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57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25 01:46
卷四.龍血 第八十六章 YC

  龍霄城,矛區。

  老布克熄滅為了攬客而點起的不滅燈,感慨著又一個沒生意且不好過的日子。

  矛區是個有趣的地方,這裡既沒有盾區、錘區那樣貧困而落後,也沒有斧區和箭區那麼尊貴,甚至也不比弓區、劍區、鎧區那麼熱鬧,但在龍霄城裡的坡度又比較高,居住在這裡的大多是有著一官半職卻遲遲拿不到爵位的國王忠僕們的家眷,或者富有餘財卻沒法住進貴族區的平民商人,於是,矛區恰成了不折不扣的尷尬地帶。

  但祖籍康瑪斯瓦里爾邦,身為旅店老板的老布克,則是少數幾個利用這種不上不下的尷尬狀態維生的人,他看到了其中蘊藏的商機。

  老布克的旅店顯得乾淨而整潔,裝飾用度都不算太差,花費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卻總能吸引那些地位不高不低的顧客比如有錢無爵的商人或手工匠,或者手裡不寬裕卻不想失了體面的沒落貴族,再或者遠道而來並不了解本地行情的旅客。

  這些往往是從外地趕來,等待覲見「大人物」們的人,既沒資格在斧區和箭區停駐太久,又不想到亂糟糟的劍區和弓區自降身份(當然,低賤卑微的盾區和錘區是根本不用考慮的),便常常選擇位於矛區,老布克的這家既井井有條也不顯得寒酸的旅店落腳。

  歷經無數辛苦,老布克和他的家人們,就這樣在矛區紮下了根。

  可惜的是,自從摩拉爾王子遇刺,西陸兩大國的關係倏然緊張起來。

  徵兵、加稅、開仗、斷貨的傳聞一個個傳來,城裡緊張的氣氛讓老布克近一個多月來的生意一落千丈,最近更是僅有一位客人入住,為此他只能嘆息自己運氣太差,然後按照慣例,從酒水進購和雜役薪資裡縮減成本,以維持旅店的生存。

  等到星辰王子前來出使的消息傳來時,他本以為危機已經過去了。

  直到昨夜,老布克從睡夢裡驚醒。

  皓月憐見!

  為什麼無數的巡邏隊都在夜裡急匆匆地踏過街道?

  昨夜那些恐怖的巨響究竟是什麼?

  後半夜那些雷鳴般的轟響又是什麼?

  老布克雖然是康瑪斯人,但與在龍翼廣場的那些唯利是圖,只打算撈一筆就走的行商同鄉們不同。

  從老布克還是小布克的時候,從他在瓦里爾邦看到那個幫忙運貨的北地姑娘,到全心全意地為她著迷,到不顧一切地與他的未來妻子私奔到龍霄城,已有二十年了,久得本地各有靠山的鄰居們都習慣了他的存在,久得連最苛刻排外的秩序官也不會來找他的麻煩,久得年輕人們總以為他不過是個長得比較特殊的北地人,久得甚至連他舌頭下吐出的字都帶著濃濃的北地腔調這些放在年輕的時候會被他嘲笑為「粗鄙」的含糊尾音直到他深愛的北地妻子去世,老布克也沒有回鄉或者換地方的打算。

  但老布克可以指著皓月女神或豐收女士裡的任何一位發誓,他活在龍霄城的這些年裡,從來不曾有過昨夜打開窗戶後的所見所聞!

  災禍?

  那個在盾區的方向張牙舞爪的大章魚?

  龍?

  那頭在火焰裡落地咆哮的帶翅蜥蜴?

  四周鄰居們或恐慌或敬畏的竊竊私語,對北地傳說和故事不甚了解的他心中惶恐,這是回到神話時代了麼?

  算了,大人物們會處理好的心有餘悸的老布克打了個睡眠不足的哈欠,搖搖頭翻開賬目,正準備計算給秩序官和巡邏隊的打點的時候,一個十五六歲的黑發少女推開門,從容地走了進來。

  老布克瞬間驅走了臉上的一切陰霾,仿佛要迎接他的公主。

  「露西!」旅店老板開心地道,「我親愛的女兒!」

  但在看清楚這姑娘的衣著後,老布克馬上皺起了眉頭。

  少女頂著一頭冰雪,用一塊黑布緊緊圍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機靈的眼睛,她穿著簡便但厚實的棉衣,手套上滿是雪粒,腿部的褲子緊緊綁著帶子,紮進靴子裡。

  不知道又去哪裡野了老布克不悅地想。

  「你又往城區外面跑了?那麼大的風雪,連帽子都不帶!」老板強迫著自己板起臉,舉起一根手指,「我不是說了嘛,你昨天也看見了,現在外面正亂著呢,十天來連客人都沒有幾個……」

  「今天早上的時候巡邏隊還經過這裡……」

  「到處都是謠言,說下面幾個區都毀掉了……」

  「那些窮區來的鄉巴佬們……」老布克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你是個女孩,露西!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掩蓋著面容的姑娘踩了踩地面,把腳上的雪磨掉,又拍了拍結著冰晶的手套,把一雙白皙的手從裡面抽出來,這才拉下臉上的黑色圍布,露出一張在冷天裡紅撲撲的臉蛋,俏皮而可愛。

  少女轉向老板,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這讓老布克痛心疾首的說教為之一窒。

  「是,是,是,親愛的爸爸。」少女嬉笑著擺了擺手,扶著木梯的把手,「我知道了。」

  「沒事我就上樓咯……」

  少女歪頭做了個鬼臉,然後蹦蹦跳跳地消失在老布克的眼前。

  只餘下蹬蹬瞪的上樓聲。

  老布克頓時為之氣結。

  「你,露西!」

  老板探出半個身子,壓抑著嗓音,氣急敗壞地對著樓梯道,「別打擾了客人他強調過要安靜!」

  回應他的,是女兒拖得長長的尾音,「知道啦」

  上面還傳來幾句低聲的嘟囔,大體似乎是「囉嗦的老頭」。

  老布克把頭從樓梯下縮回來,長長嘆息。

  「帝國人,災禍,龍,宵禁,嗯,還有個跟她媽媽一樣不省心的女兒……」老板無奈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喝了一口亡妻最愛的麥酒,搖搖頭,「天知道還有什麼等著我……」

  但是……

  老布克轉了轉眼珠,彎起嘴角。

  只要露西沒事,只要露西她幸福快樂……

  那生活就不算太糟啊。

  老布克原本沉悶的心情頓時明亮了許多。

  但他不知道的是,當女兒消失在他視線外的瞬間,少女原本青春俏皮的表情就突然冷了下來。

  仿佛霜降突至。

  她渾身下方散發出隱隱的寒意,輕巧快樂的腳步也馬上變得寂靜無聲,就像一只踮腳走路的黑貓。

  少女推開一扇房間的木門,冷漠地走進這個狹窄、黑暗,還帶著陣陣藥味的房間。

  房間裡的木板床上,一個靠牆坐著的男人緩緩地睜開幽深的雙眼,表情陰沉。

  他包裹著貼身而緊實的灰衣,在寒冷的天氣裡卻絲毫不受凍,袖子拉到上臂,左臂和右肩都纏著厚厚的繃帶。

  少女關上房門,緩緩彎起嘴角,露出與剛剛的俏皮笑容截然相反的冷笑。

  她對著男人輕聲開口,恭敬而耐心地喊出一個奇特的稱呼。

  「父親。」

  灰衣男人沒有回應,只是望著開了一條縫的窗外。

  「城區開始解嚴了。」少女似乎習慣了對方的沉默,她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抓起桌子上的一把短刀,自顧自地道,「大概是宮裡的大人物們達成了協議。」

  「我們什麼時候走?」

  灰衣男人依舊沒有回應。

  但僅僅下一秒,他就突然抬起頭,眼裡的空曠化作警惕。

  灰衣男人輕輕地抬手,一把短刀從兩米外的桌面上奇怪地跳起,突兀地飛進他的手裡。

  只聽他平穩地道,「我們來客人了。」

  少女瞳孔一動,站起身,本能地動作起來。

  她伸出北地人少見的,白嫩修長的手指,從衣領裡拉出一直綁在脖子上的黑布,把它一直扯到鼻子上,像剛剛一樣覆蓋住半張臉。

  就像一個專業的面罩。

  不僅蓋住臉龐,也蓋住呼吸。

  她剛剛拉起面罩,握住懷裡的匕首,門外就傳來一道尖細的嗓音。

  「好久不見了啊,老朋友。」

  一個中年男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平滑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這位「客人」穿著北地人常見的寬厚大襖,戴著蓋住雙耳的厚厚毛帽,卻有著一張西陸罕見的扁平臉孔,嘴唇淺薄,膚色偏黃,第一眼看上去讓人心生好感。

  他朝著手裡嗬了一口氣,理也不理一旁的少女,眯起眼適應著房裡的光線。

  少女皺起眉頭,但床上的男人擺出一個手勢,讓她生生按捺住了出手的。

  客人笑容不減,直直望向床上的男人,舉步向前。

  此時,灰衣的男人突然抬起深邃的雙眼,眸中放射出寒光。

  「你前面有三個陷阱。」

  客人的笑容凍僵在了臉上,正如他剛剛抬起的右足。

  灰衣男人的話很直接,毫無感情,「其中兩個是致命的。」

  面孔扁平的客人深吸了一口氣,眨了眨眼,聳聳肩,似是無奈地把抬起的右足又放回了原地。

  一旁的少女翹起嘴角,在心底默默哂笑。

  但客人的笑容像是貼在了臉上似的,在尷尬中重新煥發出色彩。

  「現在你們可是名副其實的弑君家族了啊。」客人諂笑著搓了搓手,他的通用語口音帶著些奇怪的強調,既不像埃克斯特和星辰人,也不像康瑪斯或者西南人,「想想就讓人覺得……」

  客人的話語突然一頓他的目光移到了男人雙肩上的繃帶。

  「哦。」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像是有些驚訝,又有些恍然,「你受傷了。」

  「意外?」

  一旁的少女冷哼一聲。

  但床上的灰衣男人只是冷淡地看向客人。

  「白刃衛隊,十六個人。」男人輕聲道。

  客人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三刀,一刀砍得比一刀深。」灰衣男人活動了一下被繃帶包裹的左臂,繼續毫不在乎地道,「能回來就不錯了。」

  面部扁平的客人收起笑容,他低下頭,側眼靜靜地望著男人。

  就像在門後偷窺一樣。

  「你兄弟呢?」

  客人咧開嘴角,輕聲問道,「這麼難的活計,他就讓你一個人出馬?」

  「他自有去處。」男人默默道。

  沉默持續了幾秒。

  客人盯著腳下的地面,把雙手從背後伸出,默默地在身前搓動著,「傷勢不要緊?」

  感覺不太對勁的少女皺起眉頭。

  灰衣男人的眼神依舊毫無波瀾,遠遠與客人對視著。

  男人緩緩地翹起嘴角,活動了一下雙肩,「要殺我的話,現在是個好時機。」

  「趁著我兩條手臂都不能動刀的時候。」

  客人的眉毛輕輕一挑。

  他前傾著頭,一動不動,直直地瞪著前方的男人,眼神柔和而詭異。

  氣氛頓時奇怪起來。

  男人默然以應,沉靜自若。

  終於,就在少女快不耐煩的時候,客人突然咧嘴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客人眯起眼睛,頭顱後仰,樂不可支,好像遇到了很好玩兒的事情一樣。

  他把手指舉到與目平齊的位置,點了點男人,一臉「被我抓到了吧」的嬉笑表情。

  「你越來越幽默了,巴安奈特!」

  他大笑著,食指在空中的抖動越發快速,語調誇張,「我就喜歡你這一點!」

  被稱為巴安奈特的灰衣男人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半天都不發一言。

  可客人絲毫沒有被冷落的感覺,他收起笑容和手指,饒有興趣地轉向少女。

  「哦,姑娘,你一定就是才華橫溢的『露西』!」

  客人禮貌地欠了欠身,繼續詭異地笑著,用他的奇怪口音道,「我的屬下們多虧有你的幫助,果然不愧是你父親的……」

  但他顯然不受歡迎。

  「離我遠點。」蒙著面的少女一臉嫌惡地道,「陰陽怪氣的遠東人。」

  「哦,這可真冷淡。」遠東的客人很有耐心地回答,絲毫不以為忤,「傷透了我的心。」

  灰衣的巴安奈特冷哼一聲,打斷了對方,「你從不以身犯險。」

  他冷漠地道,「但你還是來了。」

  聽見這話,遠東的客人尷尬地合上了嘴巴,看似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這次的主顧可不好對付,我再不來,小的們就要搞砸了。」他聳聳肩。

  而且……

  遠東客人輕嘆一聲,更重要的,是那個代表了復興宮的男孩啊。

  但男人絲毫不為所動,「為什麼來找我。」

  客人吐出一口氣,嘿嘿兩聲。

  「我的朋友搞到了星辰國內的一些消息。」客人眨眨眼,好像要拿出一件大寶貝似的,「你知道,我們現在想搞到那裡的消息都不容易……」

  灰衣的男人聲音一寒,「說重點。」

  「你可能會感興趣。」遠東客人的話語飛快地轉過主題,把明明很生硬的轉折變得十分平順,「邊境裡的幾個人口集合點,遇到了入侵者……」

  巴安奈特再次重重哼了一聲,「重點。」

  遠東人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說出下一句話,「很像薩里頓家的風格,無論刀法還是身形。」

  那個瞬間,一旁的少女呼吸一滯。

  像是想起了什麼。

  遠東客人豎了豎眉毛,觀察著巴安奈特的表情。

  灰衣男人依舊毫無反應,只是突然向著窗外看了一眼。

  遠東人有些疑惑。

  但幾秒之後,他也微微一滯,同樣看向窗外。

  遠東人的臉色變得凝重認真起來。

  「要幫你料理了嗎?」灰衣男人淡淡道。

  遠東客人輕聲嘆息,但隨即再次變換出歡樂的笑顏。

  「豈敢。」

  他微微躬身,「這是我的私人事務。」

  「那好。」灰衣男人輕輕點頭,「別了。」

  話音剛落,名為巴安奈特的男人就翻下床鋪。

  在他雙腿落地的瞬間,桌面上的五把短刀像是有生命一般地跳起,前前後後不約而同地飛向巴安奈特。

  然後聽話地插進他全身上下幾個不同的刀鞘裡。

  看見這不可思議的一幕,遠東人不禁微微皺眉。

  「陷阱解除了。」灰衣男人披上一件寬大的袍子,蓋住身上的繃帶,他走過遠東人的身邊時輕聲道,「你可以放心進來了。」

  遠東客人禮貌地欠身。

  少女輕嗤一聲,詭笑著瞥了遠東客人一眼,跟著自己的父親走出了房門。

  在兩人離開他身後的刹那,遠東客人抬起頭來,眼神變得無比寒冷。

  他輕輕地關上房門,看著窗外嘆了一口氣。

  「十五年了。」客人的嘴裡吐出迥異於西陸通用語,由一個個單音組成的另一種語言,「還是被你找到了啊。」

  窗口處,一只手突兀出現,抓住了窗沿第二個遠東人利落地翻身進房。

  「久違了。」剛剛從窗外翻身進來肉鋪老板,與泰爾斯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顧,站在窗邊拍打著手上的雪花,用著同一種語言,淡淡地道,「騰師兄。」

  「騰總管。」

  房外的樓梯上,灰衣男人與蒙面的少女靜靜地下樓。

  「他就是……」少女偏轉過頭,瞥了一眼剛剛的房間,忍不住開口,「是他?」

  男人並不答話,只是點了點頭。

  少女眼眶一緊。

  「父親,他剛剛所說的,那個入侵者。」少女試探著問道,「那可能是母親或者姐姐她們……」

  「多少?」面無表情的男人突兀地道。

  少女微微一怔,「啊?」

  「那個家夥。」灰衣男人冷冷地道,「總共說了多少個謊言?」

  「謊言……」少女有些疑惑。

  「十一個。」

  「從他踏進房間到我們走出房間,他總共說了十一個謊言。」男人輕聲結論,眼神凝重地繼續道,「其中九個是致命的如果我有一個沒辨認出來,並做出應對試探的反應……」

  男人壓抑著手心的顫抖,左手一揮,淩空接住繃帶裡滲出的一滴血,不讓它滴到地下,「那場面就會很難看了。」

  少女吃了一驚,眨了眨眼睛,「可是他總共也沒說多少話……」

  「謊言不需要用言語編織。」灰衣男人冷酷地打斷了少女,「這句話出自一位可怕的女士之口,好好記著它。」

  蒙面少女為之一滯。

  「而且,記著。」男人看也不看身邊的少女,面無表情,語氣冷漠,「你的母親和姐姐都已經死了。」

  「別再提她們。」

  聽聞此言,少女的肩膀輕輕一抖,輕握拳頭。

  「下次。」灰衣男人也許注意到了少女的異狀,但他毫無反應,「別再讓人追上你,從而找上門來了。」

  少女深深地低下頭顱。

  讓人看不清她的眼睛。

  他們走下了樓梯。

  「露西,你怎麼和客人一起下來了?」

  老布克在椅子上抬起頭,看著黑布蒙面的少女,面露訝色,「而且又戴上了圍巾,要出門嗎?」

  但少女沒有理會他,只是看向了灰衣的男人。

  「這位客人。」老布克這才反應過來,殷勤地看著男人,「您要結帳了嗎?」

  灰衣男人微微頷首,低聲道,「乾淨點。」

  老布克疑惑地看著女兒和客人之間的互動,不明所以。

  蒙面的少女點了點頭,在老布克問詢的眼神中,走到他面前,張開雙臂擁抱他。

  就像一個女兒擁抱父親。

  「你這是幹什麼,露西?」老布克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女兒的舉動,無奈地回抱她,同時向著那個寒氣森森的客人報以歉意的眼神,「我還得招待客……」

  但他的話沒能說完。

  「嗤!」

  老布克臉色一變,擁抱著女兒的他猛地一抖!

  老布克的牙齒開始顫抖,臉孔無比扭曲,他艱難而震驚地低下頭,看向懷裡的女兒。

  「露西,你……」老布克的抖動越來越厲害,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楚。

  但什麼也比不上他此刻眼中的難以置信,和痛苦絕望。

  「噗!」「噗!」「噗!」

  老布克又顫栗了三下,一下比一下更為可怕!

  他的眉毛扭曲成了一團,卻只能從女兒的眼裡找到冷酷和漠然。

  少女鬆開了雙臂的擁抱,輕輕地把老布克推開。

  「噗通!」老布克滿臉絕望地軟倒在地。

  他顫抖著嘴唇,看向少女右手裡那柄血淋淋的匕首。

  濕潤感和溫熱感從老板劇痛的背部蔓延開來,浸透衣袍,沾濕地面。

  不。

  露西。

  不!

  倒在血泊裡的老布克癟著嘴唇,死死盯著少女手裡的匕首。

  幾乎模糊了感官的劇痛之中,他向著最愛的女兒伸出無力的右手,恍惚中帶著哭腔道。

  「露西……不……為什麼……」

  但少女只是居高臨下,冷冷地望著他,眸子裡透出不屑和厭惡。

  「聽好了,親愛的爸爸。」

  「我不叫『露西』,那只是我的工作用名。」蒙面的少女輕輕地蹲下,湊到老布克的耳旁,「我的真名叫做……」

  她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道。

  「傑西卡.薩里頓。」

  老布克的眼神一凝。

  但他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灰衣的男人靜靜地站在他們身後,一言不發。

  傑西卡默默地站起身來,默默地看了自己的匕首一眼,輕輕地甩掉上面的鮮血。

  匕首上,被鮮血浸透的鋒刃上顯現出兩個字母。

  yc。


PS.事情一波波加上這幾天搬家很忙很累,更新會很慢。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30 23:29
卷四.龍血 第八十七章 錯過的命運 <卷末>

  三天後,黑沙領的東南邊境。

  科恩卡拉比揚撐著他的「承重者」佩劍,痛苦地半跪在地面上,眼神瞥向遠處雪地上的兩個人。

  那是生死不知的拉斐爾,以及重傷昏迷的米蘭達。

  可惡。

  科恩只覺得肋骨間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對方的劍招毫不留情。

  普提萊說得對。

  他們留在北地極其危險。

  但他少猜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們的敵人不止黑沙領。

  還有絕日嚴寒的風雪……

  還有……

  科恩艱難地抬起頭,看向眼前的那個敵人,看著對方嘴邊浮現的冷笑。

  還有他。

  那個年輕人。

  那個從屬於「災禍之劍」,曾在狹窄的小巷裡被科恩擊敗,又被拉斐爾救下的人。

  「真是可恥。」科恩奄奄一息地道,「相比起你的老師,你就是個人渣。」

  「根本沒有資格成為劍士……」

  「哪怕身為災禍之劍,也太差勁了……」

  他們在抓緊時間趕回星辰的路上,本來一路無事,直到遭到了莫名的偷襲……

  科恩看著那個一臉得意的年輕人,又看了看人事不省的拉斐爾和米蘭達,用力地捏緊了拳頭。

  遠處,一匹失蹄的馬正倒在雪地裡哀鳴著。

  「啊,誰讓我碰到了你們,而你們又正好身受重傷呢。」

  那個年輕的北地男人眯起眼睛,像在小巷裡一樣,晃動著手上的武器,「你們就自認倒黴吧。」

  「至於我的老師,嘿,他不會知道這一幕的。」

  科恩艱難地站起身來,但在英靈宮裡所手的傷痛遠未痊愈,讓他幾乎連劍都拿不穩。

  不……

  拉斐爾的情況遠比預想中嚴重得多……

  米蘭達的傷情也不容小視……

  警戒官咬緊牙關。

  現在只有我了……

  「噢噢。」災禍之劍的年輕人嬉笑著,向米蘭達瞥了一眼,「那個妞兒看起來不錯啊。」

  可惡!

  科恩狠狠一拳捶在雪地裡,幾乎要把牙齒咬碎。

  「啊!」

  下一秒,警戒官怒吼著催動所剩無幾的群星之耀,再一次施展出連續不斷的攻勢。

  雪地裡,年輕人和警戒官的影子一觸即分。

  「鐺!」

  科恩吐出更大的一口鮮血,無力地倒在地上。

  佩劍脫手。

  他已經到極限了。

  尤其是背部,無論是被卡斯蘭狠擊,還是被圖勒哈重摔,對科恩造成的傷害都遠比料想中可怕。

  讓他無力反擊。

  不。

  「你在龍霄城裡的威風呢,大塊頭?你引以為豪的突刺劍術呢?」

  「我忘了感謝你呢。」年輕人看了一眼手上被劃破的衣袖,哈哈大笑,「作為你在城裡贈予我這麼多『禮物』的回報。」

  警戒官感受著被刺穿的手臂,感受著那種狂暴的終結之力在肌肉中肆無忌憚的痛楚,只覺得心中激憤。

  「還有這個荒骨人。」年輕人嫌惡地看了一眼拉斐爾,「仗著自己有秘科的北背景……」

  年輕人啐了一口,隨即饒有興趣地把注意力轉移到米蘭達的身上。

  「嘿!你離他們遠點!」科恩奮起餘力,一拳捶在雪地上,怒吼道,「衝我來!」

  「你這個xx的xx的xxx混蛋!」

  從沃拉領到西荒,再到北地,科恩悲憤地把他所有學過的髒字都塞進這一句話裡。

  只希望能激怒對手,能讓他……

  「別急啊。」

  「猜猜看。」年輕人眼色一寒,卻伸長頸部,舔了舔嘴唇,絲毫沒有被觸怒的樣子,「我會怎麼處理這個漂亮妞兒呢……絕對讓你印象深刻。」

  「這是為了讓你記住。」年輕人走到米蘭達的身邊,露出怒意與笑意俱存的表情,「當你惹錯了人……」

  動彈不得的科恩,悔恨地看著那個年輕人示威也似地走向米蘭達,只覺得萬念俱灰。

  他什麼都做不了……

  什麼都……

  科恩痛苦地躺倒在雪地裡,從沒有一刻如此憎恨過自己的無能。

  不。

  不!

  就在此時。

  「嗖!」急促的破空聲。

  年輕人臉色一變,他突然回身,劍光在身前炸起!

  「叮!」

  他的手半劍在空中劈中了一柄兵刃,發出金屬碰撞的銳響。

  那柄半空飛來的兵刃被年輕人輕易擊飛,無力地落下。

  那是一柄弧度奇怪的短刀。

  躺在地上的科恩呆呆地看著那柄刀,一時忘記了反應。

  那柄刀……

  「拙劣的偷襲,是你的幫手嗎?」年輕人彎起嘴角,看向四周,搜尋著偷襲者。

  搞什麼嘛。

  這種程度的偷襲,未免也太簡……

  但就在下一秒,年輕人的臉色變了。

  從他格開那把刀的劍刃上,霎時傳來一陣詭異的震勁。

  那股震勁深深透入他的體內,讓他的半身頓時陷入麻木。

  年輕人想要抬起右臂,卻發現右手已經無力動彈。

  他恐慌起來。

  不。

  這股震勁。

  究竟是……

  他沒有機會後悔了。

  「呼……」

  風聲呼嘯,一個曼妙的身影踩動著驚人的步伐,突破風雪,瞬間殺到他的眼前!

  白茫茫的雪色中,刀光乍現!

  在詭異的麻木中,年輕人奮起全身的力氣,才將劍鋒偏移到敵人來襲的位置。

  但沒有用。

  那個身形靈巧的敵人只是在空中稍稍側身,就讓開了劍身。

  然後一刀劈出。

  「嗤!」

  毫無反抗之力的年輕人睜著難以置信的眼睛,看著對方的刀劈進自己的脖頸。

  「雖然都拿著劍,但是相比起來。」敵人操著好聽的嗓音,一把推上他的身體,拔出刀刃,「你真的很沒品啊。」

  「連青皮都比不上。」

  「人渣。」

  溫熱的動脈血從年輕人的頸間噴湧而出。

  無盡的恐懼中,年輕人目光一凝。

  那個瞬間,驚惶失措的他重新看清了對方手裡的刀。

  那是一柄從刀尖到刀柄,角度歪斜,形似狗腿的刀。

  那樣的刀……

  如果。

  如果我能反應過來……

  如果我能施展出自己的實力……

  但是已經沒有如果了。

  他無力地倒下,無神的雙眼剛好對上科恩震驚的表情。

  警戒官呆呆地看著那個窈窕的身影在風雪裡蹲下,將兩柄刀插進靴筒裡。

  然後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

  「噗!」

  一雙厚厚的雪地靴扣在他眼前。

  視線再向上,是一雙同樣被厚衣物包裹的長腿。

  科恩愣愣地抬起頭。

  對方慢慢地蹲了下來,她脫下厚厚的毛帽,露出一頭利落的棕髮。

  科恩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他只是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哈──」對方甩動著手上的毛帽扇風,無奈地哈出一口熱氣。

  眼前的女孩把護目鏡推上額頭,眼眶周圍留著鏡框壓出的紅印子。

  她有幾絲頭髮貼在額頭上,顯得有些俏皮,鼻子和臉蛋上點綴著一顆顆細密晶瑩的汗珠,臉色紅潤,看上去頗為健康。

  也頗為可口科恩不知道為什麼會冒出這個想法。

  「老家夥說得一點都不對,北邊哪有這麼冷,跑了幾圈下來居然就出汗了……」

  她一邊不爽地抱怨著某個人,一邊露出一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像打量路邊的小狗一樣,好奇地看著奄奄一息的科恩。

  「喲,迷路的少年……」

  穿得厚厚實實,卻依舊不失風采的地下街女酒保,煞有介事地學著警戒廳裡的規矩,玩笑也似地對著警戒官敬了個很不標準的禮節。

  「我們又見面了啊。」

  蹲伏在他面前的婭拉.薩里頓,彎起嘴角,笑眯眯地如此道。

  沉默。

  科恩依然呆呆地望著對方,一言不發。

  好像他生來就該是這副模樣。

  看著他的樣子,婭拉無奈地抓抓頭髮,眨了眨眼睛。

  他是被打傻了嗎?

  下一刻,警戒官茫然地望著遠處的兩位同伴。

  幸好……

  幸好……

  他解脫似地呼出一口氣。

  像是瞬間釋放了所有的枷鎖。

  科恩緊緊地閉上通紅的眼睛,臉龐扭曲成一團,重重地把臉扣進雪地裡準確地說,是扣在婭拉的靴子上。

  他的肩膀抽搐起來,發出一下下的啜泣聲。

  婭拉吃了一驚。

  「哎哎,你別哭啊!」頭大如鬥的女酒保回憶著幾次照顧路邊受傷小狗的情形,一邊手忙腳亂地按著科恩的肩膀,有樣學樣地捋動他的背部,語無倫次,「唉──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在最後時刻幫你幹掉了壞蛋,還拯救了你的朋友們,而你現在很感動,恨不得從此請我喝一輩子的酒,以示感謝,但是現在這個場合……」

  科恩聞言,想起剛剛的絕望情形,只覺心中更加酸澀。

  「啊──」他不但沒有收斂,反而嚎啕大哭起來。

  於是乎,空氣裡炸響了婭拉氣急敗壞的怒吼。

  「啊啊啊!」

  「別用我的衣服擦眼淚啊,你這個死青皮!」

  半晌之後,看著遍體鱗傷,意識混沌的科恩,安靜下來的婭拉輕聲嘆了一口氣。

  她看了看眼前的雪坡,眼裡露出猶疑。

  但婭拉又看了看與科恩同行的一男一女,不由得抓了抓頭髮。

  最後,她還是搖了搖頭。

  婭拉的臉色黯淡下來。

  罷了。

  已經找了好多個山坡了。

  看來,這個情報也多半是假的。

  應該還是會撲空吧。

  而且,如果有這個青皮在……

  找起人來,應該就方便多了吧?

  「算了算了,還走得動的話就跟我來。」想到這裡,婭拉大咧咧地拍了拍科恩的背部,「我知道,附近有個星辰人和北地人共用的獵人小屋,有些補給,可以讓你們休息一下。」

  科恩強打精神,意識模糊地看著那個奇特的女孩兒,「什麼?」

  「喂,事先說好啊。」女酒保低頭對上警戒官的眼神,惡狠狠地道。

  「我可是要收費的!」

  科恩和婭拉所不知道的是,雪坡的另一邊,隔著幾百米之外的大針林裡,一群裹著厚厚衣物的人在靜靜地等待。

  黑街兄弟會裡的十三大將之一,「雷斧」奧斯楚看了看天色,微微蹙眉。

  「離預定時間,已經超了半個小時。」奧斯楚不滿地道,「他們沒有出現無論是那個老鬼,還是那個一臉高傲的小子。」

  與他同行幾個兄弟會成員也紛紛不耐出聲,讚同他的話。

  「哼,也許他們習慣了跟血瓶幫合作。」其中一個人不屑地搖搖頭,「他們大概看不上我們這樣的下等人。」

  隊伍的最前方,一個滿面刀疤的中年人回過頭來,眼神犀利而嚇人。

  隨著他的回頭,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再等一會兒,這是當年賀拉斯王子為了繞後偷襲埃克斯特,在大針林裡特意開辟出來的秘道之一。」兄弟會的軍火走私巨頭,「鐵心」山達拉羅達冷冷開口,「現在又是北地的絕日嚴寒,視野不好,他們不一定找得到這條路。」

  多虧了星辰和埃克斯特關係緊張,否則,想找到這樣的時機還真不容易。

  奧斯楚嘆出一口氣,看向自己身後。

  那裡,是被粗繩綁縛著的十幾個小孩子,縮在一處瑟瑟發抖。

  奧斯楚皺起眉頭,他看見其中一個畏縮的孩子斷了一只手,而另一個比較清秀的幼女,臉上居然還留著疤痕。

  這些貨色……

  奧斯楚走到羅達的身邊,瞥了其他人一眼,讓他們都離遠一些。

  「就憑這些從乞兒裡挑剩下的傷殘貨色。」雷斧轉過身,不滿地看著自己的老大,「他們也看得上?」

  「還不如直接讓莫里斯那個胖子……」

  羅達微微彎起嘴角,讓臉上的一道刀疤更為猙獰。

  「這只是第一次談判,這些貨物是我們的合作誠意他們不缺武器也不缺渠道,缺的是人手。」羅達淡淡地道,「而且,莫里斯也不會同意的。」

  奧斯楚露出不解的表情。

  他看向那群孩子,裡面那個稍大的男孩讓他看得很不順眼,那個眼神頗為不敬。

  「我們必須要瞞著會裡的其他人,跟他們合作嗎?」

  作為羅達比較看好的後起之秀,奧斯楚有著不少的發言權,這個年輕人試探著發出質疑,「包括……他?」

  羅達似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別誤會了,我依舊敬佩黑劍。」

  「沒有他就沒有我們的今天。」這位凶名在外的軍火老大緩緩開口,「但他們的思想太老舊了,無論是蘭瑟還是莫里斯,他們仍然把越來越大、已經深入城市角落的兄弟會當做傭兵團來經營。」

  不僅僅如此。

  羅達默默地道,他們還活在過去。

  試圖為當年的血色招魂。

  但我們不能活在過去。

  得看得更遠。

  應對遲早要到來的風暴。

  「可時代在變化。」羅達慢吞吞地道,「當靠著莊園吃飯的貴族也不得不到城市裡來謀生,當手裡銅板富裕的商人也能成為王國貴族的時候,我們兄弟會也是時候需要改變了。」

  「我們不能止步於混混那麼簡單,也不能淪為血瓶幫那樣的貴族奴僕。」

  奧斯楚的表情停在了上一秒。

  「但是。」他頗有些不自信地道,「我們只是……」

  羅達倏然抬眼,目光懾人。

  讓奧斯楚微微一頓。

  「我們是無數破落的商戶,無數走投無路的手工匠,無數失地的農民,無數被生活所迫的亡命之徒,無數城市裡的卑微者,是與那些生而高貴的『體面人』格格不入的反面,是由無數既無權也無勢的下等人組成的黑暗潛流。」

  羅達扯出一個嚇人的笑容,「但既然體面的平民商人和粗俗的鄉下貴族都能組成團體,在國是會議上占據一席之地,借著國王的威嚴與大貴族們分庭抗禮。」

  「那為什麼我們就非得窩在陰溝裡,爭搶大人物們留下的殘渣剩飯?」

  「我們得看得長遠一些。」

  「所以得事先準備哪怕要瞞著其他人。」

  「才能在改變命運的契機到來之際,抓住機會。」

  改變命運的契機?

  奧斯楚低下頭,壓下心中的不解,「但為什麼是他們?」

  「那群被掃地出門的叛徒?還跟我們的死敵不清不楚?」

  羅達目光一頓。

  「他們不是不清不楚這麼簡單。」羅達淡淡道,「一百多年前,如果沒有災禍之劍,也就沒有血瓶幫了。」

  我們的老對手……

  可不僅僅是一個黑幫那麼簡單呢。

  他緩緩地舉起自己的右手,摩挲著上面的鐵手套。

  奧斯楚面露疑惑。

  「在血色之年以前,我曾經是賀拉斯王子的傳令兵,了解了不少讓人不安的事情。」羅達露出凝重之色,「你以為,作為一群叛徒,『災禍之劍』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

  奧斯楚微微一愣,「以曾經毀滅世界的災禍為名?我看過冥夜神殿的戲劇,也許這樣聽上去更嚇人?」

  羅達寒聲而笑。

  「如果。」羅達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看著他的學生,眼神深邃,「如果這個名字不僅僅是為了嚇人……」

  「而自有深意呢?」

  奧斯楚頓時為之愕然。

  又過了好幾刻鐘,對面的雪坡上還是空無一人。

  風雪越來越大。

  羅達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走吧。」最終,軍火老大呼出一口氣蘊藏著怒意的氣息,「看來,他們是不會來了。」

  奧斯楚面色不愉,「那我們的合作怎麼辦?」

  羅達冷笑一聲,「無妨。」

  畢竟,不止他們一家……

  掌握著能掀翻世界的鑰匙。

  他轉過身,走進稠密的大針林裡。

  奧斯楚輕哼一聲,讓兄弟們把那群快凍僵的孩子們拉回貨倉。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7-1 20:37
卷五.背叛者們 第1章 安靜的王子

  豔陽高照。

  龍霄城的南城門處,一行騎士來到了他們的目的地。

  當瘦削的男人再次踏入這座矗立北地的名城,看著城門處的熙熙攘攘時,他心裡只有無盡的感慨。

  哪怕經歷了那場災難,龍霄城卻依然顯得威嚴、大氣、粗獷而震撼人心,就連路人們的爭吵裡都帶著鏗鏘之聲。

  那些日子……

  但他還是強行壓下心底湧動的思潮,把視線從高聳的耐卡茹雕像上收回。

  他還有事要做。

  瘦削的男人低下頭,提韁催馬。

  瘦削的男人淡淡地對自己身後的十幾名騎士們道,「準備好,我們有好長一段坡要爬呢。」

  騎士們似乎習慣了他這樣無所謂的語氣,一句話也不多說,只是默默跟上。

  這是一行低調的隊伍,任何表明身份的旗幟、裝飾、徽章一律沒有,只有馬匹上的行李和雜物,以及每個人臉上的匆匆行色。

  裡面幾人明顯是第一次來龍霄城,驚奇地東張西望。

  「這就是龍霄城?」一位年輕的隨員疑惑道,「不是說差點被災禍毀掉了麼?怎麼這麼完整?」

  「毀掉龍霄城的是謠言,不是災禍。」瘦削的男人輕鬆回答,「好好洗洗你的腦子,馬克。」

  幾分鐘後,一個渾身軍旅氣息的北地貴族帶著幾個騎兵上來迎接他們,在簡短的見面之後,直接把他們帶離排隊入城的隊伍中,進入城中。

  他們走過城門前的空地,開始上坡。

  「居然是總守備官親自來迎接我們,真是受寵若驚。」瘦削的男人淡淡打著招呼,「累斯頓子爵。」

  「很不巧,女大公閣下正在英雄大廳中今天是她的聽政日,里斯班攝政也在裡面。」這位名為累斯頓的北地貴族顯得很幹練,也很有魄力,巡邏隊在他的幾個手勢下,井井有條地開始運作。

  只見他在馬上對著瘦削的男人微微頷首。

  「自星辰王國遠道而來的普提萊.尼曼勳爵閣下。」

  星辰的勳爵普提萊點頭回應。

  累斯頓子爵這位里斯班伯爵信任的老下屬,在女大公繼位後依舊留任龍霄城守備官看了看這群風塵僕僕的星辰人,輕輕頷首,「但我想,你們一定想先見到那位王子吧。」

  星辰的隨員們紛紛對視幾眼,眼裡流露出期待和好奇。

  那位王子。

  那位傳說中的第二王子。

  「正是如此。」熱鬧的北地街道上,普提萊的瘦臉上放出笑容,「請直接帶我們去鮮血庭院。」

  累斯頓微挑眉毛。

  鮮血庭院……

  「當然,鮮血庭院,英靈宮裡最偏僻、最破敗的角落,居住著某位特殊客人。」累斯頓輕嘆一口氣,「請跟我來。」

  這位子爵閣下皺著眉頭揮了揮手,一個傳令兵立刻會意出發,十幾秒後,他們前方的一隊巡邏隊立刻轉變方向,前往英靈宮的方向開路。

  「您是個明白人,我很佩服不像你的那位前任接待官。」普提萊讚許地點點頭,掏出他的煙斗。

  累斯頓子爵發出哼笑,與普提萊並排而騎。

  「前任接待官?」

  累斯頓彎起嘴角,「我聽說了,關於他暗中阻撓使團接觸王子的事情之後他被發現與一位黑沙領的伯爵來往密切。」

  「所以我今年才自己頂上來。」臉色不佳的累斯頓咳嗽一聲,「在他被吊咳咳──,被撤換之後。」

  普提萊抽了一口煙,在馬上看著煙圈變幻,感慨道,「謝謝您理解我們的焦急之情。」

  「樂意效勞。」累斯頓若有所思地微微頷首,「這裡畢竟是龍霄城,不是黑沙城。」

  普提萊眯起眼睛道,「查曼王依然會派特使來『慰問』?」

  說到共舉國王,累斯頓子爵的臉上露出嫌惡與不屑,「每年三次,從未遲到。」

  「可能的話,他大概連飛過龍霄城上空的信鴉都想收買,用來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累斯頓看了一眼群山之側的英靈宮,「尤其是那兩位的行蹤。」

  普提萊吐出一個煙圈,「但我聽說,你們的國王最近遇到了大麻煩?」

  「可不是麼。」累斯頓輕哼一聲,似乎很高興,「從加冕開始,查曼.倫巴的麻煩從來就沒斷過。」

  聽見那個名字,星辰的隨員們臉色一緊,連忙豎起耳朵,關注那位在埃克斯特統治未久的新王。

  「半個月前,以北方和西方的四位大公為首,發起了對國王迫害領內貴族行為的抵制,他們以共治誓約為名,呼籲以抗稅的手段聲援那些被剝奪了爵位的黑沙領舊貴族並號召其他人加入他們,反對國王的暴行,聽說聲勢浩大。」

  累斯頓子爵翹起嘴角。

  當然。

  理直氣壯地節省一筆支出,還能看看國王焦頭爛額的窘狀,何樂而不為?

  「我懷疑龍霄城很快就會收到邀請,在他們的聯合譴責信上簽字。」累斯頓輕輕呼出一口氣,「你知道,本來『弑親者』的名聲就夠臭的了。」

  「『弑親者』查曼。」普提萊吹了聲口哨,「這麼稱呼自己的國王,還真是刻薄啊。」

  「聽說是祈遠城的『長髮』羅尼最早這麼叫的。」守備官笑得很開心,「堪稱埃克斯特史上最差勁的國王外號要知道,就那位連娶了親姨母作王后的雅各一世,也不過被稱為『敗壞者』。」

  普提萊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名聲差勁……

  可不代表手段差勁呢。

  「我聽說星辰國內也不安穩?」

  「聽說好不容易平息的西南瘟疫,有了復發的跡象。」累斯頓子爵很自然地過渡了話題,「而凱瑟爾王已經連續派遣了三波常備軍,前往刀鋒領?」

  普提萊輕輕眯起眼,「舊傷太深,愈合起來並不是那麼容易。」

  「就跟你們一樣。」

  累斯頓和普提萊對視一眼,龍與星辰的兩人各有心思地點點頭。

  一行人走過熱熱鬧鬧的龍翼廣場,走過雜亂的弓區,走過上層人士待的斧區和矛區,一路直上龍霄城的上城地帶。

  終於,隔開斧區和英靈宮的第一城閘,出現在這隊人馬面前。

  普提萊看著高聳的城閘,又嘆了一口氣。

  累斯頓子爵臉色嚴肅地與守禦城閘的巡邏隊們交涉了幾分鐘,星辰人們才被放進城閘。

  隨即,不少的巡邏隊士兵臉色不善地走上前來,對他們進行從搜身到行李的檢查,這讓許多星辰人們面有不滿。

  「稍安勿躁,這是必要的程序哦,那個箱子裡存放著帶給女大公的禮物,請小心輕放。」

  普提萊習慣性地平舉雙手等待搜身,一邊安慰著情緒不佳的星辰人們,讓他們忍耐一下北地人的殺氣和粗暴,然後對一邊等待著的累斯頓道,「看樣子,你們的安全防護提升了不少啊。」

  累斯頓臉色一緊。

  「增加了三道口令,還在前方加建了不少哨崗,哪怕是女大公親自下發的緊急手令,也有相應的保險措施,我們甚至開始試著招募北地人軍中少見的異能者據說是來自那位王子的建議。」累斯頓的語氣變得很生硬,似乎在壓抑著什麼,「城閘永遠是一道隔開危險的堅壁。」

  「被一位名望卓著的高階軍官加上士兵內奸,合夥騙開城閘的故事,不會再重復了。」

  普提萊嘆氣以應。

  終於,在繁複的搜檢過後,星辰的一行人通過了城閘,來到英靈宮前的空地上。

  普提萊心情複雜地看著宮門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那八個大火爐,想起那個小小的背影孤獨地走進宮門的情景,不禁長長嘆息。

  一隊隊的宮廷衛兵在巡邏中神色不善地看著他們。

  他們下了馬匹,任由衛兵們牽走坐騎。

  「鮮血庭院在這邊,請跟我來。」累斯頓子爵把他們帶離英靈宮壯闊的宮門,走進一條偏僻回廊。

  他們腳下的路越走越窄,甚至雜草叢生,但路上的衛兵卻漸次增多。

  「他過得如何?」普提萊看著往來的守衛們,心情複雜。

  星辰人們的注意力被這個問題吸引了。

  累斯頓皺起了眉頭。

  過得如何?

  這個問題……

  「每個人都對他有不同的評價。」守備官閣下謹慎地挑選著用詞,「但要我說……」

  「那位王子很安靜。」

  星辰的人馬們相互頷首,這符合他們對王子少年老成的判斷。

  只有普提萊吃了一驚,「怎麼說?」

  那個家夥……

  普提萊想起那個侃侃而談,時不時讓人啞口無言的小大人形象。

  安靜?

  他覺得不可思議。

  「大部分的時間裡,他都靜靜地自己坐著看書,有時自言自語乃至小聲朗誦,可說廢寢忘食,而且每次的位置都不一樣,從庭院角落到天空之崖,愁壞了他的侍衛們……」

  「他每個月都要出宮去矛區下棋,喜歡自己待在包廂裡,跟自己下棋,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直到隨從們提醒他,大公的親衛隊需要吃飯……」

  「他也不怎麼關心龍霄城裡的紛爭,無論是宮廷宴會還是狩獵都一律謝絕哪怕貴族們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反倒是跟宮廷裡的僕役們很熟,聽說他很喜歡微笑,甚至見到信鴉都會打招呼。」

  「給他和女大公閣下上過課的老師非常多其中一半的人都沒能堅持住兩個月,說是『無法認同王子的風格』,里斯班伯爵很頭疼……」

  「啊。」普提萊啼笑皆非地搖搖頭,「我此來正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累斯頓子爵臉色古怪。

  「但他與女大公的關係倒是很不錯,兩個人時常在藏書室裡從上午待到下午,這為他在龍霄城的貴族裡樹敵不少。」說到這裡,累斯頓壓低聲音道,「里斯班伯爵為此對他很不滿。」

  不僅如此。

  也為女大公招來了許多不滿和抗議。

  累斯頓默默道。

  普提萊心中有數,輕輕點頭。

  他們一行人在穿越了無數門廊和重重守衛之後,終於來到一個破敗而老舊,幾乎沒有門廳的三層小樓前,那裡依舊站著不少宮廷衛兵,用警惕而凶狠的目光掃視著他們。

  「簡直就像坐牢一樣……你知道,監視的獄卒到處都是……」一位星辰隨員悄聲對同伴道。

  宮廷衛兵裡走出一個明顯是領頭人的家夥,身材高大,眼神犀利,腰間是一柄長刀。

  累斯頓子爵迎向這個衛兵長。

  「賈斯汀勳爵。」子爵禮貌地點頭,向身後的星辰人們伸出手,介紹道,「這是……」

  前白刃衛隊的副指揮官,曾經在黑沙領的攻勢下死守宮廷的賈斯汀勳爵表情平淡地點了點頭,目光在客人的身上繞了一圈。

  「普提萊.尼曼,我認得他。」

  普提萊露出笑容,「很高興見到您,我想……」

  但賈斯汀勳爵明顯不喜歡多話,他仍舊面無表情,直入主題地打斷了普提萊,「我知道你的來意。」

  「他在後庭裡,跟我來。」

  普提萊微微一笑,感謝他的善解人意。

  「我會在這裡等您的。」累斯頓背起手站在原地,抿嘴點頭,「女大公的聽政還得有一會兒。」

  帶著期待之情,星辰的隨員們面面相覷,跟著普提萊穿過小樓的一層,來到後庭。

  即使在太陽的照耀下,這個被樹冠籠罩的後庭依然顯得陰森而破敗,似乎是很久沒人住過一樣,地磚凹凸不平,滿布破石而出的樹根,慘白的樹幹與帶著裂紋的院牆幾乎連為一體,牆垣荒涼,陰影遍地,在空氣中渲染著一絲不祥的氣氛,讓人一見之下,心情憂鬱。

  十幾個一看就是星辰人的士兵站在破舊的庭院裡,守禦著出入口。

  一個二十來歲的星辰青年遠遠看到了他們,頓時眼前一亮,疾步趕來迎接。

  「噢,這還真是驚喜。」這位青年身材挺拔,面貌平常,卻有一對鋒利的眸子,「殿下他說……我以為您要一周後才到呢。」

  青年來到普提萊面前,星辰的隨員們不禁注意到,他的腰間扣著一柄無鞘的長劍,單面開刃。

  「很高興見到您。」普提萊毫不顧忌地吐出一口煙圈,挑挑眉毛,「懷亞.卡索侍從官。」

  聽見這個姓氏,星辰的來客們紛紛向懷亞投去奇怪的目光。

  原來那就是「狡狐」的……

  但王子侍從官似乎不太喜歡這種目光,他側過身,讓出身後的景象。

  客人們第一眼就被靠在牆上,雙手抱臂的那個奇怪男人吸引了,他留著淡色的短髮,用一張銀色面具蓋住了從喉嚨到鼻子的區域,僅僅露出留著刺青的上半張臉,用一副冷漠而警惕的眼神打量著來人們,仿佛他們是入侵者。

  讓人頗為不適。

  他大概不怎麼友好有不少人這樣想著。

  「砰!」

  一聲悶響傳來。

  星辰來客的目光馬上轉移到了聲音的源頭場中正對練著劍術的兩個人。

  引人注目的,是那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只見他一手持劍,一手持盾,滿身大汗,卻臉色堅毅地咬住牙齒。

  一次次地頂住眼前那個侍衛的進攻。

  「手臂要抬高,注意我雙肩的起伏,預判下一次的進攻,及時地防禦……」與他對練的侍衛本來就身量不高,還特意放低了身姿,照顧著男孩的動作和身高,木劍時不時敲上他的關節,逼得男孩後退。

  「砰!」

  又是一聲悶響,男孩狼狽地摔倒在地。

  他咬住下唇,擦掉頭上的汗,摩擦著自己摔疼的膝蓋,不滿地看著侍衛,「必須得這樣嗎?」

  「站起來!」侍衛搖了搖頭,語氣嚴肅,毫不通融,「舉起你的劍!」

  懷亞皺起眉頭,看著那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似乎心有不忍,但最終欲言又止。

  他身邊的普提萊則眯起眼睛,死死盯著場中的訓練。

  星辰的眾人紛紛伸長了脖子,望向地上那個咬牙苦忍,卻表情強硬的小男孩。

  那就是……

  星辰唯一的王子?

  那位身在敵國為質,用生命維繫兩國和平的……

  可是……

  來客們看著被一劍擊倒的男孩,心中一黯。

  小王子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和雙腿,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無精打采地爬起身來,「但是這也太誇……」

  「如果你還想繼承父親的地位,接過他的重任,這難道不是必須的嗎?」侍衛的話在頭盔後嚴厲地傳來,聽上去讓人害怕,周圍觀戰的人們也紛紛搖頭,「鋒利的刀鋒也許能撕開血肉,但如果握在一雙不穩的手裡,你就連最脆弱的蘆葦都切不開!」

  還是個弱質男孩的王子只能深吸一口氣,忍住滿腔的情緒,他重新集中起注意力,舉起劍盾。

  不少旁觀者都露出不忍的神情,很多人臉色古怪地瞥了新來的普提萊一眼。

  對練再次開始。

  「你清楚這套劍術的要領。」教官模樣的侍衛盡管嚴厲,卻仍然盡職盡責地諄諄教導著男孩,引導他的動作,「腳步要穩,但不能太緊,控制好你的重心,這在攻守轉換時尤為重要……」

  然而。

  「砰!」

  第三次,堅強卻弱小的男孩狠狠地摔倒在地上,木劍落地。

  毫無還手之力。

  普提萊的身後,星辰的隨員們失望地望了望彼此,把目光從那個男孩的身上收回來。

  顯然,王子殿下對武藝天分欠佳,乃至於一竅不通的情形……

  讓他們滿懷期待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如果這就是星辰王國的未來……

  「夠了吧。」一旁觀看的懷亞再也忍受不住,王子侍從官抱著雙臂,對著男孩的教官不滿地道,「他只有八歲!」

  靠在牆上的羅爾夫輕輕吹了個口哨,擺了一個旁人都看不懂的手勢。

  地上的小王子深吸一口氣,捏緊了雙手,朝著地上狠狠砸了一拳,但還是不服輸地看著他的教官。

  「八歲?」

  侍衛冷哼一聲,他低頭看向男孩。

  「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面對的敵人可遠沒有這麼仁慈,還給你第二次不,是第十二次站起來的機會!」

  站起來的小王子臉色一白。

  「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你的身份有多麼特殊。」

  侍衛的話語毫不留情面,說得那位身份特殊的男孩有些赧然和羞愧。

  但男孩依舊不服氣地,「可是我比他們都聰明……」

  「這不是聰明與否的問題!」

  侍衛的聲音越發嚴厲。

  「你的對手們,每一個都比你年長得多,厲害得多,經驗豐富得多!沒有堅強的意志和健壯的身體,你在將來要怎麼踏上那個最高的位置,怎麼去掌控一整個……」

  就在此時。

  「殿下!」

  一聲極高的呼喝,響徹全場,甚至吸引了遠處那些宮廷衛兵的注意。

  場中為之一靜。

  只見普提萊跨前一步,拍拍懷亞的肩膀,示意他退後。

  星辰的來客們都看著他們此行的這位領頭人,期待著他能給看上去頗為文弱的王子帶來一些變化。

  畢竟,那是星辰王國的未來啊……

  七八歲的男孩這才注意到普提萊的到來,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圍觀者們看到這一幕,都臉色奇異。

  瘦削的勳爵閣下眼神犀利地看著場中。

  一秒後,他輕聲嘆息。

  「殿下,不要再鬧了。」普提萊收起嚴肅的表情,帶著意味深長的眼神,無奈地道,「成熟點吧。」

  「您該長大了。」

  男孩眨了眨眼,心有惴惴地看向周圍,似乎有些害怕。

  幾秒後。

  「王子」身前的那個侍衛微微一動,丟下手裡的木劍。

  他站直了身子,轉過頭來。

  侍衛拉了拉肩膀,在關節的劈啪響聲中,脫下手臂的護具和手套,「啊,你還真是老樣子,幽默感欠佳。」

  含糊而的聲音從頭盔後傳來,像公鴨嗓般難聽。

  周圍的人,無論是羅爾夫還是懷亞,都無奈地看著那位「侍衛」。

  普提萊揉搓著自己的額頭,只覺得頭大如斗。

  星辰新來的隨員們驚奇地看著彼此,一時反應不過來。

  只見那個嚴厲的「侍衛」摘下頭盔,露出一張十三四歲的清秀臉龐。

  頭盔下的少年甩了甩滿是汗水的臉龐,走上前來,把頭盔拋給一旁的羅爾夫,對著比他高半個頭的普提萊爽朗一笑。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真正的星辰王國第二王子,少年模樣的泰爾斯璨星,像個普通的北地男人一樣,爽快地一拳抵上普提萊的肩膀。

  「好久不見了啊,普提萊。」

  被撞退一步的普提萊無奈地搖搖頭,「虧他們還說你很『安靜』。」

  還真是位「安靜的王子」啊。

  泰爾斯哈哈大笑,拍了拍普提萊的肩膀,對著他身後的人們露出一個清新而輕鬆的微笑,讓人覺得親近感十足。

  「各位家鄉的朋友們。」王子開心地擂了擂胸口,在胸腔的悶響中大聲道,「歡迎來到北地!」

  在隨員們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普提萊頭疼地磨了磨牙齒,努了努嘴,「那個男孩是怎麼回事?」

  泰爾斯這才拍了拍腦袋,回過身去。

  「約瑟夫,我遇到了老朋友。」王子殿下一反剛剛的嚴師姿態,蹲下來對男孩溫和地道,「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你可以回去了,你父親大概等急了。」

  「別緊張,我的老師告訴過我,學這套劍術,你得先學會挨打。」

  小男孩如蒙大赦地呼出一口氣,一邊翻白眼一邊除下護具,「我還以為今天就沒完了呢。」

  泰爾斯哈哈一笑。

  少年王子轉過頭,對著臉快黑成炭灰的普提萊揚揚眉毛,「這是約瑟夫,是廚師長的兒子,夢想是接過父親的職位,成為英靈宮的廚師長,掌管整個後廚……他的身份讓他得以在八歲就參選廚師學徒,但你知道,英靈宮的後廚競爭激烈,而他最不擅長的就是切肉,所以在用刀上需要特訓……」

  「好了好了……」普提萊無可奈何地嘆出一口氣,把煙斗裡的餘燼彈掉,「很高興看到您在六年的時間裡,變得更加開朗了。」

  「泰爾斯殿下。」

  而不是過去那個滿臉嚴肅的死小孩。

  泰爾斯的表情停在了上一秒。

  他站起身來,收斂了笑容。

  隨著王子的表情變化,侍衛和隨員們的氣氛也冷了下來。

  「不對。」他淡淡道,「不是六年。」

  普提萊報以疑惑的眼神。

  「我記得很清楚。」王子抬起頭,略帶感慨地道,「今天是679年6月14日。」

  泰爾斯看向天空的太陽,眼神複雜地長嘆一口氣。

  「是六年零一百六十七天。」

  「我已經,快十四歲了啊。」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7-1 20:44
卷五.背叛者們 第2章 下棋(上)

  「不必著急。」

  「女大公的聽政會持續到太陽下山,你下午再過去也來得及,我會派人去跟累斯頓子爵說的。」

  二樓的臥室裡,泰爾斯望了一眼中午的太陽,從水盆裡擰起一把濕毛巾,一邊擦拭著頭臉,一邊對身後坐著的普提萊道。

  看著第二王子相比起六年前寬闊了不少,也長高了不少的背影,沉默著的普提萊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皺紋,看著煙鬥裡的火焰緩緩熄滅。

  難以想像啊,這就是六年前,那個連馬都騎不得的瘦弱男孩。

  那個咬著牙闖進英靈宮的男孩。

  泰爾斯把毛巾按在自己的臉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相信我,她每次聽政結束的心情都不會好,里斯班攝政也是一樣,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太早去自找晦氣。」

  普提萊重新開始填充煙草,輕哼一聲,「我猜,沃爾頓女大公依然不在許多北地人的認可名單上,是麼?」

  泰爾斯揚起眉毛,「認可?」

  他想起這六年來的所見所聞,不由得聳了聳肩。

  「光是說服龍霄城的直屬封臣們,在努恩王的葬禮上向新任女大公行禮,就幾乎耗盡了里斯班二十多年首相生涯的人情威望——這還是在包括國王在內的五位大公為她背書的情況下。」

  泰爾斯想起那個詭異非常的葬禮,眼皮上覆蓋著金幣的努恩王懷抱寶劍,靜靜地躺在英雄大廳的中央,脖子上的縫合線被衣領遮擋得嚴嚴實實,而封臣們帶著震驚與壓抑緩緩步上前來,難以置信地望了一眼新任的幼年領主,然後憤怒而不解地看向邊上臉色鐵青的里斯班——好像後者背叛了他們似的。

  王子輕哼一聲,把毛巾投進臉盆,走到單人隔間裡,一邊解開內衫的扣子和綁繩,一邊嘆了一口氣,「身為龍霄城女大公,她這六年來的處境可想而知。」

  隔間外,普提萊站起身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相比之下,作為一位身處敵國腹地的人質王子……」曾經的星辰副使走到窗戶旁,向著後庭裡隨處可見的衛兵們瞥了一眼,「至少他們很重視你。」

  「如果你指的是從走廊到廳頂,從陽台到庭院,密密麻麻的宮廷衛兵和大公親衛……」泰爾斯脫下內衫,手指不經意間摸過胸前的那個圓形燒疤,不禁觸發了一段曾經的回憶。

  他嘆了一口氣,拿起一件新的內衫套上身體。

  「我這麼說吧,六年前努恩遇刺之後,那個死人臉尼寇萊就變得越來越神經質了,恨不得把英靈宮變成禁止通行的監獄,或日夜巡邏的軍營。」

  泰爾斯一邊穿著衣服,一邊無奈道,「無論我去哪裡,他們大概都會提前三天把那裡翻個底朝天。」

  普提萊看了看站在走廊上值守的衛兵,輕輕頷首,「很高興聽見隕星者如此負責。」

  「等你見到他的樣子,就不會這麼想了,在你之前的人沒少受他的氣。」隔間裡的泰爾斯套好罩衫,抓起掛在牆上的繁複皮帶,上面的jc匕首再次讓他微微蹙眉。

  「康尼子爵的使團,就是國內送坐騎來的那次,尼寇萊差點沒把那匹馬切完片再縫起來還給我。」

  泰爾斯熟練地把皮帶圍好,扣完四個扣子,再坐下來套上他的靴子。

  普提萊從窗戶邊上轉回身來,毫無顧忌地吐出一口煙圈。

  王子的書桌上堆著滿滿當當的書籍,有的打開了一半,有的夾著書簽,還有著不少筆記。

  一旁的劍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三把帶鞘劍,兩面盾牌疊靠在劍架旁。

  普提萊翹起嘴角。

  他的目光轉移到泰爾斯的床鋪。

  上面的被褥和枕頭都光潔如新。

  大概是經常換洗……普提萊這麼想著。

  但他的目光又移到了離床鋪不遠的牆角,平常人也許注意不到,但敏銳的普提萊卻發現,這個牆角比起旁邊的牆壁,顯得更加色澤透亮。

  剛好貼合一個人躺靠牆角的面積。

  普提萊眯起了眼睛。

  幾秒後,他默默地嘆出一口氣。

  「殿下。」普提萊的心情莫名地平靜下來,語氣認真,「這幾年,你過得如何?」

  隔間裡的聲音頓了零點幾秒。

  仿佛隔間裡的人在思考答案。

  「哈。」王子的呼氣聲傳來,聽上去滿不在乎,「規律的作息時間,壯闊的北地風光,隨身的安全護衛,不用再擔心生命危險,不用再面對老奸巨猾的敵人……」

  「需要擔心的事情就只是一個小姑娘和她的女官們,加上一個死人臉跟一個糟老頭攝政……」

  隔間裡,泰爾斯綁好靴帶,呼吸放緩,臉色沉寂,「為什麼不呢?」

  為什麼不呢?

  普提萊沒有說話。

  「不過……」

  幾秒鐘後,整裝完畢的泰爾斯推開隔間的門,走進臥室。

  他抬起頭,看向書桌前的普提萊,真誠地道,「還是很高興見到你,普提萊。」

  「在龍霄城,你不是每天都能見到老朋友。」

  尤其是那些共同歷難的。

  泰爾斯在心底加了一句。

  他從劍架上拿起一把手半劍,試了試重量,然後插進自己的腰帶。

  「我很想說我也是,殿下。」普提萊露出笑容,「但你知道,我不習慣太煽情的對白。」

  泰爾斯聞言嗤笑一聲。

  「所以,你這六年都去哪兒了?」年少的王子站在穿衣鏡前隨意拉了拉領子,「我當時還以為,你會跟我一起留在龍霄城呢,作為基爾伯特指定的教導者。」

  普提萊咬了咬自己的煙鬥,歪著嘴巴輕哼一聲。

  「說起教導者,我聽聞,您給龍霄城的授課教師們帶來了不少麻煩?」他淡淡地道,似乎沒有聽見泰爾斯的問題。

  泰爾斯眨了眨眼睛,沒有繼續追問他過去六年的行蹤。

  「首先,我對很多人的授課並不十分習慣,而我又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他晃了晃頭髮,覺得差不多了,「其次,我覺得那不是一領大公該有的教育……」

  泰爾斯的聲音不知不覺小了一些。

  普提萊吐出煙斗,「什麼?」

  少年王子搖搖頭,把幾次上課的場景清出腦海,「沒什麼,你就當成我看他們不順眼好了。」

  普提萊看著他的樣子,輕笑一聲。

  「關於您的教育問題,國內也非常頭疼。」瘦削的勳爵淡淡地道,「因此,我此番前來,特意為您請到了一位教師。」

  「請了一位教師?」泰爾斯微蹙眉頭,「我以為,你要親自教導我?」

  「我只會把你教成滿腹陰謀詭計的陰沉王子。」普提萊哈哈一笑,「頂多就能教你唱幾首帶顏色的吟遊詩,基爾伯特大概會殺了我。」

  泰爾斯跟著他乾笑了一聲,隨即沉下臉來。

  「你該知道吧,查曼王不允許星辰人前來為我授課。」

  泰爾斯微微嘆息,「他拒絕讓任何星辰人插手星辰王子的教育。」

  王子想起了跟那個女孩一同接受北地貴族教育的場景

  埃克斯特人,他們教帶北地口音的通用語甚至獸人語,也教北地歷史和傳統,背誦三十八哨望地的重要和斷龍要塞的危險,但不教古帝國文,不教帝國歷史,不教星辰的過往,甚至不教精靈語和貴族修辭——基爾伯特在閔迪思廳裡交給他的一切。

  泰爾斯無奈地搖搖頭。

  幸好,跟體型剽悍的北地戰士們對練,錘煉北地軍用劍術——這還挺方便的。

  「請不必擔心。」

  「那位學士來自安倫佐公國的龍吻學院,德高望重,聲名遠揚。」普提萊似乎預知了他要說的話,毫不在意地吐出又一個煙圈,「他要晚幾天到,會同時給你和女大公授課,而里斯班攝政只會對他的到來表示驚喜。」

  泰爾斯輕輕一頓,眼裡泛出疑惑,「龍吻學院?德高望重?」

  普提萊伸出煙斗,在王子快夾死蚊子的眉頭下,毫不在意地把煙草砸在窗台上。

  「他年輕的時候,曾經是我和基爾伯特兩人的家庭教師。」普提萊感慨地道,「我和基爾伯特可是花了大力氣才說動他的。」

  普提萊和基爾伯特的……老師?

  泰爾斯想起多年不見的那位前外交大臣,好奇心越來越旺盛。

  「是誰?」

  「您會知道的。」普提萊平靜地道,「在此前,請恕我為您保留些驚喜。」

  驚喜?

  泰爾斯在他看不到的方向挑了挑眉毛。

  「所以,普提萊。」

  第二王子眯起眼睛。

  「你這次前來,就是要解決我的教育問題?」

  普提萊表情玩味地輕哼一聲,話題輕轉,「是啊,不然,六年的時間,星辰王國的繼承人,都快變成一個北地人了。」

  泰爾斯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但就在下一刻,普提萊的眼裡突然泛出奇異的光芒。

  「泰爾斯殿下。」普提萊一臉深意地敲了敲自己的煙斗,「六年來,您想家嗎?」

  泰爾斯愣住了。

  家。

  廢屋,落日酒吧,婭拉。

  想起「家」,他腦海裡第一個跳出來的居然是這些詞彙。

  也許……還有基爾伯特、姬妮,和約德爾?

  泰爾斯抱起雙臂,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在星辰待的時間不長,對它的印象很淺。」

  普提萊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原本有些傷感的泰爾斯被他看得有些疑惑。

  「很好。」只見普提萊目光深邃,盯住他的雙目,「那就是時候加強它了。」

  泰爾斯愣住了。

  幾秒鐘後,明白了什麼的王子嘆了一口氣。

  「秘科?」泰爾斯低下頭,輕聲問了一句。

  普提萊輕輕呼哨一聲,「不然呢?」

  王子的表情僵住了。

  好一會兒之後,泰爾斯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聳拉下臉。

  「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呢。」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猛地站起身來,抓起書桌上的一本書,「出發!」

  普提萊一驚,「啊?去哪兒?」

  「啊,我沒跟你說嗎?」王子扭過頭,露出潔白的牙齒,「我習慣了,每月一次,出宮去下棋。」


本帖最後由 al3311232323 於 2017-7-5 20:24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7-5 21:15
卷五.背叛者們 第3章 下棋(下)

  英靈宮內,與表情蹊蹺的普提萊分別後,按照過去三年的習慣,泰爾斯夾著一本書走出了狹窄荒涼的鮮血庭院,在隨扈的陪同下直接走向了馬廄。

  懷亞一臉無奈地跟在身後,羅爾夫像是早已習慣這一幕,只是靜靜地跟上王子的腳步。

  他們的身後是為數不多的星辰士兵,十幾個人大多是當年從斷龍要塞招募,一路與王子闖過重重難關的老夥計們,包括老兵傑納德,以及不再是新兵的新兵威羅。

  而更外圍,龍霄城女大公的親衛和宮廷衛兵們如臨大敵地來回傳遞著消息,不時有一隊隊的士兵出發開路,為首的賈斯汀勳爵更是黑著一張臉,表情緊繃,卻依然一絲不苟地執行著他的義務。

  畢竟,這是女大公的命令。

  「為了安全著想,我真誠地建議您推遲幾天再出宮,至少等到女大公的聽政日結束。」懷亞似乎看不下去第二王子那滿臉悠閑的步伐,「那時白刃衛隊……我是說大公親衛就有足夠的人手保護您的出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英雄大廳。」

  懷亞侍從官掃了一眼周圍的北地士兵比平時王子出行至少少了一半的人手,許多龍霄城的封臣都在聽政日前後到訪,龍霄城大部分的大公親衛,無論是殘存的前白刃衛隊還是隕星者這幾年新訓練出來的精兵,都被調動去女大公身邊了。

  泰爾斯抽出腋下的那本棕皮書,彈弄著封皮上的《人類之光騎士聖殿始末》幾個字樣,毫不在意地吹了個羅爾夫教他的口哨。

  懷亞.卡索,在埃克斯特侍奉王子的六年時間裡,他僅僅回過兩次國,每一次重新歸來,都變得成熟了不少,然而他卻一如既往地嚴肅和「用力過度」,身上無時無刻不在緊繃的那根弦從來就沒放鬆過。

  這樣可不行啊。

  尤其是……面對那樣的對手。

  泰爾斯保持著笑容,在心裡默默道。

  只聽王子輕鬆地道,「刺客之類的安全問題北地人不是白癡,連挨過燒的孩子都怕火,更何況是死過國王的國家。」

  前白刃衛隊,走在邊上的賈斯汀勳爵毫不掩飾地重重「哼」了一聲,嘴裡嘟囔了什麼,在聽力不錯的泰爾斯聽來,似乎是「星辰人也好意思這麼說」。

  泰爾斯裝作沒有聽見,聳了聳肩,「而且,像坐牢一樣被軟禁在敵國城市已經是很悲慘的事情了,可別再剝奪我所剩不多的樂趣啊。」

  「悲慘?我看您倒是很享受目前的『坐牢』生活。」懷亞翻了個白眼,跟王子熟稔的他少見地反唇相譏,「再說了,從來沒有哪個囚徒跟『典獄長』的關係好到這種程度,以至於她能承諾你每月自由選擇『放風』時間吧。」

  「別說得那麼簡單,出宮下棋……」泰爾斯笑了,他頭也不回地向懷亞擺擺手,「那是我忍辱負重,千辛萬苦才向龍霄城的主人和里斯班伯爵爭取來的可憐權利啊。」

  忍辱負重,千辛萬苦?

  懷亞的臉色頓時變得跟旁邊的賈斯汀勳爵一樣黑。

  指的是您無數次拉著女大公逃課,鬧得英靈宮上下雞飛狗跳的事情嗎?

  「真的要今天嗎?」與生俱來的性格讓懷亞忍住了繼續吐槽的,侍從官板著臉道,「實在不行就留在宮裡下棋吧,反正您也是自己跟自己下。」

  在查曼王的耳目監視下,在龍霄城的詭譎氣氛裡,在王子殿下有若千鈞重擔的身份前,除了特意找麻煩和別有用心的,有哪個埃克斯特貴族敢同星辰王國的唯一繼承人坐在對桌下棋?

  「重點不在下棋,而在『放風』,懷亞。」泰爾斯腳下不停,手上的書本慢慢拍打著左手掌,「我可不指望像你們這種可以自由出入龍霄城的人,能理解囚徒本人的心情。」

  懷亞無奈地搖搖頭,正待再次開口。

  「好了好了,懷亞,行行好,少說兩句吧。」泰爾斯向後擺了擺食指,輕描淡寫地終結了對話,「學學你旁邊的米迪拉,他從來都不多嘴。」

  懷亞皺起眉頭,懷疑的目光在隨風之鬼,米迪拉.羅爾夫的身上轉了個來回。

  果然,身為啞巴的羅爾夫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向懷亞伸出一個挑釁的中指。

  「對此,我無法否認。」懷亞痛苦地嘆出一口氣,低頭揉搓著自己的前額,「我恨你,殿下。」

  泰爾斯吹了聲口哨。

  就在此時,一把年輕而誇張的女聲從頭頂響起。

  「噢噢!小泰爾斯,又要出宮了嗎?」

  幾個新來的大公親衛們緊張地向上方舉起弩箭,但其他人卻好整似暇,習以為常,懷亞和羅爾夫幾乎同時翻出白眼。

  隨著撲通一聲,一個被斗篷包得嚴嚴實實的矮小身影從一邊的樹上蹦了下來,一手叉腰地跟上腳步,一手伸出一個大拇指,「放心吧,有我在,他絕對不會有安全問題!」

  「為什麼您總是喜歡趴在樹枝上呢,埃達小姐?」懷亞不滿地質問著本該是王子第一護衛的斗篷小姐。

  「這麼大的太陽,當然要找樹蔭啊!」

  懷亞懷疑地抬頭,想不通「樹蔭」跟「樹枝」到底有什麼共通點。

  「抱歉啊埃達,我只是要去矛區下棋。」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沒好氣地回答,「不準備去城郊獵兔肉。」

  「唉?」

  埃達枕著雙手,倒著走在他前方,蓋住上半張臉的鬥篷也難掩聲音裡的失望,「你就不能多走兩步嗎?」

  「從英靈宮到城郊你說的是巨龍的『兩步』嗎?」

  埃達可憐巴巴地道,「英靈宮裡的食物端上來的時候永遠是冷的,你難道不覺得……小子,想想看,熱騰騰的兔肉哇!」

  「那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說起安全。」埃達握起拳頭,飽含辛酸地嘆息,「身為你鞍前馬後的隨身護衛,我當年浴血奮戰,遍體鱗傷,才把你們從敵人的手裡救了出來,最終拯救了整個龍霄城……你卻連這點小小的要求都……」

  「你說的是六年前滿嘴油汙地趕到英靈宮,卻發現一切都結束了,於是滿臉高興地向我要錢還帳,以證明自己不是入室偷雞賊的某位小姐麼?」王子毫無波瀾地回答。

  下一秒,泰爾斯腳步一轉,熟練地偏頭,恰到好處地閃過惱羞成怒的精靈小姐,也避開她踮起腳戳來的手指。

  「唉,唉,唉,你居然又閃過了!第三次!」戴著鬥篷的小姐呆呆地愣在原地,舉著自己的右手食指,顫抖地道。

  「為什麼你會這麼熟練啊!」

  為什麼會……這麼熟練?

  聽著這句似乎在哪裡聽到過的台詞,泰爾斯吐出一口氣,晃晃腦袋,甩掉一塊隱隱約約的記憶碎片,繼續往前走。

  留下淒然無助的埃達(「以前那個可愛的、絕對避不開我死亡一指的小泰爾斯去哪兒了呢?」),和無視她往前走的無數士兵侍衛,懷亞報以同情的目光,羅爾夫乾脆吹了個低音漸弱還帶顫聲的口哨,以襯托她此時的心情。

  王子喚回聚集在腳底和頸側的那股特殊波動,感受著筋腱隱隱的疲勞感,皺起眉頭。

  他表情嚴肅地想起很久以前的某個血腥夜晚,那個手執黑色長劍的男人所說的話。

  『這是受詛咒的力量……你只能通過特殊的方法來提升它……』

  果然,六年了……

  這玩意兒……

  毫無寸進啊。

  泰爾斯走進英靈宮側的馬廄,在一個馬凳上踢了踢靴子,掩蓋他放鬆筋腱的目的。

  王子在兩側的簇擁下來到他所熟悉的那個馬欄,一匹健壯的黑馬把頭伸出柵欄,親昵地向他伸出鼻子。

  「你有好好對她嗎?」泰爾斯微笑著撓了撓黑馬的下巴,看了看她的牙齒,對著身旁的馬夫道。

  「你知道,珍妮喜歡潔淨。」

  英靈宮的專職馬夫一臉自豪地拍拍胸膛,向王子承諾他的坐騎從沒有如此健康過。

  黑馬珍妮王子的專屬坐騎是在三年前由星辰王國的使團帶來龍霄城的,據聞是位從千百坐騎中精挑細選出的好姑娘,北地戰馬與平原健馬的混血,同時繼承了母親的暴脾氣與父親的足下健力,對許多試圖降服她的騎手都不假辭色。

  出奇難得的是,對騎馬向來沒有天賦的泰爾斯,卻跟珍妮相處得很好,這點連當時帶領使團的康尼子爵都嘖嘖稱奇。

  泰爾斯輕輕一笑,把手裡的書本塞進馬鞍上的袋子,解開珍妮的韁繩,同時,懷亞和其他士兵也開始尋找自己的坐騎。

  就在此時。

  「尊敬的泰爾斯王子,日安。」

  一道沉鬱而平和的女聲從馬廄外傳來,「作為一位五十六歲的長輩,我有必要提醒您注意此行的安全。」

  士兵和侍衛們紛紛讓開道路,向著來人躬身一禮,星辰人們則齊齊皺眉。

  泰爾斯合上因微笑而張開的嘴巴,背對著新來的女士,嘆出一口氣。

  「日安啊,金克絲女士。」他頭也不回,照樣做著出發前的準備,「我還以為你此刻應該待在女大公身邊,協助她得體、優雅地向封臣貴族們展現自己的風姿呢。」

  金克絲,女大公身邊的貼身女官之一,一位五十餘歲卻看著像三十餘歲的貴族婦人,她衣著簡樸,發飾簡單,舉止有度,總是板著一張比懷亞還要嚴肅的臉,但偏偏在語言和禮儀上無可挑剔。

  據聞她是已故的努恩王手下某位得力封臣的遺孀,六年前被里斯班攝政請進英靈宮,照顧女大公起居的同時教導她相應的禮儀,本該像復興宮中的姬妮.巴克維一樣,是一位優秀而稱職的女官,如果她沒有要求原本悠閑看書的星辰王子,也必須跟著來上北地禮儀課的話。

  順便一句,她也是泰爾斯第一次帶著女大公逃課的原因之一。

  金克絲女士依然操著那副讓人不自覺緊張起來的嗓音,「另外,我還帶來了另外幾位大人的話。」

  「我建議您悉心聽取哪怕您來自南方。」

  聽到這裡,泰爾斯無奈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過身對著她躬身一禮。

  金克絲女士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抬起角度堪比天鵝頸的脖子,清了清嗓子。

  「龍霄城女大公閣下托我提醒您,在她聽政的這段時間裡。」女士高傲地道,「宮裡新到的那些書籍……」

  「好的,金克絲女士。」泰爾斯頭疼地撓撓耳朵,「麻煩你回稟女大公閣下,我會等到她回去時再拆禮物的。」

  金克絲女士眯起眼睛,雖然表情不變,但泰爾斯知道,她是在不滿王子的打斷。

  但幾分鐘後,女士再度開口。

  「里斯班伯爵也托我提醒您,在他陪伴女大公攝政的時候。」女官這次稍稍放低了一些姿態,卻依然直視著泰爾斯的眼睛,「為了您的安全與龍霄城的聲譽,請遵守國王的敕令……」

  「好的,金克絲女士。」泰爾斯撫摸著珍妮的馬頭,安撫她不滿主人遲遲不解開她束縛的躁動,「麻煩你替我感謝忙於攝政,還抽空關心我的里斯班伯爵大人,並告訴他,我不會跑出斧區和矛區的。」

  金克絲微蹙眉頭。

  「最後……」

  「瑟瑞尼.寇萊隊長托我提醒您,因為聽政日尤其特殊,所以出外時請務必配合賈斯汀勳爵以及親衛隊的工作。」女士的聲音緩和下來,但依舊讓人緊張,「還有,因為您兩個月前,那次八點後方才回返的不良記錄……」

  「這一次,一旦您回來的時間超過晚上六點,他就準備鎖閉城閘,並建議您在城閘的哨崗裡過夜。」

  泰爾斯皺起眉頭,深吸一口氣,長長地吐出。

  他推開柵欄,踏上馬凳,蹬鞍上馬。

  「好的,金克絲女士。」王子面對著嚴肅的女官,沉吟了幾秒,「再次麻煩你,對尼寇……對那個死人臉說……」

  金克絲女官挑起眉毛。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認真地道。

  「讓他早點去死。」

  下一刻,泰爾斯毫不猶豫地一甩馬韁,在珍妮響亮的嘶鳴聲中,策馬而出!

  王子頭也不回地衝過女官身邊,跟在他身旁的隨扈和士兵們紛紛跟上,包括無奈的懷亞,淡定的羅爾夫,以及生著悶氣的埃達。

  他甩動手上的馬韁,策馬衝出英靈宮前的廣場,向第一城閘而去。

  從英靈宮到矛區的路途沒有花多少時間,尤其是在大公親衛和巡邏隊們的通力配合下,街道和大路上可謂暢通無阻。

  在剛剛調侃懷亞的話裡,有一點他沒說謊,這是泰爾斯爭取來的,來之不易的放風機會到離英靈宮不遠的矛區裡下棋。

  在馬上顛簸的泰爾斯一邊控制著身體的起伏,在後方看著珍妮的雙耳和她歡快的步伐,一邊彎起嘴角。

  六年裡,至少他的騎術突飛猛進,埃克斯特在文化上也許稍遜傳承特殊的星辰一籌,但論起對軍事技藝的重視,就連最粗魯最低等的北地貴族,也要甩開星辰的同行們一大截。

  泰爾斯還記得,他和女大公的戶外課程(這是客氣的叫法)裡,當負責「上課」的尼寇萊發現他僅有的兩個學生,泰爾斯因為對馬匹過敏而騎術欠佳,女大公因為心中畏懼而抗拒上馬的時候……

  面無表情的隕星者直接要來了粗繩,把他們牢牢地綁上馬匹,然後點燃馬尾。

  每天一次,每次兩小時。

  效果立竿見影十天後,無論他還是女孩,都在嘔吐和眩暈中變成了馬術「高手」,至少是熟手。

  搞定了這一步,尼寇萊才解開繩子,開始悠閑地矯正他們的騎馬姿勢和技巧,介紹馬具。

  然後就是拿起武器……再然後就是騎馬狩獵……

  後來,有位前白刃衛士私下裡告訴泰爾斯,把時長和頻率各乘以二,再把點燃馬尾的火把變成蜂窩,就是白刃衛隊的標準騎術訓練。

  王子想到這裡,不禁嘆了一口氣。

  下一秒,泰爾斯扯動手上的韁繩,微微用力,同時向後深坐,雙腿輕輕後滑到一個放鬆的姿勢。

  聰慧的珍妮立刻開始降速,確認了這一點的泰爾斯,也適時地鬆開韁繩以示鼓勵,撫慰著這位興奮不已,激情難抑,渴求著發泄的漂亮姑娘她發出不滿的哼聲。

  珍妮的馬蹄重重點地,幾秒鐘後,她停在他們的目的地前。

  懷亞和賈斯汀勳爵的坐騎也停了下來。

  泰爾斯一邊用撫摸和籲聲讚賞著得意洋洋的珍妮,她最近染上了用不滿的撒嬌吸引主人注意的壞習慣,一邊感嘆著馬匹的難對付絲毫不下於人類,他想起黑沙領的那幾百騎兵,天知道訓練出一個熟練奔馳的騎兵要花多少時間和精力。

  泰爾斯跨下了馬鐙,把韁繩交給後面的傑納德,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目的地矛區的一間棋牌室。

  聽說這兒原本是一間裝潢出色的貴族旅店,直到獨力經營的老板,在六年前那場席卷龍霄城的浩劫裡橫遭劫匪而亡,他的一位康瑪斯同鄉便出資盤下了這裡,照著原本的裝潢改成了一家供貴族消遣的娛樂室,聽說生意還不錯。

  當然,「生意不錯」這個詞在今天是與它無緣了自從三年前,星辰王子選定這裡作為他每月出行的定點,這家棋牌室就不得不接受每月清場一次,靜候王子的命運,但顯然這不是壞事,因為之後它的生意不降反升,大家都爭先恐後地來看看那位久居宮中的神秘王子「戰鬥過的地方」。

  泰爾斯在老板的諂媚聲中踏進棋牌室,數以百計的大公親衛和巡邏隊早已把這裡徹底搜查完畢,並隔離鄰近的區域。

  王子看著空無一人的大廳,嘆了一口氣。

  他緩步登上台階,來到二樓的包廂,從賈斯汀到懷亞、羅爾夫不等的護衛們形影不離地跟上。

  在老板的帶路下,泰爾斯熟練地跨過一扇大門,來到最大的包廂裡這是個半露天的包廂,面積很大,一側露台對著樓下的矛區街道,王子的棋座就在露台邊上,從這裡可以把街上的景色盡收眼底。

  泰爾斯通過露台,毫不意外地看到無數親衛隊和巡邏隊都把守著街上到附近樓房的要害處,至少兩百號人,弓弩上弦,定時巡邏,嚴防死守可能的不速之客,幾乎所有人都緊緊盯著露台上的自己。

  這種陣勢和氣氛,加上戒嚴,即使人數少了一半,也不可能再發生六年前的悲劇吧。

  一朝被蛇咬……

  王子聳了聳肩,在座位上坐下,放下書本。

  他把目光轉移到面前的棋盤和棋子上從艾倫比亞王國開始,在西陸流傳了近百年卻仍然熱度不減的《帝國興衰》對面那個本該是對弈者的座位則空空如也。

  「好了。」泰爾斯看著棋盤上那枚立起的紅色國王,一邊略有感慨地看著棋盒裡既熟悉又陌生的黑紅棋子,一邊對著仍在不懈地檢查四周的懷亞和賈斯汀說道,「你們可以出去了,反正既不關門,也有露台,你們在門外和街道上守著也是一樣的。」

  「跟以前一樣,我想自己待著。」

  懷亞的身後,羅爾夫微微點頭,他放下一盤經過檢查的食物和水之後,抓著還準備討好兩句的老板前往一樓,埃達則早就不知所蹤大概在房頂吧。

  「泰爾斯王子。」前白刃衛隊的賈斯汀勳爵謹慎地道,「老規矩,三個小時,如果您需要任何……」

  王子吐出一口氣,「我會第一時間讓你們知道。」

  賈斯汀勳爵點點頭,跟懷亞對視一眼,雙雙走到泰爾斯身後十米的房門處,把守著出入口,同時死死盯著同時在閱讀和弈棋的王子。

  「每回都是這樣。」泰爾斯搖頭輕聲一笑,繼續從棋盒裡拿出棋子,開始一個個擺上棋盤。

  包廂和街區上都回複了安靜,只有士兵們不時傳來的腳步聲,以及身後隱隱傳來的,懷亞對羅爾夫的小小抱怨聲。

  近衛、投石弩、盾戰士、小卒……

  就在泰爾斯擺好倒數第二枚棋子,正準備去拿最後一枚棋子的時候。

  兩只修長白皙,指甲漂亮的手指突兀地出現了。

  手指從天而降,拈住了那枚黑色國王,把它輕輕放到泰爾斯的棋陣裡,擺好、扶正,甚至與棋格對齊,將正面轉到與紅方垂直的方向。

  一絲不苟,無比精細。

  「謝謝。」

  泰爾斯挑了挑眉,他抬起頭,毫不意外地對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輕輕點頭。

  王子久違的朋友氣之魔能師,艾希達.薩克恩優雅而安靜地坐在對面的座位上,盯著棋盤上的棋子,微翹嘴角。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7-5 21:21
卷五.背叛者們 第4章 第1課

  六年了,不知何時開始,王子對目前的生活也並非太討厭,遠離紛爭和算計,死亡與血腥。

  上課、訓練、看書、下棋、放風、門禁……

  懷亞、羅爾夫、埃達……

  里斯班、尼寇萊、賈斯汀、金克絲……

  還有那個女孩兒。

  但是泰爾斯知道他心底一直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自己,在普提萊到來後,這個聲音越來越清晰對於生來多難的他而言,這不會長久的。

  命運不會無故示好,意外總是突然而至。

  比如……

  王子嘆了一口氣,翻開那本帶來的《人類之光騎士聖殿始末》,從裡面拿出一張眼熟的天藍色請柬。

  泰爾斯看了看上面漂亮的花體字,只有三個詞。

  準備好了嗎?

  王子搖搖頭,重新抬起頭,看向對面突然出現的艾希達。

  詭異的是,這麼明顯的一個活人出現在包廂裡,出現在王子的對面……

  但所有視線能及的人,無論是身後的懷亞、羅爾夫、賈斯汀,甚至無數街道和對麼樓房上的士兵們,都好像沒有看到他一樣,他們的目光不時掃過魔能師的位置,卻毫無反應。

  就像這個人不存在。

  這讓泰爾斯心中不安,他只得調整呼吸,控制心跳。

  這不是第一次了。

  冷靜。

  他安慰自己。

  「放心,他們既聽不到我的聲音,也看不見我的存在,空氣是很有趣的東西,稍稍調整,就會出現奇跡。」氣之魔能師頭也不抬,摩挲著手裡的棋子。

  「畢竟,世上只有一個黑劍。」

  艾希達還是那麼英俊,深棕色的卷發依舊順眼,衣袍光潔如新,好像他是從六年前突然跨到六年後,無視了中間的時間流逝一樣。

  「是啊。」泰爾斯眉頭微蹙,「印象深刻。」

  「你長大了。」

  艾希達抬起眼睛平靜地道,他的眸子後隱現藍光,「似乎還很悠閑,一點也沒有身為一國人質的自覺。」

  泰爾斯沒有看對方的表情,他抓起一枚小卒,把它前移一格,「難道我要每天哭哭啼啼,盼望著某個能掀翻世界的災禍來救我嗎?」

  艾希達沒有在意他的諷刺,只是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但魔能師的棋盤上,一枚卒子自己向前移動了一格。

  「我希望你仍然記得自己的身份,我是指真正的身份。」氣之魔能師輕聲道,「別捲得太深,也別太高調,以免難以自拔。」

  泰爾斯吹了聲口哨,搖搖頭。

  「當初為了帶走我,差點毀掉龍霄城的那個家夥好像是你吧。」泰爾斯又移動了一步。

  艾希達沒有說話,表情也不見變化。

  「作為一個此後消失了六年,除了五年前的那封請柬之外,什麼都沒帶來的人。」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試探著問道,「好像也沒資格這麼說?」

  真是的。

  差點就以為他被封印了啊。

  直到五年前的那封請柬,上面只有一句話,準備教室,耐心等待。

  直到……

  泰爾斯看了看那張前天又突然出現的藍色請柬,又嘆了一口氣。

  「我的消失是有原因的。」艾希達的目光回到棋盤,第二枚小卒詭異地向前輕移,「吉薩的出現不是小事,不僅僅是天空王后,在這六年裡,許多存在都明裡暗裡地光臨過龍霄城其中包括你我都該警惕的敵人,我沒把握不被發現。」

  敵人?

  泰爾斯抓住這個詞。

  「所以我需要低調等待,直到最危險的時候過去。」魔能師瞥了一眼四周,「而在我離開的日子裡,你還做得不錯找到了一個好地方。」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移動小卒吃掉艾希達的一枚棋子,把小卒變成劍士,「為了這個不引人懷疑的場合和借口,我處心積慮,足足準備了三年。」

  「這就是世俗束縛的悲哀。」艾希達再次前移第三枚小卒,好像毫不在意泰爾斯的劍士,「我還是那句話,考慮看看,跟我走?你就不用為準備教室而煩心這麼多了。」

  艾希達抬起頭,有深意的目光望向泰爾斯。

  王子搓了搓手指,抓起一枚盾戰士,斜向移動一格,試圖堵住對方的三枚小卒。

  「我以為我們說得夠清楚了。」泰爾斯嘆息道,「你們需要的是一個國王,來做一些以往做不到的事情。」

  「但你處境艱難。」艾希達毫不停頓地讓騎士從三枚小卒的空位後移出,同時牽制住橫衝直撞的劍士和準備攔截的盾戰士,「說實話,哪怕你表現驚豔,但對你能否順利加冕,我依然不看好。」

  「如果你還是只準備說這些廢話,那我們可以提早結束了。」泰爾斯加快了語氣,略有不悅,他抓起一枚投石弩,跳過兩枚棋子,放在威脅對方騎士的位置。

  艾希達露出一個泰爾斯見過的,讓人心寒的笑容。

  「那把武裝呢?」

  「六年前封印吉薩的那把。」魔能師輕聲道,「我以為你來見我的時候,至少會把它帶在身邊。」

  棋盤上,屬於艾希達的一枚卒子突然前進一步,變成劍士。

  「為了你的安全。」

  他輕聲道。

  那把……武裝。

  如果是以往的泰爾斯,這時候心中大概會咯噔一聲。

  但泰爾斯深知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存在艾希達可以在極遠處就探知目標體內的氣壓活動。

  「它在該在的地方。」泰爾斯淡淡地道,體內的獄河之罪仿佛溫水般流過肺部和血管,維持著原來的呼吸與擴張節奏。

  王子移動盾戰士到對方騎士的攻擊範圍裡。

  這一次,艾希達足足盯了他十秒鐘。

  半晌之後,魔能師才收起那個感情欠奉的笑容,把目光轉到棋盤盾戰士的位置剛好是對方投石弩的援護範圍,「很好。」

  很好什麼?

  泰爾斯靜靜地盯著他,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幸好。

  自己控制住了身體的反應。

  用獄河之罪……

  對方突然輕聲道,「準備好了嗎。」

  思考著問題的泰爾斯沒能反應過來,他微微一動,抬起頭來,「準備什麼?」

  下一秒,艾希達突然坐正了身姿,再也不去管眼前的棋盤。

  仿佛要面對最嚴肅的場合。

  「在開始之前,我們必須先明晰一些規則。」艾希達淡淡道。

  泰爾斯有些愕然,「規則?」

  艾希達緩緩頷首泰爾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魔能師那幾乎沒有變化的臉上讀出來的,但他下意識地覺得,艾希達此刻的表情無比認真,「在途中,你本來應該好好做筆記,但鑒於這種情況……所以,第一,你要認真思索我的每一句話,這是對我,也是對你自己的尊重,相應的,對於你的話,我也會嚴肅以待。」

  泰爾斯被他的氣氛所感染,不由自主地點頭以應。

  「第二,在途中你可以隨時發問,甚至可以提出反詰。有些部分我也許會拒絕回答,但這不是你沉默以應的理由,這是最糟糕的學生。」氣之魔能師用他少見的,均勻而平穩的語速說出這句話,一反他以往的奇怪的節奏和習慣。

  泰爾斯不自覺地直起腰身,認真地點頭。

  就像一個最虔誠的學生。

  「第三,但你在發言之前要想清楚,站在我的角度,我會怎麼回答少說些沒有意義的話,直擊重點,節省時間。」

  「第四,我的課上不允許你用比喻和類比來闡述觀點,那是最容易取巧的方法。」

  泰爾斯只能繃著臉,不斷地點頭,把目光聚集在對方同樣認真的雙目上。

  「最重要的一點是,要謙卑。」艾希達輕聲道,這一次,他平穩的話裡似乎帶了一絲別的東西,「並非對我,而是對你將要獲取的知識,對你所不認同的東西,首先予以尊重,再給予思考,找出分歧,最後才是質疑,而質疑不能只限於對方,更要質疑自身,比如你的預設前提。少用絕對和肯定的詞彙,鼓勵使用假設和條件語句。」

  泰爾斯先是一動,隨即按住自己的右手他生怕自己忍不住舉手或者去下意識地找筆頭。

  艾希達注意到了他的反應,嘴角微彎,輕輕哼聲。

  王子不禁覺得有些窘迫。

  「當然,你開口的時候,也要做好被提問的準備。」氣之魔能師的話語還在下意識地繼續,「如果有在座的同儕提出了……」

  泰爾斯表情一動,覺得有些奇怪。

  同儕?

  艾希達幾乎是馬上就察覺到了不妥。

  他的話語生生一頓,不自然地收住。

  就像突然被掐斷了一樣。

  氣氛回復了安靜。

  包廂四周的士兵和侍衛們依然面色如常,毫無察覺。

  但在棋盤兩側的小小空間裡,泰爾斯在那個瞬間中捕捉到了魔能師的臉上居然微微一顫,左手也輕輕一緊。

  泰爾斯驚訝地張大嘴巴。

  這是……

  這是他認識艾希達以來,對方從未有過的反應。

  艾希達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盯著自己的棋盤,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似乎在調整。

  泰爾斯突然有種錯覺,眼前不近人情的艾希達,其實也有著自己的煩惱。

  三秒之後。

  艾希達合上了嘴巴,似乎調整好了自己。

  他的目光重新抬起,熠熠生輝,「就這麼多。」

  泰爾斯輕輕吸了一口氣,把剛剛的疑惑收進心中。

  王子集中全部精神,滿懷著難抑的期待和緊張,緩緩點頭。

  來了。

  「那就開始吧。」艾希沒有任何廢話,他眨了眨清澈的雙目,用清冷的話語直入主題,「今天,作為你魔能師路上的第一課,我要說三件事。」

  「第一,魔能師是什麼,注意,並非魔能是什麼。」

  「第二,我們,魔能師在世界上的位置與立場。」

  「第三,我們的敵人和同伴。」

  龍霄城的天空下,氣之魔能師的話語,唯在星辰王子的耳邊輕輕響起。

  微若蟲鳴,恍若無聲。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7-5 21:31
卷五.背叛者們 第5章 真理兄弟

  出乎艾希達意料的是,他們的課程還沒有開始,泰爾斯就舉起了右手食指,示意要發問。

  魔能師眉毛微挑,對他點了點頭。

  「六年前,我問過你相同的問題,魔能師是什麼。」泰爾斯喉頭聳動,細細觀察著魔能師的表情儘管他知道,在對話裡,艾希達很少有動容的時候,「但那時候你說,你沒法告訴我問題的答案。」

  艾希達眯起眼睛,「繼續。」

  「你還說,你不能告訴我你所理解的魔能師是什麼。」泰爾斯疑惑道,「但是你現在卻……」

  王子狐疑地看著魔能師。

  艾希達盯了他半晌,在泰爾斯感覺頭皮發麻的時候,終於點了點頭,「記性不錯。」

  泰爾斯挑挑眉毛,下意識地低下頭。

  是啊。

  六年前,驚心動魄的那天,一切都歷歷在目,想也忘不掉呢。

  但屏息等待答案的泰爾斯,卻迎來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所以。」幾乎在轉瞬之間,艾希達雙手交錯,十根修長的手指分毫不差地交疊在一起,表情漠然,聲音冷淡,仿佛又變回那個理性而無情的氣之魔能師,「今天得由你來告訴我,魔能師是什麼。」

  泰爾斯眼眶微擴,有些驚訝,「我?」

  「對。」艾希達點點頭,一如既往地讓人不安,「這尤其重要你自己認為魔能師是什麼?」

  尤其重要?

  捕捉到對方話語中的蹊蹺,泰爾斯下意識地開口問道,「為什麼尤其重要?」

  艾希達的雙目微微動彈。

  「現在說這些還有些早。」他用平靜的眸子掃過泰爾斯,目光裡依稀帶有審視與提醒的意味,「但我需要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王子狐疑地看著氣之魔能師。

  但對方依舊認真而平靜地盯著他。

  三秒之後,泰爾斯終究還是壓下心底的疑惑,深吸了一口氣。

  「呃,我有一些思考和推理,也做了一些調查。」他回憶起六年來在藏書室裡的閱讀和搜尋盡管還有很多書他尚未有機會認真翻閱。

  魔能師是什麼……

  「我只遇到過兩個魔能師。」泰爾斯垂下眼眸,盯著一動不動的棋盤,一邊回憶一邊組織著語言,試探道,「你和吉薩,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空氣,吉薩更是能匪夷所思地操控血肉甚至植物。」

  艾希達不置可否。

  「所以,我有個猜想,你們所謂的閾名,就說明了你們力量的本質,是麼?」泰爾斯的表情越來越認真嚴肅,「氣與血?」

  艾希達依舊沒有反應,只是繼續交握著雙手這讓王子想起戒守城那位禿頭的萊科大公,他也喜歡雙臂抵桌,雙手交握。

  「魔能師能從根本上掌控某類範疇內的事物,比如氣,血等等,只要是涵蓋在這類範疇裡的客觀存在。」泰爾斯謹慎地繼續著他的話,「比如血之魔能師能控制樹根和血肉,也許是因為『血』的範疇裡包括了……」

  但泰爾斯的聲音慢慢地變小,同時帶上了不少疑惑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閔迪思廳所讀到的那本《終結戰紀,天崩地裂》,以及裡面的某頁。

  『最有名的記載……在權之魔能師出現後,一夕覆滅。』

  可是……權之魔能師?

  就在他為自己的話感到困惑的時候,艾希達卻輕輕出聲。

  「客觀存在的終極形態。」

  藍袍的俊俏男子操著一口溫和好聽的聲音,「很早以前,第一批魔能師誕生的時候,許多法師也是這麼想的,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煉金之塔的『物質學派』。」

  泰爾斯眉頭微蹙,「第一批魔能師?」

  他甚至都忘了去詢問什麼是「物質學派」。

  「是啊,電,水,血,還有許多其他例子,這一批魔能師的閾名很有說服力。」艾希達的眼裡浮現出幽幽的藍光,「甚至有法師下了結論,『魔能就是我們看透客觀真理與萬物規律後的最終所獲,是我們掌控外物的最高級形式,而閾名則是其中的代表』。」

  「我們一度以為這就是魔能師的真相。」

  泰爾斯點點頭,抿起嘴唇。

  但下一秒,艾希達眼中的光芒隨即消失不見。

  他的聲音重新變得冰冷。

  「直到那兩個人的出現。」

  「打破了我們對魔能師最初、也是最淺薄的理解。」

  「兩個人?」泰爾斯吃了一驚,「誰?」

  艾希達轉向露台外的街道,表情嚴肅,「兩個來自苦修者之塔的法師學徒。」

  「苦修者之塔?」

  泰爾斯心中一動。

  在從黑沙領北上龍霄城的途中,他曾經聽拉蒙在營地裡介紹過。

  「嗯。」

  「三塔之首,歷史最悠久,面貌最神秘,地位最超然的魔法塔。」魔能師的眼神仿佛又飄向了遠方,「又名方尖塔。」

  泰爾斯正要詢問苦修者之塔的事情,但艾希達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魔能師舉起一只手,示意他安靜,壓下他的好奇心。

  「那兩名法師學徒,都是苦修者之塔從小收養的孤兒,在那些粗心的老法師手下,他們甚至沒有正常的名字,各自只有一個字母作為代稱。」

  「比如其中一人,代號為『l』。」

  「他們甚至為此自嘲,名字如同真理,無需贅言。」

  泰爾斯重重地皺起眉頭。

  l。

  魔能師緩緩地回過頭來,目光直射泰爾斯的雙眸,話語慢慢變得凝重,「所以,當交好的這兩名學徒雙雙找到閾名,成為魔能師的時候,同行們就給了他們一個有趣的外號。」

  「真理兄弟。」

  真理兄弟?

  泰爾斯聽得心頭疑惑,「為什麼說他們打破了你們對魔能師的理解?」

  「因為真理兄弟的其中一人。」艾希達靜靜地看著他,吐出一個奇怪的單詞,「他的閾名叫做理念。」

  「理念魔能師,l。」

  那一秒內,泰爾斯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理……

  棋牌室裡,他們身後的懷亞小聲地跟羅爾夫抱怨著什麼,但泰爾斯已經無暇注意。

  「理念?」他下意識地低聲重複對方的話。

  不是氣這種易於理解的存在,不是血這種涵義深遠的名詞……

  而是……理念。

  這特麼是什麼東西?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的他馬上舉起右手食指,試圖打斷艾希達。

  「很難想像,是麼?」艾希達像是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微微彎起嘴角,示意他可以發問。

  「他到底是什麼樣的魔能師……他能做什麼?」王子急切地問道。

  「你盡可以自由想像理念魔能師的樣子和能力。」艾希達搖搖頭,「但即便是我,即便是無數次見過l本人的同行們,也能用最絕對和最肯定的語氣告訴你,即使窮盡腦力,你也想像不到。」

  艾希達略帶深意地道,「因為我們不是l,你也不是l。」

  泰爾斯又微微一滯。

  所以這個意思是……他們也不知道?

  只聽氣之魔能師幽幽地道,「如果魔能師是某種客觀存在的終極形態,那l的出現,理念魔能師的出現又怎麼解釋?」

  「現在,試著重新思考我的問題。」

  「魔能師是什麼?」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對魔能師剛剛有了點想法的大腦重新變成一團亂麻。

  「如果魔能師不局限在客觀存在的事物……」

  「那就是,相關概念的集合?」

  發愁的泰爾斯皺起眉頭,「存在,氣,血,可以說都是一種概念……但是……」

  艾希達又輕哼了一聲。

  王子被這聲輕哼打斷了思路,他不禁抬起頭來。

  「所以,魔能師到底是什麼?」不想再猜的泰爾斯略為急切地問道,「氣和血,還有理念?這也差得太遠了吧。」

  艾希達靜靜地與王子對視,在三秒之後,在泰爾斯的注視下,他還是開口了。

  「l的出現,說明我們對於魔能師的理解和想像還極為膚淺,『物質學派』的解釋被打擊得體無完膚。」

  「但他不是唯一一個。」

  「毫不誇張地說,每一位新魔能師的出現,都或多或少地推進了我們對自己的認識。」這個瞬間的艾希達仿佛一個仔細計算著數字的帳房,耐心而認真,「l還不是最令人吃驚的魔能師,等你知道b、汲徠和索洛夫斯基,甚至命運雙子……你就會更驚嘆,魔能師的世界竟然如此有趣。」

  「每一位魔能師都是不一樣的,甚至每一位魔能師眼中的世界也是不一樣的。」下一刻,艾希達重新換回了他那副理性而漠然的表情,「魔能師們身上的共性少得可憐。」

  「僅僅把我們歸為同一類『人』或者『生命』乃至『存在』,僅僅在這個範疇裡理解我們,試圖歸納出魔能師是什麼,無疑是遠遠不夠的。」

  「而現實更是一次次地推翻了我們為解釋魔能,為理解魔能師而建立的模型和理論。」他似乎有些感慨,「歷史上,任何自以為掌握或理解了魔能師全貌與真相的人,認為能解釋『魔能師是什麼』的人,無論是法師們還是我們自己,都被證明是幼稚可笑的。」

  「如果你抱著『問清楚魔能師是什麼』的想法,你會失望的,l就是一個例子。」

  魔能師重新看向泰爾斯,「你明白了嗎?」

  王子看著對方的樣子,不由得輕咬牙根。

  他心底的疑惑唯有越發濃重。

  「不明白。」

  泰爾斯帶著深深的懷疑咬字道。「你沒有解答我的問題。」

  艾希達搖搖頭,「恰恰相反,這就是我打算告訴你的。」

  泰爾斯依舊只能疑惑以對。

  「首先,我並不是來『為你』解答問題的,而是來『幫你』解答問題。」

  「其次,你還是沒有像我所說的,認真思索我的每一句話。」艾希達的目光微微傾斜,「我已經最大限度地把魔能師是什麼,展現給你了。」

  王子張口欲言,但話到嘴邊,又無從出口。

  認真思索他的每一句話?

  什麼意思?

  最終,王子盯了對方足足十秒鐘,還是放棄了問清楚答案的想法。

  「跟六年前一樣,你就是不打算告訴我魔能師是什麼,是麼?」泰爾斯無力地捂住自己的額頭,有些氣餒地道,「你要我說出我的看法,我說了,但是你卻說那是錯的,而且告訴我說沒有正確答……」

  泰爾斯的話語突然一頓。

  等等。

  認真思索他的每一句話……

  王子的瞳孔開始微微縮緊。

  他的心裡升起一個念頭。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你沒有告訴我魔能師是什麼。」泰爾斯放下額頭上的手,呆呆地看著艾希達,下意識地道,「但你告訴了我魔能師不是什麼。」

  氣之魔能師眼前一亮。

  「你的進度比我想像中要快得多。」艾希達滿意地點點頭,「理解力也不錯。」

  得到鼓勵的泰爾斯重新開始思索。

  「你說,我的看法很重要,你還說,以l為例,每一位魔能師都是不一樣的,甚至每一位魔能師眼中的世界也是不一樣的……」他喃喃地重複著對方的話,「所以,艾希達。」

  「你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呢?」王子抬起頭,凝重地看著艾希達,「跟我眼中的世界,又有什麼區別?」

  那一刻,艾希達的眉毛微微一掀,似乎有些掩飾不住的驚異,「哦,似乎進度還有些過快了呢。」

  泰爾斯急切地盯著他。

  那個瞬間,泰爾斯想到的不是其他,而是六年前面對吉薩,面對血之魔能師的最後一刻。

  是他「叩門」的體驗。

  那種……

  那種奇妙的感覺。

  那種……他自己就是整個世界的感覺。

  「我無法告訴你。」艾希達的語氣突然神秘起來,「但這一次,是因為魔能初約。」

  那個瞬間,泰爾斯原本煩躁不堪的心頭仿佛瞬間變得寂靜下來。

  泰爾斯眯起眼睛,感覺這番話像是在哪裡聽到過。

  等等。

  泰爾斯看著明明面無表情,卻給人以凝重感的艾希達,開始回想起六年前。

  是那個晚上,英靈宮裡驚心動魄的決鬥之後,艾希達突兀地造訪了他。

  那個晚上,他也第一次得知了魔能初約的存在。

  『魔能師有三條必須遵守的規則,被稱為三大定約……第一條,魔能初約……』

  『永遠,永遠,永遠不要詢問另一位魔能師對魔能的理解……』

  『此即『互不深究』……』

  所以說,艾希達不能告訴我,他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是因為魔能初約的禁令,是因為……

  是因為……

  「艾希達,你是氣之魔能師。」泰爾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他凝重地看著對方,「我記得,六年前,我們在紅坊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過,你能感知到整個街區的所有空氣,比如每一個人的呼吸。」

  「在六年前的龍霄城,你甚至能跨越一整個城區追蹤到我們的呼吸……」

  艾希達微微眯眼。

  「那些人……他們的呼吸,那些氣流,如果你都能一個不差地清晰感知到的話。」那個瞬間,泰爾斯有些語無倫次,「那是否就是你眼中的世界?」

  他急切地尋找著詞語,「就像,就像所有人都在……都在你的體內呼吸著空氣一樣呢?」

  艾希達的臉色變了。

  「我說過的吧,不歡迎比喻和類比。」氣之魔能師冰冷地道。

  啊。

  這個孩子。

  超乎了一些預料呢。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艾希達,對方的反應已經給了他一些啟示。

  也就是說……

  那些呼吸的人……那些人……

  「吉薩.崔爾曼,血之魔能師。」泰爾斯繼續愣愣地道,「她眼中的世界,又是什麼樣的呢?」

  艾希達皺起眉頭這對他而言是極大的動容。

  而叩門的那段時間裡……他自己眼中的世界……

  「還有。」那一秒裡,泰爾斯突然想起了吉薩被封印前的話,輕聲問道,「她跟我說過,成為魔能師不是一種幸運,而是詛咒,為什麼?」

  這一次,魔能師沉默了很久。

  「艾希達?」王子抬起頭,疑惑地看著表情有異的艾希達。

  「力量總有相應的代價,問題是你要如何看待這種代價。」藍袍的男子默默道。

  「手執長劍的人,揮舞長矛的人,還有甩動鏈錘的人,他們所承受的重量是不一樣的,長劍、長矛與鏈錘所能觸及的範圍、所面對的敵人也是不一樣的,而頭戴王冠、手執權杖的人,他們所要承受的又是另一種重量,所身處的又是另一個環境了……」

  艾希達眼神有些黯淡,眼眶深處的藍光微微湧動。

  「至於魔能師要承受的重量是什麼,你大可以自行想像。」

  魔能師要承受的……

  王子愣住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你剛剛還說,不歡迎用比喻和類比來闡述問題。」

  「噢,那個規則。」艾希達輕挑眉毛,絲毫不見赧色地冷哼道,「僅僅對你生效。」

  泰爾斯為之愕然。

  「現在,你應該有些概念了吧,泰爾斯。」艾希達的目光開始變得有壓迫力,「魔能師,這不是你能夠參考先例,只要問清楚『魔能師是什麼』,就可以『學成』或者『教授』的知識與力量。」

  「魔能師是什麼。」他的語氣很輕,但說出來的話卻有種莫名的沉重感,「這個問題只能由每一個魔能師自己尋找,自己解答,自己去最終確認,獨屬於你的閾名是什麼。」

  「我也只能小心謹慎地從旁引導你。」

  「因為,當你真正了解魔能師是什麼的時候。」艾希達停頓了很久,終究還是開口了,「你就已經是魔能師了。」

  或者差點就是魔能師了。

  魔能師看著眼前的少年,在心底默默道。

  棋盤的兩端再次沉默下來。

  泰爾斯低下頭,開始思索這句話。

  「在這個過程中,別讓已知的所見所聞比如我和吉薩,甚至l的例子束縛了你的思想,泰爾斯。」艾希達淡淡道,「更要保持謙卑,別像物質學派的法師們一樣,讓傲慢和自以為是拖累了你。」

  就在此時。

  「艾希達。」泰爾斯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疑惑而嚴肅地開口,「你是怎麼成為魔能師的?你是怎麼找到閾名的?你也『失控』過嗎?」

  空氣仿佛在瞬間凝固住了。

  「這個問題已經超過我們今天的討論範圍了。」氣之魔能師面無表情,「是時候換下一個主題了。」

  「魔能師的位置和立場。」

  泰爾斯愕然抬頭,攤開雙手表達自己的不解。

  「但這個話題還沒結束啊?」

  「連我們自己是什麼都沒搞清楚,就要開始找位置和立場了?」

  艾希達冷哼出聲。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不是麼?」魔能師冷冷道,「人們往往在認清自己的位置之前,就自以為是地開始行動了。」

  「無論人類或其他種族,明明連認識自己都不能很好地做到,但我們卻能毫不猶豫地區分敵我,展開對抗和廝殺。」

  「既諷刺又有趣。」

  泰爾斯皺起眉頭,「你說的話總是這麼無聊。」

  艾希達沒有理會他的話。

  「你覺得,我們為什麼被稱作災禍。」藍袍的男子放下交錯的雙手,向後倚上座位,「為什麼會被整個世界所憎恨?」

  泰爾斯看著艾希達的樣子,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

  「因為,你們六七百年前差點毀滅了世界?」王子想起基爾伯特告訴過他的話,輕聲道,「為最終帝國敲響喪鐘?」

  艾希達沉默了好一會兒。

  「啊,終結之戰,繞不開的話題。」他默默道,「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到真理兄弟裡的另外一人。」

  「又是『真理兄弟』?」泰爾斯奇怪道,「除了l之外的另外一人?」

  「如果說l打破了我們對魔能師的認知。」艾希達點點頭,語速開始慢慢加快,「那麼他的兄弟,就徹底改變了魔能師的地位。」

  「將近七百年前,就是他帶領著其餘五位魔能師,掀起了終結之戰。」

  那一刻,泰爾斯呼吸一緊。

  這是他第一次從書本和傳說以外的地方聽見終結之戰的消息。

  而且……

  「終結之戰裡的那一方,只有六個魔能師?」

  「是誰?」看著艾希達緩緩點頭,泰爾斯震驚地道,「l的兄弟,究竟是誰?」

  艾希達平素淡漠的臉色,在今天第三次嚴肅起來,他的背部離開座椅,雙手重新合攏,下頷微含,眼神犀利如同面對最可怕的敵人。

  「他是繼托羅斯之後,史上最強大的魔能師。」

  「也是第一個被冠以『災禍』之名的魔能師。」

  「三大魔法塔的毀滅者。」

  「最終帝國的送葬人。」

  「『大裂沉』的罪魁禍首。」

  「聖日之敵,諸神剋星。」

  聽到以上的頭銜,泰爾斯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張開嘴巴。

  只聽艾希達無比凝重地道。

  「存在魔能師,B。」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7-10 14:40
卷五.背叛者們 第6章 背叛者們

  存在。

  存在魔能師。

  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泰爾斯心中一跳,莫名的冰涼感在背脊上擴散開來。

  存在……

  就字面上理解的話……

  他輕輕地拈起一枚棋子,將它從棋盤上抽走。

  棋局裡頓時少了一個劍士。

  泰爾斯握起右手,把那枚劍士用手指覆蓋住。

  劍士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他又輕輕地張開、合攏手掌,往復數次,那枚劍士在他的視野裡或隱或現。

  王子抬起頭來,回望著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擺弄棋子的艾希達。

  「所以我猜,跟L一樣,你也不知道那個B,究竟是什麼東西?」這一次,泰爾斯已經沒有之前那麼驚訝,他將信將疑地道,「包括這個詭異的閾名?」

  「存在魔能師?」

  艾希達只是重新靠回椅背,無言地看著他,似乎完全沒有回答的興趣。

  「好吧。」

  自討沒趣的泰爾斯放下棋子,無意識地把它移動到下一格。

  「按你所說,那個B掀起了戰爭,與世界為敵,毀滅了魔法塔和最終帝國,把已知的陸地裂成兩半?」

  「為什麼?」王子端起水杯,謹慎地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魔能師們為什麼要宣戰?戰爭……是怎麼發生的?」

  艾希達輕輕地搓動手指,一枚近衛在他的棋盤上開始移動。

  「我以為,六年的特殊政治生涯,怎麼也該給你一些啟示了。」

  魔能師幽幽道,「戰爭的起因很複雜,時至今日,也無人能理清,其實也無需理清——因為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現實已經是如此了。」

  泰爾斯喝了一口水,皺起眉頭——又是這種莫名其妙的說話風格。

  「相比起『戰爭怎麼發生』這種表象,也許我們更應該討論的是。」艾希達淡淡道,「戰爭為什麼會發生。」

  泰爾斯豎起嘴,吹了個無聲的口哨,摘走一枚對方的棋子。

  「好吧,戰爭為什麼會發生?」王子舉起手,他聽懂了對方的意思,「為什麼魔能師要和世界決裂?」

  艾希達沒有馬上回答。

  氣之魔能師輕輕地伸出手指,十分難得地「親自」拈起棋子,走出下一步。

  「我現在坐在這裡,悠閑地移動著棋子,看著太陽東升西落,聽著無數北地人的呼吸與對話。」他的語氣很平靜,手指很輕柔,配合著午後的陽光下,竟然給人一種懶惰感。

  「啪!」

  一聲突兀的脆響,一個卒子被艾希達推倒在棋盤上,嚇了泰爾斯一跳。

  與此同時,艾希達的眼睛瞬間閃過藍光,他渾身的氣勢也隨之一變,淩厲起來。

  他咬著字開口,「但下一刻,我就能抽光世界上所有的空氣。」

  「或者把世界上的空氣,稀釋到無法呼吸的程度。」

  泰爾斯一驚之下,連手上的水杯濺出了水花也沒有在意,他不自覺地反問,「什麼?」

  艾希達沒有理會他,只是雙眼裡迸發出的色彩,不禁讓泰爾斯聯想起另一位魔能師。

  「想像一下,下一秒,從這裡到龍霄城,到埃克斯特,西陸,乃至整個世界……」

  「陸地上的所有生命,都不再能夠呼吸,都會在一瞬之間迎來末日。」

  「只要我動動手指。」艾希達緊緊盯著他,用狂熱得不自然的語氣道,「無人得生,無物能存。」

  「感覺如何?」

  泰爾斯頭皮微麻地看著他此刻不大正常的老師,他想起那一夜的龍霄城和盾區,想起無數居民在空氣中捂著喉嚨。

  在無聲的地獄裡,試圖吸進一口空氣的痛苦和絕望。

  幾秒鐘後。

  「全世界?」王子的聲音略有嘶啞,「你做得到?」

  艾希達依舊盯著他,但眼裡的嚇人色彩慢慢消散。

  「不僅僅是我。」魔能師重新貼上椅背,淡淡道,「世上每一個魔能師,都能以他們的方法,在頃刻之內,反掌之間,輕易地……」

  「毀滅世界。」

  泰爾斯的瞳孔一顫,失聲道,「什麼?」

  「那為什麼世界還沒有毀滅?」泰爾斯張著嘴巴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那終結之戰又為什麼……」

  艾希達敲了敲棋盤,打斷他的話。

  「因為不是每一個魔能師,都願意付出那樣的代價。」

  泰爾斯隨之愕然,「什麼代價?」

  那個瞬間,魔能師手上的棋子微微一頓。

  「你會知道的。」艾希達搖了搖頭,在棋盤上重新走了一步,「當你成為魔能師的時候。」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忍住心底的煩躁。

  「真的?又來這一套?」王子不滿地反問道,「我開始懷疑,你真的想讓我成為魔能師嗎?」

  「當然。」艾希達把目光放回棋盤,他依舊是雲淡風輕,好像剛剛什麼都沒有說一樣,「如果你現在就跟我走,就能知道更多,我發誓會毫無保留地把一切秘密向你開放。」

  「免談。」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明智地把話題拉回來,「所以,你們每一個人都有瞬間滅世的能力……」

  他向後靠上椅背,按摩著自己因長時前傾而酸痛的脖子,肯定地道,「可你們不會這麼做,是吧?」

  因為代價。

  泰爾斯回想起艾希達之前的話。

  艾希達搖了搖頭。

  「但世界不會這麼想。」

  「泰爾斯,這個世界,他們不憎恨我們。」氣之魔能師緩緩開口,「他們害怕我們。」

  「害怕到恨不得將我們盡數遺忘,恨不得我們從此消失在歷史的記憶裡。」

  「他們不肯原諒且難以接受的,不是我們的行為。」泰爾斯隱隱感覺到,在艾希達冷靜的面龐下,對方的話語裡卻潛藏著一份深深的不屑,「而是我們的存在。」

  「是我們能夠頃刻毀滅一切的可能。」

  「是災禍。」

  王子低下頭,表情也隨之凝重起來。

  原來如此。

  如果真的如他所言。

  如果真的無論哪一個魔能師。

  都擁有那種規模的力量,都是能夠瞬間掀翻棋盤的存在的話……

  「我想,他們的擔心大概不無道理。」泰爾斯輕嘆一口,瞥了一眼賈斯汀勳爵和懷亞,以及露台外的無數士兵侍衛。

  「這就是我們的位置和立場。」艾希達順著泰爾斯的視線,把目光移出外面,「小心,泰爾斯,你的兩個身份,代表的不是一件小事。」

  「而是世界與魔能師之間解不開的千年矛盾。」

  「一旦他們發現你……」

  魔能師少見地聳了聳肩。

  一陣微風吹過露台,將泰爾斯的頭發吹起了一些。

  「你還有那種自信嗎?」艾希達似乎回複了閑情,他輕鬆地道,「以國王之姿,為魔能師找到找到一條出路,讓我們得以在世界上安然立足?」

  泰爾斯咬了咬牙齒,覺得頭有點大。

  「當然。」他硬著頭皮道。

  「正是因為困難,才更有去做的價值,不是麼?」

  不然他還能怎麼說?

  對不起我錯了,是我年少輕狂自不量力,現在我放棄了——這樣嗎?

  泰爾斯在心底裡聳了聳肩。

  艾希達頓在原地,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近乎十秒鐘。

  「啊,我很期待那一天呢。」他輕輕開口。

  「哈。」承受著對方古怪的目光,泰爾斯頗有些不自在,不得不把注意力轉移回棋局,敷衍地道,「等著吧,我會成功……」

  但艾希達打斷了他。

  「不。」

  「我期待的,泰爾斯。」他搖了搖手指,依然古怪地盯著王子,「不是你的最終成功。」

  魔能師語氣一變,詭異而陰森。

  「而是你夾在魔能師與人類之間,夾在災禍與世界之間……」

  「夾在自己的本質與他人的目光之間,夾在無法逃避的未來與難以割舍的過去之間……」

  「最終被矛盾撕裂,被衝突毀滅,被悔恨吞噬……」

  「最終向我們妥協的那一天。」

  棋盤的兩段再次陷入沉靜。

  只餘兩個面面相覷的人。

  泰爾斯強忍住面部的抽搐,瞪著艾希達整整三秒,才尷尬地吐出兩個詞。

  「謝謝。」

  還真是讓人安心的安慰呢。

  「如果在那一天,你在全新的視野裡看到了新的出路,看到只有你能把握的方向。」艾希達的話沒有完,他輕聲道,「就別再猶豫,接受你自己,抓住扭轉命運的船舵。」

  魔能師的目光像兩把利劍,刺入泰爾斯的瞳孔中。

  「記得我的話。」

  「一字一句。」

  「刻在你的心底。」

  「泰爾斯.璨星。」

  王子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只覺得無比尷尬,不知如何反應。

  刻在心底?

  這個……

  「啊,還有個問題。」泰爾斯幹笑一聲,不自然地舉起了手指,「B和他的五個同伴,是怎麼被打敗的?他們現在呢?」

  「其中一人已經被你封印了。」艾希達對這個問題倒是很幹脆,「其他人,六百多年前的結局也差不多吧……」

  封印。

  泰爾斯握了握手心,想起那位可人又可怕的恐怖少女,以及她最終化為飛灰散盡的一幕。

  那個瞬間,魔能師降低了音量,顯得有些落寞,「否則,這個世界大概就不是如今模樣了。」

  艾希達搖搖頭,「終結之戰的那些日子裡,我感知到叩門的次數,簡直和呼吸一樣多,他們太瘋狂了。」

  說得好像你們需要呼吸似的。

  泰爾斯暗暗腹誹。

  「如果有朝一日,B的人來找你,謹記。」艾希達抬起頭,對著他點了點頭,「他們幾乎都是瘋子。」

  「也許不一定是你的敵人,但絕對不會是你的朋友——想想吉薩。」

  泰爾斯低頭深思。

  「所以,你不是他們的一員?」

  「不,不是。」

  「包括我在內的幾人,都認為B的應對手段太激烈,稱他們為『激進者』。」艾希達輕哼一聲,「相應地,我們被他們叫作『溫和者』——甚至更難聽的稱呼。」

  激進者。

  溫和者。

  泰爾斯想起艾希達和吉薩在盾區裡的對峙和爭吵,有些恍然。

  「激進者與溫和者……魔能師分成兩派,彼此對立?」

  「要是有那麼簡單就好了。」艾希達又搖搖頭。

  「溫和者並非是激進者那樣統一有序、共同進退的陣營,我們只是一群拒絕選擇戰爭的零散魔能師而已。」

  「哪怕在戰後,我們也零落四方,各自為戰。」

  艾希達握著手上的棋子,氣氛突然凝重起來。

  「而激進者真正的對手……」

  「終結之戰中,另有兩位魔能師。」魔能師冷靜地道,「他們選擇站在戰場的另一端,直面並對抗B和他的追隨者們——無論魔能師還是普通人。」

  「六對二,戰爭一度就是這樣的局勢。」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心中恍然。

  原來如此。

  兩位為世界挺身而出的魔能師。

  直面激進者。

  耐卡茹藏書室裡的那幾本書,那個小女孩說過的「站到我們的一邊」的災禍們……

  原來是……

  「女皇。」

  泰爾斯吐出一個奇怪的詞語。

  這一次,輪到艾希達眉毛一挑,微微動容。

  「你知道她們?」

  泰爾斯抬起頭,用肯定的眼神看著艾希達。

  「是兩位女皇,對麼?遠古帝國和最終帝國的歷史上從來沒有所謂的『女皇』稱號,但我總能在各種場合裡聽見這個詞,書本上也提到過一兩次。」泰爾斯回想起為數不多的,曾經聽見這個詞語的場合,「甚至兩國裡的某些大貴族也知曉她們的存在——聽上去高高在上。」

  艾希達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動不動。

  「所以,所謂的女皇其實是魔能師。」泰爾斯試探著道,「是在終結之戰中站在世界一方的魔能師,她們幫助我們——我是說他們站在世界一方,擊敗了以B為首的激進者,所以享有超然的地位,甚至被稱為女皇。」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所以,其實還是有魔能師能夠與世界和平共處的,對麼。」

  然而,他話音落下,卻發現艾希達耐人尋味地看著他。

  泰爾斯瞪了瞪眼睛,怎麼?

  直到艾希達再次搖頭。

  「不對。」他冷冷地否認了泰爾斯的話。

  這讓王子生生一愣。

  不對?

  但女皇……

  「那兩位站在戰場另一側的魔能師,他們以為自己依舊是人類中的一員。」

  「因此自始至終與激進者們對立。」艾希達一邊搖頭,一邊嘆息,「不過是兩個混淆過去與現狀的可憐人。」

  「我們通常稱呼他們為——『混淆者』。」

  混淆者?

  泰爾斯把這個詞語藏進心裡。

  自認為……自己是人類的魔能師?

  泰爾斯表情平靜,卻在心底裡劃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但艾希達沒有停在這裡,似乎混淆者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只聽魔能師繼續道。

  「至於你所說的兩位女皇……」

  那個瞬間,艾希達猛地抓緊拳頭!

  「噠!」

  脆響聲中,一枚紅色的國王在棋盤上突兀地跳起,在清空的棋路上跨出三步,硬生生地將一個騎士撞出棋盤!

  泰爾斯眉頭一緊。

  「……是更糟糕的存在。」艾希達的話語此時才傳到耳邊。

  出局的騎士滾落棋盤,在桌子上無力地來回晃動。

  王子帶著滿心的疑惑,抬起頭來,頓時渾身一緊。

  只見氣之魔能師的雙目閃耀著詭異的藍光,蓋住了本來的瞳孔,卻掩不住他的殺意和寒氣。

  「所謂的兩位魔法女皇……」

  「血棘,與黑蘭。」

  「她們確實是魔能師……」

  「是在戰爭的末期遽然變換立場……」

  「是在一夕之間出賣了所有同行……」

  「是將所有魔能師閉上絕路的……」

  艾希達從齒縫間咬出那個詞。

  「背叛者們。」

  即使面對吉薩,艾希達的話語也從未如此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充滿了憎恨、厭惡、忌憚,還有……恐懼?

  泰爾斯呆呆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兩位女皇……是怎麼背叛你們的?」王子吸了一口氣,調整著自己因為對方的異常而加速的心跳,「她們,比傳奇反魔武裝還可怕?」

  魔能師輕嗤一聲,眼裡的藍光漸漸消失。

  「哈,她們比傳奇反魔武裝可怕多了……」

  「反魔武裝畢竟是死物……」

  「而她們……」

  泰爾斯眯起眼睛,覺得內心有些忐忑。

  比傳奇反魔武裝可怕……

  「而她們……」

  此時,艾希達的話語輕輕一頓。

  他的眼神轉回到泰爾斯身上。

  艾希達話鋒一轉,「你真的想知道?」

  泰爾斯睜大眼睛,聳了聳肩,擺出一個「對啊」的表情。

  「當然,你不是說了,要分辨我們的敵人和同伴嗎?」

  「不止這些……」泰爾斯抵住下巴,蹙眉思索起剛剛的信息和情報,「之前說的,激進者、溫和者、混淆者、兩位『女皇』……那麼,混淆者是怎麼想的?」

  「魔能師到目前為止還剩哪些人?他們的名字和閾名、能力分別是什麼?還有……」

  泰爾斯抓著下巴,沉吟道,「你剛剛一直在說的……托羅斯是誰?」

  艾希達再次少見地彎起嘴角。

  「把這些都講完,可得耗上不少時間。」魔能師似乎回複了那個鎮靜自若的男子模樣,繼續蠱惑著他,「怎麼樣,要不要跟我走?接受自己的本質,全心全意地踏上魔能師之路,你就能更系統、更高效、更全面、更方便地習得這些知識。」

  泰爾斯頓時一滯。

  「謝謝你的再次邀約,但我還是覺得。」泰爾斯嘆了一口氣,再次無視魔能師殷切的眼神,「一個身份微妙的王國繼承人,比一個四處藏身、見不得光的見習魔能師,對我們的未來更有利。」

  「所以。」泰爾斯豎了豎眉毛,催促他繼續,「雙皇的背叛?」

  艾希達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那好吧。」魔能師先是輕輕搖頭,又緩緩頷首。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兩位魔法女皇的存在。」艾希達坐直了身體,眼神銳利,表情凝重,「那就是時候告訴你了……」

  「我們今天的課程裡,最有趣的部分……」

  「我還是個法師學徒的時候,最著迷的部分……」

  泰爾斯屏住呼吸,等待著魔能師的答案。

  雙皇。

  魔法女皇。

  終結之戰裡,背叛了所有魔能師的存在。

  讓艾希達忌憚至此的人物。

  究竟是如何背叛的?

  究竟有多可怕的力量?

  「下課。」

  艾希達淡然道。

  嗯?

  泰爾斯一時沒反應過來。

  然而,就在下一秒,魔能師的身影就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棋盤兩端再次恢復了寂靜。

  直到王子的吸氣聲,緩緩傳來。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呆呆地盯著艾希達的座位。

  下……下課?

  王子愣愣地坐了一分鐘。

  然而,除了棋盤上不知不覺已經將軍的棋局,艾希達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好像他從來沒有來過。

  泰爾斯愕然看著那個空空如也的座位,訝異地張大嘴巴。

  仿佛看到魔能師那種漠不關心的虛偽笑容。

  他又回想起艾希達之前的話。

  『我們今天的課程裡,最有趣的部分……』

  『我還是個法師學徒的時候,最著迷的部分……』

  然後……

  『下課。』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7-12 23:46
卷五.背叛者們 第7章 靶子

  當泰爾斯帶著滿腔憤悶,在重重護衛下騎行穿過第一城閘,回到英靈宮時,他的心頭正籠罩著無數疑惑。

  聽艾希達的說法,魔能師本就寥寥無幾,卻依舊派別林立。

  以B為首,掀起戰爭的激進者,曾經最強大的派系,罪行累累的真正「災禍」,聽艾希達的說法,他們就是一群徹頭徹尾的瘋子,既毀滅世界,也毀滅自己,然而真是如此嗎?泰爾斯總覺得,哪怕是不可理喻的吉薩,似乎也不是那麼瘋狂的存在。

  以艾希達為代表,拒絕戰爭的溫和者,艾希達把他們自己描述成一夥與世無爭的和平主義者,零落世界,一盤散沙,但在泰爾斯看來,就目前而言,無論是操控星辰王國的地下世界,還是追逐泰爾斯,氣之魔能師才是那個最積極的、想要改變現狀的魔能師。

  自認是人類,因此與激進者對抗的兩位混淆者,艾希達對他們的態度很奇怪,既非痛恨也無認可,反而是充滿感慨的憐憫。那兩個人現在在哪裡?境況如何?

  還有,泰爾斯想到這裡就心頭一緊。

  血棘與黑蘭。

  名為魔法女皇的,魔能師的背叛者們,則籠罩著最多的迷霧,她們為何要背叛?又是如何背叛的?為何艾希達對她們的痛恨更甚於站在世界一方的混淆者?她們現在又如何了?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在英靈宮的馬廄旁蹬鞍下馬,從馬鞍上抽出那本書,一邊安撫著戀戀不捨的珍妮,一邊把馬韁交給馬夫。

  剛剛上過「第一課」的他,面對這個世界,心中的迷惑不降反增,知曉越多,疑問越多。

  正在他深思的時候,身後的懷亞卻捅了捅少年王子,語氣謹慎而警惕,「殿下。」

  回過神的泰爾斯抬起頭來,看見了令懷亞和羅爾夫都頗為不安的對象。

  那是個臉色蒼白的男人,雙手抱臂靠在馬廄旁,背後斜綁著一把黑柄馬刀。

  他向著王子一行人抬起頭來,露出鋒利而不善的目光——包括賈斯汀勳爵在內,大公親衛與宮廷衛兵紛紛向他點頭致意——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進的危險氣息。

  正如泰爾斯與他的初次見面。

  「已經六點了。」男人冷冷地道,「而我說的是五點。」

  泰爾斯無奈地朝著西落的太陽翻了個白眼。

  「你不是應該忙著護衛女大公閣下的安全嗎。」王子拍打著身上的塵土,跟珍妮告別,又一次看著這位漂亮姑娘在被牽進馬廄後,讓其他同類騷動不已的情形。

  「怎麼有空這個時候來看一位無權無勢、無所作為的外國王子?」

  「尼寇萊勳爵?」

  瑟瑞.尼寇萊——從白刃衛隊降格到大公親衛的傳奇指揮官已經人到中年,六年前的劇變後,隨著眼角的皺紋增多,這位努恩王曾經最信任的親衛變得更加穩重可靠,也更加謹慎小心。

  懷亞焦急地轉過頭,想要尋找埃達的身影,但在幾秒鐘後,他嘆息著回過頭來——那個矮子大概又丟下王子,私下跑去郊外打獵了。

  隕星者冷哼一聲。

  「也許別人覺得你毫不起眼,平常就是看看書下下棋,頂多逃個課,玩玩捉迷藏。」尼寇萊一如既往,用令人不快的審視目光掃視著他的目標,語氣不善,「但我知道……」

  隕星者放下雙臂,眼神銳利。

  「你才是英靈宮裡最麻煩的那個人。」

  泰爾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出馬廄,與尼寇萊擦身而過。

  「多謝你的讚賞,恕我先……」

  就在此時。

  泰爾斯的肩膀突然一沉!

  「啪!」

  王子偏過頭,看著隕星者按住他肩膀的手,微微皺眉。

  懷亞和羅爾夫反應極快地搶上兩步,侍從官把手按在單刃劍上,隨風之鬼則將腰間的兩把短劍抽出一截。

  他們周圍的人也反應迅速,星辰人自覺地圍成一個半圓,將同樣緊張起來的北地人擋在外面。

  「放開王子。」

  懷亞看著,神色凝重地警告道。

  「放鬆,放鬆。」在場面失控之前,泰爾斯就吐出一口氣,揮手讓他的屬下們退下,「尼寇萊勳爵總是喜歡跟我開開玩笑。」

  王子看著仍然按住他肩膀的隕星者,挑挑眉毛,「是吧。」

  尼寇萊注視了他整整五秒,這才放開眼前的少年。

  一旁警惕的懷亞這才鬆開一口氣,周圍劍拔弩張的氣氛也緩和過來。

  但就在泰爾斯聳肩的刹那,隕星者又突然伸手。

  「啪!」

  尼寇萊的動作之快,軌跡之詭,讓王子根本反應不過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隕星者的手一送一抽,從自己的左手上——硬生生奪走了那本被他帶出宮的棕皮厚書!

  但那一刻,泰爾斯像是炸了毛的幼獅一樣,神色劇變。

  獄河之罪像一個最忠實的夥伴一樣,從他體內的每一寸地方發源,洶湧著漫上左臂,填充從肩、肘、到手腕的每一個關節。

  在書本離手的瞬間,泰爾斯的左臂就以比平常快上數倍的靈敏,迅捷地反手擒出!

  「咚!」

  他死死地拿住了書脊!

  獄河之罪再度回湧,充盈他的臂肌,逐漸加大泰爾斯手上的力道,半分不讓。

  隨從們的手再次按上兵刃,空氣中的緊張感又回來了。

  「殿下!」懷亞焦急地喊了一聲,「小心您……」

  「退後,懷亞!」泰爾斯神色凝重地開口,阻止了屬下把他的兵刃拔出腰間,「尼寇萊勳爵的這個玩笑有些大,僅此而已。」

  該死。

  這個家夥……泰爾斯死死盯著尼寇萊。

  他就是不肯放過我。

  棕皮書停在了半空——星辰王子與隕星者分別抓住書本的一側,彼此僵持。

  「哦,這倒是少見。」尼寇萊感覺著手上漸次增加的力度,難掩眼中的意外,「如果你在日常的劍術練習裡也能有這樣的表現……」

  「就會被你操得更慘吧。」泰爾斯冷冷地打斷他,絲毫不肯放開手上的書。

  尼寇萊扯起嘴角。

  「你知道,我一直很奇怪。」隕星者的雙目裡滲出奇異的寒光,「連續三年,在空無一人的包廂裡跟自己下棋,不會覺得厭煩嗎?」

  「沒辦法啊。」泰爾斯毫不示弱,「誰叫你不會下棋呢,而女大公的棋藝又差得一塌糊塗。」

  「是麼。」尼寇萊冷笑一聲,「秘科裡也肯定有會下棋的人吧。」

  泰爾斯咬緊後槽牙,暗道不妙。

  「也許你不該對我表現得這麼粗魯。」王子嘆了一口氣,在角力中顫抖的手臂開始漸漸泛酸,「女大公閣下……」

  「女大公閣下一定記得她的祖父是怎麼去世的!」尼寇萊比他更快地打斷了他,臉上的表情讓人想起捕獲獵物的獵人。

  「不是麼。」

  泰爾斯頓時語塞。

  下一個瞬間,尼寇萊把手上的書本一推一抽!

  泰爾斯根本無從拿捏對手這種突變的技巧和力道,獄河之罪帶來的迅捷和力度都排不上用場,他只能幹瞪著眼睛,看著尼寇萊重新奪走了那本書。

  「我不知道你還對騎士聖殿感興趣。」尼寇萊看著封皮上的書名,又饒有興趣地瞥了一眼臉色難看的星辰王子,「不過……」

  隕星者單手一拍書脊,書本自動打開到使用者最常翻開的一頁,平躺在尼寇萊滿是老繭的寬掌上。

  書頁的中間,夾著一張天藍色的薄紙。

  泰爾斯握緊了拳頭,呼吸加速。

  那是……

  「喔噢,這就解釋得通了……」尼寇萊眯起眼睛,彎起嘴角,輕輕地拈起那張藍色薄紙,饒有意趣地看著泰爾斯鐵青的臉色。

  「一張留言?這就是你為什麼要去下棋?」

  那是請柬。

  泰爾斯默默道,他忍住心中的焦灼,伸手止住屬下的行動。

  「那上面只是一句毫無意義的話而已。」王子鎮靜地道,「你知道……」

  尼寇萊輕笑著打斷了他。

  「那就讓我們來看看……」當著王子的面,尼寇萊帶著勝券在握的微笑,甩開那張薄紙,讀出上面的字。

  「隕……」

  但尼寇萊僅僅念出第一個音節,蒼白的臉龐就微微一變。

  他猛地抬起頭,把視線從薄紙上轉移回泰爾斯的身上。

  泰爾斯眨了眨眼睛。

  「這是某種玩笑嗎?」

  隕星者冷冷地道,「小王子。」

  他把手上的硬紙轉過一面,天藍色的薄紙攤開在泰爾斯的面前。

  懷亞和羅爾夫都把頭湊向前去。

  尼寇萊手裡的薄紙,上面只有一行工工整整的通用語,用標準的花紋體寫成。

  【隕星者大笨蛋。】

  羅爾夫吹了聲口哨,把頭縮了回來。

  懷亞嘟噥了一句什麼,忍著笑意,不去看尼寇萊的表情。

  「你看,我說了,毫無意義的一句話。」泰爾斯尷尬地摸摸頭,用這個動作緩解著獄河之罪帶來的酸痛,「是你自己非要去讀的。」

  尼寇萊盯著王子的眼睛,雙目冒火。

  他的副手,賈斯汀勳爵輕輕蹙眉,上前提醒了一句,「頭兒,天色。」

  隕星者這才不滿地合上了嘴巴,從鼻子裡哼出聲來。

  表情不佳的尼寇萊把手裡的薄紙狠狠揉成一團,將手上的書本扔回給泰爾斯。

  「小王子,你最好給我小心點。」

  「下次換個新詞兒吧。」泰爾斯接住書本,裝模作樣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塵,「我都聽習慣了。」

  「不。」

  「我的意思是。」尼寇萊目光一寒,語帶深意,「當心點兒。」

  那一刻,泰爾斯瞳孔一縮。

  「什麼意思?」王子淡淡道。

  從尼寇萊的話裡,泰爾斯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

  「就是字面的意思。」

  尼寇萊冷酷地撕碎手上的薄紙,「龍霄城最近可不平靜。」

  「而你又是龍霄城裡最有趣的籌碼。」

  隕星者一邊撕扯著手上的薄紙,一邊緩步上前,極有壓迫力地逼近泰爾斯的臉龐,語氣越來越嚇人,「當然,如果你和你身後的那只手想要做點什麼……」

  泰爾斯緊皺眉頭。

  就在此時。

  「夠了!」

  這是一道清脆而響亮的女聲,略顯稚嫩,在馬廄外的空地上憑空響起。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相應地,尼寇萊則不爽地冷哼一聲。

  懷亞放鬆了神色,他回過頭,對著羅爾夫做出一個「得救了」的口型。

  馬廄外傳來陣陣腳步聲。

  一個穿著深棕色連身禮裙的金髮少女,在兩側大公親衛的圍護下來到馬廄前,一位蒼老但頗有威嚴的老貴族,步履有力地陪伴在她身邊,古板的金克絲女士則帶著兩位女僕,跟在他們身後。

  馬廄旁,無論大公親衛還是宮廷衛兵都齊齊退開,恭謹行禮。

  「尼寇萊勳爵。」突然而至的少女繼續操著她的明亮嗓音,猶如百靈鳥輕啼,讓人感覺夕陽又有回升的勢頭,「泰爾斯王子是我們的貴客,也是龍霄城的盟友,他代表著來自璨星家族與星辰王國的友誼。」

  「而你應該表現出符合北地人榮譽的氣度和舉措,我的親衛隊長。」

  少女的眼神直直望向與泰爾斯對峙著的尼寇萊,表情平靜,卻有種莫名的淡漠感。

  「畢竟,我們曾與他並肩作戰。」

  隕星者輕輕吸了一口氣,瞥了王子一眼,這才退後一步,對著少女微微一躬。

  「當然。」尼寇萊寒聲道,「如您所願。」

  「女大公閣下。」

  泰爾斯聳了聳肩,他轉過身,對著替他解圍的少女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六年前認識的那個邋遢小滑頭,已經變成了一位十五歲的明麗少女。

  讓朝夕相對的泰爾斯也驚嘆不已的現任龍霄城女大公——塞爾瑪.沃爾頓。

  少女眨著一雙比以往更有神的碧色眼睛,鼻子翹起一個可愛的弧度,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輕捏,她的嘴唇略厚,卻別有一種特殊的質感,亮潔的臉頰透出健康的微紅,將兩縷從胸前垂落的鉑金頭髮映襯更為明亮。

  全身上下唯一破壞這份明亮感的,大概就是她臉上那副又大又厚的黑框眼鏡了。

  「夜安,我尊敬而高貴的龍霄城女大公,美麗優雅的塞爾瑪女士。」泰爾斯輕鬆地笑著,他對著塞爾瑪舉起右手,輕按左胸,行了一個優雅、得體、任何人都挑不出錯處的鞠躬禮,「尼寇萊勳爵只是和我開個玩笑,請您不必過分苛責他。」

  少女——塞爾瑪靜靜地看著他,眼神裡看不出情緒。

  「但我依然感謝您的關心,我會把這份感激放在心底。」王子把嘴唇拉起到金克絲女官所言的最佳弧度,輕輕頷首,「希望您在今天也過得愉快,女士。」

  「還有您們兩位——里斯班伯爵與金克絲女士。」泰爾斯挑挑眉頭,看著臉色嚴肅的里斯班和面容平靜的金克絲也向他回禮。

  終於,塞爾瑪眉頭輕蹙,抿起微翹的嘴唇——這讓她變得更加可愛——緩步上前,平視著泰爾斯。

  少女走到泰爾斯的面前,她嘟起嘴,伸出雙手,優雅地提起裙擺,露出裙底下一雙小巧的鹿皮靴子,以及一對弧度優美的小腿。

  泰爾斯直起腰身,他不禁注意到,女孩曾經的那雙髒乎乎的小手,已經變得潔白而柔滑,輕盈地合圍在腰間。在剪裁得當的禮裙下,她顯得頸部纖細,腰身挺拔,略有規模的胸脯被牢牢束在緊身的襯衣裡,渾身散發著一股青春的活力。

  然而,正當泰爾斯以為女大公牽起裙子,要鞠躬還禮的時候……

  「咚!」

  泰爾斯痛叫一聲,後退兩步,撞上身後的馬廄。

  他痛苦地彎下腰,搓動著被踢中的腿骨。

  少女的身後,里斯班伯爵和金克絲女士雙雙皺眉,一雙女僕則同時捂嘴驚呼,尼寇萊抓了抓脖子,輕輕搖頭。

  塞爾瑪冷哼著收回踹出的靴子,雙手一抖,生氣地甩下裙子,隨著女大公的俏皮動作,她飽滿額頭上的一圈寶石頭飾在夕陽下熠熠生輝,連袖子上的雲中龍槍徽記,也似乎憑空多了一絲色彩。

  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腿的星辰王子抬起頭,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嘿。」感受著腿部的痛楚,一肚子苦水的泰爾斯不滿地抗議道,「為什麼?」

  塞爾瑪走到泰爾斯跟前,比泰爾斯稍高一些的她翹著嘴巴,一臉不悅地盯著星辰的客人。

  懷亞和羅爾夫面面相覷,齊齊明智地退後一步,選擇背棄職責,丟下他們的王子。

  「來自星辰王國的,尊敬的,高貴的,帥氣的……」臉色冰冷的少女尤其在最後兩個詞上咬住重音,「泰爾斯『王子』!泰爾斯『殿下』!」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如果你再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女大公很不開心地瞥了一眼他身後安然嚼著草料,悠閑看戲的大黑馬,用她清脆而亮麗的聲音,氣鼓鼓地威脅道。

  「那以後就別住庭院了,到馬廄來,跟你最愛的珍妮一起睡覺吧!」

  塞爾瑪輕哼一聲,她猛地回過身,鹿皮靴跺著二十米外都能聽見的響步,滿身怒氣地離去。

  少女的長髮甩過泰爾斯的臉頰,傳來陣陣幽香。

  但倒黴的王子完全沒有精力在意這些小小的旖旎,他一臉委屈地抬起頭,看向表情淡然的里斯班伯爵。

  金克絲女士和兩位女僕急匆匆地跟上女大公,前者還皺著眉頭盯了泰爾斯一眼——好像那是他的錯一樣。

  「夏爾,我今天已經很累了。」女大公清脆的嗓音響起,恭敬而有禮,與剛剛的舉止形成鮮明的對比,「我們明天再說吧,其他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龍霄城攝政,同樣一身正裝的里斯班伯爵嘆了一口氣,對著少女的背影輕輕點頭,「當然,我的女士。」

  隕星者不屑地搖搖頭,跟上女大公。

  塞爾瑪的腳步聲遠去了。

  「今天的聽政會。」泰爾斯直起腰,不滿地呼出一口氣,對里斯班道,「誰又惹著她了?」

  「沒有人。」攝政大人面色不變地搖搖頭,但他隨即又矛盾地點點頭,表情一沉。

  「所有人。」

  泰爾斯露出一個不解的神情,不滿地道,「那我就活該當那個倒黴的靶子嗎?」

  夏爾.里斯班伯爵,這位年過六十的龍霄城攝政從見到泰爾斯的第一眼起,大概就不怎麼喜歡他,但這一次,伯爵大人卻出奇地對他搖頭致歉。

  「我代女士本人,為她的行為道歉——剛剛的舉止確實有所不妥,泰爾斯王子。」里斯班攝政鄭重地道,「合適的時機,我會勸諫她的。」

  「相信我,這不是她的常態。」

  無故遭罪的泰爾斯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那我就先告辭了,泰爾斯王子。」里斯班攝政看著女大公的背影,緩緩道,「請代我轉達對普提萊勳爵的謝意。」

  泰爾斯無奈地點頭。

  在隨侍的陪護下,攝政大人轉身離去。

  泰爾斯看著里斯班遠去的背影,心中微微一沉。

  沒有人?

  所有人?

  里斯班的說法……聽政會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再加上剛剛尼寇萊「龍霄城不會平靜」的警告,以及他莫名其妙的搜查……

  還有,普提萊也在這個時候趕來了龍霄城。

  沉思著的泰爾斯抬起頭,心中略略不安。

  他需要盡快找到普提萊,聽取勳爵的彙報。

  大黑馬把頭伸出柵欄,淘氣地碰了碰王子的臉頰。

  「果然。」泰爾斯放下心底的複雜思緒,他摟了摟珍妮的頭,長長嘆息道,「還是你比較好,珍妮。」

  此時,消失許久的埃達不知道從哪裡蹦了出來。

  她雙手各抓著兩只死兔子,在目瞪口呆的懷亞和羅爾夫面前,興高采烈地道,「喲,小泰爾斯,沒關係,我們不吃那個小屁孩的晚飯,自己開火也能……」

  王子嚴肅地轉向她。

  「埃達。」泰爾斯變換了臉色,他擺出惡狠狠的表情,對精靈冷哼道,「你以後要是再掉隊跑去打獵……」

  「……就別住庭院了。」

  「搬到這裡,跟珍妮一起睡吧!」

  埃達愣在了原地。

  就在此時,遠處再次傳來女大公不滿的怒喝聲。

  「泰爾斯!」

  「你還在磨蹭什麼!」

  「到底想不想吃晚飯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扯了扯自己的臉,把它從「委屈的王子」扯回「欣然的少年」。

  晚飯啊。

  當然想。

  但不想跟某隻被惹毛的小母獅一起吃。

  少年王子只得仰天長嘆,一邊暗自嘟囔著「小的時候多可愛」,一邊無精打采地大叫「來了來了」。

  泰爾斯毫不遲疑地轉過身,向著塞爾瑪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丟下一臉懵懂的埃達,跟懷亞和羅爾夫面面相覷。

  馬廄裡的珍妮打了個響鼻,低下頭繼續享受她的大餐。

  「兩個小屁孩怎麼了?」斗篷下的埃達看了看珍妮,晃了晃手上的兔子。

  「你懂的。」懷亞嘆了一口氣,摸摸鼻子。

  「年輕真好。」

  遠處,里斯班伯爵停下腳步,他緩緩地回過頭,瞥了一眼馬廄的方向。

  對,你是被女大公閣下當作了發泄怒氣的靶子,泰爾斯王子。

  然而。

  她只會把你當作「靶子」。

  這就是問題所在。

  帶著深沉的目光,里斯班攝轉身離去。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7-12 23:52
卷五.背叛者們 第8章 尷尬的晚餐

  泰爾斯凝重地望著自己餐盤裡的一段香腸,屏住呼吸,按照記憶裡姬妮教授的姿勢,緩緩地舉起餐刀。

  一秒。

  兩秒。

  三秒。

  終於,王子深深地嘆出一口氣。

  他手上一鬆,把餐刀和叉子放回盤子的兩側,放棄了進食的打算。

  泰爾斯頭疼地抬起眼神,看向這方餐桌的另一邊金髮少女瞪著一雙碧色的眼睛,嘟起嘴巴,不滿地盯著他,眼前的食物動也沒動一下。

  從他們進了女大公的用餐室後,塞爾瑪就頂著金克絲和兩位女僕的齊聲反對,寒著臉把她們趕了出去,而出奇的是,金克絲女官只是象徵性地表達了一下反對,就順從了女大公的願望這在過去是非常少見的。

  「好吧。」泰爾斯只得硬著頭皮道,「我們尊敬的女大公,對我的用餐姿勢有什麼意見嗎?」

  塞爾瑪先是輕哼一聲,又盯了他足足三秒,這才嘟著嘴道。

  「又來了。」

  泰爾斯訝然一頓,「什麼?」

  「你又這麼跟我說話了。」少女沉著臉,不爽地道,「『尊敬的女大公』這種讓人忍不住想揍你的口氣。」

  泰爾斯睜大了眼睛,無奈地看著她,笑道,「但這是覲見女大公的應有稱呼啊,特別是我們可愛又迷人的……」

  一陣金屬撞擊的聲音突兀響起。

  「噔!」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塞爾瑪,臉色陰沉的少女剛剛捅出一刀,把面前的一盤牛肉一刀兩斷。

  切口平整。

  塞爾瑪依然皺著眉頭望著他,眼神裡寫滿了不開心。

  少年王子的咽喉滾動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收起笑容,把用玩鬧口氣逗笑女孩的心思,按到肚子裡的最深處。

  看來,她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啊。

  這麼說……

  「咚!」又是一聲金屬與餐盤碰撞的脆響,塞爾瑪餐盤裡的牛肉變成了三段。

  泰爾斯心中一凜。

  警報。

  警報!

  比她兩年前那個時……還可怕。

  泰爾斯立刻收斂起臉上的表情,平靜地對望著翹嘴巴的塞爾瑪。

  「對不起。」王子真誠地對視著塞爾瑪的雙眼,「是我的錯……從剛剛到現在,都忽視了你的心情。」

  塞爾瑪的眼睛一動,板著的臉色鬆垮了一些。

  泰爾斯看著她這副低落的樣子,不由得低下頭,嘆出了一口氣。

  下一秒,王子果斷地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向著少女走去。

  塞爾瑪微微一驚。

  看著越來越近的泰爾斯,她似乎有些不太自在,渾身像刺蝟一樣微微一縮。

  少女撇著嘴,低聲哼道,「幹什麼?」

  泰爾斯沒有回答她。

  王子徑直走到眼神狐疑的塞爾瑪身邊,拉開了餐桌側面的一張椅子,默默坐了下來。

  「嘿,記著,我是你的朋友。」王子身體前傾,放下手臂倚上餐桌,認真地看著塞爾瑪,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我的。」

  塞爾瑪的呼吸略略一亂,但她依然竭力維持著那副不滿的表情,從鼻子裡嗤了一聲。

  可泰爾斯依然很有耐心,溫和地看著她,視線不曾轉移。

  一秒。

  兩秒。

  這下,反倒是一直板著臉的塞爾瑪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少女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把頭扭了過去。

  但泰爾斯還是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終於,被他盯得受不了的塞爾瑪無奈地深吸一口氣,用力地向上吹出。

  她抬起眼上望,看著自己的額髮被吹起。

  「算了。」

  「沒什麼。」塞爾瑪嘟著嘴,瞥了泰爾斯一眼,臉色晦暗地低下頭,「是我自己脾氣不好罷了。」

  「不。」泰爾斯搖搖頭。

  「塞爾瑪。」王子吐出一口氣,盡力放緩自己的語速,「好姑娘。」

  「我知道,今天對你而言一定很艱難。」

  「聽政日,那些不聽話的封臣們……」

  塞爾瑪猛地把頭轉回來,呼吸加速。

  「哼。」她氣鼓鼓地望著泰爾斯,諷刺地反問道。

  「艱難,怎麼會呢?」

  「我可是龍霄城女大公,近七百年來的獨一位,唯一一位……」

  「我掌握著埃克斯特最強大的領地,怎麼會艱難呢……」塞爾瑪的呼吸越來越重,女孩抱起雙臂,臉色難看地道。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她。

  「……我的封臣們,都是數一數二的忠心耿耿之輩。」塞爾瑪怒哼道,「實力強大,頭腦睿智,有他們在,龍霄城簡直穩如嘆息山脈……」

  「無論任何事情包括我自己的事情都不用我操心,龍霄城的一切都井井有條地運轉,沃爾頓家族盛如往昔……」

  塞爾瑪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嘴巴的開合越來越大,少女的表情也越來越生氣。

  「所以我怎麼會艱難呢,相比某個戰戰兢兢,可憐兮兮,害怕哪天就會被我吃得骨頭都不剩的人質王子來說,我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唔!」

  少女愣住了。

  她的嘴巴被堵住了。

  塞爾瑪驚愕地看著泰爾斯的動作,感受著嘴裡的東西。

  王子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塞爾瑪的身邊。

  泰爾斯直直對視著塞爾瑪澄澈的雙眼。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臉蛋微紅。

  然後。

  第二王子呼出一口氣,好整似暇地,把手上的湯匙從呆愣的塞爾瑪嘴裡抽了出來。

  「如果這匙豆子還不能讓你消氣。」泰爾斯笑眯眯地道,轉身又在餐盤裡勺了滿滿一匙的豆子,在塞爾瑪面前晃了晃,「那我還有下一匙。」

  塞爾瑪這才反應過來,微紅的小臉有著惱羞成怒的趨勢,含著滿口的豆子,極度不滿地「唔」了幾聲。

  泰爾斯依然眯眼笑著,對她晃了晃手上的一匙豆子。

  「沒錯!」

  「狠狠地咬碎它們吧!」

  「這樣就能消氣了!」

  塞爾瑪嘟著被豆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嘴巴,不滿地瞪著他,整整三秒。

  泰爾斯微笑以應。

  最終,臉色不渝的女孩重重地「哼」了一聲。

  她撇過頭去,斜眼盯著泰爾斯,賭氣也似地大力嚼動嘴裡的豆子。

  那種嚼勁好像她在咀嚼的不是豆子,而是泰爾斯的肉。

  王子對她眨眨眼,眼帶笑意。

  真是的,她以前對自己的態度明明很好的……

  那個喜歡躲在自己背後,溫聲軟語,可憐可愛的小滑頭……究竟去哪兒了呢?

  泰爾斯啼笑皆非地看著塞爾瑪。

  看著這個示威似地對他瞪著眼的少女。

  看著她的兩側腮幫被塞得鼓鼓的,隨著一下更比一下用力的咀嚼,一抖一抖。

  「偶縮過了……嗯,我說過了。」少女好容易才把滿嘴的豆子嚼碎咽下,氣沖沖地對王子道,「我根本沒有不開心……唔!」

  泰爾斯面無表情地送出第二匙豆子,堵住塞爾瑪的嘴巴。

  王子忍住心中的笑意,一抽之下,卻發現沒能抽回湯匙,塞爾瑪狠狠地咬住了湯匙,而她此時的眼光已經可以殺人了。

  「喏,乖,做人呢,最重要就是開心……」泰爾斯強忍著肩膀的抽搐,好不容易才把湯匙從她的唇間抽出來,看著塞爾瑪怒氣沖沖地開始比第一匙更用力的咀嚼。

  盡管女大公的眼神依舊可怕,可王子在那一刻突然覺得,眼前的生活也不是那麼糟。

  還好,這個樣子的她也挺可愛的。

  泰爾斯漸漸出了神。

  她又是什麼時候,從那個小心翼翼的女孩兒,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啊,大概是某一天吧。

  是兩年前,她天不亮就紅著眼睛,抱著帶血的床單慌慌張張、偷偷摸摸地來找睡眼惺忪的自己的那天?

  而那一天之後,自己就被聞聲而來的金克絲女官,從六樓的房間裡趕到了鮮血庭院。

  還是一年前,她紅著臉穿上束胸衣後,在藏書室裡被自己用眼神嘲笑的那天?

  多虧了那位金克絲女官,孜孜不倦地教導她的女士,要恪守身為高貴女性的教條。

  抑或是她第一次穿著禮裝,梳著淑女頭,忐忑而激動地站在自己面前,卻被笑得前仰後合的王子氣得轉身就走的那次?

  不記得了啊。

  反正,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

  那個曾經稚嫩而畏縮的女孩兒。

  已經在英靈宮與龍霄城的高牆與冰雪中,慢慢成長。

  最終必將蛻變為他們都不熟悉的存在。

  塞爾瑪.沃爾頓女大公。

  但是……

  泰爾斯想起他們相識的過去,不禁心中黯然。

  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嗎?她真的會快樂嗎?

  成為一個……沃爾頓?

  心事重重的泰爾斯,嘆息著吃了一口豆子。

  就在此時。

  「嘿!」

  塞爾瑪焦急的聲音打斷了他。

  少女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驚訝,又有些匆忙。

  泰爾斯回過神來,訝異地看著塞爾瑪的表情,女大公的臉蛋紅得有些不正常,她既猶豫又緊張地對自己伸出右手,似乎要提醒什麼。

  「嗯?」王子三兩下嚼完嘴裡的豆子,不明所以地挑起眉頭,「怎麼?」

  泰爾斯發現了不妥,塞爾瑪此時的臉蛋已經紅透了,連耳根都是滿滿的血色,在金髮的襯托下尤其顯眼。

  為什麼臉紅?

  上一次見到她這個樣子,好像是她穿著出席宴會的禮裝,來徵求自己意見的那次?

  怎麼回事?

  「那個……」塞爾瑪愣愣地看著他,欲言又止,通紅的臉蛋微微抽搐,似乎很尷尬。

  那副猶猶豫豫,畏畏縮縮的樣子,讓泰爾斯不禁想起她的小時候。

  最終,在泰爾斯疑惑的目光下,塞爾瑪還是輕輕低下頭,用額髮擋住臉孔,蚊子般細聲道。

  「沒什麼。」

  女大公不再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桌面。

  莫名其妙的泰爾斯聳了聳肩,還是不太明白塞爾瑪為什麼紅了臉。

  王子搖了搖頭,感嘆女人就是奇怪。

  就在他低下頭,準備舀口燉菜送進嘴裡的時候……

  泰爾斯的目光掠過手裡的湯匙。

  「當啷!」

  王子心中猛地一顫,他手上的湯匙摔在了餐盤上,來回作響。

  泰爾斯呆呆地坐在原位,看看那支熟悉的湯匙,又看看臉紅到耳根的塞爾瑪,只覺無比尷尬。

  他不由得訕訕地笑了笑,「額,那個……」

  「我剛剛想提醒你的。」塞爾瑪的聲音又尖又細,幾乎聽不清,「只是你太快了。」

  泰爾斯頭大如斗,一邊慶幸著沒人見到這一幕,一邊用最後一絲理智,把那句到嘴邊的「沒事,我不介意」給咽回了肚子裡。

  餐桌上的氣氛頓時變得很難堪。

  然而,反倒是剛剛低頭的塞爾瑪,看著泰爾斯的反應,似有不滿。

  她微微地抬起目光。

  「哼,你是故意的吧。」少女微哼一聲,「金克絲說……」

  「啊,對了!」泰爾斯使勁一拍腦袋,生硬地轉移開話題,「我想起來了!」

  在女大公「豈有此理」的不滿目光下,第二王子從胸前的衣兜裡掏出一個小巧但精致的木製長方盒子,上面有著簡單的花紋雕刻。

  「喏。」泰爾斯滿不在乎地道,心裡只想用這件事來沖淡現在的尷尬。

  「你的生日禮物……儘管還有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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