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背叛者們 第29章 不算太糟?
噹!
劍斧相交。
尼寇萊冷著臉,擋住泰爾斯。
「我盡量想表現得禮貌一些,勳爵閣下,所以我試著不去這麼想。」泰爾斯咬著牙齒,一邊努力調整呼吸,一邊努力加大手上的力氣,「但你知道事情有多嚴重,謹慎起見,請恕我多餘地問一句,紅女巫知道這個秘密嗎?」
「如果她知道……那是從你這裡泄露的嗎?」
事實上,泰爾斯當年偷聽過他們的談話。
紅女巫確實知道這個秘密,她對尼寇萊吐露過這一點。
但泰爾斯依舊要這麼問。
因為……
「不。」尼寇萊毫不費力地抵住泰爾斯的劍刃,他面色不變,回答得斬釘截鐵,「她當然不知道,至少不是從我這裡知道的,否則她不會放過利用這一點的機會。」
那個瞬間,泰爾斯的眼神不一樣了。
他隔著劍斧,望著隕星者的雙眼,心中思潮澎湃。
他在故意對我隱瞞,隱瞞紅女巫知道真相的事情。
為什麼?
是害怕我知道了之後,會繼續追問「紅女巫為什麼放過我們」嗎?
還是在害怕,「紅女巫放過我們」這一件事裡,隱藏著什麼秘密?
一個會導出「這位女大公不是沃爾頓血脈也無所謂」的秘密?
比如……
是麼。
那一刻,泰爾斯的心情唯有越發沉重。
他舉步後撤,移開劍刃。
「很好。」抬頭後的泰爾斯滿面春風,看上去就像鬆了一口氣,恢復成那個悠閑的王子,「盡管我也不相信,但親口聽你證明這一點,還是放心多了。」
尼寇萊皺眉看著他,半點笑容都欠奉。
「那我們就換個方向吧。」泰爾斯大口呼吸著,一副竭力思索的樣子,「任何人,任何從你這裡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他們呢,有沒有可能跟紅女巫有接觸?」
尼寇萊斧刃一晃,「任何人?」
泰爾斯心中黯然。
他默認了。
他默認了紅女巫知道小滑頭的秘密。
所以,剛剛那句「怎麼可能」的意思,並不是「紅女巫怎麼可能知道」。
而是「紅女巫怎麼可能泄露秘密」。
泰爾斯收拾著心緒,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里斯班知道嗎?女大公的真正身份?」
「六年裡,你就什麼也沒告訴他?」
這一次,他清楚地看見,尼寇萊的表情一動不動。
像是被寒冰凍結住了。
泰爾斯長嘆了一口氣。
「尼寇萊大叔。」王子看上去有些情緒焦慮,就像真的在為了某件事擔憂一樣,「我們在談論的不是什麼活躍氣氛的餐前笑話。」
泰爾斯的眼瞼微縮,「而是龍霄城的生死存亡。」
他轉向一旁練習著匕首的那個少女,「還有塞爾瑪的統治。」
「倫巴握著我們最大的弱點,而你的遮遮掩掩和吞吞吐吐,只會增加我們的麻煩。」
「北地人。」
幾秒後,尼寇萊面無表情地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
一句話也不說。
泰爾斯看著沉默的尼寇萊,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舉起劍。
「所以你告訴他了。」
尼寇萊舉起斧頭,心不在焉地擋住泰爾斯輕飄飄的一劍,毫無力道。
「不可能。」隕星者臉色僵硬,仿佛看見了最可怕的事情,「他沒有理由背叛我們,不可能把消息透露給敵人。」
泰爾斯輕哼一聲。
「誰知道呢,夏爾.里斯班伯爵,王國的前首相,他只忠於沃爾頓。」泰爾斯不無深意地道,「如果他知道了女大公的真相,知道他服務的不是沃爾頓,那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更適合……」
尼寇萊猛地抬頭,咬牙切齒,「正因為他忠於沃爾頓,所以那就更不可能了!」
泰爾斯沒有說話。
他只是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對方。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和自信?
為什麼對里斯班在努恩王死後依然遵循他的遺命,毫無怨言地服務一個與沃爾頓毫不相關的女孩,如此有信心?
泰爾斯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別忘了,沃爾頓的直係血脈事實上已經死絕了。」
尼寇萊微微一顫。
「難道在天生之王死後,通過親衛轉達的先王遺命就那麼至高無上?」泰爾斯推開尼寇萊,冷笑連連,「以至於能讓一位德高望重的傳統北地領主放下尊嚴和習慣,屈身俯就一個其實並非他主君血脈的女孩?」
「除非努恩王在世,否則,一個幾乎掌握龍霄城大權的封臣,面對一個無力而脆弱的女孩,怎麼能數十年如一日地保持忠誠?」
泰爾斯聳了聳肩,「你知道,如果是里斯班的話,那沃爾頓名義上的統治大概就到此為止了,他所捏著的這個秘密,足以掀翻女大公……」
「我說了不可能!」尼寇萊的不滿已經極度明顯,「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也不了解里斯班。」
泰爾斯看著隕星者的這副樣子,在心中輕輕嘆息。
是啊。
里斯班不像是那種人,他也不會蠢到拿著秘密去跟黑沙領交易。
所以……
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因為里斯班知道,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依舊是為了效忠沃爾頓。
他真正效忠的,也依舊是努恩王的血脈。
「你的關心到此為止,除非黑沙領再來接觸你,否則——」尼寇萊冷冷地道。
「這件事情由我處理。」
「你不會蠢到直接去找他對質吧?里斯班?」王子淡淡地道,「就憑著先王的情分和恩義?」
尼寇萊輕蔑地側過身,理也不理他,退開一定的距離。
直到泰爾斯的下一句話。
「你忘了那個叛徒了嗎?」泰爾斯在他的面前嗤笑道,「你已經忘了,你是怎樣不肯相信他的背叛,直到他本人出現在英靈宮裡?」
「直到你親手殺死那個叛徒——卡斯蘭.倫巴?」
這句話像是點燃了稻草的火星,尼寇萊猛地回過身來,一拳擊向泰爾斯的腹部!
咚!
但出乎隕星者意料的是,泰爾斯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速度極快地探出雙手,牢牢地擒住他習慣性變向的一拳。
「這就對了,保持低調,最好裝作若無其事。」泰爾斯吃力地緊握著對方的手臂,咬牙道,「因為很多時候,連我也不知道龍霄城裡誰是敵人,誰是朋友。」
尼寇萊皺眉盯著他,幾秒鐘後,隕星者不客氣地抽回手臂,讓王子一個趔趄。
他看著遠處跟賈斯汀在練習匕首的塞爾瑪,抿起嘴唇,「這件事,你告訴女大公了嗎?」
「黑沙領的籌碼和威脅?」
「沒有。」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甩動著酸麻的雙手,經歷著獄河之罪慢慢平息的麻木感,「暫時沒有。」
「很好,那就保持沉默。」尼寇萊似乎平息了情緒,他的眼神凝固在塞爾瑪身上,「她不需要知道這些。」
「至於這件事,白刃……大公親衛會有人追查下去的。」
沉默。
半晌後,泰爾斯黯然地嘆出一口氣,他站起身來,不再看向隕星者。
「是麼。」
「你們以為自己可以用長劍和盾牌保護她。」泰爾斯望著女大公的練習,不無深意地輕哼道,「所以只教授她使用匕首。」
他搖搖頭,「想想看,當敵人的劍砍到她面前的時候,勢孤力弱的女大公,就只有一把小小的匕首,只會刺和削。」
「我想像不出比這更殘酷的事情了。」
尼寇萊看了一眼女大公,重新轉向泰爾斯,臉帶不屑,「不必操心,在敵人的劍到來之前,我就會把他的腦袋切下來。」
「哈,那還真是厲害。」
泰爾斯搖搖頭,語氣裡不知不覺帶上了一絲悵然,「然而,屬於倫巴的劍已經停在了她的咽喉上,倫巴的腦袋也還在他的脖子上,而她還在興高采烈地跟你們學習匕首。」
尼寇萊沒有說話,只是眉頭更緊。
泰爾斯眯起眼睛,「你訓練摩拉爾王子也是這樣的嗎?教他匕首防身,讓他遠離一切危險的秘密?」
王子低頭拍拍自己的手,嘆息道,「難怪摩拉爾沒能從星辰回來……」
「女人不屬於戰場,而摩拉爾不是女人。」尼寇萊冷冷地打斷他,「他的訓練要艱苦得多,他也是個有膽魄的劍手和斧手,而他沒能回來也絕不是因為技藝不精。」
泰爾斯抱起雙臂,沉默了一瞬。
「當然,摩拉爾。」泰爾斯搖了搖頭,目光裡似有別樣的意思,「一位合法的男性大公繼承人,如果他還在,那龍霄城大概就能穩定下來了吧,那我大概都不需要來埃克斯特了。」
尼寇萊冷哼一聲,似乎完全沒意識到王子想說什麼。
「但她。」泰爾斯朝著女大公努努嘴,似乎這只是一次閑聊,「她偏偏是個女人,甚至還不是沃爾頓血脈。」
「這就帶來了很多問題。」
「她不能只懂得匕首防身,這遠遠不夠。」
「那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尼寇萊不客氣地堵住他的話,「那是我的事。」
「你還真有自信。」泰爾斯輕哼著搖搖頭,「好像只要你一句話,龍霄城瞬間就會變得安穩,里斯班等人的嫌疑也會消除。」
是麼。
尼寇萊?
「今天的課程就到這裡。」只聽尼寇萊生硬地道,「剩下的時間,自己練習。」
泰爾斯在心底哂笑一聲,搖搖頭,「說好的一百次呢?」
但隕星者只是冷酷地瞥視了他一眼,就轉過身,毫不停留地離開。
而泰爾斯看著他的背影,緩緩地蹙起眉頭。
天色尚早,陽光依舊。
「這麼早結束?」懷亞走上前來,接過泰爾斯手上的劍盾,疑惑地道,「今天的訓練,似乎有些不一樣?」
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氣,輕輕搖頭。
「哪裡,不是跟過去一樣嗎?」
「這種壓倒性的優勢。」泰爾斯看著隕星者遠去的身形,不禁嘆息感慨,「交手的雙方。」
「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啊。」
「您不必把自己跟隕星者比較。」懷亞挑挑眉毛,順著王子的視線,看著那位可怕的前白刃指揮官,試探著道,「但見到您又變得如此樂觀,那我就放心了。」
「不算太糟,不是麼?」
泰爾斯轉過身,目光投向另一邊,滿頭大汗練習著匕首的塞爾瑪,又看著滿布場內場外,臉色警惕的親衛和僕從們,默默無言。
不算太糟?
不。
那一刻,只有王子自己知道,他所面臨的局勢有多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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