉大武器。」

  尼寇萊怔怔地捧著手上這把黃金色澤的馬刀,一時語塞。

  「謹記,隕星者。」圖勒哈轉過身,敲了敲腰間的斷魂之刃,聲音雄厚,眼神微妙,「我們勝負未分。」

  穿著破損的衣甲,火炙騎士邁起鐵鑄的步伐,毫不留戀地離開。

  尼寇萊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眉頭蹙起,牙齒越咬越緊。

  可惡。

  這個……

  這個家夥……

  「一個好漢子。」邁爾克拄著一根拐杖來到他的身邊,看著圖勒哈的身形,感嘆地搖搖頭,「可惜站錯了位置。」

  尼寇萊閉上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隕星者轉向他的老朋友。

  「我是來道別的。」只見邁爾克拍了拍尼寇萊的肩膀,表情苦澀,「後會有期了,吾友。」

  他瞥了一眼遠處被人群簇擁的沃爾頓女大公,臉色猶豫。

  「你知道,你可以留下來。」尼寇萊低聲道。

  「不。」

  「白刃傳世書裡,我的故事。」最後,邁爾克還是嘆了一口氣,看向遠方,拄著拐杖轉身離去。

  「到此真正告終了。」

  尼寇萊看著他一頓一頓離去的背影,一言不發。

  他只是把手伸進口袋,抓緊了一塊普普通通的石頭。

  黑沙領離去的人群中,坎比達跟隨在查曼王的身旁。

  子爵閣下看著火炙騎士從後方趕上來,眼神掠過後者腰間孤零零的斷魂之刃,臉色不豫。

  「那可是旭日軍刀啊,據聞是改變世界的第一把傳奇反魔武裝。」坎比達不滿地道,但後者沒有搭理他,於是子爵只能轉向國王陛下,「你就這麼任由著他把世上最鋒利的兵刃,當作破爛一樣隨手送出去了,大公閣陛下?」

  圖勒哈輕哼一聲。

  查曼王頭也不回,只是眼神微偏。

  「最鋒利?」新晉的共舉國王低頭沉吟道。

  但查曼一世只是略略停頓了一秒,就重新抬起頭來,回複了淡然與平靜。

  「我最鋒利的兵刃。」國王邁著大氣的步伐,一步步踩過英靈宮的地磚,踏過一個個古樸而粗獷的裝飾,緩緩道。

  「不是正在我身後站著麼?」

  坎比達的表情停頓了一刻,蹙起眉頭。

  國王的身後,高大健壯的圖勒哈勳爵微不可察地翹起嘴角。

  子爵閣下放慢了腳步,任由其他人超過自己。

  圖勒哈經過他的身邊,對他輕輕頷首。

  「真是敗家啊。」

  坎比達子爵看著國王和勳爵的背影,閉上眼睛,輕聲嘆出一口氣。

  「但也正因如此,我才願意追隨他,奉他為我的國王。」

  「直到我的生命終末。」

  他抱起雙臂,神情淡然,目光犀利。

  嘴角彎起一個有趣的弧度。

  「特意在等我來的時候擺好姿勢,然後甩出這麼一句耍帥的話。」擔架上的克羅艾希剛好被抬著經過坎比達身邊,女戰士不屑地冷哼,「手法也太老套了吧。」

  坎比達皺起眉頭。

  「至少配合我一點,說句『啊,那就是我們戰鬥的理由』之類的台詞啊。」子爵重新邁開腳步,不滿地跟上克羅艾希的擔架。

  「別說了。」克羅艾希冷冷地打斷他,「因為那個男孩,共治誓約甚至更加穩固到頭來,我們還是回到了原地,什麼都沒有改變。」

  「勞而不獲。」

  坎比達子爵挑起眉頭,露出有趣的表情。

  「勞而不獲,回到了原地,什麼都沒有改變?」子爵閣下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他轉過身,遠遠望著低聲商議著什麼的大公們,「只有活在過去,不願醒來的人會這麼想。」

  克羅艾希疑惑地看著他。

  「事實上。」坎比達重新轉過頭,輕笑出聲,「包括查曼陛下,諸位大公,以及那位王子在內的人們……」

  「他們已經改變了一切。」

  女戰士看著坎比達深邃的表情,突然覺得這個男人變得有些嚇人

  「相信我,從今天起,嚴寒將至。」坎比達冷笑著,目光略過宮廷裡無數歷史悠久的裝飾與擺設,輕輕踩了踩腳底不知已有多少年的地磚。

  「埃克斯特王國……」

  「再也回不到原地了。」

  「慶幸吧,泰爾斯王子,如果不是那位小姑娘的堅持。」萊科大公站在星辰王子的面前,看著無精打采的男孩,嘆息道,「你長住的地方就是黑沙城了常伴國王左右,多美妙的經歷。」

  泰爾斯微微動容。

  他轉過身,看著遠處與里斯班說著話的塞爾瑪。

  王子深吸一口氣,重新轉過身來,「他,查曼王在選王會上提出了這個命令,作為條件之一?」

  「哦不。」萊科大公搖搖頭,渾濁的雙眼裡露出有趣的色彩,「不是他提出來的條件。」

  「是我們所有人,都認為這樣比較穩妥。」

  「尊貴的殿下。」

  心事重重的泰爾斯頓時啞口無言。

  一秒後,王子像泄了氣一樣垂下頭。

  「你們所有人?」

  「是麼。」

  他閉著眼睛,心情黯淡。

  是呢。

  在我不顧一切地那樣……之後。

  萊科大公靜靜地觀望著他。

  「你知道,泰爾斯王子。」

  「經過今天,除了查曼所說的星辰的威脅之外……」

  「也有很多人會忌憚你正如忌憚多年來人才輩出,興盛不衰的璨星家族。」

  當然,輩出的不僅僅是人才。

  萊科大公在心底默默地添上一句。

  還有瘋子。

  老大公眼前一亮,表情鮮活起來,「可我也很期待你。」

  泰爾斯睜開眼睛,「期待我?」

  萊科大公靜靜地點頭。

  「我不知道查曼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老大公看著國王的背影慢慢被士兵們淹沒,凝重道,「但我們都能感覺得出來,他越來越危險了。」

  「絕日嚴寒要來了啊。」他感嘆道。

  泰爾斯思索著這句話。

  「或許有一天,我們會需要借助你的力量,來對抗他。」萊科大公嚴肅地看著泰爾斯,「正如今日。」

  心情紛亂的泰爾斯不知何從應答。

  「結束了嗎?」

  奧勒修大公冷冷地走上前來,瞥了一眼泰爾斯,「我受夠了,一刻也不想待在這個該死的地方,把小命交到別人的手裡。」

  遠處,羅尼大公和特盧迪達靜靜地看著他們,一個一言不發,一個嬉皮笑臉。

  萊科看了看已經漸漸離去的黑沙領軍隊,呼出一口氣。

  「後會有期,保重自己,泰爾斯王子。」

  老大公淡淡地道,「小心國王,也小心大公。」

  他極有深意地眨眨眼睛,「以及女大公。」

  泰爾斯頓時語塞。

  普提萊看著諸位大公跟他們的親衛離去,皺著眉頭來到泰爾斯的身邊。

  「殿下,關於您的未來……」副使欲言又止。

  「我知道。」泰爾斯平靜地回答。

  「我是個籌碼,也是個威脅。」

  普提萊露出問詢的顏色。

  「在矛盾和妥協中,大公們也必須攥住籌碼,遏制威脅。」泰爾斯想清楚了前因後果,走神地搖搖頭,「制約星辰,也制約查曼……」

  「還制約龍霄城。」

  拉斐爾走上前來。

  「就效果而言,你讓十位大公彼此警惕,這跟秘科想要的目標無比貼近,甚至猶有過之。」

  「也許您更適合來秘科做事。」秘科的幹部神秘一笑,「我們後會有期。」

  泰爾斯翻了個白眼。

  普提萊不知何言以對,只能拍拍王子的肩膀。

  「我會盡快向國內彙報,拿出一個對策。」

  他轉向一旁虛弱的拉斐爾,「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秘科的幹部輕輕點頭,「陛下和漢森勳爵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知曉這裡發生的一切。」

  泰爾斯看著他們分配好工作,想到自己未來數年的遭遇,只覺得心情鬱悶。

  「還有一件事。」普提萊來到科恩和米蘭達面前,肅起面孔,「你們兩個,雖然傷勢不輕……但你們必須趕在敵人攔截之前,立刻掩藏身份,離開埃克斯特。」

  科恩張開嘴巴,米蘭達則若有所思。

  「身為兩大家族的貴族眷屬,尤其是身懷北境守護公爵繼承權的亞倫德小姐,你們對倫巴對查曼王的價值難以估量。」

  「這裡是龍霄城,他又剛剛加冕,所以不能直接發作,但是一旦出了龍霄城,他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副使用幾句話總結完畢。

  拉斐爾也沉下表情。

  「我立刻帶他們走,趁著尼寇萊的人對我們還算友好。」拉斐爾咳嗽著道,「我知道一條從大針林回國的秘道,可以瞞過黑沙領的耳目。」

  普提萊對他點點頭,「去吧。」

  於是,在科恩唉聲嘆息的惱恨,以及米蘭達心事重重的表情下,他們跟著拉斐爾離開。

  路過泰爾斯身邊的時候,米蘭達瞥了他一眼。

  「保重,殿下。」女劍士的表情有些矛盾,她微微蹙眉,「別放棄。」

  她忍著傷痛,頗有深意地道,「你是位好王子,不像其他人。」

  普提萊偏過頭去,裝著沒聽見。

  泰爾斯摸了摸腦袋,尷尬得只能微笑以應。

  其他人?

  鼻青臉腫的科恩湊到泰爾斯的身邊。

  「殿下。」警戒官的外袍被燒掉了肩部,他的脖子上有個可怕的燒傷,雖然用終結之力初步處理過了,看上去仍然十分猙獰,他一開始似乎有些猶豫,「您……我只想說……」

  科恩的嘴巴張合了好多次,幾秒鍾後,他抿起嘴唇,重重點頭,「謝謝您。」

  心情複雜的泰爾斯勉強笑笑。

  「是我該謝謝你,科恩卡拉比揚,謝謝你們的奮戰不休。」

  警戒官眨了眨眼。

  「不,不,殿下,我們只是拚命打了幾架。」科恩翹起嘴角,摸了摸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你……」

  他似乎一時間找不到好的用詞。

  好一會兒之後,抓耳撓腮的科恩才板起臉來,真誠地道,「你拯救了世界。」

  「你太誇張了。」泰爾斯噗嗤地笑了出來,有些赧然,「我只是努力調解了一場衝突,還輪不到拯救世界。」

  科恩頓了一下,眼神微動。

  他低下頭。

  科恩的臉色黯淡下來。

  「相信我,殿下。」警戒官似乎想到了什麼,有些感慨地道,「對於那些會被戰爭波及的人而言……」

  泰爾斯投以疑問的眼神。

  只見警戒官深吸一口氣,重新露出一口閃亮的牙齒和燦爛的笑容,對他輕輕一躬,「您確實拯救了世界。」

  「與您並肩作戰,是我的榮幸。」

  泰爾斯奇怪地看著他,下意識地點點頭,目送他遠去。

  拉斐爾則對他輕輕點頭,「幹得好,殿下。」

  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再加上自己要被軟禁龍霄城,泰爾斯突然覺得心情悵惘。

  算了他安慰自己,至少結果不算太糟。

  至少,他們還活著……

  誒,是不是忘記了某個人?(龍霄城的某個角落裡,一個矮小的身影一邊打著飽嗝,一邊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就在此時。

  「對不起,把你捲進來了。」女孩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他們,他們硬要把你留下……」

  泰爾斯轉過身,看向一臉歉意的塞爾瑪。

  「不,這是他們的利益和算計,與你無關。」王子放開心底的鬱悶,釋然地搖搖頭。

  而且……

  被捲進來的人……

  該說對不起的人……

  泰爾斯黯然地聳了聳肩,「對查曼王而言,我被軟禁在此,龍霄城女大公和敵國的王子過從甚密這會削弱你的威信和聲望。」

  「對諸位大公而言,寧願我落在元氣大傷的龍霄城,也不能讓黑沙領掌控這個籌碼。」

  「而對他們所有人而言。」

  「一個在敵國長大,常年為質的王子,將遠離星辰國內的權力和勢力。」王子搖搖頭,「我若有朝一日回國加冕,勢必是一位統治不穩的新王。」

  甚至。

  「這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所以,我大概是注定要倒黴的。」

  他無奈地抬起頭,總結完自己的命運,黯然嘆息道,「而且,倫巴恨透了我,肯定不想看到我就這麼活著回去……」

  泰爾斯手臂上的肌肉一緊。

  王子驚訝地看著抓住他的塞爾瑪。

  「不,我跟他們說了,你必須在龍霄城。」小女孩鼓起嘴,死命搖了搖頭,「你是我的朋友,你不會倒黴,你不會有事的。」

  塞爾瑪抿起嘴唇,似乎泫然欲泣,碧綠色的眼眸裡傳出愧疚和擔心。

  泰爾斯啞然。

  塞爾瑪眨了眨晶瑩的眼睛,顫聲道,「你在這裡會過得很好的,不會有事的……里斯班人很好,他不會為難你的,龍霄城也會保護你!」

  「我們……」仿佛要證明什麼似的,塞爾瑪眼神驚惶,焦急地道,「我們可以在一起看書……」

  她眼鏡後的眼眸突然一亮。

  「對了,耐卡茹的藏書室裡有好多好多書我都沒有看呢。」塞爾瑪的呼吸急促起來,仿佛生怕泰爾斯不開心,「我記得你很感興趣的,關於終結之戰……」

  看著一臉惶急的小女孩,泰爾斯鬱悶的心情像是慢慢地變好了。

  「是啊。」王子撓了撓頭,失聲輕笑道,「我是很感興趣……」

  比如魔法。

  比如……

  龍。

  「所以。」塞爾瑪像是鬆了一口氣,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會好好的,留在龍霄城,跟我一起看書?」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

  「啊,遵命。」他微笑著把手按上胸口,輕輕鞠躬,「我的女士。」

  塞爾瑪這才緩緩地彎起嘴角,在里斯班的催促聲中轉身離去,不時回頭。隨風之鬼來到泰爾斯的面前。

  「感覺如何?」泰爾斯對著神色萎靡的羅爾夫露出笑容,「這一個多月……」

  「跟你的黑幫生涯比起來?」

  隨風之鬼那半塊銀色面具上的雙眼微微一動。

  他用夾板裡的右手艱難地比劃著手勢,『很糟。』

  泰爾斯挑起眉頭。

  羅爾夫聳了聳肩,再度比劃道。

  『但,也,很好。』

  泰爾斯這才輕笑出聲。

  王子抬起頭,心情複雜地看著窗外的龍霄城天空。

  心裡竟有一種久違的放鬆感。

  「看見了嗎。」他微啟嘴唇,用所有人都聽不見的低聲,在空氣裡淡淡道,「這就是我的回答。」

  這一次,他的耳邊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呼呼」

  窗外的風雪倏然加大,寒風呼嘯,混雜著冰晶刮面而來。

  視野裡的龍霄城像是瞬間暗了下來,變得灰蒙蒙一片。

  籠罩整個北地的絕日嚴寒,正式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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