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49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9-28 00:36
卷五.背叛者們 第39章 奪姐之恨

  踏進英雄大廳,泰爾斯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跟他有不解之緣的大壁爐,以及上方的槍架上那杆漆黑猙獰的長槍。

  而大廳裡,已經有不少有資格參與聽政日的龍霄城封臣到來了。

  泰爾斯看著英雄大廳裡的情景,皺起眉頭。

  大廳裡的布局已經改變了,除了壁爐前方的大公座位之外,橢圓石廳的兩側已經擺上了許多座位,側對大公,面朝彼此,唯獨空出中間的地帶。

  但即使是如此莊重的場合,北地人們還是表現出了他們粗獷奔放的一面。

  顯然有些貴族們不滿意座位的位置,坐下來後刻意調整了一下,或一步或兩步,似乎硬要和排放好的座位較勁似的,遠遠看去,原本呈現三面口袋狀的會議現場在封臣們到來後漸漸顯得零亂而散落,加上北地貴族們或者面見熟人或者初次見面的喧囂和嘈雜,整個大廳顯得有些雜亂。

  讓王子想起曾經的埃克斯特宴會。

  可泰爾斯注意到,大公左右下首,最近的六個座位卻是紋絲不動,哪怕它們身後的眾多封臣都在移動著座位,卻沒有一個人敢於越過甚至碰觸那六個座位。

  看著那六個座位,早有預料的泰爾斯已經心中有數。

  泰爾斯的到來似乎驚動了不少人,喧囂聲小了很多,許多北地貴族們紛紛回頭,看向這位六年來不常出現的異國王子,露出各色各樣的眼神。

  王子低下頭,刻意避免與這些人的眼神接觸,在賈斯汀勳爵的帶領下,來到一個無比偏僻的座位,遠離密集的北地貴族,羅爾夫在他的身後靠牆站定。

  「聽著,就這樣保持低調。」賈斯汀勳爵冷冷地道,「如果有任何事情,我已經叮囑過周圍的人了,他們知道怎麼辦……」

  但勳爵的話語頓住了。

  隨著一道座椅拖地的噪音,一個年輕人毫不客氣地把座位挪動到泰爾斯的身側,重重地坐下。

  泰爾斯也愣住了。

  「我向來不喜歡北地人的會議,每一場都像是大猩猩們吵架。」熟悉的嗓音從身側傳來,喋喋不休,繪聲繪色,「你知道,發情的雄性大猩猩捶打自己的胸口,對著情敵咆哮……」

  在泰爾斯目瞪口呆的關口,賈斯汀勳爵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伊恩.羅尼子爵閣下。」

  「作為祈遠城來使,你的座位好像不在這裡?」

  泰爾斯的身旁,正在學著大猩猩捶胸口的伊恩合上張成o型的嘴巴,收回雙手,毫不在意地點點頭,「我知道,我的座位在那……」

  循著他的手指,泰爾斯轉向大廳的另一邊,日前見過一面的「亡號鴉」內德.蒙蒂,姿勢豪放地坐在祈遠城使團的座椅上,哈哈大笑。

  而他的身後,一眾祈遠城使團的貴族們臉色鐵青地向這邊瞪著目光,遠遠注視著他們理論上的領頭人——伊恩.羅尼。

  「我答應了給他介紹幾位風城裡『作風豪放』的美貌寡婦,才讓蒙蒂好歹同意了幫我拖住那幫老家夥。」伊恩嘆了一口氣,「但我沒告訴他,在風城裡,西濤人的審美標準其實跟我們不太一樣。」

  泰爾斯也嘆了一口氣,他已經不想再吐槽這位沒個正形的祈遠城繼承人了。

  隨著星辰王子和祈遠城諸人的落座,大廳裡重新恢復了北地特有的嘈雜。

  直到一聲洪亮的呼喝,震徹全場。

  泰爾斯認得這道聲音,那是傳令官的呼喝。

  隨著他的呼喝,好幾位一看就份量不同一般的貴族,像是約好了似的,在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裡。

  或緊或慢,或早或晚地步進了大廳。

  「斐倫堡伯爵,梭倫.柯特森!」傳令官的報名聲中,第一個走進來的男人大概五十歲上下,居然是一身戎裝,他的眼神裡放射出鋒利的光芒,讓泰爾斯不禁皺眉。

  「亂石陵與哈廷郡伯爵,霍爾特.納吉爾!」這是一位老態龍鍾的貴族,在隨侍的攙扶下緩步向前,但在他身側的貴族們無不下意識地避讓開道路。

  「狂野林地伯爵,斯通.林納!」林納伯爵比柯特森似乎小不了多少,他衣著嚴謹,表情嚴肅,目不斜視,仿佛要隨時奔赴戰場。

  「狩郡與折紙郡伯爵,卡恩.克爾凱廓爾!」這位中年的客人身量中等,臉色平淡,步伐緩慢,沒有隨侍的他孤身前來,似乎毫不為外物所動,但最引人矚目的是他的左袖——那裡空空蕩蕩,這是一位獨臂伯爵。

  「烙鐵郡伯爵,布魯金.赫斯特!」這位來客最是年輕,三十餘歲,有一把黃金色澤的絡腮胡子,帶著笑容,配合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讓人印象深刻。

  五個男人先後走進大廳,在滿廳貴族的注視下,走到石廳的最前端,在最靠近大公的五個位置上毫不猶豫地落座。

  大廳裡的議論和喧囂頓時小了下來。

  「他們,再加上里斯班首相。」伊恩在泰爾斯的耳邊輕聲道,「是努恩王生前最信任也最重要的六位伯爵,據說這六個家族,每一個的實力都堪比一國,而他們能毫不猶豫拉出來開仗的戰士合起來超過兩萬人,幾乎是沃爾頓家族的兩倍。」

  「他們看上去,似乎都是經驗豐富的統治者。」泰爾斯輕聲道。

  「努恩王不允許他的手下有屍位素餐或是能力低下的人,所以你所看到的,都是幾十年時間裡在他手下效力,為他遠播龍霄城甚至埃克斯特威名的人傑,不像我們祈遠城——算了不說了,總而言之——」伊恩搖搖頭,「這也是努恩王的遺產之一。」

  「也讓龍霄城變成了埃克斯特最強,也是最可怕的勢力。」泰爾斯認真地觀察著五位伯爵,補充道。

  「那是過去,是努恩王還在的時候。」伊恩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而現在?哼。」

  泰爾斯點了點頭。

  但他隨即聽見了五位伯爵的互動。

  「你的領地怎麼樣,卡恩。」一身戎裝的柯特森伯爵聲如鐵鑄,「從陛下扭斷了他們上代大公的脖頸之後,烽照城的崽子們不敢再來挑釁你了吧。」

  「砍掉廢話吧。」獨臂的卡恩.克爾凱廓爾伯爵絲毫不給柯特森面子,他表情不變,一臉拒人千裡的樣子,「我們都知道自己為什麼在此——少費心寒暄了。」

  自討沒趣的柯特森冷哼一聲,轉過了頭。

  「戮魂還是跟以前一樣鋒利。」看上去資格最老的納吉爾伯爵把眼神定在大公座位後的戮魂槍上,嘆了一口氣,「但坐在它下面的,我們為之效忠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這話說得五位伯爵的表情都齊齊一沉。

  納吉爾搖搖頭,眼神憂鬱,「我們這些人,上次共聚一堂是什麼時候?」

  「六年前。」他的身後,嚴肅如冰的林納伯爵寒聲回答,他重重地挪了一下座椅,似乎周圍的一切都讓他看不順眼,「先是星辰,然後是災禍,接著是龍,最後是黑沙領……當我們帶著人趕到的時候,就只剩下陛下的葬禮了。」

  五人沉默了一瞬。

  「哼。」林納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冷冷地搖頭,「莫名其妙的選王,五個外人加上里斯班,就決定了我們的封君歸屬,讓最強大的龍霄城變成了埃克斯特最大的笑……」

  「林納!」黃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氣衝衝地打斷了他,「看在落日女神的份上!」

  「省省你的牢騷!」

  泰爾斯聽到這裡,心裡不禁蒙上了一層陰影。

  塞爾瑪。

  你六年來,面對的是一群什麼樣的封臣呢。

  林納伯爵不屑地輕嗤一聲,正要說話。

  「鷹郡與淌血地伯爵。」傳令官的聲音再度響起,「龍霄城攝政官,夏爾.里斯班!」

  終於,泰爾斯看見了熟悉的人。

  里斯班伯爵還是那樣穩重而沉靜,他帶著不容置疑的神情踏進了大廳。

  與之前不同,貴族們在里斯班攝政進來的刹那,就齊齊安靜了下來。

  唯有五位伯爵毫不示弱地看著他,林納伯爵甚至還輕嗤了一聲。

  里斯班攝政走到了五位伯爵面前,表情淡漠,「諸位,大駕光臨,我的榮幸。」

  「不是你,夏爾。」納吉爾伯爵搖了搖頭,露出難看的笑容,「不是你……我們是響應封君的呼喚而來。」

  里斯班轉過頭,看了納吉爾一眼。

  「當然。」攝政大人輕聲道,他轉過身,在最靠近大公座位的那個位置上落座。

  而其他四人則根本看都不看里斯班一眼。

  好像他根本不是六人之一,不是他們的同伴。

  看著六位伯爵的互動,泰爾斯皺起眉頭。

  「伊恩。」

  王子突然向著小羅尼挪了一步,輕聲開口。

  「告訴我,在這件事裡,龍霄城不是你們唯一的指望。」

  正在向自家使團遠遠揮手的伊恩微微一愣。

  他回過頭來,面露疑惑,「怎麼?」

  泰爾斯面色堅定,「告訴我。」

  伊恩輕蹙眉頭,似乎想到了什麼,「你好像,對我們不怎麼有信心?」

  泰爾斯搖了搖頭,看不出任何情緒,「告訴我就行了。」

  伊恩眯起眼睛。

  「當然不是。」最後,祈遠城的繼承人還是輕哼一聲,「龍霄城只是其中之一。」

  他臉色微沉,「這個時候,我姐姐大概已經帶著使命到戒守城了吧。」

  泰爾斯沉吟了一會兒。

  「戒守城,萊科大公。」

  他想起那位禿頭的老大公,以及他六年前在這個大廳裡放聲咆哮的那一幕,「當然,二十年前,他們也在援兵之列。」

  王子抬起頭,面露憂色,「但你們能想到的,倫巴也能想到——就像你來龍霄城。」

  伊恩吹了聲口哨,毫不在意地揮揮手,「我姐姐會有辦法的,天知道她要怎麼用那雙碩大來誘惑那個老禿頭出兵,或者用嘴巴——誰知道是哪張。」

  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注意到,伊恩的目光慢慢凝結在半空中,若有所思。

  「你看上去不怎麼喜歡你姐姐?」

  伊恩輕哼一聲,似乎頗不以為然。

  「別誤會了,我們曾經很要好。」小羅尼看著頭頂的雲中龍槍石刻,從鼻子裡輕嗤道,「但現在幾如死敵。」

  他的表情很諷刺。

  泰爾斯挑挑眉毛,「介意我問為什麼嗎?」

  伊恩沒有說話,他只是神色複雜地看了泰爾斯一眼。

  就在此時,比之前更響的呼喝,從門口傳來。

  「耐卡茹與薩拉的血脈——」

  大廳裡的北地人齊齊地轉頭!

  隨著無數座椅的碰撞聲,所有北地人都站了起來。

  連六位伯爵都不例外。

  他們都嚴肅地握起右拳,死死按在心口。

  「龍槍家族的繼承者——」

  伊恩嘆了一口氣,緩緩地站起身來。

  在無數不滿目光的催促下,泰爾斯也趕緊站了起來。

  「龍霄城的統治者——」

  在洪雷般的呼喝聲中,泰爾斯透過一層層的肩膀,在縫隙裡看見一個輕盈的身影,卻踏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而來。

  是她。

  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少女,在尼寇萊的陪同下,走過兩側的上下封臣,走向自己的座位。

  那個唯一的座位。

  少女臉色沉靜,姿態優雅而得體,步步向前。

  「你問我為什麼。」伊恩的聲音從耳邊緩緩傳來,「看,這就是為什麼。」

  星辰王子頓時愕然,他轉過頭。

  「什麼?」

  伊恩翹起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六年前。」

  「埃克斯特有史以來第一位女大公,在龍霄城,在這個大廳裡繼位。」伊恩的眼神冷了下來,他轉過頭,瞥視著壁爐上的戮魂槍,又看向大廳中央那個緩緩而來的少女,聲音裡透著一股鬱氣,「女大公。」

  「從那時起……」

  「我最親愛的雙胞胎姐姐,那個與我同在母親子宮裡孕育的女人。」

  「就不僅僅把我看作……她最親愛的兄弟了。」

  泰爾斯愣住了。

  噔,噔,噔……

  透過層層人群,少女大公的步伐仍在繼續。

  她承受著無數男人們肆無忌憚的目光,掠過無數男人們或明或暗的紛紛議論,走過英靈宮歷史悠久的粗獷地磚,走進數百年來唯有男性貴族們有資格進入的議場。

  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有那麼一刻,泰爾斯希望自己沒有靈巧的聽力,也沒有清晰的視力。

  因為他看見,滿廳的男人們,無論老少,無論貴賤,他們都從前到後,從上到下,毫無顧忌地打量著女大公的體態,注視著她的容貌。

  他還聽見了他們輕笑著,戲謔著,猥褻著評價議論女大公的身材,臉蛋,甚至她的……

  一股莫名的怒意湧上心頭,讓泰爾斯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越捏越緊。

  但少女依舊在前進。

  噔,噔,噔……

  她的腳步踏擊在英靈宮數百年的地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英靈宮的地磚依舊堅固,一如過往年歲,堅不可摧。

  可少女仍然在前進。

  噔,噔,噔……

  她的靴子繼續擊打著地磚,哪怕地磚從來未曾因此破碎動搖過半點,她也不曾停頓,不曾止息。

  更不曾後退。

  「你知道,從那時起,我姐姐的那雙眼睛。」伊恩的聲音繼續傳來,祈遠城繼承人的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那雙美麗的眼睛,就不再看向妝飾與衣物,看向嫁妝與錢財,看向那些日後可能成為她倚靠與歸宿的年輕俊彥們,看向女人們生來就該關心和在意的事物了。」

  「而是看向了父親。」

  「看向了我。」

  泰爾斯沒有說話。

  少女的體態輕盈,表情淡定,但她的足音卻依舊沉重。

  仿佛背負著千鈞重擔。

  「你改變了規則,泰爾斯。」伊恩的語速不急不緩,卻充斥著化解不開的沉鬱,「你和倫巴一起。」

  他看著泰爾斯的雙眼裡透露出讓人不安的色彩,「是你。」

  「你們奪走了我的姐姐。」

  少女終於走上了屬於大公的台階。

  尼寇萊站定在了第一層台階上,作為她最重要的護衛,他到此為止,再也不能前進一步。

  少女唯有獨自步上台階。

  步上她的座位。

  孤獨一人。

  隨著少女走到座位前,傳令官刻意延長的呼喝也到了尾聲,「女大公——」

  「——塞爾瑪.沃爾頓!」

  在無數人的注視下,塞爾瑪緩緩地坐下,難掩面色的蒼白。

  台階之下的所有人——屬於龍霄城的封臣們低頭鞠躬。

  向他們的封君們,致以尊敬。

  但泰爾斯聽見了。

  在獄河之罪的加持下,他清晰無比地聽見了。

  女大公的胸腔裡,一陣陣勃然有力的搏動,正不間斷地傳進他的耳中。

  那是塞爾瑪的心跳。

  鮮活而有力。

  縱使滿廳人坐下的雜亂聲響,也掩蓋不住。

  泰爾斯長長地嘆息。

  「原來如此。」泰爾斯在座位上坐下,對著身邊的伊恩,若有所思,「為了自由同盟的危機,你來了龍霄城,而你姐姐去了戒守城……如果你失敗了……」

  「不。」伊恩冷冷地打斷了他。

  祈遠城繼承人的眼睛裡有著泰爾斯難以忽視的火焰,「我不會失敗。」

  「失敗的只會是她。」

  「只能是她。」

  泰爾斯轉過頭,看著伊恩。

  「你剛剛說。」第二王子緩緩頷首,話語帶著深意,「我奪走了你的姐姐啊。」

  伊恩皺起眉頭。

  泰爾斯長嘆一口氣,慢慢地握緊了拳頭,「說得對。」

  「我奪走的。」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看向大公寶座上,那個強自鎮定地看向全場的女大公,「確實是『你的』姐姐。」

  泰爾斯笑了。

  他轉頭看向準備發言的女大公,留下一臉狐疑的伊恩。

  就在剛剛,在塞爾瑪緩步走上座位的時候,在伊恩不無恨意地說出那個故事的時候,泰爾斯突然醒悟過來了。

  原來,六年前,他還有倫巴。

  他們在這個大廳裡所做的。

  不僅僅是妥協。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9-28 00:44
卷五.背叛者們 第40章 開場

  大廳裡,隨著女大公的落座,全場的二十幾位貴族也紛紛坐下。

  托女大公的福,泰爾斯在六年的人質生涯裡接受了不少北地特色的貴族教育,相比起基爾伯特在匆匆一月裡教授的、久遠得有些褪色的知識,他反倒對埃克斯特的光榮歷史耳熟能詳。

  比如龍霄城的聽政日。

  它源自九十年前,源自龍霄城大公暨第四十三任共舉國王,努恩六世——先王努恩七世的祖父,沃爾頓家族連續三代王位壟斷的極盛期開啟者,一位值得銘記的國王。

  他治下的巨龍國度,同「賢君」逝世後的星辰王國在邊境數度交手,面對北境的亞倫德、守望城的澤穆托、孤老塔的福瑞斯三大家族,這位國王無一敗績,將埃克斯特的南部國境線推進到斷龍要塞之前,把東西大針林變成北地人的獨享地;他在幾場戰爭中扶植起新生的自由同盟,面對遽然崛起的康瑪斯聯盟,用強而有力的手腕扼住了他們擴張的勢頭,將黃金走廊的東端牢牢控製在手中;他甚至重新修葺了魁古爾冰川防線,將冰川獸人再度驅逐到三十八哨望地以北。

  而對內,從那位手段高超的努恩六世開始,龍霄城的諸封臣們定期向大公問候、匯報就成了一種慣例,封臣們向大公展現他們的忠誠,上報領地的重要事務上,以獲取大公的許可與支持,大公則在這個場合展現他的威嚴和寬仁,聽取手下封臣們的概況,維係加強君臣之間的關係——這就是聽政日。

  也是龍霄城統治權擴張的證明,泰爾斯這樣想著。

  但是現在……

  女大公的聲音在大廳裡清晰地響起,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里斯班,克爾凱廓爾,納吉爾,赫斯特,林納,柯特森。」面對這麼多人,盡管臉色蒼白,但塞爾瑪仍然按照座次,一個個地叫出了她旗下的封臣家族,每一個領主在被叫到時都微微點頭,「班納,哈德遜……」

  塞爾瑪一口氣叫出了將近二十個家族的名字,其中還有兩個同名的家族,不得不用屬地作區分。

  幾乎每個有座位的貴族都恭敬——至少面色恭敬——地點頭。

  如果這是在星辰王國……泰爾斯不禁想起國是會議時的盛況,想起六大豪門,十三望族,以及璨星自己的直屬封臣,光是叫出這些家族們的名字……

  王子嘆了一口氣。

  老天,希望他們有花名冊。

  「歡迎,諸位。」在北地貴族們銳利的目光下,塞爾瑪深吸一口氣,看了下首的里斯班一樣,緩聲道,「再一次,於光榮的聽政日裡,龍霄城的各大家族共聚一堂,因為你們的到來,雲中龍槍更顯鋒利,擁有你們的忠誠,沃爾頓家族越發強大。」

  清脆的女聲在石廳中回響,漸弱,消失。

  就在女大公話音落下的同時——像是約好的似的,幾乎所有封臣們都嚴肅地舉起右拳,重重地砸響自己的胸膛,連續三下!

  咚!咚!咚!

  作為對封君的回應。

  沉悶的響聲在大廳裡彼此共鳴,似乎連整個英靈宮都搖晃了一下。

  「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身邊的伊恩一臉「我告訴過你了」的無聊神情,作出敲胸口的動作,在泰爾斯耳邊輕聲道,「大猩猩……」

  泰爾斯挑了挑眉毛。

  塞爾瑪在這陣敲擊聲中紋絲不動,但對她無比熟稔的泰爾斯能感覺到,少女在那份鎮定底下,掩藏著一股緊張和忐忑。

  「聽政日就此開始。」女大公清了清嗓子,「夏爾?」

  坐在她左方首位的里斯班伯爵在座椅上微微欠身。

  轉頭看向全場。

  最前方的五位伯爵,終於把目光放到攝政大人的身上了,但泰爾斯注意到,那些目光卻並非如想像般友善。

  六年前,在努恩王的葬禮上……這至關重要的五人,態度又是如何的呢?

  泰爾斯回憶著。

  「作為慣例。」里斯班攝政穩重而溫和的嗓音在大廳中響起,就像過去三十多年裡,在禦前會議上無數次為努恩王而響起,「諸位大人們,有什麼要向女士請示的嗎?」

  沒有人說話。

  在泰爾斯目力所及的範圍裡,二十幾位封臣們甚至連竊竊私語都沒有。

  他們只是把無數鋒利的目光,牢牢地射在里斯班的身上,仿佛要割裂這位老伯爵,尤其是那五位最強大的封臣。

  泰爾斯不禁捏緊了拳頭。

  里斯班環視全場,仍舊沒有封臣答話。

  像是計劃好了一樣。

  他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禮貌已死。」伊恩那煩人的聲音悄然傳到泰爾斯耳中,帶著若有若無的幸災樂禍,「我猜沒人想對女大公說『你好』。」

  在落針可聞的靜謐裡,伊恩的話有些刺耳。

  不少北地人都轉頭向他看來,目光冰冷。

  伊恩露出一個做壞事被人抓到了的表情,滿懷歉意地對他們笑笑。

  這是泰爾斯六年裡第一次參與聽政日,更是第一次見到龍霄城領主們對封君的態度,看著台上強自鎮定的塞爾瑪,泰爾斯只覺得內心刺痛。

  從踏進群星之廳,成為星辰王國第二王子的六年裡,他的路途走得很艱難。

  但在這一刻,自己所以為的所有艱難,跟她,跟塞爾瑪,跟埃克斯特的第一位女大公比起來……

  「很好,看來大家都很好,沒什麼壞消息。」里斯班冷冷地道,他向著上首的塞爾瑪微微一躬,「女士。」

  聚焦在里斯班身上的目光齊齊一轉,投向了女大公。

  泰爾斯不無憐憫地看著孤獨的塞爾瑪,少女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下意識地回避著諸封臣的目光。

  「諸……咳咳……諸位,我知道你們不喜歡廢話。」塞爾瑪的聲音有些快,也有些抖,「所以我就開門見山了……」

  相比起里斯班開口時的全場沉默,女大公在開口的瞬間,有不少封臣都低下頭,悄聲議論。

  「這跡象不錯,至少女大公有緩和氣氛的能力。」伊恩低聲諷刺道。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女大公的話仍在繼續。

  「相信各位都已知曉,上個月,國王的使者自黑沙領而來,前幾日,祈遠城的使團也光臨了龍霄城……」

  有人打斷了她。

  「您是說那場鬧劇似的覲見嗎,女士?」坐在女大公左手第三位,那名一身戎裝的斐倫堡伯爵,柯特森冷冷地道,「當然,很有娛樂性——威嚴的龍霄城被一個毛頭小子操得團團轉。」

  柯特森伯爵的用詞非常粗魯,不少人發出了低低的笑聲,但更多的人則在冷哼。

  塞爾瑪的臉色更見蒼白。

  泰爾斯輕蹙眉頭,他轉過頭——作為罪魁禍首的風城子爵閣下毫無自覺地傻笑著,似乎也覺得這很有娛樂性。

  「好笑?」泰爾斯的目光如利劍般射來。

  在看到泰爾斯不爽的眼神後,意識到什麼的伊恩瞬間收斂了笑容,他貌似嚴肅地輕咳一聲,「抱歉。」

  「龍霄城面臨著一個選擇。」女大公在調整完呼吸後,重新接續前面的話,「而我尊敬在我祖父手下效力多年的各位領主,所以我們會在這裡,在最重要的聽政日裡,共商我們的選擇。」

  就在泰爾斯以為封臣們又要再一次沉默的時候,出乎意料,一道清亮的男聲響了起來。

  「我們尊敬你,女士,正如同我們尊敬你的祖父。」說話的伯爵坐在塞爾瑪的右下首第二位,他的語氣裡有著少見的親和和恭謹,一臉金色的胡須隨著話語上下起伏,「所以我們來了,烙鐵郡響應您的召喚。」

  來自烙鐵郡的赫斯特伯爵溫和地看向女大公,如是說道。

  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樣,塞爾瑪露出笑容,不無感激地看著發話的人,「謝謝您,赫斯特伯爵。」

  三十餘歲的赫斯特抖著黃金的胡子,微笑點頭。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看著熱情的赫斯特,不自然地挪了挪屁股。

  這該死的椅子,真難坐。

  「老天,泰爾斯,你看到他望著那女孩的眼神了嗎?」伊恩的話不合時宜地插了進來,「我敢打賭,他每次找女人,都把對方想像成……」

  心情變差的泰爾斯猛地回過頭。

  「你不說話會死嗎?」王子冷冷地回道。

  伊恩連忙舉起雙手,一臉無辜地吐吐舌頭,然後張開嘴巴,保持著笑容,無聲無息地做了個口型,是的。

  氣得泰爾斯不想再理他了。

  赫斯特伯爵的開口似乎帶動了封臣們的話頭,剛剛出言諷刺的柯特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輕哼一聲。

  「斐倫堡也是一樣。」柯特森慢慢地道,「但我注意到了,響應召喚而來的,不僅僅是我們……」

  柯特森伯爵移動手指,指向了大廳裡的一個角落。

  那是……

  所有人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指轉移。

  泰爾斯心中咯噔一聲!

  「為什麼他在這裡,女士?」柯特森歪曲手腕,冷冷地直指著星辰的王子,「這個帝國人,在整個龍霄城最重要的會議上?」

  大廳裡頓時爆發了不小的議論聲,甚至喧嘩。

  那個瞬間,泰爾斯變成了場中的焦點。

  女大公的的臉上現出擔憂和緊張,里斯班眯起了眼睛,一直寒著臉的尼寇萊則皺起眉頭。

  好吧,無論我多想保持低調……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我應女大公閣下的要求,以及祈遠城繼承人的邀請而來。」星辰的第二王子寒聲道,「作為第三方,來見證這場事關埃克斯特榮譽的會議。」

  他的話說完,大廳裡的爭論聲甚至更大了。

  泰爾斯甚至能清楚地聽見他們的議論。

  「所以那就是……」

  「真是可笑……」

  「猜猜看,他在這裡,那個女該也在……」

  「龍霄城……哈哈,真諷刺,沒準哪一天,女大公的肚皮裡就有了個不知父親是誰的小領主……」

  泰爾斯捏緊拳頭。

  伊恩對他無奈地搖搖頭,一臉愛莫能助的神情。

  「我可不記得我們什麼時候跟帝國人一夥兒了。」柯特森冷冷地,看也不看泰爾斯一眼,「趕他出去。」

  封臣們裡爆發出不小的讚同聲。

  「秩序,大人們!」

  尼寇萊的聲音插入了這場對話,身為大公親衛的隕星者居高臨下地望著混亂的貴族們,毫不客氣。

  「你正站在龍霄城的土地上,柯特森伯爵,你站在耐卡茹的英靈宮裡,而這裡是英雄大廳,在女大公面前……」

  尼寇萊臉色一肅,「輪不到你來下命令。」

  也許是隕星者確實威名赫赫,也許是他跟隨努恩王二十多年的資歷起了作用,場中慢慢安靜下來。

  直到柯特森絲毫不給面子地回話。

  「閉嘴,勳爵。」

  「你沒資格跟我談他媽的秩序。」柯特森咬著牙,像望著仇人一樣望著台階上的隕星者,「努恩陛下把卑賤低微的你提拔成他的親衛,封予爵位,你卻用失職跟無能來回報他,累得陛下身死,還累得我們,累得龍霄城落到這副田地。」

  那一刻,尼寇萊蒼白的臉色出現了少見的潮紅。

  泰爾斯見過他這副樣子,這是隕星者發怒時的徵兆。

  「如果我是你,無能者,就趁早找個沒人的地方自殺,而不是厚著臉皮賴在女大公身邊,裝著什麼都沒發生過。」柯特森伯爵的話清晰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害死國王的白刃恥辱!」

  「呸!」

  不少北地貴族齊齊發出了冷哼。

  尼寇萊猛地低下了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什麼都沒說。

  可泰爾斯能看到,他的拳頭已經握在了一起,猛烈顫抖。

  王子知道,國王死在了白刃衛隊的護衛下,這是隕星者此生最大的陰影。

  大廳裡,祈遠城使團中的內德.蒙蒂皺起了眉頭,這位『亡號鴉』看著不正常的尼寇萊,輕輕嘆了一口氣。

  「夠了,柯特森。」

  女大公終於開口了,她的話不自覺地帶上了一股怒氣,「尼寇萊勳爵為了國王,同災禍奮戰到了最後一刻,他不該得到這樣的評價。」

  「就我的從事官告訴我的事情,女士,這位泰爾斯王子也許是世上最麻煩的帝國人,他還導致了上個聽政日裡那場難看的群毆。」最老的納吉爾伯爵緩緩開口,他的話語聽上去公正而理性,把話題引回了王子的身上。

  「我真誠地建議您,在討論我們自己的事務時,展現我們的『熱情好客』,讓他去他的房間裡休息吧。」

  老伯爵的眼睛微微眯起,「您知道,關於您和他,外面都在謠傳什麼嗎?」

  所有的目光重新彙聚到王子的身上,還不時在女大公跟他之間來回逡巡。

  塞爾瑪表情一變,一時語塞。

  泰爾斯閉上了眼睛。

  身邊的伊恩表情豐富,張開嘴巴準備在他耳邊說點什麼。

  「不是現在,伊恩。」伊恩正要開口的刹那,泰爾斯冷冷發話,把他的熱情封死在喉嚨裡。

  他們是故意的,龍霄城的封臣們。

  泰爾斯想起六年前,複興宮群星之廳裡的貴族齷蹉,暗暗地告訴自己,所以他們在按部就班地打擊著女大公的威信。

  而現在……

  不,他不能說話,不能反駁,否則只會讓局勢更糟。

  泰爾斯緊緊咬牙。

  「他是女士的客人,柯特森,納吉爾。」里斯班攝政適時地開口了,他冷冷注目著兩位伯爵,「這是女士的承諾,所以他會留下,而如果你無法忍受他在你的視線裡出現,寧願無視女士的榮譽,那就閉上眼睛或者自己出去,二擇其一。」

  柯特森冷哼一聲,似乎對攝政大人很不感冒。

  「別忘了您的血仇,女士,在您之前的合法繼承人,摩拉爾王子死於星辰,屍骨未寒。」坐在女大公左手第三位的林納伯爵面無表情地咬字出聲,「從那以後,所有的悲劇都源自這位小王子的來使。」

  「屍骨未寒,真的?」伊恩又在不知好歹地竊竊私語了,「六年,就算是巨龍的屍體,怎麼也該寒了吧。」

  泰爾斯甚至都懶得理會他了。

  塞爾瑪猛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在調整著自己。

  「那場悲劇已經有了定論,林納。」女大公遠遠地望了一眼泰爾斯,咬牙道,「先王還在的時候就有了,而泰爾斯王子,他現在是我們的客人——而我們應該回到正事上來。」

  「您認為自己的血親之死不是『正事』?」林納突然提高了音量。

  「不得不說,您讓我有些寒心。」林納伯爵依舊面如寒霜,目光不動,但他仿佛毒蛇吐信般的話語卻讓人難以忽視,「尊敬的塞爾瑪.沃爾頓女士。」

  塞爾瑪面對著他的目光,握在座臂上的手微微一顫。

  大廳裡,二十幾位貴族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收回你的話,林納。」里斯班攝政的話已經帶上了顯而易見的情緒,他一字一頓地道,「尤其是對女大公閣下。」

  「你怎麼敢對努恩陛下,對天生之王的孫女這麼說——『你讓我有些寒心』?」

  里斯班瞥視著林納伯爵,「陛下從王子時代開始,用了三十年時間,把你們,把瀕臨敗落的林納家族提拔……」

  「這就是我所擔心的,里斯班。」林納夷然不懼地回敬,「那位讓人甘願效死的努恩陛下,那位偉大的天生之王,已經不在了!」

  「只剩下我們這些老骨頭守著一個女……」

  「林納!」打斷他的依舊是黃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

  林納頓了一下,他瞥了座上的女大公一眼,在略略的遲疑後,還是改口了,「……維繫著龍霄城的尊嚴。」

  此話一出,塞爾瑪就低下頭,抿緊了嘴唇。

  大廳裡一片沉默。

  赫斯特伯爵輕咳了一聲。

  「抱歉,女士。」這位烙鐵郡伯爵看著表情難堪的塞爾瑪,溫和地道,「但我想,林納伯爵只是過於想念曾經的陛下,也過於看重龍霄城的未來。」

  「但他尊敬您,尊敬您的血脈,正如我一般。」赫斯特恭敬地緩緩點頭,「女士。」

  「噫。」伊恩裝出一副惡心的神情,悄聲道,「這英雄救美的泡妞手法,我都要吐了。」

  「然而還真管用,看看那女孩的表情……」

  真特麼囉嗦。

  頭一次,泰爾斯發現自己很想掐死伊恩。

  把他一針見血的話語都堵在他的聲帶裡。

  王子緊緊注視著塞爾瑪。

  塞爾瑪看著解圍的赫斯特,還以一個勉強的微笑。

  泰爾斯蹙緊了眉頭。

  「你所面對的就是天生之王留下的血脈,小赫斯特。」里斯班打斷了他們的眼神交流,「毋庸置疑,她會帶領龍霄城的未來。」

  赫斯特笑了笑,對著攝政微微頷首,「當然。」

  「你說起話來倒是越發像努恩陛下,『首相大人』。」一直面無表情,卻句句誅心的林納伯爵緩緩地咬字道,「就像六年前,你,偉大的攝政大人就站在那裡,站在陛下的遺體邊上,不容置疑地告訴我們大公換人了,只需要乖乖跪下就好。」

  「別把你個人的怨氣帶到這裡,林納。」里斯班臉色鐵青,「這個榮耀的大廳,不該為私心與陰暗留下位置。」

  林納彎了彎嘴角,作為回應。

  「我開始有些佩服你的小女朋友了。」伊恩嘆了一口氣,拍拍泰爾斯的肩膀,「過去六年裡,她是怎麼在這些人裡活下來的?」

  「不知道。」泰爾斯搖搖頭,他看著桀驁不馴的伯爵們,難掩憂色,「這是我第一次出席聽政日,但以前,重要的伯爵們都是派從事官來——我猜他們親身來此,讓場面變得更加艱難了。」

  伊恩挑挑眉毛,「哦,你居然沒反駁我?」

  正在觀察著諸位伯爵的泰爾斯露出疑惑,「反駁什麼?」

  「沒事。」伊恩回複嚴肅,正經地搖搖頭。

  場中再次響起了一道年老的嗓音。

  「放鬆,林納,放尊重點兒。」資歷最老的納吉爾嘆息道,「你面對的是龍霄城最有實力的伯爵,掌控龍霄城大權六年的『龍眸』里斯班——你不會想惹上龍霄城攝政的,他有無數方法整治你。」

  里斯班跟納吉爾在空中對視一眼,似乎連空氣都變得寒冷了。

  「哦,我想他真正想說的是。」伊恩眯起眼睛,「『去你媽的,里斯班』。」

  泰爾斯深以為然。

  「既然他想讓星辰人在這兒,那就隨他去吧。」納吉爾輕聲道,「反正,龍霄城也不比從前了。」

  里斯班遠遠看著與他同齡的納吉爾,輕聲開口,卻無比清晰,「真的嗎,納吉爾,老朋友?」

  「我的老朋友六年前就死了。」納吉爾伯爵不緊不慢地道,「隨著陛下一起,死在權力的漩渦中。」

  在里斯班與納吉爾對視的時間裡,伯爵們一聲不吭。

  仿佛這是他們的角鬥場。

  而座位上的塞爾瑪則不知所措。

  「要我猜。」伊恩的低語再次不合時宜地插了進來,「他們年輕的時候,有一個人上了對方的老婆?」

  泰爾斯緩緩搖頭,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右手,嘆了一口氣。

  局勢很不利,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去吧,伊恩。

  我們需要。

  下一刻,一聲慘叫突然響徹了整個大廳。

  「啊——」

  「你你你——」

  聲音之大,在沉寂的英雄大廳裡,就像刮起了一陣旋風。

  所有貴族,包括塞爾瑪和里斯班,都驚疑地轉過頭,看向聲音的源頭。

  只見在滿廳的貴族封臣裡,有一個人突兀地蹦了起來。

  來自祈遠城的風城子爵,伊恩.羅尼閣下正站在椅子上,捂著自己的腰部,表情扭曲,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的人。

  他的身邊,泰爾斯王子面無表情地收回他的手,一臉正經地正襟危坐。

  仿佛剛剛拽著伊恩的腰肉,全力一扭的人不是他。

  伊恩氣急敗壞地咬緊牙齒,對著泰爾斯做了個「你怎麼敢」的口型。

  但王子紋絲不動,好像根本不認識他。

  伊恩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

  他這才注意到,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

  風城子爵露出難堪的笑容,「那個……」

  五位伯爵齊齊皺起了眉頭。

  「伊恩閣下。」里斯班的目光在泰爾斯身上逡巡了一遍,默不作聲地回到伊恩的身上,「有什麼事嗎?」

  伊恩呼出一口氣,用殺人的目光在泰爾斯的身上剜了個來回。

  王子表情平淡,在膝蓋邊上比了一個拇指。

  加油,祝好運。

  伊恩只得嘆了一口氣。

  「雖然我很樂意欣賞龍霄城的窩裡反劇情。」他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先是向著女大公微微一躬,然後歪過腦袋看向伯爵們,「但我們是不是先來談談正事兒?」

  伊恩露出潔白的牙齒,微微一笑,「你們知道,午飯時間很重要,不能拖。」

  坐在一起的祈遠城使團裡,隨員們臉色鐵青。

  唯有蒙蒂,這位隕星者的舊友一臉好笑地看著伊恩的表演。

  龍霄城的封臣們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位放浪形骸的年輕人——他們的中的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伊恩本人。

  「而你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柯特森伯爵一臉要吃人的表情,斜眼瞥視著伊恩,冷笑道,「小丑?」

  伊恩眨了眨眼。

  面對這個侮辱性的稱呼,他的臉上卻笑容更甚。

  「我從哪兒來?」

  只見這位子爵閣下張開雙臂,笑得像個孩子,「當然是馬戲團!」

  那一刻,柯特森伯爵的冷笑僵在了臉上。

  泰爾斯吐出了一口氣,只覺得壓抑的場面瞬間解脫。

  「我特地來提醒諸位角兒,到點了,各就各位。」

  伊恩看了看台階上的女大公,又看了看身邊的泰爾斯,聳了聳肩,對著滿廳的封臣,興高采烈地大聲宣布。

  「我們要開場了!」

  大廳的另一側,以內德.蒙蒂為首的祈遠城諸人齊齊地頭,放聲長嘆。

  臉色悲哀。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9-28 00:51
卷五.背叛者們 第41章 為了龍霄城

  英雄大廳裡鴉雀無聲。

  除了對伊恩極度熟稔的祈遠城使團之外,幾乎所有人,包括六位伯爵大人,都瞪著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站在座椅上,笑容可掬,斜舉雙臂的小羅尼子爵閣下。

  好像在看一件稀奇物事。

  泰爾斯不得不低下頭輕咳了一聲,捅了捅伊恩的腿。

  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伊恩微微一動,似乎終於意識到了場面的尷尬。

  他悻悻地收回雙臂,跳下座椅,僵著笑容向整個大廳揮了揮手,「嘿,各位?」

  滿廳的貴族這才從瞠目結舌的訝然中回過味來,紛紛不自然地扭頭或輕咳。

  似乎對英雄大廳裡的這一幕深以為恥。

  五位之前氣勢洶洶的伯爵一言不發,只是臉色難看地坐在原地,彼此對視。

  旁觀的泰爾斯在心中輕笑,做得好,伊恩,打斷了他們越來越強勢的詰問。

  面對這樣不可理喻的人,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他們該怎麼反應呢?

  「這個小丑,是得到了您的允許,才站在這裡侮辱我們所有人的麼?」柯特森伯爵轉向女大公,眼神陰冷,表情僵硬,配合身上的戎裝,看上去就像一面冰牆,「女士?」

  塞爾瑪正要答話。

  「女士,各位大人們。」祈遠城的使團中,那位訓斥過伊恩的貴族,老博尼突然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一臉悲壯和痛心地對著座位上的女大公鞠了一躬,「這只是個玩笑,我代表祈遠城,對伊恩的行為……」

  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身邊的亡號鴉蒙蒂就突然伸出大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將一臉茫然的老博尼強行按了下來。

  伊恩眨了眨眼,對嘴唇微翹的蒙蒂輕輕頷首。

  就在此時,座上的女大公似乎終於看不下去了,只聽她咳嗽了一聲。

  「各位。」泰爾斯看得出來,塞爾瑪是在望著伯爵們鐵青的臉色,忍著笑意的情況下開口的,「這是來自祈遠城的伊恩羅尼閣下,羅尼大公的長子及繼承人,風城子爵。」

  「他帶著羅尼大公的使命而來。」

  伊恩友好一笑,對著女大公微微一躬。

  伯爵們齊齊向伊恩看去,但沒有一個人顯露出驚訝,更多的反而是「果然如此」的釋然,這讓泰爾斯想到,也許他們早就知道伊恩是誰了。

  「祈遠城,羅尼。」柯特森遠遠打量了伊恩幾眼,眼中透漏出些微的凝重,「我見過你父親,『長發』庫里坤是個可敬的人,他的話比長劍還值得信賴,我也尊敬羅尼家族,北地千年來的騎士楷模。」

  伊恩嘴角微動,似笑非笑。

  「但是當我看到你的時候,小子?」柯特森伯爵不屑地搖搖頭,「我真為你的父親和家族感到羞恥。」

  封臣中傳來陣陣的笑聲。

  泰爾斯看見,伊恩的眼神輕輕一閃。

  「彼此彼此。」祈遠城的繼承人以最輕鬆的姿態坐了下來,「看到您的時候,我也為龍霄城和女大公閣下感到羞恥。」

  伊恩輕哼一聲,「一個當災禍降臨時,自己卻躲在城外,當主君戰死時,自己卻毫髮無傷的伯爵。」

  柯特森伯爵的面色一寒。

  「如果我是你,懦夫。」伊恩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重複了一遍柯特森剛剛指責隕星者的話,「就趁早找個沒人的地方自殺,而不是厚著臉皮賴在女大公身邊,裝著什麼都沒發生過。」

  女大公身旁的隕星者輕輕蹙眉。

  這句話像是投入湖面的勢頭,泛起巨大的波瀾。

  滿廳的貴族瞬間沸騰了起來!

  貴族們尤其是五位伯爵們死死地盯著一臉滿不在乎的伊恩。

  仿佛那是他們的殺父仇人。

  泰爾斯舒了一口氣,嗬,這位小羅尼真是夠有種的。

  「再說一次,子爵。」柯特森伯爵咬牙切齒,特別突出了對方的爵位,「然後你和我,我們就可以決鬥了。」

  伊恩哈哈一笑。

  「當然!」

  他豪邁地大手一揮,「決鬥!」

  泰爾斯心神一震,等等,伊恩這是……

  但還沒等他想明白,祈遠城的繼承人就打了個響指,毫無顧忌地翻翻雙手,一臉輕鬆地指向祈遠城使團,「而我則指名祈遠城的德蒙蒂勳爵,讓他全權代表我的榮譽跟你決鬥!生死勿論!」

  「怎麼樣?」

  遠處,正在撓著脖頸的蒙蒂,瞬間僵住了。

  伯爵們再一次僵硬了臉色,看著伊恩。

  伊恩維持著笑眯眯的臉色。

  在決鬥中,尋找代理人?

  這家夥……真的是北地人嗎?

  泰爾斯呼出了一口氣,幸好,伊恩還是那個伊恩,不會突然變成視死如歸豪氣衝天的好漢子。

  「面對決鬥,你就躲在亡號鴉的身後?」

  柯特森伯爵看了看一臉無奈的蒙蒂,又看了看伊恩,聲音裡透露出忍無可忍的怒氣,「懦弱,你真是我們北地人的恥辱。」

  大廳裡的貴族們無不發出不屑的冷哼或嘲笑,乃至咒罵。

  但伊恩對這些目光甘之如飴,仿佛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過獎了。」伊恩翹起腿,抱起雙臂,聳了聳肩,「能給你們帶來恥辱,是我的榮幸。」

  大廳裡的氣氛再次被引爆,北地人們的抗議和咒罵如潮水般湧來。

  泰爾斯輕嘆一聲,拍拍伊恩的肩膀。

  你真行,哥們兒。

  就在此時,眼見秩序就要失控的時候,女大公那清脆悅耳的聲音突兀地在嗡嗡響的大廳裡響起。

  「諸位,諸位!」

  在一排男人的低沉抗議聲中,塞爾瑪高亢尖利的女聲顯得極其特別,「現在不是我們內訌的時候!」

  咚!

  尼寇萊狠狠一拳,砸上身邊的牆壁!

  大廳裡的聲音漸漸小了一點。

  隨著隕星者的動作,大廳裡的大公親衛們像是排練好了一樣,齊齊舉起手上的武器,板起臉砸上身側的牆。

  咚!

  沉悶卻震耳的響聲在大廳鳴,讓所有激憤的貴族們都安靜了下來。

  人們難掩臉上的神情,齊齊看向最高的那個座位。

  塞爾瑪看了里斯班攝政一眼,在得到他的肯定後,這才努力著把要說的話說完,「無論我們怎樣看待這位伊恩閣下,也不能忽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祈遠城帶來了一個黃金走廊上的壞消息。」女大公吸了一口氣,「二十年前,在先王兵鋒下低頭的自由同盟,最近撕毀了跟我祖父簽訂的協議。」

  「諸位,我們二十年前,親手為埃克斯特奪回的尊嚴,再次遭到了侵犯。」

  女大公的話音落下。

  伊恩打了個響指,在一片不屑的目光中攤開雙手,擺出一個「就是如此」的手勢。

  沒有人說話。

  泰爾斯閉上了眼睛,來了。

  真正的戲碼。

  似乎都在思考。

  直到蒼老的納吉爾伯爵緩緩出聲。

  「西邊的孬種們總算又硬氣了一回。」這位亂石陵與哈廷郡伯爵長嘆一聲,「然而,歷史總是一再重複,人們依舊記不住教訓。」

  也許埃克斯特的國務似乎稍稍吸引了一下伯爵們的注意,也許是事關他們曾經的戰爭,總之,伯爵們不再糾結在那個「祈遠城恥辱」上,就連柯特森伯爵也只是冷哼一聲,然後轉過頭來。

  看來……泰爾斯觀察著大家的神情,心中一沉。

  他們都分得清輕重緩急。

  只是,對於伯爵們而言,真正重要的事務,也許不僅僅是自由同盟。

  「自由同盟。」

  「那群懦夫不敢單獨這麼做的,他們的背後是誰在支持?」一直以來默不作聲,似乎事不關己的那位獨臂伯爵,克爾凱廓爾皺起眉頭,「又是那群長耳朵?」

  「不。」伊恩似乎稍稍找回了正形,這讓祈遠城使團們放鬆了不少,「白山很平靜,我們沒有收到關於白精靈們的任何異常情報。」

  「我還記得二十年前。」林納伯爵依舊面不改色,「同盟的那些孬種只有雇傭軍幫他們打仗,撕開他們的戰陣比撕紙還容易,攻破他們的城牆也就是爬個梯子的功夫。」

  「祈遠城完全能自己解決。」

  「只要他們不派小丑出戰。」柯特森伯爵不屑地加了一句。

  伊恩露出笑容。

  「裝模作樣的戲碼不就要再演了,諸位。」龍霄城攝政,里斯班伯爵拍了拍手,他肅顏開口,話語擲地有聲,「我相信,你們都不是傻子,你們很清楚,這場棋局的關鍵在哪裡,就連自由同盟背後的人,你們也心中有數。」

  五位伯爵都眯起眼睛,注視著里斯班。

  伊恩咳嗽了一聲。

  「諸位,相信你們都知道……」

  「查曼王正在壓迫淩虐他領內的貴族。」來自祈遠城的子爵閣下嘆了一口氣,「祈遠城,以及我們志同道合的同伴們,比如戒守城、麋鹿城,正在為了這一不幸而奔走。」

  伊恩揚起眉毛,「而現在,我們需要龍霄城的支持,來告訴整個王國,國王不能為所欲為。」

  「自由同盟的事件是其中的插曲,卻不能忽視。」

  「所以,我才在這裡。」

  大廳裡沉默了一瞬間,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最前方的那六位伯爵。

  但伊恩得到的回答卻並不是那麼積極。

  林納伯爵冷冷開口,「那就去找國王吧,也許你們給了國王他想要的東西,自由同盟就會乖乖低頭了。」

  伊恩微微皺眉。

  「少來打擾龍霄城。」柯特森冷哼道,「這不是我們的戰爭,至少不是現在。」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們都看得明白。

  他們只是……

  里斯班伯爵適時地開口了,「但這就是我們的戰爭,不能逃避。」

  積威數十年的前首相大人,讓所有人都凝重地看向了他。

  只聽里斯班重重地道,「二十年前,龍霄城用鮮血回應了自由同盟的反叛,這是龍槍家族的光榮過去,是先王努恩威嚴的證明我們就是埃克斯特的領軍者,責無旁貸。」

  納吉爾伯爵看著凜然開口的里斯班,不禁眯起眼睛。

  老朋友。

  「何況,事關沃爾頓家族的尊嚴,以及天生之王的榮譽。」里斯班寒聲道,「當西方再次生變,沃爾頓家族不能對之坐視不理。」

  「別忘了,我們是北地人。」

  「更是龍霄城的北地人!」

  「我們從不逃避!因為我們重視榮譽多於生命和利益!」

  大廳裡沉默下來。

  泰爾斯用餘光看見,伊恩不以為然地輕嗤了一聲。

  壓力滿載的塞爾瑪終於泛出了笑容,她感激地看著里斯班。

  「說得對,夏爾,我們有必要像二十年前一樣,出兵西部,重振龍霄城的赫赫威名。」女大公像是鬆了一口氣,「至於查曼王的……」

  就在此時。

  「當然!」

  里斯班伯爵的對面,女大公右手第一位的納吉爾伯爵開口了。

  「我們當然願意為埃克斯特的榮辱,為您的榮譽出戰,女士。」

  他蒼老的聲音無損他的威嚴,一瞬間甚至讓泰爾斯想起那位曾經的天升之王。

  納吉爾像一位資深的長者,循循善誘地道,「可是作為深受先王恩情,也效忠沃爾頓家族的封臣,我有責任,也有義務提醒您,多想一步。」

  塞爾瑪繃緊了臉色。

  泰爾斯捏緊拳頭,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循著父祖的足跡,出兵西方,也許確實能讓人稱讚您,甚至傳為美談。」

  「但出戰之後,當我們贏得勝利,重新把自由同盟的城牆拆掉之後呢?」只聽納吉爾環視全場,輕聲道,「我們,龍霄城也不過就是一個在祈遠城和黑沙領之間來回擺蕩,受人利用的棋子罷了。」

  伊恩挑了挑眉毛。

  塞爾瑪臉色一緊,有些焦急,她正要開口,「可是……」

  「是的,也許您保護了龍霄城的尊嚴,讓人稱讚一句『還算不賴』。」納吉爾不緊不慢地打斷了他的封君,「但龍霄城真正能得到的,又是什麼呢?」

  滿廳的貴族們都沉靜地聽著他的話。

  特別是其他五位伯爵里斯班尤其臉色難看。

  納吉爾繼續道,「重新號令埃克斯特的權力?」

  「還是祈遠城送來的戰利珠寶?」

  「抑或是來自黑沙領的一張國王嘉獎狀?」

  他的聲音回響在大廳裡。

  納吉爾雙目如電地注視著女大公。

  塞爾瑪咬了咬下唇,求助般地看了泰爾斯一眼。

  但泰爾斯在這一刻無能為力。

  「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就是這麼做的,他收獲了……」女大公有些慌張。

  她又被打斷了。

  「那時他是國王,您的祖父,努恩和我們都代表著整個埃克斯特。」納吉爾慢吞吞地道,「現在?」

  只見納吉爾長嘆了一聲,在所有人凝重的眼神中顫巍巍地站起,看向女大公身後的戮魂槍。

  眼神充滿沉痛而懷念。

  「現在已經不是二十年前了,女士。」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難以忽視的悲哀,「龍霄城也早就沒有國王了。」

  那一刻,泰爾斯重新打量起這位年老的伯爵,心中警訊不斷。

  他預感到了對話的走向。

  糟糕。

  這家夥……

  絕對是位不輸給里斯班的狠角色!

  「我們已經吃盡了外人帶來的苦頭。」納吉爾回過頭,聲音變得冷漠,「何必再為人前卒,去趟這趟渾水?」

  大廳裡響起不少人的竊竊私語。

  女大公則不知所措。

  「吃盡了苦頭?老朋友。」里斯班死死盯著納吉爾,「你這是什麼意思?」

  接過他話頭的人是林納伯爵。

  「他說得還不夠明白嗎。」林納的誅心之言一如既往,「六年前,新國王連帶著四位大公一起,幾乎是強令著確定了龍霄城的歸屬,埃克斯特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大公。」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一個座位上。

  那裡,塞爾瑪的臉色越見蒼白。

  納澤爾搖了搖頭。

  「我沒有不敬的意思,女士。」他對著座位上的少女露出一個滿懷歉意的微笑,語氣裡有著失望,「但我們不再是那個強大的龍霄城了。」

  「六年裡,封臣士氣低落,軍心渙散,貴族一盤散沙,難以團結。」

  「而像是黑沙領和祈遠城這樣的對手,現在都能大搖大擺地走進城裡來刺探我們,在英靈宮裡侮辱我們。」

  伊恩正要說點什麼,卻被泰爾斯一把扣住肩膀。

  「不。」王子皺起眉頭,「還不是時候。」

  納澤爾伯爵扣緊雙手,表情凝重,「從那一天起,整個埃克斯特都把我們看扁了,一個女孩坐在大公寶座上,跟我們一起,無力地看著經歷了災禍、王薨、外軍肆虐之後,破敗淒涼的龍霄城。」

  女大公死死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他的對面,里斯班的目光之利,幾乎能放出閃電。

  「您要我們出兵,維護沃爾頓的尊嚴,重振龍霄城的聲威,來重新贏得我們在埃克斯特的一席之地,當然可以。」

  「也必須如此。」納澤爾點了點頭,重新恢復了恭敬和淡然,「但您也許忽視了,我們所面臨的更大的危機,也忽視了真正重振聲威,穩固龍霄城的辦法。」

  「你在說什麼?」承受著滿廳的目光,女大公艱難地開口,「真正的方法?」

  納澤爾搖了搖頭,並不言語。

  「我想,伯爵他是在說……六年了,在他人看來,龍霄城的大公是個年幼而弱小的孤女,既無丈夫也無子嗣,沃爾頓家族搖搖欲墜……」柯特森不無諷刺地開口道,「就連我們,龍霄城的封臣自己,都覺得我們已如西山落日……」

  大廳裡的氣氛越來越讓人難受。

  泰爾斯看著台上無力蠕動著嘴唇的塞爾瑪,就像案板上無力掙紮的魚。

  他的牙齒越咬越緊。

  「你們在指責我?」塞爾瑪艱難地開口。

  啪。

  納澤爾拍響了雙手。

  「不,我們關心您,在乎您,女士。」納澤爾用溫和的語氣道,「正如我們熱愛龍霄城,效忠先王陛下。」

  「因此我們需要您變得強大起來。」

  「龍霄城不能再在虛弱與動蕩裡空耗,而我也厭倦了跟夏爾無休無止的對抗,我們曾經是生死相托的朋友,現在卻為了您的事情鬧得彼此為敵。」

  納澤爾不緊不慢,仿佛一位最稱職的顧問,冷靜而理性地建議道,「女士,為了龍霄城,您需要一位丈夫。」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0-10 13:44
卷五.背叛者們 第42章 大公與封臣

  當納澤爾說出最後一個詞的刹那,整個英雄大廳陷入一種奇怪的氣氛裡。

  既非死寂一半的沉默,也非群情洶湧的熱鬧,而是大廳側面的貴族們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在似有若無的嗡嗡聲響裡,他們時不時抬起頭,用古怪而疏離的目光瞥視一眼座上的女大公。

  就像成千上萬只蟲蟻,無孔不入地潛藏在高大堅實的棟梁之木裡,窸窸窣窣地咬囓侵食梁木的聲音,讓人心生煩躁,待要破木搜尋,卻又無影無蹤。

  大公的寶座裡,塞爾瑪的表情凍結在了臉上。

  盡管在上次聽政日上的詭譎氣氛,以及里斯班和泰爾斯或直言相諫或旁敲側擊的提醒下,少女早有預料,但真正臨到這一刻的時候,女大公還是禁不住渾身一緊。

  就像遮瑕的面紗,終於被人無情揭下。

  泰爾斯聽著耳邊的私語,看著少女的表情,心中滋味難言。

  坐在女大公下首的里斯班陰沉著臉,眼皮微垂,絲絲冷意從中透出,就像是快要砸下冰碴的屋簷。

  「納澤爾伯爵。」好半晌,面無表情的少女這才緩緩送出一絲清脆卻清冷的嗓音,「這就是您的建議?我的婚姻?為了龍霄城?」

  她開口的刹那,英雄大廳裡的私語頓時消失。

  就像停下咬囓,躲藏起來的蟲蟻。

  納澤爾靜靜地看著冷面看著他的少女,眼神沒有一絲波動。

  「這是應有之義。」老伯爵淡淡道,「您知道,沃爾頓的血系必須延續下去,就像英雄薩拉和蕾妮公主的婚姻,延續了龍霄城的統治。」

  「沃爾頓家族也更需要一位合法、正統的子嗣和男性繼承人,來撫慰不安的封臣們,震懾我們的對手們——告訴外界,龍霄城正在足夠的庇佑之下,穩固如昔。」

  納澤爾依舊雲淡風輕,但他每說一句話,大廳裡的私語就減去一分,少女的臉色也蒼白一分。

  「為此我建議,您可以在諸位封臣以及他們同樣高貴而忠誠的家族之中,遴選一位年輕有為,堪負重任的俊才作為您的丈夫。」

  納澤爾伯爵肅顏正色,「以作為您未來孩子的父親,作為未來龍槍家族貴胄的父親。」

  女大公沒有立即回答。

  但泰爾斯感覺到,少女的眼神下意識地往他的方向偏移,但卻硬生生地停在了半路,聚焦在大廳中央的地磚上。

  那是屬於英靈宮的地磚,歷經千年,依舊堅固。

  「這麼說,您認為,我作為一個女人。」塞爾瑪輕聲道,「事實上,並沒有資格坐在這個位子上,繼承龍霄城大公的一切?」

  她的聲音漸漸消去了慌張與不適,卻多帶了一絲與主人一致的苦澀與淒清。

  「所以您要求我早早嫁人,生出一個真正的、有資格和權利的龍霄城繼承人?」

  大廳裡徹底地安靜了下來,世代忠於沃爾頓家族的封臣們不再交頭接耳,而是先後抬起頭,等待著廳中事態的發展。

  五位伯爵神態不一,卻齊齊默不作聲地注視著他們的女封君。

  里斯班的目光死死鎖在納澤爾伯爵的身上,後者卻恍然不覺。

  看到這裡,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他身邊的伊恩卻聳了聳肩。

  「恰恰相反。」

  「正因為您擁有以沃爾頓血裔的身份,統領龍霄城的資格。」納澤爾的聲音再度傳來,相比女大公的輕靈乃至冷清,他的話語平穩有力,「所以才更需如此,作為家族中最近的直系血裔,延續沃爾頓家族,是您義不容辭的責任。」

  塞爾瑪垂下了眼瞼。

  目光停在自己膝蓋的長裙上。

  那一刻,默默地旁觀這一幕的泰爾斯突然意識到,自己遠離宮廷波詭雲譎的這六年,既是不幸,也是幸運。

  終於,一聲低沉而蘊藏怒氣的冷喝,在大廳裡凜然響起。

  「就我所知,我們在談論的是響應女士的召喚。」

  「是出兵自由同盟的事宜。」里斯班攝政的聲音像是絕日嚴寒的風雪,瞬間刮走大廳裡貴族們臉上僅存的最後一絲笑意,「而不是粗暴地私改議程,毫無尊敬地干涉女士的私人事務。」

  「簡直與逼宮造反無異。」

  里斯班冷冷地結束他的話。

  他的對面,納澤爾轉過了頭,轉向了里斯班,仿佛這才是他今天最大的敵人,仿佛剛剛對女大公的諄諄教導只是毫不經意的提醒。

  這位老伯爵牢牢地盯著攝政大人,眼神久久不移。

  「我們在談論的是龍霄城的未來,里斯班。」下一秒,納澤爾像是存了心跟里斯班作對一樣,用最冷靜平和的語言,說出讓里斯班臉色急變的話,「事關龍霄城上下的命運,你覺得,我們會昏聵到任它把持在某個居心叵測的權臣手裡?」

  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其餘的四位伯爵也微有反應,其中,林納和柯特森毫不掩飾地各自冷哼了一聲。

  唯有一言不發的女大公,依舊死死盯著腿間的長裙。

  似乎上面的花紋很好看。

  里斯班回望著納澤爾,不再掩飾他的不滿。

  只聽攝政大人冷笑一聲,「所以,你們就強迫女大公下嫁給你們中意的人選?」

  「把龍霄城牢牢捏在自己的手裡,才不叫『昏聵』,對麼?」

  兩位大人的爭執迴盪在大廳裡,卻沒有人敢出言打斷。

  泰爾斯冷冷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里斯班與納澤爾,兩個歷史同樣悠久,論起功績,甚至不輸給「耐卡茹九騎士」的北地家族,從龍騎之王的時代起,就作為沃爾頓家族的左膀右臂,共同支持著雲中龍槍旗幟在龍霄城飄揚不倒。

  而現在……

  一秒後,納澤爾和里斯班錯開了彼此的複雜眼神。

  「從來沒人能強迫一位大公做什麼,哪怕是國王。」只聽納澤爾話音稍低,語鋒一轉,「但大公們之所以有資格站在這個位置上接受群臣的效忠,正是因為他深知自己的責任所在。」

  納澤爾不再看向里斯班,相反,他正用奇怪的眼神,盯著臉色青紅一片,眼神凝滯不動的塞爾瑪。

  「女士,謹記,您不僅僅是自己,也不僅僅是塞爾瑪女士,更不僅僅是沃爾頓家族的姑娘。」納澤爾伯爵輕哼一聲。

  「您更是——龍霄城。」

  他的咬字特別清晰,重音明確,不容置疑。

  「是的,別總是想著您自己,女士。」納澤爾凜然道,「更重要的是,想想龍霄城。」

  塞爾瑪已然咬緊的牙齒,不禁一動。

  「我是。」她艱難地重複道,「我是……龍霄城?」

  納澤爾不言不語,里斯班臉色鐵青。

  大廳裡,其餘十幾位封臣的竊竊私語再次響起。

  比之前幾次更大,更囂張,更放肆。

  尼寇萊皺起眉頭,他的手好幾次想要抬起,伸向背後的兵刃,卻每次都硬生生地放下了。

  泰爾斯咬住了下唇,睫毛微顫。

  他的餘光裡,曾經的小滑頭低垂著腦袋,微微顫動。

  伊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悄聲道,「喂,別走神,我們什麼時候上?」

  但泰爾斯只是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伊恩很快就不再注意泰爾斯了。

  因為下一刻,幾乎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少女猛地抬起了頭!

  「如果我說不呢?」

  女大公向來清亮卻柔弱的嗓音,帶著平素不多見的短促氣音,突兀地響起。

  大廳裡的一張張面孔上,相繼泛起了略微的愕然。

  在飽含拒絕之意的語氣下,塞爾瑪的一雙眸子裡閃動著許久不見的怒火,環視著整個大廳。

  尤其是六位伯爵。

  令泰爾斯為之訝然。

  大公的寶座上,少女露出一張清麗卻帶著冷漠的臉孔,鏗鏘出聲,「如果我說……我不願意呢?」

  此言一出,六位伯爵包括里斯班在內,齊齊皺眉!

  大廳像是又被投入了一顆石頭的湖面,再次蕩漾起此起讓人心煩的私語聲浪。

  不少人下意識地看向了里斯班伯爵,但後者只是輕蹙眉頭。

  「搞什麼?」

  「又來一次?上次聽政日的時候,這小姑娘是不是也……」

  「我真不明白……一個屁都不懂的小女孩兒都敢在大公的寶座上發脾氣……」

  「該死,龍霄城不能再這樣下去……」

  「嘿,猜猜看,她再長大一歲,會不會咆哮著,命令我們去給她找好看的裙子?」

  「像我說的一樣,她就跟其他女人一樣,欠一根來自丈夫的皮鞭……」

  「瞧瞧她那細胳膊,大概連劍都舉不起來,就敢……」

  大廳裡的聲音混雜,此起彼伏,嘈雜之處,逼得尼寇萊不得不再次嚴肅出言,維持秩序。

  聽著耳邊的流言,泰爾斯漸漸蹙緊眉頭。

  但塞爾瑪依舊高昂著頭,毫不示弱地看著她的封臣們,只見她向著大廳裡的某個方向瞥了一眼,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深吸一口氣。

  「如果我堅持呢?」

  塞爾瑪複雜地瞥了赫斯特一眼,又艱難地看了咄咄逼人的林納伯爵一眼,然後清了清嗓子,「如果我以龍霄城女大公的名義堅持……不,我命令,我的婚事,不會在這裡,不會因此事而決定。」

  不起眼的角落裡,泰爾斯微微翹起了嘴角。

  是呢。

  是那只,鼓著腮幫,紅著臉,提起裙子,狠狠踹他腿骨的小母獅子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諸位,若果如此……」

  女大公的嗓音迴盪在大廳裡,「你們又會怎麼樣呢?」

  此言一出,大廳裡一時似乎沒什麼變化。

  但泰爾斯莫名地感覺到,大公身側的六個座位周圍,溫度似乎遽然下降!

  所有伯爵們齊齊轉頭,他們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向了一個人。

  里斯班攝政。

  好像他才是一切的源頭。

  但女大公又一次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請不要再看夏爾了,諸位。」塞爾瑪的聲音略有顫抖,像是寒風中承雪而動的枝條,「他沒教過我說這句話。」

  里斯班愕然一愣。

  納澤爾伯爵的目光慢慢凝固在半空中,凝固在女大公握著座臂的手上。

  「很好。」數秒後,他輕聲道,「您讓我有些意外。」

  塞爾瑪深呼吸了一口,只覺得納澤爾的異樣目光,有種穿透人心的魔力。

  但納澤爾眼中的異色僅僅持續了一小會兒,就恢複了原本的嚴肅與淡然,仿佛剛剛女大公帶來的意外,就真的只是偶然的意外而已。

  他身旁的林納伯爵輕哼一聲

  「您是女大公,龍霄城裡,您的權力天生至高無上。」

  「但問題是,您是否真的做好了準備。」林納伯爵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卻字字關鍵,「要在這裡,要因此事而背棄您的封臣,以孤寡之身,宰制龍霄城上下?」

  背棄封臣……

  孤寡之身……

  這句話讓大廳裡的氣氛越發緊張。

  但林納伯爵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台階上的女大公。

  塞爾瑪臉色一白,她咬緊牙關,「林納伯爵,你這是什麼……」

  眼見氣氛不對,一直很友好的赫斯特伯爵開口了。

  他向著雙方抬起雙手,勸架一般搶先開口,「女士,林納伯爵,我想我們都應該冷……」

  這一次,赫斯特伯爵被林納無情的話生生打斷。

  「我們都知道你那點瞎心思,赫斯特伯爵!」

  「但別再『教我』怎麼做——那權力只屬於先王努恩。」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林納盡管是對赫斯特伯爵說這句話的,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女大公的身上。

  讓塞爾瑪承受的壓力越發沉重。

  赫斯特的黃金鬍子一抖。

  幾秒後,吃了釘子的烙鐵郡伯爵就冷下臉來,沒有再接話。

  大廳裡回復了平靜。

  只有泰爾斯與伊恩兩人,懷著完全不一樣的心情,關注著事態的發展。

  女大公面沉如水。

  封臣們目光如劍。

  很快,納澤爾伯爵嘆了一口氣,重新加入對話。

  「那真的很遺憾,女士。」

  「當然,作為一介伯爵,我也無力反對甚至阻攔您的決定。」

  納澤爾像個略有失望的老人,搖頭輕聲道,「可我——當然僅僅是我——依然會建議您,甚至用行動來勸諫您,面對自由同盟的危機,在這場祈遠城和黑沙領的對決裡——我們最好明哲保身。」

  塞爾瑪不自覺地屏住自己的呼吸,皺起眉頭。

  「建議?行動?明哲保身?」女大公手臂一僵,「你是什麼意思?」

  納澤爾淡淡地看著她,並不答話。

  泰爾斯不知不覺地從鼻子裡呼出一口氣。

  做得好,塞爾瑪。

  我們接近了。

  接近了。

  在這場博弈裡,完成最重要的連接。

  戰爭,和婚事。

  我們就贏了。

  對面的里斯班不屑地輕笑,「這麼說,你,納澤爾——甚至許多對不能插手封君婚事而不滿意的封臣們,在自由同盟的危機前,你們要拒絕女士的召喚,拒絕召集你們的軍隊,甚至……」

  「像黑沙領的許多封臣們,以及其他領地的大公們,像他們反抗查曼國王一樣,拒絕向女士納稅?」

  納澤爾絲毫沒有理會他。

  素來直來直往的柯特森伯爵眯起眼睛,注視女大公,挑了挑眉頭道,「我當然希望不會變成那樣,女士。」

  「但很多時候,我們也身不由己。」

  塞爾瑪的臉色變了。

  「出兵自由同盟——那是為了維護沃爾頓家族的榮譽,是你們的祖先誓死效忠的對象。」

  「如果我們袖手旁觀自由同盟的戰事,拒絕祈遠城的求援,那我們,無論身為龍霄城女大公的我,還是身為龍霄城諸侯的你們……」女大公咬著牙,冷冷地道。

  「我們都會變成笑柄,無論是一個連父祖之名都無力維護的弱女,還是膽小懦弱不敢面對當年手下敗將的北地人!」

  其他四位伯爵,無論是不留情面的柯特森,還是言語誅心的林納,抑或沉默寡言的克爾凱廓爾,以及溫和有禮的赫斯特,他們都轉開目光,避開塞爾瑪的視線。

  唯有納澤爾伯爵雙目有神地看著女大公,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六年的內耗與災難中,龍霄城已然搖搖欲墜——拒不出兵也許有損沃爾頓家族以及我們的名望,但卻是保證我們不在這場漩渦裡沉沒的好方法。」

  一邊的里斯班冷哼一聲,頗為不屑。

  女大公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你知道,納澤爾伯爵,還有你們,你們都知道我們必須出兵!哪怕不是為了龍槍家族,不是為了協助祈遠城,而僅僅為了壓制國王的野心,不讓我們在王國內部的漩渦裡隨波浮沉!」

  「這也是為了龍霄城!」

  但下一刻,老納澤爾的嗓音陡然提高,打斷了塞爾瑪的話!

  「那麼,為了龍霄城,為什麼您就不能明白呢?」

  塞爾瑪一愣。

  台下,泰爾斯的拳頭時鬆時緊。

  近了。

  近了,塞爾瑪。

  就差一步!

  納澤爾伯爵看著女大公的眼神突然變了,裡面透出犀利的鋒芒。

  「若您能開明而清醒地選擇好自己的丈夫,重新穩固住龍槍家族的未來,那一切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屆時,您作為女大公坐鎮龍霄城,名正言順地豎起沃爾頓的榮譽之旗,下令出援祈遠城。」

  「與您同在沃爾頓家族中的丈夫則領兵而出,跟我們這些封臣們一同征伐西方,洗刷自由同盟的混亂。」

  只聽伯爵冷冷地開口,「重振家族的聲威,維護龍霄城榮譽的同時,還贏取祈遠城的同盟,甚至能一挫國王的囂張氣焰,彰顯我們的存在與力量,這難道不是更好的解決方法嗎?」

  女大公咬住了下唇,在二十幾位封臣的面前,似乎有些慌亂。

  就在此時,塞爾瑪的攝政官,里斯班伯爵適時地開口了。

  「對付國王?真的嗎?」里斯班攝政輕哼一聲,「在這個祈遠城與國王對弈的關頭,你們卻故意拿領主的婚事從中作梗……怎麼,黑沙領給的甜頭,查曼王丟下的骨頭,就那麼好舔嗎?」

  那一刻,納澤爾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凶獸,猛地轉頭,盯著里斯班。

  「慎言,老朋友。」

  「倫巴確實來找過我。」納澤爾伯爵字字生寒,仿佛與里斯班有著化解不開的仇怨,「但龍霄城的納澤爾家族,可不是他那種弑親奪位的爛臭貨色可以指使得動的——哪怕他再怎麼巧舌如簧,用心險惡。」

  「但請相信我,女士,這純粹是我自己的決定,因為我認為,這才是對龍霄城最好的未來。」

  納澤爾的話在繼續,「您應有的權利不會受到任何幹涉,只要是龍霄城中的高貴俊彥,如何選擇,以及選擇哪一位作為您的丈夫,仍然是您的意願,這是這是龍霄城的……」

  忍無可忍的里斯班再度怒喝開口。

  「夠了,納澤爾!」

  攝政大人冷冷道,「你盡說些『為了龍霄城』的高談闊論。」

  「然而,讓女大公下嫁你們其中一員?這就是你們的解決方法?」

  里斯班緩緩地搖頭,眼睛裡仿佛要射出利刃,「你真的知道這會給龍霄城帶來什麼嗎?」

  角鬥的中心仿佛又回到了兩位伯爵之間。

  「當然。」

  「女士。」納澤爾的聲音低沉下來,一雙眼睛卻不離里斯班,「我知道夏爾……里斯班伯爵他都跟您說了些什麼,無非就是『女大公要制衡上下,維持龍霄城的均勢』,『領主貿然與封臣結婚,不利龍霄城的內部統治』,『您不能將身份和權力托付在龍霄城內部』諸如此類的借口,作為您拒絕下嫁的理由。」

  「確實,不無道理——我跟夏爾共事多年,我比誰都清楚,他不是個蠢材,這種擔心確實存在。」

  納澤爾眼神複雜地看著里斯班,但他轉向女大公時,目光卻越發奇特。

  「我本來不想說下面這些話,女士。」納澤爾輕聲道,「但您我剛剛突然意識到,也許不該把您當作一無所知的年幼孩童——您畢竟是女大公。」

  塞爾瑪心中一動。

  里斯班則眉頭發緊。

  「所以,您以為,您的婚事,就真的像某些人所言,只是為了把沃爾頓家族的權力束縛在龍霄城的某一家族上,攫取到我們的手裡?」

  「不。」

  納澤爾伯爵帶著些許的疲憊,輕聲開口,「這是為了更高,更重要的目的。」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0-10 13:56
卷五.背叛者們 第43章 計劃

  塞爾瑪露出深思的神色。

  老伯爵向後輕輕一靠,下意識地看向頭頂的雲中龍槍石刻。

  「諸位!」納澤爾朗聲開口,吸引著大廳裡封臣們的注意,一點也不像一個老人。

  「六年了,在天生之王的威勢不再時,因為各種各樣的破理由,龍霄城的所謂平衡、均勢、和平、默契。」納澤爾面色疲憊,仿佛自言自語,「早就被打破了。」

  大廳裡為之一靜,這番話讓許多人都陷入了沉思。

  「最有實力的六位封臣,圍繞著努恩陛下遺留下的權力空位,相繼決裂。」

  其他四位伯爵齊齊一動,除了克爾凱廓爾伯爵之外,其他三人卻都下意識地避開了里斯班掃來的目光。

  「一邊,我們這些伯爵,都懷疑大權在握的里斯班獨攬政局,隔離女大公,試圖架空努恩陛下留下的偉大遺產。」

  「而另一邊,里斯班則坐在攝政的位子上,痛恨我們在先王逝世後不聽號令,一盤散沙的自私自利與明哲保身。」

  塞爾瑪愣住了。

  納澤爾冷冷地看著臉如寒冰的里斯班,眼裡透露出失望與痛恨。

  「稍微小一些的家族,則在自己的領地上保守而治,在這種對峙中戰戰兢兢,左右逢源,唯恐踏錯一步。」

  封臣們裡傳來的嗡嗡聲略略一靜。

  「而災禍與天空王后的降臨,天生之王的突然逝世,包括查曼王在此地的蹊蹺加冕,又在民間攪動了多少風雨,鬧得人心惶惶?」

  塞爾瑪輕咬下唇,下意識地看向泰爾斯。

  納澤爾轉向女大公,語氣頗為難堪,「您獨身未婚,而身份敏感的星辰王子又常伴宮廷,不知道引發了多少流言蜚語,汙人耳目。」

  塞爾瑪一動不動地盯著泰爾斯——但泰爾斯只是低頭看著地磚,盡管伊恩幾次跟他擠眉弄眼地暗示。

  納澤爾的眼裡閃現痛心與憤怒,讓人難辨真假,「更讓人痛心的是,六年來,龍霄城以外的人看到的卻是曾經權傾一時,威勢無匹的沃爾頓家族直係血脈,除了一位孤女,已經乏人繼承的事實。」

  「於是乎,在共舉王座離開龍霄城後,查曼.倫巴那樣的野心者貪欲漸起,祈遠城的『長髮』庫里坤.羅尼日趨桀驁,向來交好的烽照城不聞不問,戒守城等地對我們態度含糊,其他大公治下下的地方貴族,跟我們的封臣矛盾唯有越發頻繁。」

  納澤爾伯爵不滿地抬起頭,從椅背上直起腰來。

  他冷冷地道,「更別說南邊的帝國人鄰居,不知他們在背地裡慶祝了多少次這座城池的沒落。」

  泰爾斯撓了撓腦袋,依舊裝作不知道。

  納澤爾的語氣越來越嚴厲,「女士,六年了,失去了努恩陛下,龍霄城再也無法凝聚到一起。我們從雲端跌落谷底的尷尬和不滿,失落和痛苦,難道作為女大公的您,真的一點都看不到嗎?」

  「我們的所謂均勢和平衡,早就在六年前那場驚天動地的劇變中,隨著先王陛下,徹底破碎了!」

  大廳裡的氣氛從詭異變得沉重。

  里斯班黑起了臉。

  泰爾斯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這位納澤爾伯爵……

  不愧是在努恩王手下,為他服務多年的人傑。

  如果他不是站在他們的對立面的話。

  在女大公蒼白的臉色,以及諸侯們深思的眼神前,納澤爾滿面痛心地搖搖頭。

  「現在,女士,您明白您的婚事代表著什麼,明白您有一位強而有力的丈夫代表著什麼,明白您和您的家族有了健康可靠的繼承人,代表著什麼了嗎?」

  納澤爾面色嚴厲,鬚髮怒張,他的這一番話說得女大公停滯在了上一個表情上,啞口無言。

  「這是否是對您不利的犧牲與代價?也許。」納澤爾掃視了全場的封臣們一眼,「但這是否是必須要做的事情?當然!」

  塞爾瑪則難以置信地看著納澤爾,似乎不知如何反應。

  「我們尊敬您,女士。」老納澤爾伯爵的表情恢復了恭謹,他向著女大公鞠躬,「但我相信,展現這種尊敬的最佳方式,就是真真正正地把您當作龍霄城的統治者,把一城大公應該面對的事實,該付出的代價與犧牲都亮在您的面前,無論那多麼令人不悅而難受,無論那是困境,還是障礙——婚事只是其中之一。」

  塞爾瑪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似乎真心實意的納澤爾伯爵。

  「而非把您當作扯線傀儡一樣,裝飾齊全後鎖死在深宮裡。」

  「而非以『為了您好』為名,自詡為遮風擋雨的喬木,理直氣壯地切斷您與這個世界殘酷一面的所有聯係。」納澤爾輕蔑地掃了一眼臉色發青的里斯班攝政,「我們需要的是一位能守護、駕馭龍霄城的大公,女士。」

  「而不是一個名為大公的,用來裝飾龍霄城的花瓶。」

  「納澤爾!」里斯班眼神一厲,「你說什麼?」

  「他只是說出了我們的心聲罷了,『首相』大人。」林納伯爵冷冷地回復,「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樣的攝政官,會在六年的時間裡,把我們的領主和封君當作一國公主來教養,即使她是個女孩,但她也是龍槍家族的最後直係血脈。」

  里斯班捏緊了拳頭,他身後,護衛著女大公的隕星者則臉現紅暈。

  泰爾斯肩部一重,伊恩靠了上來。

  「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六位封臣之間的關係。」伊恩輕聲在泰爾斯耳邊道,「可是啊,這位里斯班攝政大人,這六年裡,他待在英靈宮裡,究竟是在給你的小女孩兒擋刀呢,還是引箭呢?」

  你問到最要命的地方了,子爵閣下。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心裡的那個猜想強行壓了下去。

  「現在,是時候打破那個花瓶了,女士。」納澤爾伯爵沒有理會里斯班,他再次向著女大公鞠了一躬,眼中炯炯有神,「碎裂的瓦片也許會刺痛您的皮膚,但唯有鮮血才能洗滌北地人的內心——即使您只是女孩兒。」

  泰爾斯聽著納澤爾的話,突然湧起一陣熟悉感。

  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也許這位納澤爾伯爵,或者其他的四位封臣,他們並不像普提萊所說的那樣,都是私心自許的權臣,也並不像里斯班所警惕的那樣,都是在努恩薨逝之後,蠢蠢欲動的諸侯。

  泰爾斯的目光掃過老謀深算的里斯班,掠過沉穩的納澤爾,頗為友善的赫斯特,沉默的克爾凱廓爾,冷酷的林納,口無遮攔的柯特森。

  恰恰相反,努恩王為他的繼任者留下的,也許是一個足以重續龍霄城輝煌的班底。

  只是,這一班底卻經歷著努恩王過早逝世,而留下的最大意外……

  一位女大公。

  泰爾斯擔憂地看向塞爾瑪。

  女大公只是愣愣地看著伯爵。

  似乎沒反應過來。

  也似乎無話可說。

  「納澤爾家族的族語有言,高貴者背負責任,統治者必有犧牲。」納澤爾冷冷地道,「您想要維護家族的榮譽,守住龍霄城的威名?當然,但與此同時,代價必不可少——這就是您和您的命運。」

  「塞爾瑪女士。」

  誰也不知道,那一刻,全神貫注的泰爾斯王子卻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他恍惚地想起,許多年前的那一天。

  想起在那個昏暗的墓室裡,那個沉重而威嚴的聲音。

  『你,做好準備了嗎?』

  『在被冠以璨星之名開始……」

  『為星辰而戰,為星辰而死,以及……』

  泰爾斯猛地睜開眼睛!

  就在全場都為納澤爾伯爵的話語陷入寂靜的時候,一聲熟悉的痛叫再次打破了沉默。

  「誒誒誒痛,痛,痛……」

  大廳裡的目光再次糾結而不滿地看向同一個方向,祈遠城的繼承人,伊恩.羅尼子爵閣下,正誇張地大呼小叫,一邊摩挲著自己的小腿,一邊不滿地看著身邊的泰爾斯。

  若無其事的泰爾斯默默收回他的腳,仿佛根本沒有踹過伊恩的腿。

  「又怎麼了?」柯特森伯爵的怒氣幾乎要滿溢出來,「小丑閣下?」

  女大公和封臣們也紛紛看來。

  伊恩嘆了一口氣,無視著祈遠城使團死命向他打來的暗號,無奈地聳了聳肩,換上一副悠閑的笑容。

  「抱歉打擾一下。」小羅尼閣下站了起來,做了個終止的手勢,滿懷歉意地笑笑,似乎他真的很不好意思,「你們談得熱火朝天,但是有誰還記得本來的正題,記得自由同盟,記得,記得……我們才是重要的當事人嗎?」

  六位伯爵微微一愣。

  「對的。」伊恩眉飛色舞,看著大廳裡的諸位,像是教導小朋友單詞一樣,手舞足蹈的同時比出口型,「祈——遠——城……」

  另一側,祈遠城的使團成員紛紛嘆息,低下了頭顱,不再抱任何希望。

  泰爾斯搖了搖頭。

  來了。

  他抬起頭,跟台階上的塞爾瑪對視一眼,還以一個安心的微笑。

  沒事的。

  就像許多年前一樣。

  「不。」柯特森伯爵絲毫不吃伊恩自以為幽默的那一套,「我只知道,一個自以為是的小丑在昨天侮辱了整個龍霄城,今天又嬉皮笑臉地來跟我們求援,要我們出兵拯救他們。」

  看著直立場中的伊恩,封臣們冷眼以對。

  「求援?」

  「拯救?」

  伊恩挑起了眉頭,似乎有些驚訝。

  但下一秒,他就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恍然神情,然後咧嘴大笑。

  「哈哈哈哈哈。」大笑著的伊恩一邊搖頭一邊揮手,好像聽到了最不可信的謠言,「不不不,我想,諸位,包括女大公在內,也許都誤會了我的意思。」

  女大公以下,六位伯爵們紛紛露出奇怪的神情,其餘十幾位封臣也齊齊皺眉。。

  「事實上,我從頭到尾,就沒說過什麼『出兵』。」伊恩無辜地聳了聳肩,微不可察地朝著身側的泰爾斯眨了眨眼,「而我代表祈遠城,也並不是來向龍霄城求援的。」

  話音落下。

  泰爾斯清晰地看見,大廳裡,幾乎所有的貴族們都微微愕然。

  連祈遠城的使團們也不例外,亡號鴉甚至向著身側的老博尼露出一個誇張的「什麼」的嘴型。

  這也是女大公的反應。

  「什麼?」塞爾瑪驚詫地道。

  「戰爭的事情,我們自己就能解決。」伊恩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您說得很在理,連自由同盟的那幫廢物都解決不了的話,豈不是太丟北地人的臉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廳裡的貴族們紛紛對視著,仿佛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最重要的六位伯爵陷入了深思。

  「但你們正在全境拉攏盟友,孤立國王。」納澤爾伯爵若有所思,「一旦陷入不能速決的戰爭,祈遠城大公那些共同抵禦國王的呼籲,就都變成空談了吧。」

  「噢,我真的只是來請女大公在對國王的譴責信上簽個名。」伊恩笑面依舊,他舉起一根手指,在空中輕搖,「但相信我,我們不需要你們出兵。」

  納澤爾下意識地向著里斯班看去,卻發現他的老朋友和老對手只是閉口不言。

  有些不對。

  「那祈遠城……」座上的女大公眉頭輕蹙,「你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伊恩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整個人嚴肅起來。

  他轉過頭,環視了疑惑的諸位封臣一眼。

  「二十年前,在我的祖父病重,諸侯相疑,封地不穩,父親焦頭爛額的時候……」

  緩緩嘆息的伊恩,隨即用鏗鏘有力的語調,悍然開口,「面對自由同盟的反叛,在白山甚至康瑪斯人悍然插手的重重壓力下,努恩陛下英明決策,毫不猶豫地派遣蘇里爾王子領兵西征,助戰祈遠城。」

  伊恩表情悲愴,向著座上的塞爾瑪深深一躬,「此恩此義,羅尼家族永銘心中。」

  封臣們看著子爵閣下不同以往的表現,在心中漫起無盡的不解。

  塞爾瑪向泰爾斯掃了一眼。

  伊恩直起身子,眼裡露出崇敬和激動,「而那場戰爭鑄就了沃爾頓家族的榮耀,無論是自由同盟的軍隊,還是康瑪斯暗中派遣的雇傭兵,抑或白精靈的精銳部隊,他們面對龍霄城,面對埃克斯特的舉世強軍時,皆一觸即潰,遠不能當。」

  泰爾斯聽得暗暗好笑,說得好像你親眼見證過二十年前的事情一樣,十九歲的伊恩閣下。

  「女士,您的父親和祖父,哦,也包括諸位一同西征的家族。」伊恩向著封臣們微微一笑,「你們把龍霄城和龍槍家族的威名播撒在黃金走廊上,震懾康瑪斯,逼退白精靈,影響至今。」

  「那是您祖父的史績,是您父親的戰功,是您家族的光輝與榮譽。」

  隕星者尼寇萊微微咧嘴,台下的亡號鴉蒙蒂則默契地聳了聳肩。

  納澤爾伯爵皺起眉頭,為什麼他要說這些話……

  難道……

  「但我也看得出來,偉大的龍霄城正在困境中。」他的表情與方才痛心疾首的納澤爾伯爵如出一轍,「方才的一幕讓我憂心不已,您想要循著父祖的足跡,守護家族的榮耀,卻迫於龍霄城的形勢,寸步難行。」

  「沃爾頓家族無奈蒙塵。」

  除了里斯班以外的五位伯爵表情越來越難看,眼神越來越驚疑。

  「但是沒有關係!」

  伊恩捏緊拳頭,用力地揮舞了一下。

  祈遠城的子爵閣下毫不猶豫地踏前一步,「您的這份遺憾,就由我,羅尼家族的繼承人,祈遠城的伊恩.羅尼來彌補吧。」

  女大公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眨了眨眼睛,「啊?」

  泰爾斯低下了頭,很好,一切按計劃進行。

  希望不出什麼意外。

  可是,明明是計劃中的步驟……

  可是心裡這點微微的不爽,究竟是怎麼回事?

  泰爾斯不自覺地收攏了拳頭。

  只見伊恩眼神堅毅,話語鏗鏘,「塞爾瑪,請寬心,我會代表祈遠城,率軍踏上你父親遠征過的道路,攜帶著龍槍家族的旗幟,背負著您家族的榮譽,出戰自由同盟!」

  他突然改變對女大公的稱呼,讓許多人心中一驚。

  「我將以沃爾頓家族以及羅尼家族的名義,教訓那幫同盟的廢物,重新我們的歷史,把雲中龍槍旗和騎士律典旗再一次插上自由堡的城頭,讓所有找得到的吟遊者吟誦屬於我們,屬於埃克斯特的偉大勝利!」

  「我將告訴我們的敵人,塞爾瑪.沃爾頓,努恩王的孫女,蘇里爾王子的女兒。」伊恩表現得就像個狂熱的新兵,「已經收回了屬於龍槍家族的債務!」

  面對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女大公略顯驚慌。

  意識到什麼的納澤爾伯爵咬著牙道,「夠了,伊恩閣……」

  但伯爵沒能打斷伊恩。

  「請您放心,沃爾頓家族的光榮不會因為龍霄城沒有出兵而遜色半分。」伊恩深吸一口氣,眼裡盡是親歷史詩搬到自豪和激動,「因為不久之後,所有人都將知道,這場戰爭不僅僅是埃克斯特對自由同盟的戰爭。」

  「它更是我,是祈遠城的伊恩.羅尼,為了龍霄城的塞爾瑪.沃爾頓而打的戰爭!」

  整個大廳轟然沸騰!

  尼寇萊不得不再度主持秩序,壓下封臣們充斥著不滿和不解的喧嘩,盡管他的臉色也很糟糕。

  「等一等。」女大公似乎終於感覺到了不妙,她結結巴巴地道,「伊恩閣下,你這是……」

  「而在光輝的勝利之後,我將帶著重現您父祖功績的光榮回返。」伊恩理也不理表情驚愕的塞爾瑪,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呼出一口氣,從「狂熱的鬥士」瞬間變成了「溫情的詩人」。

  「當然,屆時,請好心的您答應我一個請求,一個讓我自覺卑微而不堪的請求。」

  「請,請求?」塞爾瑪臉色一白。

  第一次,她跟座下六位同樣臉色難看的伯爵對視了一眼。

  仿佛只有到了這一刻,他們才是站在一起的人。

  伊恩伸出雙手,溫柔地向著座位上的女大公示意,「這是祈遠城的回報,更是我的誠意,塞爾瑪。」

  「我將用這場偉大的戰爭,來贏取接近你的資格——此時此刻,在封臣離心,領地內訌的時刻,我是唯一能夠維護您家族榮耀,也是唯一守護了您身為大公威信的人。」

  塞爾瑪跟同樣措手不及的伯爵們交換了無數眼神,艱難而尷尬地抬頭道,「你是說……」

  伊恩的身邊,泰爾斯王子臉色僵硬。

  他的拳頭越來越緊。

  這只是計劃。

  沒什麼。

  這只是計劃。

  冷靜,冷靜,泰爾斯。

  他對自己說。

  伊恩再次踏前一步,遠遠望著塞爾瑪,臉上浮現出如在夢中的渴望。

  仿佛那是他唯一的追求。

  「讓我帶著榮耀,從此繼續守護你,好姑娘。」小羅尼閣下柔和而婉轉地說清他的來意,「讓祈遠城,成為您最強而有力的後盾與底牌。」

  這一刻,大廳裡真真正正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伯爵們面如土色。

  「請讓羅尼家族和沃爾頓家族真真正正地站在一起,重現輝煌。」

  帶著最渴慕和最溫柔的眼神,伊恩的話語激動而顫抖。

  「從此,您和您家族的榮譽,由我們來共同守護。」

  「美麗而高貴的塞爾瑪.沃爾頓女士。」年輕的伊恩竭力壓抑卻難掩激情,他撫著心臟,輕聲開口。

  「嫁給我吧。」

  這一刻,偉大的英雄大廳裡,上至女大公和六位伯爵,下至其餘封臣乃至衛兵的人們,盡皆目瞪口呆,驚詫莫名,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除了泰爾斯。

  表情冰寒的星辰王子,正死死盯著伊恩的腿,攥著拳頭。

  幾乎要把手心抓破。



PS. 薨:讀「ㄏㄨㄥ」,古代諸侯或大官死亡。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0-10 14:10
卷五.背叛者們 第44章 浪漫的故事

  「這是你的另一個玩笑嗎?」

  好半晌,在震驚的群臣中,柯特森伯爵陰惻惻地第一個開口,「小丑?」

  伊恩轉過身,承受著滿廳不善目光的他,面對著女大公欣然一笑。

  「謹慎回答。」柯特森的語氣裡飽含著怒氣與惡意,不等對方回答就道,「因為這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沉默的泰爾斯注意到,盡管封臣們大多一臉驚訝,但仍有幾人較為特別。

  知道內情最多的里斯班攝政緊皺眉頭,老態龍鍾的納澤爾則眼神縹緲,一向沉默的克爾凱廓爾這次死死地盯著女大公,依舊一動不動。

  泰爾斯心思一動,女大公身旁,一臉陰寒的尼寇萊毫不掩飾地瞪著角落的星辰王子。

  那殺人般的眼神仿佛在說,你。

  我知道是你,小王子。

  你又準備幹什麼?

  面對隕星者從來沒有放下的警惕和敵意,泰爾斯不得不還以一個友善而示弱的微笑。

  「這是我最真誠的心聲。」伊恩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我此次前來正是……」

  伊恩那甚為傲慢的話沒有說完。

  「你怎麼敢?」

  這次出言的是金色鬍子的赫斯特伯爵,三十許歲的他顯然不比他的同僚們沉穩,只見他身體前傾,緊緊握著膝蓋,咬牙切齒,目光不斷地在不知所措的女大公和一臉自得的伊恩之間來回。

  「在龍霄城裡?在我們這些封臣的面前,如此侮辱我們的主君?」

  「我看不出來哪裡是侮辱了。」伊恩向著天花板翻翻白眼,無奈而隨意地攤開雙手,「六百多年前,『尋真者』庫里坤是耐卡茹王麾下最得力最信任的騎士,才會被派遣去征服最偏遠難馴的西方,而他們的血脈後裔,羅尼家族與沃爾頓家族結合聯姻,這很奇怪嗎?」

  不少貴族們發出不屑而充滿恨意的冷哼,泰爾斯甚至聽見了拳頭關節咯咯作響的聲音。

  泰爾斯掃了一眼大廳裡的諸封臣們。

  得出一個結論。

  伊恩大概犯了眾怒。

  之前帶領著話題的納澤爾伯爵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群臣們為之一靜。

  「我相信,羅尼大公沒有給我們任何相關的提醒。」老伯爵慢慢地道。

  「所以,這只是您個人的一時衝動?」

  面對納澤爾,伊恩難得收斂了一下不恭的神色,溫和地點點頭。

  「噢,關於我父親……我想,他不會反對的。」

  納澤爾伯爵眼神一動,有意無意地瞥了女大公一眼。

  塞爾瑪只是愣愣地看著場上的對話,似乎思慮難清。

  「女士,我想今天就到此為止吧。」龍霄城攝政的聲音穩穩地傳來,「這位祈遠城的來客,索要的未免也太多了。」

  里斯班難得地與封臣們站在了一起,他冷冷地看著一臉輕鬆的伊恩,話語裡毫不客氣,「祈遠城和龍霄城之間的談判,恐怕需要換一位使者了。」

  此話一出,祈遠城的使團們紛紛急得如同熱鍋螞蟻。

  但伊恩只是哈哈一笑。

  「索要?」祈遠城的子爵閣下仿佛聽見了最無聊的笑話,「難道你們都沒看出來,我用對自由同盟的勝利來向女大公求婚——這是我們雙方共贏的善舉?」

  當即有封臣不屑地呸了一口,甚至有人咒罵出聲。

  「共贏?善舉?虧你說得出來。」一貫面無表情的林納伯爵,繼續一針見血地點出問題的關鍵,「龍霄城不需要你的施捨,更沒有好心到讓人趁虛而入,以滿足祈遠城的齷蹉心思。」

  「齷蹉心思?」伊恩不屑地從鼻孔哼氣,「剛剛以出兵為條件,逼婚女大公的是誰?誰比較齷蹉?虧你……虧你們說得出來。」

  他眯起眼搖了搖頭,「龍霄城的諸位大人們。」

  林納伯爵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倒是柯特森伯爵的臉色漸漸扭曲。

  幾秒後,柯特森伯爵包含恨意和怒火的的聲音清楚地響起。

  「聽好了,無恥的小丑。」

  柯特森狠狠地盯著伊恩,「你回去,就這麼告訴你的父親,龍霄城不是祈遠城,我們這兒不流行與下賤的西濤苦民聯姻——哪怕只有一半的血脈也不行。」

  此言一出,龍霄城的封臣們紛紛發出低低的嘲笑聲。

  伊恩的眼神一黯,肩膀微顫。

  泰爾斯眯起眼睛,等等,羅尼家族明明是北地的名門貴胄,但柯特森卻這麼說……

  與下賤的西濤苦民聯姻……

  一半的血脈……

  泰爾斯瞥視著表情難看的伊恩,想起他談起過的,自己母親是個祈遠城的「本地人」,頓時若有所思。

  里斯班咳嗽了一聲。

  「伊恩閣下,您的目的我們都清楚了。但您知道,我們在談論的,不僅僅是求婚,不僅僅是戰爭。」里斯班攝政站在大廳的中央,一邊用眼神警告著所有人,一邊對伊恩道,「這是政治。」

  伊恩吸了一口氣,收起剛剛不自然的神情,輕笑一聲,「我所說的就是政治——婚姻和戰爭的政治。」

  里斯班伯爵沒有說話。

  婚姻和戰爭的政治。

  原來如此。

  你們是在……

  里斯班出乎預料地望了一眼泰爾斯。

  王子心中咯噔一聲。

  這個老家夥,似乎知道他們在打什麼主意了。

  「恕我無禮,里斯班伯爵,但是……」伊恩聳了聳肩,這才緩緩地開口。

  「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著急替女大公發言呢?」

  大廳裡,包括里斯班在內,封臣們的表情又是一變。

  許多目光轉移回了塞爾瑪的身上,但後者只是繃著臉,一言不發。

  祈遠城的繼承人眼神一肅,仿佛又從玩世不恭的貴公子回復了那個清冷的伊恩子爵。

  「方才聲稱要把這個世界『殘酷一面』亮給她的人,不正是你們嗎?」

  伊恩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台上的女大公。

  「塞爾瑪,我以祈遠城繼承人的身份在對你說話。」

  「我只接受來自你的回答。」

  聲音清冷。

  乾淨利落。

  塞爾瑪下意識地咬緊了下唇。

  怒火再起的柯特森伯爵正要開口,但里斯班和納澤爾默契地同時抬起手,制止住了他。

  柯特森讀懂了他們的眼神。

  這不是他們的回合。

  里斯班和納澤爾同樣默契地抬起頭,看向塞爾瑪,等待她的回應。

  大廳裡的空氣仿佛凝滯住了,不再流動。

  台階上,臉色蒼白,呼吸加速的塞爾瑪掃視了一圈大廳裡的人們。

  直到撞上泰爾斯的目光。

  泰爾斯讀懂了她的眼神。

  那個他曾經熟悉的,帶著慌亂和忐忑的眼神。

  星辰王子微微一笑,他舉起拳頭,在心口處輕輕握緊。

  你可以的,塞爾瑪。

  你可以做到。

  封臣們依舊緊緊地盯著她,目光裡充滿了對陌生人的審視和打量。

  在混亂的場中,塞爾瑪跟泰爾斯的眼神一觸即分。

  泰爾斯低下頭,在心中輕嘆,當然,塞爾瑪,如果你不行……

  他看著自己的右掌心,裡面有兩道年幼時用匕首劃出的疤痕。

  他深吸一口氣,沒事,還有我在。

  還有我。

  幾秒後,女大公鬆開下唇,嘴角微翹,微微點頭。

  她緊繃的臉終於鬆了一些。

  「我的封臣們,他們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塞爾瑪吐出了一口氣,正色道,「子爵閣下。」

  她緩緩地開口,一字一句,「我們之間的聯姻,是不可能的。」

  伊恩表情一動。

  仿佛有人打開了窗戶一樣,英雄大廳裡凝固了的空氣終於再度流動起來。

  泰爾斯感覺得到,許多封臣們,都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

  在這其中,那六位伯爵尤其特殊,納澤爾再次望了一眼對面的里斯班,但攝政大人只是避開了他的目光。

  這讓納澤爾也陷入了深思。

  塞爾瑪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我很感激您的欣賞和追求,但你畢竟是祈遠城的繼承人,而我是龍霄城的女大公,哪怕淺薄如我也知道,這是從未有過的先例。」

  在封臣們比之前友善許多的目光中,女大公清了清喉嚨,拿出在希克瑟課上回答問題的精神,慢慢地道。

  「我們突兀的聯姻會引來意外的後果,埃克斯特在未來可能會出現一位大公,同時擁有兩個領地和頭銜的繼承權,這會使得整個王國失衡,也為我們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她被伊恩的吃吃低笑打斷了。

  「而你就這麼任由你的封臣們拿捏,替你決定嗎?塞爾瑪?」

  泰爾斯看見,納澤爾伯爵和里斯班伯爵再次蹙眉。

  伊恩嘖舌搖頭,聲調隨之一揚。

  「哦不,不,親愛的塞爾瑪。」子爵閣下舉起食指擺了擺,嘆息道,「別先去想你的顧慮和擔憂,先想一想你眼前即將面對的後果——如果你連目前的位置都搖搖欲墜,那擔心『王國的失衡』也就沒有意義了。」

  塞爾瑪一愣,而封臣們的臉色唯有越發難看。

  伊恩的眼神掃過六位伯爵,輕笑道,「『女大公』閣下,你很清楚你面臨的困境是什麼,出征自由同盟是你必須完成的一項使命,如果你無力出兵,受損的遠遠不止你的名望,也不止你家族的名譽。」

  伊恩的笑容變得有些瘮人,他的話語也淩厲起來,「你的處境本就艱難,但如果今天,你還這麼讓這件事過去,面對家族的使命,只能袖手旁觀無能為力,面對封臣的桀驁,聽之任之束手無策……」

  「那從此刻開始,整個龍霄城,甚至整個王國都會知道,你不過是一個說話毫無分量的統治者,連你的封臣們都不把你放在眼裡——盡管他們本來就不怎麼看得起你。」

  「塞爾瑪,避免變成一個毫無主見,由人擺布,群狼環伺的女大公。」祈遠城的繼承者高聲道,「這難道不是你今天召集封臣們來參加聽政會的目的嗎?」

  女大公沒有說話。

  泰爾斯看見,六位伯爵的臉色相繼變了。

  「然後,好姑娘。」伊恩淡淡道。

  「然後再想想我的提議,想想你能獲得什麼,只要這場戰爭是由我們,由祈遠城為你而戰的,那龍霄城女大公的無動於衷就變成了浪漫而羞澀的矜持,你就能從『辱沒家族』的軟弱指責裡解脫出來,沃爾頓的名望不會有絲毫受損。」

  伊恩微微一笑,「而在我勝利之後,這就會是整個埃克斯特的美談——從一個君臣反目的沉重典故,變成一個為愛出征的浪漫故事。」

  大廳裡安靜了一瞬。

  女大公依舊眼神複雜地盯著伊恩,仿佛正在思考他的提議。

  林納伯爵跟柯特森伯爵對望一眼,彼此感到了不妥。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塞爾瑪才緩緩地抬起頭,語氣有些落寞,「是啊,到了那個時候,我也許就不得不嫁給你了——替我維護了父祖榮譽的,最真誠的追求者,對麼?」

  那個瞬間,整個大廳的封臣們呼吸齊齊一滯。

  「女士!」年輕氣盛的赫斯特伯爵再也忍受不住,他的金色鬍子寸寸抖動,「我發誓,只要赫斯特家族還在,就沒人能逼迫您!」

  塞爾瑪對著他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那您就能指望這些人了嗎?」伊恩猛地抬起頭。

  「如果能用婚姻挽回家族的名譽,那跟他們比起來,祈遠城為什麼就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呢?」

  「甚至,因為有了祈遠城的支持。」看上去勝券在握的小羅尼輕笑著搖頭,「日後,無論是誰,想要在龍霄城裡輕視你的權威,都得先考慮考慮這麼做的代價。」

  話音剛落,大廳裡的氣氛又變得不一樣了。

  兩側的封臣們私語的聲音更小了,卻也更加短促了。

  倒是里斯班攝政和納澤爾伯爵雙雙沉默。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收回觀察的目光,把不必要的想法趕出大腦。

  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只要不出意外……

  不,不能太樂觀。

  他咬緊了牙根。

  想想意外可能發生的地方。

  比如,里斯班和封臣們的關係差得超乎我們的想象。

  又比如,北地人對女人的看法根深蒂固,遠超他們對使命的忠誠,對榮譽的看重,以及對龍霄城,對大公的義務。

  再比如,他最擔心的……

  泰爾斯想到這裡,斜眼瞥視了一下伊恩。

  比如這位祈遠城子爵的中途變卦。

  也許,爭取到龍霄城的聯姻,比直接讓龍霄城出援,更加有利可圖?

  泰爾斯死命思考著每一個可能。

  但願不要到那一步,但願……

  不要有意外。

  否則的話……

  泰爾斯回頭望了一眼大門,羅爾夫注意到他的眼神,回以一個疑問的目光。

  『現在?』

  泰爾斯搖了搖頭,比觸手勢。

  『不,沒事。』

  暫時沒事。

  「此外。」伊恩嘆了一口氣,極有風度地向著塞爾瑪搖搖頭,「希望您明白,至少跟您的封臣們比起來,我並沒有逼迫的意思。」

  「我們需要的,只是一個龍霄城正和祈遠城站在一起的象徵,以及羅尼家族正在為沃爾頓而戰的標誌。」

  他很友善地點點頭,「如果結婚太倉促的話,我們也可以先省略這一步。就著這個步驟,我先取得您的允許,讓我帶上屬於沃爾頓的龍槍旗幟,我並不著急——等我打完了仗勝利歸來,再來送上那個浪漫的請求。」

  看上去無比凝重的塞爾瑪聽聞此言,不禁微微一愣。

  她猶豫著開口,「子爵閣下,您倒是……很有自信。」

  伊恩哈哈一笑,「因為我相信,沒有哪個求婚者,比一個親手為你維護了家族榮譽的人,更有資格站在你的身邊了。」

  他環視全場,在龍霄城封臣們警惕的目光裡哈哈大笑。

  「而又有哪個求婚者,比那個在危機時刻,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站在您身前,為您抵擋一切傷害,為您的安全與榮耀奮戰不休的人……」

  「更堪托付呢?」

  在危機時刻……

  挺身而出……

  抵擋傷害……

  奮戰不休……

  塞爾瑪走神了一刹那,她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伊恩的方向。

  伊恩眉頭一皺。

  不。

  子爵閣下眯眼觀察著女大公的視線,她不是在看我。

  而是看向我旁邊的……

  伊恩若有所思。

  泰爾斯低下頭,很不舒服地避開某人下意識投來的眼神。

  他掰開自己握緊的拳頭,盡心竭力地甩掉一切多餘的想法,按捺住不自然的感覺。

  但他低頭的時刻,又看見了伊恩的靴子,跟北地人慣常的貴族靴樣式不太一樣。

  可此時此刻,泰爾斯只覺得那對靴子很醜。

  穿著這麼醜的靴子來……求婚?

  他媽的。

  真想……

  真想踩上一腳啊。

  「這是個很容易的選擇。」伊恩整了整衣領,好整以暇地道。

  大廳裡,封臣們看見女大公用複雜的眼神注視著祈遠城的來客,紛紛色變。

  柯特森伯爵眼裡的厭惡已經升級為憎恨,赫斯特伯爵更是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死命壓抑著怒氣。

  「不,女士。」赫斯特伯爵的喘氣聲越來越大,「請您慎重考……」

  「伯爵,抱歉。」但女大公只是伸出手,搖頭打斷了赫斯特。

  只見她收起深思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重新轉向伊恩。

  塞爾瑪道,「所以,你以向我求婚的名義打完這一仗,維護我的名譽與權威,然後我們聯姻?」

  伊恩眼前一亮,點了點頭。

  「正是,在這個理由下,我將把雲中龍槍旗帶到自由堡。您非但不需一兵一卒就能在埃克斯特播撒您的威望,挽回您家族的名譽。」伊恩繼續慢條斯理地道。

  「甚至還能獲得最有力的強援,祈遠城廣袤而壯闊的領土都會是你的後盾,你沒必要再受制於……如果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他聳了聳肩。

  那一瞬間,整個大廳仿佛冰天雪地裡流淌著的永世油,在引燃的一刻,怒意的火焰與憎惡的寒意同時上升。

  龍霄城封臣們的表情降到了冰點,泰爾斯甚至聽得見有些人的拳頭咯咯作響。

  祈遠城的使者們,從旅途開始就被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少主人帶得雲裡霧裡,這次卻齊齊地陷入了深思。

  泰爾斯皺起眉,他突然知道伊恩故意坐到他附近是為什麼了——賈斯汀勳爵為了保護星辰王子的安全,在這個角落裡布置了充足的人手,死死隔開了大部分的封臣,否則,埃克斯特大概明天就會傳出『羅尼家族貴胄橫死龍霄城』的悲劇了吧。

  泰爾斯呼了一口氣,這一刻,星辰王子大概已經不再是龍霄城最不受歡迎的人了。

  但是……

  他們會成功嗎?

  許久未發聲的納澤爾有深意地望了女大公一眼,然後轉向伊恩。

  「庫里坤.羅尼居然有你這麼一個兒子。」老伯爵咳嗽了一聲,「娶了個本地人的老婆,他還真是賺了。」

  伊恩臉色一僵,但他隨即勉強地笑了笑。

  「夠了!」一邊的林納伯爵冷冷開口。

  「如果是為了聯姻,證明龍霄城和祈遠城的立場,我相信我們能在沃爾頓家族的旁系血脈裡,找到適齡的人選。」

  「但女大公身當龍霄城的重任,她不可能與你結婚。」

  伊恩輕嗤一聲。

  「又來了,你們又在幫女大公說話了,好像你們就是她的父親或者丈夫似的。」子爵閣下甩了甩手,目光犀利,「但你們真的能保護她嗎?」

  咚!

  赫斯特伯爵狠狠一拳砸在座椅上,面露狠色,金色的鬍子微顫。

  「為什麼我們還在這裡浪費時間?」

  柯特森伯爵贊同地哼聲道,「衛兵!直接趕這個西方佬出去!」

  但大公親衛們只是嚴厲地盯著他,紋絲不動。

  伊恩無所謂地笑笑。

  就在此時。

  「諸位!」

  女大公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場中即將爆發的衝突,「作為主人,保持我們的風度。」

  泰爾斯抬起頭來,跟封臣們一起,把目光轉向塞爾瑪。

  來了。

  最後一擊。

  希望別有意外。

  「子爵閣下。」

  「不得不說,你給了我一個很有趣的提議。」塞爾瑪嘆了一口氣。

  「甚至相當誘人。」

  封臣們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不出一兵一卒,就能解決自由同盟的事情,挽回我的威望,家族的尊嚴,甚至從此獲得來自祈遠城的支持。」塞爾瑪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聲音裡滿是疲憊,「只需要付出一個所謂的浪漫故事。」

  伊恩恭謹地鞠了一躬,「正是如此。」

  塞爾瑪靜靜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封臣們再也坐不住了。

  赫斯特按捺不住,驚呼出聲,「女士!」

  林納伯爵眯起眼睛,看向攝政大人,「里斯班,身為首……身為攝政,你有義務阻止女士的盲目行為。」

  但里斯班伯爵只是不聞不問,繼續看著塞爾瑪,眼裡透出一股陌生。

  「操。」柯特森怒意勃然,「里斯班,我們都知道女士很聽你的話,別裝死,說點什麼!」

  納澤爾也皺著眉頭,但他的目光卻看向了里斯班。

  唯有一貫沉默的克爾凱廓爾依舊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場中的事態。

  其餘的大小封臣們反應各異,或擔憂,或急切,或咬牙切齒。

  泰爾斯死死看著這些封臣們的表情,攥緊拳頭。

  塞爾瑪露出笑容,依舊注視著伊恩。

  「所以,親愛的塞爾瑪。」伊恩興高采烈地揚揚手,「我們達成共識了嗎?」

  「沃爾頓與羅尼的偉大同盟?」

  塞爾瑪的笑容越發璀璨,乃至於多了一絲釋然。

  泰爾斯閉上了眼睛。

  在整個英雄大廳的注目下,龍霄城的女大公輕輕地靠上座椅後背,看向頭頂的雲中龍槍石刻。

  「子爵閣下。」只聽女大公聲音縹緲,仿佛從天邊傳來。

  「不。」

  那個瞬間,整個大廳先是傳來節奏不一的呼吸聲,然後立刻安靜下來。

  伊恩愕然,「塞爾瑪,什麼?」

  下一秒,塞爾瑪從座椅上直起腰來,正襟危坐,重新變得嚴肅。

  納澤爾伯爵眯起了眼睛,里斯班伯爵則皺起眉頭。

  「我說了,子爵閣下,『不』。」

  「作為龍霄城女大公。」女大公冷冷地看著祈遠城的繼承人,一字一頓,「我拒絕你的提議,也不必祈遠城為我們出頭。」

  「更不會跟你聯姻。」

  伊恩皺起了眉頭。

  「還有,請稱呼我為『女大公』或者『女士』。」塞爾瑪淡漠地開口。

  「我們沒有熟到互稱姓名的地步。」



PS. 惻惻:悲傷地,懇切地,或寒冷地。「陰惻惻」用在人時同義「陰森森」。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0-22 13:19
卷五.背叛者們 第45章你們來嗎?

  滿廳寂靜,落針可聞。

  貴族們神色各異地看著女大公與祈遠城來使的交鋒。

  伊恩瞪著驚詫的眼睛,仿佛不能理解女大公的話。

  幾乎整個大廳的人都神色不善地盯著他。

  伊恩深吸一口氣,帶著不解的表情抬起頭,「可是……自由同盟的戰爭近在眼前。」

  座位上的塞爾瑪輕輕地扯動嘴角。

  只見她緩慢地點了點,「是啊。」

  伊恩疑惑而矛盾地舉起手,似乎想要表達什麼,卻又在中途放下。

  祈遠城的繼承人咬起牙齒,眉頭深皺,「你知道的吧,這是一場對你和你的家族都意義非凡的戰爭——特別是在龍霄城失去國王之後。」

  他的話語略顯焦躁,「你還知道,棋盤的另一端坐著的人,就是那位恨你們入骨的查曼陛下嗎?」

  封臣們的臉色更緊了。

  塞爾瑪略顯無力地低下頭,嘆息也似地吐出下一句話,「是啊,我知道。」

  她的聲音微弱,像是嗚咽。

  伊恩像是得到了鼓勵,他的眼神活躍起來,像是要尋求支持似地左右看了幾眼,頗為放鬆地笑了,「很好。」

  「那你就應該知道你現在的處境,你知道你的威信還遠不足以支持你立足,尤其是……」

  伊恩頓了一下,他環視全場,貌似惋惜地嘆了一口氣,「尤其是,你還是個女人——一位女性大公。」

  那一刻,王子感覺到,大廳裡的列位貴族們紛紛不自然地調整了一下表情。

  六位伯爵的座位上,林納歪過頭,輕輕磨動著牙齒,克爾凱廓爾則目不轉睛地注視女大公。

  赫斯特的眼睛仿佛要噴出火來,柯特森伯爵的眉毛幾乎要糾結在一起。

  里斯班和納澤爾伯爵都表情複雜地看著女大公,目中意味難尋。

  

  女大公抬起了頭。

  泰爾斯心中一緊。

  少女舒出一口氣,露出一個釋然的表情。

  她的眼神很平靜,「是啊,這點,我也知道。」

  語氣平常。

  仿佛對方說的只不過是「今天天氣很好」、「這碗湯不錯」、「耐心看書」、「不要催更」這樣的小事。

  伊恩皺起眉頭,「那你就……」

  女大公打斷了他。

  「然而,我畢竟是個沃爾頓。」

  她的聲音依舊很小。

  但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座下六位封臣的眼神齊齊一動。

  伊恩略略一愣,「什麼?」

  「沃爾頓。」

  「耐卡茹王的繼承者沃爾頓,雲中龍槍的沃爾頓,龍霄城的沃爾頓。」塞爾瑪淡然地看著伊恩,「您知道這個姓氏代表的意義嗎?」

  伊恩先是眯起眼睛,隨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沃爾頓?」

  他急躁地呼出一口氣,「塞爾瑪!醒醒吧!想想剛剛的場面,想想你封臣們的態度。」

  「然後再想想我的提議。」伊恩頗有些氣急敗壞地揮舞著手,「這是你挽回困局的唯一出路!」

  子爵的話迴盪在大廳裡。

  封臣們的神色再次變得不自然起來。

  塞爾瑪笑了。

  她和伊恩的視線在空中相遇。

  「不。」女大公輕聲道,「它不是。」

  「沃爾頓之所以是沃爾頓。」塞爾瑪轉過視線,看向每一位神色各異的封臣,「是因為雲中龍槍從來不曾孤軍奮戰,七百年前,耐卡茹持槍立於天際,年輕的沃爾頓緊隨其後……」

  「而在被龍翼分開的雲端之下,在地上的八位騎士之後……」

  「里斯班、納澤爾、克爾凱廓爾、赫斯特……無數有名或無名的北地騎士義無反顧,一往無前地隨之衝鋒。」

  「他們站在一起,共同鑄就了逆轉寒風的一役,撕開災禍籠罩的黑暗,為世界贏得未來。」

  她的座下,赫斯特伯爵神色一動,「女士……」

  其他封臣的臉色越發凝重。

  七百年前啊。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他不由得想起閔迪思廳裡的那副托蒙德畫像,神情悲愴的復興王同樣持槍衝鋒,身側傷痕累累的六騎士則無怨無悔地提韁進擊。

  他又想起吉薩與艾希達對決時的瘋狂。

  咚!

  就在此時,塞爾瑪一拍座椅,出人意料地站了起來!

  整個大廳都微微一驚。

  但什麼也比不上女大公接下來的舉動更讓人震動。

  「諸君,今日,此時,此地,我,龍霄城的女大公,塞爾瑪.沃爾頓。」少女輕靈而清亮的聲音響起在英雄大廳裡,在厚重的石磚之間迴盪,「正式發出龍霄城的戰時徵召令!」

  「龍霄城,向自由同盟宣戰!」

  泰爾斯的呼吸一滯。

  來了。

  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木然和震悚下,只見女大公跨前一步,神色堅毅。

  她的聲音冷漠嚴酷,卻充滿了前所未見的力量感,「不日,沃爾頓家族將主動出兵西向,援助祈遠城,出征自由同盟!」

  「用反覆背信者的鮮血,以陰險小人們的頭顱,重新證明龍霄城的榮譽!」

  大廳霎時安靜了下來。

  伊恩張著似乎再也合不攏的大嘴,呆呆地看著塞爾瑪。

  封臣們也好不了多少,一雙雙被震驚充斥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女大公的身上,六位伯爵的表現要穩重得多,但他們的肢體動作足以展現異常,赫斯特幾乎要把座椅抓破,柯特森死死捏住拳頭,克爾凱廓爾的斷臂牢牢地抵住椅臂。

  最資深的里斯班攝政和納澤爾伯爵緊緊注視著彼此,不發一語。

  似乎沒人能為女大公的這番話作出適當的反應。

  直到伊恩猛地喘了一口氣,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面一般。

  他抹了抹自己的下巴,焦急地開口。

  「塞爾瑪女士,如我所言……我們不需要你們出兵來援助我們,我們看重的只是一個姿態和立場……」

  迎接他的是塞爾瑪的厲聲回應。

  「這與你無關,子爵閣下!」

  伊恩的話語被掐斷在嘴邊,難以置信的他張開雙手,呆呆地看著女大公。

  「這僅僅是我的決意。」

  只聽女大公冷冷地道,「也是龍霄城必須要做的事情。」

  全場都為少女突然而來的強硬驚呆了。

  唯有角落裡的泰爾斯輕輕地翹起嘴角,看著他六年來的夥伴,也只有他習慣性地注意到,女孩攏在左袖下的拳頭輪廓,正在微微顫抖。

  幹得好,塞爾瑪,繼續。

  他在心底默默地道。

  「而我需要諸位——在座二十三個高貴家族的響應。」女大公緩緩地轉過視線,掃視著大廳裡的諸位,「正如二十年前,正如六百年前,你們和你們的祖先,無數次無怨無悔,滿懷忠貞地站在兩位努恩王的身側。」

  她的聲音依然清亮,帶著一絲不顧一切的堅決。

  但卻沒有應有的回應。

  沒有人說話。

  所有封臣們都靜靜地看著她,驚詫過後的臉上,漸漸浮現出狐疑和審慎,在彼此對望中慢慢加深。

  大廳依舊靜謐。

  就連里斯班也默不作聲。

  塞爾瑪臉色一白。

  座位上的泰爾斯閉上眼睛。

  不夠。

  塞爾瑪。

  這還不夠!

  女大公表情難看地掃視全場——每一位被她掃到的封臣都不自然地轉過視線。

  「諸位!」塞爾瑪咬著牙道,「戰號已響,龍霄城需要你們!」

  但依舊沒有人回應。

  泰爾斯伸出腳尖,不為人知地戳了一下伊恩。

  祈遠城子爵微微一動。

  伊恩提心吊膽地轉了一圈。

  看清場上無人開口的概況後,他才放下心來似地出了一口大氣,露出從容的笑顏。

  「塞爾瑪女士,我討厭打斷你……」

  伊恩嘖舌轉回頭,聳了聳肩。

  「但是你的封臣們剛剛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想要他們的響應?那就下嫁讓權。」子爵閣下微微頷首,目現精光,「您不能要求一樁沒有回報的交易。」

  不少封臣們臉色一黯,還有一些人陰冷地看著子爵閣下。

  「而既然是交易,那您不妨選擇最實惠的那……」

  塞爾瑪咬緊牙齒,不滿地抬起頭。

  少女再度開口,打斷伊恩,「諸位!」

  「這不會是交易,也不是妥協,更與我的婚事無關。」

  「而僅僅是我的意願!」

  但偌大的英雄之廳,橢圓石廳的兩側,依舊無人回答。

  仿佛有人隔絕了聲音。

  察言觀色的伊恩皺起了眉頭。

  台階之上,塞爾瑪仿佛承受著千斤重壓,艱難地看著無聲的大廳。

  一雙雙參雜著迷惑、懷疑、算計、不滿的眼神向她射來。

  卻毫無反應。

  仿佛這只是她的獨角戲。

  塞爾瑪頓時覺得雙腿微顫。

  不。

  她不自覺地咬緊牙齒,心跳加速。

  不……

  慌亂感襲上心頭。

  這……

  怎麼辦……

  就在此時,塞爾瑪突然注意到,在那些眼神裡,唯有一對眼神依舊無波無瀾,平靜如昔。

  只是遠遠地,靜靜地望著她,一如既往。

  就像過去六年。

  眼神的主人對她微微一笑,舉起左手,點了點拇指。

  塞爾瑪微微一顫,她攏在左袖下的拇指,在她因緊張而生恍惚中,突然產生了重量感。

  那是一枚指環。

  六年前,那個家夥親手為她戴上的那枚指環。

  那雙眼睛輕輕一眨,隨即轉向別處。

  但僅僅這一眨,仿佛給了少女力量。

  塞爾瑪臉頰微顫,她深吸了一口氣。

  少女沒有漫無目的地看向全場,而是轉向下首那位最資深的伯爵。

  「尊敬的納澤爾伯爵,感謝你剛剛的發言。」

  納澤爾伯爵一直緊緊盯著里斯班,聽見這話,他才緩緩地轉過視線,「女士……」

  塞爾瑪臉色一肅,艱難地把下面的話說出來,「你讓我見到了,現在的龍霄城究竟處在怎樣的困境中,我們不能再沉湎嘆恨於往昔的遺憾和不幸了。」

  「但這也更讓我堅信,龍霄城的未來不能靠君臣之間,封臣之內的猜疑和算計來守護。」

  那一刻,納澤爾伯爵眼神一動。

  「所以我不會拿自己的婚事來換取你們的妥協——龍霄城還沒有分裂衰弱到要靠內部聯姻才能騰出手來,一致對外的地步。」

  納澤爾緩緩地靠上背後的座椅,依舊沉默。

  「祖父與父親身後的榮譽和勝利,只能由我們親手維護,親自贏取!」

  最上首的六位伯爵反應不一,神態各異。

  女大公向著伊恩瞥了一眼,這才重新看向她的一眾封臣們,「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防止外部的勢力插手染指龍霄城——無論是什麼樣的方式。」

  伊恩略略有些尷尬,「這就稍顯過分了,塞爾瑪……」

  但塞爾瑪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

  「所以,無論如何。」少女深吸一口氣,「沃爾頓家族都會出征西方,帶著努恩王的餘威,循著蘇里爾王子的足跡,親手奪回屬於我們的東西!」

  塞爾瑪站在她的座位前,站在戮魂槍之前,環視著全場,攥緊拳頭,臉色蒼白。

  「哪怕……」

  女大公咬緊牙齒,「哪怕沒有一個家族響應我。」

  安靜的大廳裡響起速率不一的吸氣聲。

  「哪怕只有我們單旗出征。」

  面對女大公起伏不定的語調,很多封臣們的表情都變得奇怪。

  就連無權發言的衛兵們也忍不住頻頻看來。

  伊恩嘆了口氣。

  「你知道,塞爾瑪,你不必這麼做。」

  「這會很難看的。」子爵的眼裡開始浮現凝重和警惕,「無論是現在,或者出征的時候。」

  「強令出兵,只會把所有人都逼到撕破臉皮的邊緣,更大地損害你本就不穩的威望,收取的也只能是更大的屈辱。」

  「讓你無路可退。」

  凝滯的氣氛仿佛被這句話戳破了一個洞。

  封臣們的臉色變化越來越急,也越來越難以讀懂。

  「是啊。」塞爾瑪露出一個苦笑,「我知道。」

  女大公隨即看向她那些神色複雜的封臣們,眼神縹緲。

  「我知道,我遠遠比不上曾經的努恩陛下,也許終我一生,不能及其萬一——諸位,你們也許看不上我,看不上這個大公座位上的小女孩,也許心生怨懟,也許各有打算。」

  柯特森伯爵歪著嘴巴,似乎在沉思。

  女大公嘆息道,「可是我依然希望,在這一刻,你們能帶著自己的戰士與榮耀,與我站在一起,與龍霄城站在一起。」

  赫斯特伯爵的鬍子微微顫抖。

  「向外界證明,向這位聲稱只要一紙婚姻,就能為我挽回困局的祈遠城客人證明,龍霄城依然強大,依舊團結,我也不需要向外人屈膝才能自保。」

  林納伯爵不自然地捏緊拳頭,來回地擰動著指節。

  下一秒,塞爾瑪表情肅然地抬起左手,讓袖子從小臂上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

  更露出拇指上的那枚指環。

  「諸位,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比你們,比我的封臣們,更有資格更有能力為我而戰,為我取得勝利。」

  「因為我是龍霄城。」

  看見那枚指環,大廳裡的所有人都眉頭一皺!

  像是想起了什麼。

  「但龍霄城卻不僅僅是我,更是在座的諸位。」

  在所有人的眼前,女大公輕輕地摘下那枚鑲嵌黑石的大號指環,高高舉起。

  「諸位,以沃爾頓之名,我要去打仗了!」

  女大公眼神一寒,高喝道。

  「你們來嗎?」

  泰爾斯微微一震!

  你們……來嗎?

  少女的聲音重新迴盪在大廳中,但這一次,封臣們都死死地盯著那枚黑色的指環。

  望著它背後代表的人與物。

  里斯班神色複雜。

  獨臂的伯爵閉上了眼睛。

  納澤爾伯爵少見地繃緊了臉色。

  封臣們驚疑地左顧右盼,交頭接耳。

  「諸位,我還相信。」塞爾瑪踏前一步,冷然道,「作為封臣,你們也不會任由一個外來的客人,欣然自得搶走屬於你們的責任與義務,然後在你們面前耀武揚威。」

  伊恩一愣。

  少女把手上的指環平舉,朝向大廳頭頂的雲中龍槍石刻。

  「沃爾頓家族最忠心耿耿的封臣,努恩陛下的手足們!」

  少女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們來嗎?」

  聽著女大公的話,泰爾斯略有些恍惚。

  他似乎回到了六年前,回到那個絕望奔逃的日子,在皓月神殿的避難所裡,他也是這樣,不顧一切地對著準備逃亡的尼寇萊吼出類似的話。

  『但這就是我的決定……』

  『北地人?』

  『你們來嗎?』

  封臣們的嗡嗡聲開始變大。

  泰爾斯的目光與台階上的尼寇萊交彙,王子在隕星者的眼裡看到類似的驚訝。

  她……

  塞爾瑪……

  你……

  小滑頭……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從他的心中湧出,難以抑制。

  他只能一遍遍地回憶起六年前。

  『沒錯,我們就是要去自殺。』

  『北地人,你們來嗎?』

  『你們來嗎……』

  「龍霄城!」

  大廳裡,塞爾瑪的聲音提到了所能達到的極限,青澀的少女高音飄揚在古老的宮殿裡,「你們來嗎?」

  大廳漸漸安靜下來。

  不少的封臣已經結束了焦躁的交談,他們的眼神齊齊地向上,看向最重要的那幾人。

  等待著他們的決斷。

  女大公咬著牙齒,舉著指環的手臂微顫,眼眶微紅。

  「北地人!」

  她幾乎在對著整個大廳的所有人怒吼,「你們來嗎?」

  鐺!

  一位強忍著情緒的衛兵不小心按到了劍柄,劍身與牆壁相撞,發出刺耳的銳響。

  這聲銳響讓所有人的心情更加緊繃,氣氛更加壓抑。

  但大廳裡依舊沒有回應。

  只有女大公一人咬著牙齒,顫抖著眼神,舉著象徵龍霄城大公的凱旋指環,孤獨地站在戮魂槍前,面對著整個大廳裡焦躁不堪的男人們。

  六位伯爵裡,柯特森和赫斯特、林納三人的異常幾乎已經不能掩飾,他們彼此焦急地交換著眼神,似乎久久不能達成一致。

  一秒。

  獨臂的伯爵依舊閉眼沉默。

  兩秒。

  伊恩眯起眼,頗有些陰沉地吹出一口氣。

  三秒。

  里斯班和納澤爾無聲的對峙似乎已經告一段落,但他們仍舊一言不發,靜待著事態。

  時間越來越久。

  大廳裡的氣氛越來越讓人難受。

  直到……

  直到一道壓抑的笑聲,低沉卻刺耳地,從人群裡響起,傳到整個大廳裡。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0-22 13:27
卷五.背叛者們 第46章 計劃外

  「哼哼哼哈……」

  那道笑聲,就像一個人捂著嘴,在人群中強忍著笑意,死命偷笑一樣。小說

  難堪中的女大公頓時愕然。

  是誰?

  本就在難言的矛盾中急躁不已的北地人們紛紛轉過頭,尋找笑聲的源頭。

  他們很快找到了目標。

  只見在離伊恩子爵不遠的地方,一個坐在椅子上的少年雙臂靠膝,抵著自己的下巴,饒有趣味地看著大廳裡的人和事,吃吃地低笑著。

  很多人都看清了他的樣子。

  不少人在看清他衣袍上那個徽記的同時,臉色一變。

  「北地人?」帶著九芒星徽記的少年輕聲笑著,不時學著女大公的腔調來上一句,「『你們來嗎?你們來嗎?』……」

  「哈哈哈哈……」

  他帶著嘲笑的眼神,遠遠地看著大廳裡的北地男人們,向後仰頭,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

  「你們來嗎?哈哈哈……」

  少年快意的笑聲持續地傳揚著。

  讓不少人的臉色都變得無比鐵青,也為自己招來不少敵意的眼神。

  就連他身側的大公親衛也一臉不滿地看著他。

  「操!」

  「該死!」

  大廳的角落裡傳來部分封臣低低的咒罵聲。

  伊恩瞪著眼睛,愣愣地看著九芒星的少年,看著他笑得前仰後合,看著他臉上毫不掩飾的輕蔑。

  仿佛沒反應過來。

  女大公也愣愣地注視著嘲笑著她的少年,不自覺地收回了舉著指環的手臂,下意識地把它抵上胸口。

  表情茫然。

  仿佛彷徨無助的迷途人。

  終於,一聲沉重的悶響,轟然而起。

  「咚!」

  如重錘一般,敲碎了壓抑不已的氣氛。

  一聲雄壯的暴喝平地炸響。

  「夠了!」

  泰爾斯的笑聲為之一收。

  大廳也遽然一靜。

  所有人把眼神轉向了大公的方向,隨即齊齊一愣。

  是他。

  泰爾斯平復著笑得僵硬的肌肉,心中一動。

  開口打斷的,是六位伯爵中,那個向來沉默寡言的獨臂伯爵。

  我記得他的名字好像是……

  獨臂的伯爵抬起頭,眼神冷酷,身上散發出久經沙場的悍然。

  他轉向了台階上的女大公。

  「女士,我並不了解您。」獨臂的伯爵輕聲道,他的語氣裡帶著冷冽,「冒犯地說,無論是六年前見您的那一面,還是今天來參加聽政日,我都未抱太大期望。」

  他的話傳揚在大廳兩側,蘊藏著一種讓人忍不住側目的威嚴。

  「努恩王死了,我們從此就要倚靠一個小女孩?哼!」

  塞爾瑪的表情一僵。

  獨臂伯爵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女大公,絲毫不顧他身旁赫斯特伯爵的眼神。

  但僅僅幾秒後,他就重新開口。

  「可我還記得,我們登上自由之堡的那天。」

  「我帶著先鋒隊,頂著傾瀉而下的火油,衝在第一線,為此損失了一條手臂。」獨臂的伯爵舉起自己只剩半截的左上臂,眼神深邃的他沉下聲調,「但作為回報,克爾凱廓爾家族的勇士們搶先了蘇里爾王子的白刃衛隊一步,第一個把黑底紅龍旗,插上了自由堡的城頭。」

  塞爾瑪輕輕一愣。

  自由堡?那是……

  「二十年了,我的斷臂至今還在疼。」獨臂的伯爵猛地回頭,看向全場的封臣們,「但我從未後悔。」

  他的身邊,赫斯特伯爵訝然張口。

  「六年了。」獨臂伯爵的聲音讓許多人不禁直起腰來,「也許我們很多人都忘了,我們是貴族,是封臣,但我們更是北地人。」

  「我們還遠未墮落到……我們曾經最痛恨的模樣。」

  其他五位伯爵紛紛皺起眉頭。

  泰爾斯看著這位伯爵,聽著他的意思,露出笑容。

  「以克爾凱廓爾家族的榮譽見證。」

  「既然您已經下令,女士。」獨臂的伯爵冷冷地轉向女大公,他鋼鐵般鏗鏘的聲音如重錘般擊打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那我們就會響應!」

  塞爾瑪猛地一震!

  克爾凱廓爾伯爵表情冰冷,卻毫不猶豫地舉起僅剩的右臂,「我承諾,狩郡和折紙郡的每一個適齡男人都會拿起武器,為您家族的榮耀,為龍霄城的尊嚴,為您故去的祖父……」

  「更為了龍霄城的女大公,出兵西征!」

  大廳裡只剩下封臣們的吸氣聲。

  咚!

  伯爵的右臂狠狠地擂上胸膛!

  「北地人,卡恩.克爾凱廓爾。」獨臂伯爵剛毅的聲音憑空炸響,「為您而戰!」

  尾音迴盪在石壁之間,震徹大廳。

  其他五位伯爵似乎還未反應過來,其餘封臣們也議論紛紛。

  但塞爾瑪愣愣地注視著這位獨臂的伯爵,眼神漸漸又有了生氣。

  他……

  他……

  「克爾凱廓爾伯爵。」塞爾瑪難掩眼裡的激動,結巴著,「我……」

  但她很快被打斷了。

  「抱歉,女士。」克爾凱廓爾帶來的驚詫還未散去,另一道帶著猶疑的男聲就開口了。

  「請您理解,伯爵們,希望您能下嫁給我們這些本地家族。」黃金鬍子的赫斯特伯爵嘆息道,「那是因為……因為我們才是真正和您站在一處的人。」

  三十餘歲的赫斯特是伯爵中最年輕的,他抬起眼睛,真誠而略顯痛苦地看著塞爾瑪,看著將指環緊緊按在胸口的女大公,「龍霄城的人,才是真正……在乎您的人。」

  塞爾瑪微微一動。

  「女士,我也想讓您知道。」赫斯特神色複雜地望著他的女士,「能為您贏得榮耀的人,絕不僅僅是祈遠城的外來者。」

  塞爾瑪驚訝難消,她吞吐著開口,「赫斯特……」

  咚!

  赫斯特不等她開口,就一臉堅毅地擂響胸膛!

  「烙鐵郡上下,都將響應您的征召。」赫斯特伯爵表情嚴肅地高聲道,「女大公閣下,赫斯特家族,為您而戰!」

  塞爾瑪呆呆地看著第二位出言的伯爵。

  幾秒後,她才回過神來。

  「謝謝您,赫斯特伯爵。」塞爾瑪用力地掩蓋住激動的神色,「我會記在心裡。」

  赫斯特沒有說話,他只是臉色堅毅地深深一躬。

  一邊的柯特森伯爵輕輕咳嗽了一聲。

  「那句話您說得很在理,女士,龍霄城的榮譽和勝利,只能由我們親手維護,親自贏取。」

  柯特森伯爵不屑地盯了一眼伊恩,「所以,讓這個自以為是的,從祈遠城來的小丑見鬼去吧。」

  他輕嗤道,「準備好地方和補給——我們,龍霄城要去救你們了,管你他媽的願意不願意。」

  伊恩眨眨眼睛,露出無奈的尷尬表情。

  柯特森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向塞爾瑪。

  「所以,斐倫堡會循命出征。」柯特森伯爵聲音平淡,卻毫無拖遝,「為您而戰,女士。」

  塞爾瑪平復了心情,她微笑著,輕輕點頭,「柯特森伯爵。」

  泰爾斯遠遠地看著塞爾瑪,呼出一口氣。

  這麼說的話。

  意外……

  已經排除得差不多了。

  「哼。」林納伯爵插了進來,他的話一如既往地難聽而刺耳,「您知道,女士,不必要把氣氛搞得這麼悲壯隆重,感覺下一秒我們就要為你辦葬禮了。」

  伊恩毫無眼力地噗嗤一笑。

  「那狂野林地也是一樣,林納家族會為您而戰的。」林納伯爵眼神一閃,瞥了不識趣的祈遠城繼承人一眼,這才冷冷地道,「就這樣。」

  塞爾瑪尷尬地笑笑,「謝謝你,林納伯爵。」

  四位伯爵之後,封臣們都把目光轉向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那兩人。

  「像往常一樣,里斯班家族站在沃爾頓的身邊。」里斯班攝政像往常般溫和而有禮,「您目光所向,就是吾等所往。」

  塞爾瑪露出習慣的信賴表情,「夏爾……」

  就在此時。

  「哈哈哈哈哈。」里斯班的對面,納澤爾伯爵毫不掩飾地誇張大笑,把座椅拍得嘎嘎作響,「原來如此。」

  女大公和伯爵都疑惑且緊張地看著他。

  但納澤爾的笑聲很快就小了下來。

  老伯爵靜靜看著塞爾瑪,眼裡第一次出現了認可。

  「幹得漂亮,女士。」納澤爾緩緩點頭,眼帶深意地看向伊恩,「不錯的一招,來自祈遠城的小羅尼閣下。」

  「我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塞爾瑪微微一愣,「啊?」

  伊恩則無所謂地坐回他的座椅上,表情依舊是討人厭的不屑。

  敏銳的泰爾斯嘆了一口氣,這個老家夥……

  恐怕一早就看出來了。

  納澤爾嘆了一口氣,「我給您看了世界的殘酷一面,女士,而您馬上就還以顏色。」

  塞爾瑪有些訝然,略顯著急地回應道,「納澤爾伯爵,我並沒……」

  納澤爾舉起手,打斷了她。

  「行了,女士,您確實出乎我的意料。」老伯爵嘆息著看向對麼的老同僚,「不是麼,夏爾?」

  「我猜你也沒想到?」

  里斯班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老相識。

  「哼,廢話連篇的老家夥。」攝政大人擺出平素少見的冷漠,「閉嘴出兵就是了。」

  納澤爾再度張嘴大笑。

  「哈哈哈。」老伯爵攤開手,頗有感慨地看著女大公,「那麼,亂石陵和哈廷郡的納澤爾家族,也會響應您的召喚,隨著您的旗幟西向而行。」

  「霍爾特.納澤爾。」他笑著道,「為您而戰!」

  隨著這句話,女大公把最後的緊張收回了心底。

  「謝謝你,納澤爾伯爵。」

  「小心,塞爾瑪。」納澤爾收起笑容,嘆息道,「你的前路上盡是陷阱,而我們,龍霄城才是您最好的武器與最後的憑依。」

  塞爾瑪愣愣地看著這位老伯爵,抿了抿嘴唇,像是明白了什麼。

  「感謝您的提醒,納澤爾伯爵。」

  納澤爾定定注視著塞爾瑪。

  「但我還是會關注您的婚事的。」老伯爵扯動嘴角,「別這麼快就把我當好人了,女士。」

  塞爾瑪噗嗤地笑了。

  但令泰爾斯不寒而栗的是,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關頭,那位納澤爾伯爵居然有意無意地向他掃了一眼。

  讓王子心中惴惴。

  很快,隨著六位伯爵逐一的表態,其餘的十七位封臣們也有了反應。

  他們的臉色從疑惑逐漸變得堅定,在交頭接耳中,他們的意見慢慢統一。

  終於,封臣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紛紛擂響胸膛。

  「班納家族會響應您的召喚,前往自由同盟,女士!」

  「暮雪河的哈德遜家族,為龍霄城而戰!」

  六位封臣的表態像是第一道海潮,隨之而來的是一的浪湧,大廳兩側的封臣們逐一表態,他們將響應征召,出征自由同盟。

  「斯提爾家族會立刻開始動員!」

  「迪利恩家族的一千士兵隨時待命!」

  「矛城的哈德遜家族,願為您盡忠!」

  塞爾瑪坐回了座椅,緊張和激動過後的小臉泛起難掩的紅暈。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她,把心裡的石頭放下,露出笑容。

  很好。

  塞爾瑪。

  你成功了。

  我們成功了。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大廳裡響起,泰爾斯和伊恩對視一眼,雙雙舒出一口氣。

  「好了,龍霄城會出兵祈遠城。」泰爾斯壓低聲音道,「有了這股強援,你們就能在短時間內結束自由同盟的戰事。」

  「而至少在戰事結束,我們跟國王的鬥爭分出高下之前,你的小女朋友不用擔心會被人逼婚,或者半路被攆下寶座了。」伊恩拍了拍胸口,一臉大戰過後的「見鬼」表情,「怎麼樣,我的計劃還不錯?」

  「一部分得益於北地人的榮譽感。」泰爾斯鬆開被掐出指甲痕的手心,「但更大一部分,大概是多虧了他們對你的厭惡吧,外來的求婚者。」

  當然,還有一部分……

  是源於龍霄城可能被外人掌控,手中權力可能遭受外來干涉的恐懼。

  「感謝你的讚美了。」伊恩得意地笑笑。

  是的。

  其實沒那麼複雜。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就像他們前幾周在老烏鴉那堂所謂「弄巧成拙」的課。

  立國之初,星辰王國的北侵,讓分裂混戰的埃克斯特王國聚而為一,促成了西陸第一強國的統一。

  血色之年,埃克斯特的大舉南下,使得搖搖欲墜的星辰拚死一搏,在猜疑與鮮血中重立王室,延續國家。

  泰爾斯看著大廳裡的封臣們,默默地道,讓分裂的團體、勢力聚合的方法之一,就是源自外部的強烈刺激。

  比如……

  想到這裡,泰爾斯看了一眼身為祈遠城繼承人的伊恩.羅尼閣下。

  「不過,反正我本來就是來做壞人的,沒指望撈到老婆。」子爵閣下露出壞笑,隨即轉為帶著別樣意味的同情,拍拍泰爾斯的肩膀,「倒是你,嘖嘖,真可憐啊。」

  泰爾斯臉色一僵。

  什麼?

  里斯班攝政的聲音響了起來,「那麼,具體的出兵事宜,我們將會跟祈遠城商討……」

  王子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在伊恩再次說出什麼奇怪的話之前,轉移話題。

  「你知道,剛剛我想到個有趣的點。」

  伊恩揚起眉毛。

  「一旦封臣們死硬到底,拒不出兵。」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也許你就真能收獲一位龍霄城的未婚妻?」

  王子的眼神有些凝重,「那你是不是就更高興了?」

  那一瞬間,像是有人在兩位少年之間拉斷了一根弦線一樣。

  他們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子爵閣下沉默了一秒,隨後露出他慣常的笑容。

  「哈哈。」伊恩雖然笑著,但他的眼眸卻在慢慢地聚焦,「哦,那你可就誤會我的誠意了。」

  泰爾斯眯起眼睛,「那就好,她不是你能輕易利用的籌碼。」

  伊恩嘖嘖舌頭。

  「不過我也很好奇,要是計劃沒有成功,女大公和封臣的矛盾無可彌補的話。」伊恩輕描淡寫地道,「你會怎麼做?帶著她私奔?」

  這次輪到泰爾斯挑起眉毛了。

  「嘿,這個啊。」王子聳了聳肩,「你知道,很久以前,一位康瑪斯的朋友告訴過我,哪怕是十拿九穩的生意,你也必須留下後手。」

  伊恩皺起眉頭。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埃克斯特,或者說龍霄城的政治,還真是直接呢。

  至少……

  北地人終歸是北地人。

  泰爾斯望了一眼六位伯爵的座位,大家都把籌碼和態度擺上桌面,讓事情變得簡單了許多。

  而不像……

  就在此時,英雄大廳的側門突然打開了。

  一個祈遠城裝飾的貴族一臉焦急地走了進來。

  正在安靜聽著里斯班攝政安排的封臣們,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這一點。

  那位貴族走到了祈遠城使團的座位裡,抽出一個信卷,交給了坐在第一位的那位騎士——「亡號鴉」內德.蒙蒂。

  蒙蒂隨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撕開信卷,隨即臉色大變。

  「嘿。」泰爾斯皺起眉頭,他捅了捅伊恩,「怎麼回事?」

  「那是負責軍情傳送的信使。」伊恩也凝重地看著那邊的情景,「看他的表情,戰事有變。」

  戰事?

  泰爾斯一驚,「自由同盟?」

  伊恩不安地點點頭,「還能是哪兒?」

  大廳裡,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新來的人。

  下一秒,臉色急變的蒙蒂就猛地站起身來!

  讓大廳裡正在商量出兵的所有人為之一頓。

  「抱歉打斷了。」

  亡號鴉可謂粗魯地向著一臉訝然的里斯班攝政揮了揮手,就表情凝重地向伊恩這邊看來,隨即邁步前進。

  台階上的尼寇萊看著老朋友的舉動,瞳孔一縮。

  蒙蒂是個斥候,戰時執行的是最危險的任務。

  能讓他失態至此的事情……

  不多啊。

  在包括女大公和眾多封臣們在內的疑惑目光中,蒙蒂大步跨到不明所以的伊恩面前,遞出那個信卷,冷冷地大聲道,「你需要馬上看看這個,然後跟龍霄城說明。」

  說這句話的時候,蒙蒂凜冽的目光向著泰爾斯掃來。

  泰爾斯一個激靈,那種被盯上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

  王子尷尬地笑笑,舉起雙手後撤一步,好好好,我不看就是了。

  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不。」伊恩讀著手上的信,臉色蒼白地抬起頭,「這……」

  蒙蒂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獵手般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泰爾斯。

  就像要把他生剝了一樣。

  羅爾夫感覺到情況的不妥,靠近了王子一步。

  大廳裡的其他封臣們在疑惑中相互交換眼神,里斯班則咳嗽了一聲。

  伊恩顫抖著放下信卷,泰爾斯這才注意到,他已經是冷汗淋漓。

  伊恩抬起眼睛,看向座位上的女大公,然後惶然地轉向泰爾斯,「你知道?」

  那個目光很複雜,既有懷疑,也有憤怒,甚至還有掙扎。

  疑惑的泰爾斯挑起眉毛,「知道什麼?」

  伊恩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仿佛要給自己醒神。

  「如果你不知道……」祈遠城的繼承人咬緊牙齒,「好的,蒙蒂,我稍後會跟女大公……」

  啪!

  他的肩膀隨即被亡號鴉重重扣住!

  伊恩渾身一抖,驚詫地抬頭看著蒙蒂。

  「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伊恩。」蒙蒂的聲音很陰沉,帶著不容拒絕的嚴厲,「龍霄城剛剛承諾了出兵,那他們就必須要知道!」

  「這不是可以隱瞞不報的事情!」

  伊恩猶豫著,「但是……」

  蒙蒂沒有再廢話,他毫不客氣地搶過對方手裡的信,「好吧,那就我來。」

  「等……」

  不等伊恩說話,蒙蒂就一把將六神無主的伊恩生生地按下座椅。

  後者的掙扎完全擰不過這位騎士。

  自始至終,泰爾斯都驚疑地看著祈遠城內部的這一幕。

  蒙蒂的眼神依舊讓他心驚肉跳。

  怎麼了?

  那封信,究竟……

  就在此時,里斯班攝政的話語遠遠傳來。

  「蒙蒂勳爵,我們都久聞您的名聲。」

  「然而這是英靈宮的英雄大廳。」攝政閣下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他淡淡地問道,「有什麼我們需要知道的麼?」

  蒙蒂又瞥了泰爾斯一眼,猛地轉過身,面對大廳。

  「是的。」這位褐發騎士舉起手上的信,冷冷地道。

  「剛剛從祈遠城發來的緊急軍情。」

  納澤爾伯爵眼神一凝,「軍情?」

  蒙蒂點了點頭,大步向前。

  泰爾斯發現,伊恩死死攥著拳頭,目光在他跟女大公之間逡巡。

  「幾天前,我們在祈遠城以南的荒漠裡偵查到了第三方的軍隊。」亡號鴉表情恐怖,仿佛看到絕日嚴寒的來臨,「四千到五千左右數量的輕騎兵——可能更多,確定是我們的敵人,為了自由同盟而來。」

  大廳裡頓時一靜。

  泰爾斯也皺起眉頭,為了自由同盟?

  等等,二十年前,支持自由同盟的是康瑪斯和白山,也就是說……

  但熟知軍事的領主們馬上抓住了重點。

  「荒漠裡的騎兵?五千?」

  克爾凱廓爾伯爵一臉震驚,他僅剩的右臂猛地砸在座椅上,「怎麼可能?」

  蒙蒂冷哼一聲,「非但如此,還全是精銳,奔馳熟練,來去如風,在祈遠城與自由堡之間虎視眈眈。」

  幾乎所有封臣都皺起了眉頭。

  女大公一臉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攝政官。

  「沙盜、荒骨部落和獸人都不可能有這種規模的騎兵,康瑪斯的方向不對,黃金走廊沒有這樣的勢力……」熟知地理的里斯班臉色凝重地看著蒙蒂,「到底是哪裡來的騎兵?」

  亡號鴉吐出一口氣,嚼了嚼牙齒,表情猙獰。

  「這是我要說的事情。」蒙蒂舉著信卷咬牙道,「他們應該是從東南方向,穿越了一段荒漠而來的。」

  封臣們紛紛一震!

  泰爾斯皺起眉頭,飛快地回憶著大陸地理,祈遠城的正西是自由同盟,正南則是大荒漠,出現在荒漠的騎兵,如果是從東南方來的話……

  等等,東南?

  穿越了一段荒漠?

  那不就是……

  但還沒等他捋順關係,一臉厲色的蒙蒂就怒哼道,「那群騎兵的旗幟是白邊藍底的……」

  「銀十字雙星。」

  那一刻,泰爾斯清楚明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顫栗了一下。

  咯噔!

  大廳裡安靜了一瞬。

  下一秒,素來穩重的里斯班攝政再也維持不住形象,他渾身一顫,對著蒙蒂失聲道,「什麼?」

  霎時間,大廳裡從上至下,從女大公到封臣的眼神,從祈遠城使團到英靈宮守衛們的目光,都下意識般地齊刷刷轉向!

  轉向那位,與這個大廳格格不入的唯一客人。

  蒙蒂接下來的話像是從天邊傳來一樣,在泰爾斯的耳朵裡隱約響起,「沒錯,事情已經很清楚了。」

  「自由同盟的背後強援,包括他們此次反叛埃克斯特的幕後唆使者……」

  只聽亡號鴉淡淡地道。

  「星辰王國。」

  那個瞬間,面對著無數震驚、疑惑、敵意的目光……

  瞠目結舌、失神僵硬的星辰王子,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臟……

  在猛烈地搏動。


PS.又被便宜老爸gank了,幫QQ。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0-22 13:46
卷五.背叛者們 第47章 『分期』釋放

  短暫的沉默之後,英雄大廳裡頓時一片嘩然!

  「什麼?」

  「那就是說……」

  「但那男孩明明……」

  但無論誰的情緒,也比不上泰爾斯.璨星本人此刻的感受。

  剛剛的那一刻,王子幾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直到獄河之罪不請自來地洶湧而上。

  對他而言,整個世界仿佛都停止在這一刻。

  唯有思緒飛快轉動。

  星辰王國。

  自由同盟的,幕後支持者?

  在神秘終結之力的幫助下,冷汗淋漓的泰爾斯竭盡全力,死命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才勉強保證自己不過於失態。

  無數的疑問襲上心頭。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也就是說……」

  大廳上首,黃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狠狠皺眉,憤然看著帶來消息的蒙蒂,「自由同盟的孬種們……」

  「他們之所以有底氣撕毀協議,是因為背後站著那群帝國人?」

  亡號鴉聳了聳肩,語氣陰沉,「顯而易見。」

  大廳裡飽含不忿的議論聲浪再次提升了一個等級。

  「搞什麼?」

  「操他媽的帝國人!」

  「他們瘋了嗎?」

  「他們唯一的繼承人還……」

  「是全面戰爭嗎?」

  「那我們下一步呢?還要去祈遠城?」

  泰爾斯神情恍惚地深吸一口氣。

  星辰王國,自由同盟,埃克斯特……

  無論是在英靈宮的嚴密監視下得到的些許情報,還是經年未見的普提萊給他帶來的消息,抑或是從龍霄城一方得到的音訊,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線索指向這個答案。

  他沒有得到任何提示。

  就如六年前的龍血一樣。

  對他而言,這是名副其實的「意外」。

  「真有趣。」一向面無表情的林納伯爵這次毫不掩飾他糟糕的情緒,只見他扭曲著臉龐,死死盯著泰爾斯。

  「明面上把兒子送來龍霄城,背地裡卻依舊孜孜不倦地動手動腳?」

  林納不懷好意地冷笑道,「不愧是帝國的繼承者啊。」

  「而我們,我們自以為捏著最保險的籌碼,以為星辰人會安分守己,到頭來卻像傻子一樣,被人耍得團團轉。」

  「一如上次的戰爭。」

  「不是麼,小王子?」

  大廳裡的氣氛越來越凝重。

  泰爾斯掛著僵硬的臉色,艱難地抬起頭,回應廳內各色驚詫或憤怒的表情,里斯班的疑慮,尼寇萊的咬牙,納澤爾的深思,跟他們比起來,就連蒙蒂那讓人不安的獵手目光,似乎都顯得柔和了許多……

  以及……

  以及女大公那難以置信和不知所措的眼神。

  不。

  塞爾瑪。

  「嘿,你,姓璨星的!」

  柯特森伯爵猛地站了起來,憤恨地看著角落裡神情僵硬的王子。

  「關於自由同盟,關於你那個瘋子父親的軍隊,你他媽的都知道些什麼?」

  「你們是計劃好的嗎?」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

  他額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密集。

  不。

  我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

  但在這句話脫口而出之前,王子就死死咬住了牙齒。

  不。

  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更不是喊冤的時候。

  如我所想,意外發生了。

  而我要做的,就是去處理它,最大限度地減少損失。

  冷靜,泰爾斯。

  冷靜!

  「嘿!」

  柯特森怒道,「你啞了嗎?」

  他的聲音代表著北地人此刻心中的怒火,迴盪在大廳裡。

  王子猛地抬起頭,卻在塞爾瑪的眼裡,看見慌亂而無助的目光。

  女大公下意識地看著泰爾斯,又看看同樣凝重的里斯班,神情無措。

  「看他有恃無恐的樣子,也許龍霄城是對他太好了。」林納伯爵捏動拳頭,在指節間發出嚇人的咯響,輕聲道,「也許,我們該回歸一下北地人的傳統。」

  「來點兒硬的?」

  泰爾斯沒有回答。

  北地人們望向星辰王子的眼神越來越凶悍,其中甚至包括護衛他身側的大公親衛們——在這種氛圍下,連同樣震驚的羅爾夫也不自覺地按上自己的手臂。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第二王子只能死命保持著冷靜,維持著最基本的思考,連同樣滿頭大汗、不斷拉扯他袖子的伊恩也無暇顧及。

  這麼說的話。

  事情不對。

  非常不對。

  自由同盟的反抗之舉,祈遠城的戰爭難題,龍霄城的權力風暴,黑沙領的喘息之機……

  居然都源自,源自……

  這些不同的對象,不同的動機,不同的行動,卻在同一個地方彙聚起來……

  這其中的連接在哪裡,線索指向的真相在哪裡,事情的關鍵又在哪裡?

  面對王子的沉默,柯特森伯爵似乎越來越不耐煩,他猛地踏前一步!

  「不合作?」

  柯特森露出前所未有的凶惡表情,向著泰爾斯努了努嘴,磨著牙齒,一字一句地道,「很好,那就生撕了他——直到他開口。」

  這句話像是引燃了本就一觸即發的氣氛。

  「沒錯!」

  龍霄城的許多封臣們帶著同樣咬牙切齒的怒意,紛紛站起身來,發出潮水般的讚同聲。

  「操死他!」

  「敢玩弄我們,那就付出代價!」

  「展示北地人的態度!」

  尼寇萊想要維持秩序,但卻無能為力。

  羅爾夫神情緊張地站在泰爾斯的身後,面對北地人的怒火,似乎隨時準備好要孤注一擲。

  『怎麼辦?』這是他的手語。

  但事情的主角,泰爾斯卻一動不動。

  他仿佛收束了一切情感,忍住了所有反應,像個石像一樣,僵硬地坐在原地,對怒濤般的詛咒和唾罵不理不睬。

  像石像一樣。

  「狗娘養的帝國人!」

  「把他釘在城門上!」

  「讓星辰人們嚐嚐肢刑架,虛偽的懦夫!」

  聲浪還在繼續。

  如永不止息的激流般,一次次地拍上礁石,無情而冷酷,震撼而可怖。

  浪濤中心的泰爾斯只是沉默,不言不語。

  仿佛世界與他無關。

  混亂的大廳彌漫著怒火和恨意。

  直到一道尖利而失控的女聲,像劃破烏雲的彩虹般,撕裂嘈雜的咒罵與惡言……

  在英雄大廳裡凜然響徹。

  「夠了——」

  泰爾斯一個激靈!

  所有人齊齊一驚,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向最高的那個座位。

  在那裡,年少的女大公不知何時已經離座而起!

  她雙手捏拳,揮舞在身側,自己則死死咬著牙齒,面容扭曲。

  此刻的塞爾瑪.沃爾頓,就像頭護衛著獅群的絕望母獅般,頗有些歇斯底裡地怒吼著,「這裡是英雄之廳!」

  「都他媽的給我閉嘴!」

  「閉嘴!」

  女大公的聲音在梁柱間回旋。

  封臣們的咒罵聲霎時平息下來。

  大廳裡回復了安靜。

  只餘下最高處的那個座位前,那位少女急促而顫抖的喘息聲。

  所有人都呆呆地注視著情緒失控的女大公,望著她緊緊捏著拳頭,雙目通紅,憤然掃視全場的眼神。

  仿佛又一次認識了他們的女領主。

  「嘖嘖嘖。」亡號鴉蒙蒂饒有意趣地看著嘴巴上下開合,久久不能平緩的塞爾瑪,小聲感慨道,「唔……哪怕是位小姐,也是個沃爾頓啊。」

  泰爾斯則微張著嘴巴,遠遠注視著心緒難平的少女,心情複雜。

  塞爾瑪。

  不。

  這時候的你,應該……

  「這他媽是什麼?」伊恩在泰爾斯身後氣急敗壞地悄聲道,「自由同盟的事情,你說——」

  「你沒聽女大公說嗎?」然而,這一次,泰爾斯只是冷酷地搖搖頭。

  「閉嘴。」

  伊恩愣住了。

  終於,一聲沉穩的咳嗽聲打破了沉默。

  「坐回去,柯特森,還有各位。」

  攝政大人嚴厲的聲音響了起來。

  「無論喜怒無常抑或欺淩弱小,都是懦夫之舉,北地人還沒有卑鄙到那個地步。」里斯班伯爵站到柯特森的面前,淡淡地道,「我們會決定如何處理此事——在與女士商議之後。」

  「事情既已發生,再怎麼嚴刑懲戒他也是無用。」

  「在那之前,泰爾斯王子依舊是我們的客人。」

  攝政的話讓柯特森眉頭一皺。

  「他是對的。」年老的納澤爾伯爵冷冷地附和,「不過是一則軍情,看看你們都急成了什麼樣子——如果努恩陛下還在……」

  兩位實權封臣的話讓大廳裡的煩躁和怒火平息了不少。

  封臣們紛紛坐回原位,但明裡暗裡投向泰爾斯的目光卻沒有分毫減少。

  泰爾斯閉上了眼睛,大腦卻轉動得越發快速。

  意外。

  如果非要到那一步的話……

  「女士。」里斯班回過身,溫和地對塞爾瑪暗示道。

  塞爾瑪深吸了一口氣,收斂了方才的失態,臉色難看地在尼寇萊的攙扶下坐了下來。

  她瞥了泰爾斯一眼,目中神情難辨。

  「蒙蒂勳爵。」

  里斯班伯爵在大廳回復秩序後,轉向一臉淡然的亡號鴉。

  「祈遠城確定是星辰的軍隊嗎?」

  攝政大人穩健地問道,「是否有他人偽裝的可能?比如康瑪斯?」

  「您知道我以前是幹什麼的吧。」蒙蒂撓了撓後腦勺,對著台階上的尼寇萊努了努嘴,「您覺得,我們搞錯目標的可能性有多大?」

  封臣們齊齊皺眉。

  「五千輕騎兵,不可能是地方貴族,只能是……」林納伯爵帶著審視和懷疑看著蒙蒂,「你們交手了?」

  蒙蒂搖了搖頭。

  「幾天的時間裡,那群星辰人連自由堡都沒有靠近,只是在遠遠地觀望,並不斷派出遊騎偵查。」亡號鴉看著手上的信件,嘖舌道,「從刃牙營地到自由堡的距離——天知道他們怎麼在荒漠裡補給的。」

  聽到這裡,許多貴族們微微一愣。

  「遊蕩,遊弋,逡巡,避戰,關鍵時刻背地一刀。」說話的是納澤爾伯爵,只見老頭兒搓動著自己的下巴,目光微動,「這戰術,聽上去是不是很耳熟?」

  「比如,十八年前?」

  大廳裡又是一陣沉默,許多人低下了頭。

  柯特森伯爵閉眼嘆了一口氣,「操。」

  泰爾斯心中一動。

  「索尼婭.薩瑟雷和她的衛隊還在斷龍要塞裡嗎?他們又是從哪裡搞來的五千騎兵,哪怕都是輕騎,一股腦塞進荒漠?」最年輕的赫斯特伯爵眉頭緊鎖,下意識地扭頭去尋找那個身影。

  「這麼大規模的兵員調動,事先不可能沒有一點消息,暗室的消息呢?卡珊夫人,你的……」

  赫斯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及時地收住了嘴。

  幾秒後,蒙蒂輕哼一聲,「無論是要塞還是暗室,你們都該去問國王——黑沙領才最清楚。」

  大廳裡的群臣們又是一靜。

  是呢。

  王座已經不在英靈宮,不在龍霄城了。

  只為埃克斯特而服務的暗室,自然也是一樣的。

  所有人心中黯然。

  這就是……努恩王逝去後的,龍霄城啊。

  聽到這裡,里斯班伯爵長嘆一聲。

  「這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果星辰牽扯其中。」攝政大人凝重地望向神情蕭索的女大公,「那我們接下來的西征……」

  大廳裡重新響起封臣們的議論。

  林納伯爵冷笑一聲,「想像一下吧,在我們作戰攻城的時刻,南邊的荒漠裡有著整整五千人在不緊不慢地圍觀,隨時等著給我們一下,而他們的背後可能還有整個星辰王國……」

  「二十年前,哪怕我們有三位大公合力,因為白精靈們和康瑪斯的插手,戰爭也拖了將近一年。」他眯起眼睛,仿佛想起了當年,「猜猜看,星辰能把我們拖上多久,兩年?三年?」

  「看到這一幕,國王想必很高興吧。」

  祈遠城的使團們彼此對視,神情難看。

  大廳裡的氣氛越發壓抑。

  泰爾斯無視著時不時向他掃來的不善目光,迅速重新排列著自己所知的信息。

  事情不會有那麼簡單,也不會有那麼複雜。

  只是棋局需要向上抬升一點,原本以為,這是埃克斯特與自由同盟,甚至埃克斯特內部的風暴。

  自由同盟為了獨立,黑沙領為了渡過難關,祈遠城為了切身利益,龍霄城為了自身的權力平衡,其他大公們則渴望著坐視國王的衰弱與龍霄城的分裂。

  而現在……

  要把星辰加入進來。

  那麼,在這場風暴裡,星辰的最大利益,又在哪裡?

  「這還只是樂觀的情況。」柯特森伯爵掰著自己的手指,仿佛自言自語般計算著數字,「如果對面……對面真的是在血色之年後傾巢而出的星辰王國……」

  「再糟糕一點,算上在之前的戰爭裡吃虧的白精靈,和看局勢下注的康瑪斯北方四城……」

  「而我們,我們只有龍霄城和祈遠城……」

  納澤爾伯爵看著他計算著籌碼的樣子,長長地嘆出一口氣,說出那句讓許多北地人心中不忿的話。

  「埃克斯特上次打敗仗……是什麼時候來著?」

  沒有人說話。

  咚!

  獨臂的克爾凱廓爾伯爵一拳擂上椅臂,發出沉悶的震響。

  鐵青的臉色訴說著他此刻的心情。

  封臣們紛紛捏緊了拳頭。

  「情況變得複雜了。」里斯班伯爵臉色不變,平淡地道。

  納澤爾點了點頭。

  兩位老朋友和老對手,難得意見一致。

  泰爾斯仍舊在飛快地思考。

  一個個猜想浮上他的心頭。

  「如果出兵的計劃不變的話,我們就需要重新調整兵力部署,包括征召兵員的質量。」這位老伯爵語氣沉重,「對敵自由同盟,對敵星辰王國——這其中的差別可不是一星半點。」

  「你是說,退兵?」里斯班的話穩穩地傳來。

  「我沒有那麼說,畢竟女士已經作出了承諾,而且事關龍霄城和沃爾頓的榮譽。」納澤爾伯爵嚴肅地道,「但如果仍要出兵迎戰,我們就不能再以之前的那種態度,草草對付了。」

  「畢竟,我們要面對的對手,是將近七百年的——宿敵。」

  「西陸之盾,帝國之裔。」

  沒有人再說話。

  只有亡號鴉搖著頭呼出一口氣。

  祈遠城的繼承人,伊恩.羅尼則瞪著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看泰爾斯,又看看台階上的塞爾瑪。

  怎麼會……

  大公的座位上,塞爾瑪神色怔然。

  就在此時。

  「不。」

  林納伯爵抬起頭來,吸引了整個大廳的注意。

  「問題其實很簡單。」這位表情冰冷,出言如刀的伯爵,這次重新看向了泰爾斯,如有深意地道,「我們既不需要增兵,也用不著猶豫。」

  泰爾斯頭皮一緊。

  來了。

  事情發生之後,他所最擔心的部分。

  許多人微微一動。

  「星辰有來攪局的軍隊。」

  「而我們有他們的繼承人。」

  林納伯爵陰冷地道,「泰爾斯.璨星王子,對麼?」

  「一個璨星家譜上從未出現過的名字。」

  那個瞬間,泰爾斯只覺得身周射來的目光越發冷酷。

  赫斯特伯爵一怔,「你是說……」

  林納伯爵嘆了一口氣,「剁下他的一只手,給永星城送去吧。」

  「告訴他的瘋子老爹,馬上退兵。」

  「問題解決。」

  那一刻,女大公猛地扭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泰爾斯。

  但泰爾斯依舊無動於衷。

  於是女大公又著急地看向自己的攝政,但里斯班伯爵只是微微搖頭,示意稍安勿躁。

  北地人們安靜下來,看向泰爾斯的眼神越發古怪。

  在這其中,亡號鴉蒙蒂對他露出詭異的微笑。

  依然像是獵手,看向自己的獵物。

  泰爾斯嘆了口氣。

  「嘿,適可而止吧。」終於,赫斯特伯爵忍不住出聲道。

  「這可不符合北地人的做法——鐵血王掏心下酒的蒙昧時代已經過去三千多年了!」

  林納伯爵搖了搖頭,「這就是他的作用,感謝諸神,浪費了六年糧食,這個金貴的人質終於派上了用場。」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

  「等等,那可是一夜之間,處決三百貴族的鐵腕王呢——據說那瘋子全程觀刑,目不轉瞬。」柯特森伯爵殊無敬意地冷哼一聲,「如果他真的如傳言般心如鐵石,這樣也不肯退兵的話……」

  林納伯爵笑了。

  「你們夠了。」赫斯特伯爵不耐煩地哼聲,「釋放他換取退兵,或者幹脆殺了他表明態度都行——對星辰人不滿,我們就折磨小孩子出氣?這算怎麼回事。」

  林納伯爵冷笑一聲。

  「這可不是出氣,再說,我們就是在釋放他啊。」他的眼中露出寒芒,「只不過,以分期的形式而已。」

  赫斯特伯爵皺起眉頭。

  分期?

  「一封信的說服力不足,那就兩封,三封,四封……」

  「反正他除了手掌,還有手臂,腿,腳,還有眼睛,鼻子,耳朵……」林納伯爵陰冷的話語迴盪在泰爾斯耳中,「每寫一封信,我們都『分期』釋放這位王子的一部分。」

  「直到凱瑟爾王退兵。」

  「或者絕後。」

  聽到這裡,泰爾斯閉上了眼睛。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0-22 13:58
卷五.背叛者們 第49章 不好笑嗎?

  少女明顯焦急起來。

  塞爾瑪的呼吸越來越快,她下意識地搖著頭,「可是,伯爵,不……」

  但她的猶豫只持續了數秒,女大公就重新抬起頭,堅定了自己的語氣。

  「納澤爾伯爵,你不明白。」她的話有些語無倫次,但蘊藏的強硬態度卻讓里斯班不禁皺眉,「當年,要是沒有泰爾斯王子的幫助,就沒有我,沒有龍霄城的今天!」

  泰爾斯猛地一震!

  這句話說完,整個大廳仿佛瞬間變冷。

  里斯班伯爵重重地嘆出一口氣,納澤爾的表情則極度難看。

  其他伯爵也不遑多讓。

  越來越多的北地人重新轉向泰爾斯。

  只是那些彙聚他身上的目光卻越來越不妙。

  「傻女孩。」伊恩懊惱地扶著額頭,捅了捅泰爾斯,低聲道,「是啊,也許她這麼做能保護你免於戰禍……」

  「但是,如果要為此犧牲自己的威望和權力,失去整個龍霄城的支持……」

  「那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泰爾斯沒有回答,他只是把所有多餘的情緒趕出自己的大腦,靜靜地看著不肯退讓的女大公。

  「女士,塞爾瑪.沃爾頓女士,你說……」

  老納澤爾伯爵稱呼著她的全名,眯起眼睛,「沒有他,就沒有我們的今天?」

  納澤爾輕聲重複了一遍塞爾瑪的話。

  塞爾瑪深呼吸了一口,臉色蒼白,「是的,諸位也許不知道,但是夏爾很清楚……」

  但下一刻,納澤爾伯爵就睜大眼睛,猛然提高聲調。

  「的確!」

  洪亮的嗓音震動大廳,老伯爵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封臣們齊齊動容。

  塞爾瑪被突然爆發的伯爵震得愣住了。

  只見納澤爾表情緊繃,話語嚴厲,讓人不禁忘記他的年齡,「您以為我們就不知道嗎?」

  「六年前,從佩菲特大公的陰謀,到災禍入城,再到努恩王身死和查曼王加冕……」

  「是的,我知道那幫卑鄙的星辰人,在那場悲劇裡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英雄大廳裡再次響起議論聲。

  塞爾瑪愣愣地看著對方,「納澤爾伯爵……」

  納澤爾伯爵冷冷地看著塞爾瑪,又看向泰爾斯,「卡珊女士解釋得很清楚,隨這位星辰王子而來的,是那場讓龍霄城天崩地裂的災難!是我們凋敝落魄如此的今天!」

  里斯班正準備說些什麼來緩頰,聽到這裡,不禁一愣。

  「卡珊……」攝政大人嘆了一口氣,「看來你也不像你所說的那樣,鄙夷黑沙領伸來的手嘛。」

  「老夥計。」

  納澤爾冷哼一聲。

  年老的伯爵投出與他的年紀不相符的凌厲目光,讓接觸到的人心中一寒。

  「六年了,這位不祥的王子帶來的災難從沒有止息。」納澤爾緩緩地踱步,對著略顯慌亂的女大公道。

  「作為所謂的人質,他不得輕動,不能利用,不可傷害,偏偏還在英靈宮中,與您同吃同住!」

  塞爾瑪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我才不在乎那個王子會被剁成幾塊。」

  「因為我最難以忍受的,不是那些難聽的謠言,不是這位王子在龍霄城的劣跡。」納澤爾犀利地看著女大公,又看看泰爾斯,面色無比嚴肅。

  「而是我在今天所看到的,您,堂堂的龍霄城女大公,竟然讓他如此輕易地影響您的決斷,讓他如此之深地涉入龍霄城的內政?」

  大廳裡,封臣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再次響起。

  不少人的目光再次投注到泰爾斯的身上。

  而王子只是輕輕地低下頭,不顧他身邊伊恩的低聲抱怨。

  「這讓我很是難受,連里斯班的專權都沒有讓我如此憤怒。」

  里斯班面容鐵青地看著自己的老朋友。

  「我恨這麼說,但是……」納澤爾咬著牙齒,話語裡多了一股先前沒有的憤恨之意,「龍霄城已經受夠了。」

  「無論是當年的災難,還是現在的困局。」

  「無論是黑沙領,還是星辰人。」

  「無論是您的身邊,還是遠在自由同盟的戰場上。」

  塞爾瑪呆呆地看著他,不知如何作答。

  大廳裡響起讚同聲,一對對目光投射而來,充滿了對泰爾斯的敵意。

  柯特森和林納伯爵對視一眼,赫斯特與克爾凱廓爾伯爵低頭不言,里斯班攝政則眉頭緊鎖。

  長久的沉默之後,納澤爾重重地咳嗽了幾聲。

  「抱歉,我僭越了。」

  納澤爾的聲音放低下來,似乎重新回復了那個老態龍鐘的伯爵模樣。

  「但如果您還是如此天真。」他搖了搖頭,目色悲哀,「尤其在星辰插手其中的情況下,請恕我重新考慮出兵的決定——也許龍霄城也該離這些事情遠些,哪怕有損您的名望。」

  「請您理解,我們響應徵召而來,絕非是為了滿足一個孩子保護兒時玩伴的任性。」

  這句毫不留情面的話,瞬間讓整個大廳都進入了寒冬。

  里斯班伯爵死死攥著拳頭,目光猶疑地看著女大公。

  赫斯特伯爵欲言又止,但最終沒能說出什麼。

  林納伯爵和柯特森交換了一個眼神,意味不明。

  封臣們的呼吸慢慢變得紊亂起來。

  「請您做出決斷吧——一位英明大公應有的決斷。」納澤爾淡淡地道,重新坐下。

  無人言語。

  所有人都等著那個坐在英雄大廳最高處,也許是龍霄城最高處的少女。

  塞爾瑪微微顫抖著,難以置信地看著納澤爾。

  不。

  她的內心在掙扎,雙目慢慢變得通紅。

  「天真?任性?」她喃喃地道。

  「保護兒時的玩伴?」

  她抬起雙臂,似乎想要抓住點什麼,卻最終只能無力地搭在座椅上。

  少女眼神悲哀地看向泰爾斯。

  但泰爾斯沒有回應她。

  數秒後,她的目光又重新轉回納澤爾,看著伯爵沉痛而不快的臉色。

  「一位英明大公應有的決斷?」

  她的表情慢慢變得憤然。

  「說得簡單,納澤爾伯爵。」少女的呼吸漸漸加快,「你又不在那兒,納澤爾。」

  納澤爾伯爵的面上露出疑惑。

  只見塞爾瑪深吸了一口氣。

  「六年前,災難發生的時候。」

  「你不在那兒。」

  她頗為艱難地道。

  納澤爾伯爵聽著女大公的話,皺起眉頭。

  王子的身邊,祈遠城的子爵閣下惱恨地扯了扯袖子,「你看見她的表情了?」

  「我覺得不太妙。」

  泰爾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他突然預感到,塞爾瑪要說什麼了。

  一股莫名的情緒,突破了獄河之罪的封鎖,湧上心頭。

  「女士。」納澤爾伯爵嘆了一口氣,「您現在……」

  「努恩王!」

  塞爾瑪抬起頭,大聲打斷了他,「當努恩王不幸身故的時候。」

  這個名字讓許多封臣們心中一緊。

  不少人想起那位陛下,低下頭來。

  「那個血之災禍,把盾區……的時候。」

  「當天空王后降臨的時候。」

  「那些時候,你們都不在那兒。」

  塞爾瑪帶著淒然的表情,緩緩地彎起嘴角。

  不止。

  還有,當努恩王把阿萊克斯……的時候。

  當他把那個指環放在我手上的時候

  當我被那個怪物俘虜的時候。

  當倫巴出現,把我們團團圍住的時候。

  封臣們看著少女的樣子,疑惑與不解慢慢爬上心頭。

  「女士?」

  里斯班咳嗽了一聲,輕聲地提醒,「也許您應該三思……」

  但塞爾瑪沒有理會他在說什麼。

  你怎麼知道。

  你們怎麼能知道?

  「所以,你們不知道。」

  少女狠狠地咬緊牙根,「那個時候,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真正在我身邊的……

  「是他,拯救了我的性命。」

  還給了我不一樣的人生。

  此時,處於風暴中心的泰爾斯卻慢慢地彎起嘴角。

  少女和納澤爾的話讓他重新想起當年的事情。

  那些……他永生難忘的事情。

  他遠遠地看著女大公掙扎猶疑的樣子,輕輕嘆息。

  塞爾瑪昂首挺胸,扶著椅臂,眼裡的憤然慢慢變成釋然。

  面上的表情,也從初時的不忿,變得冷漠。

  「納澤爾。」她淡淡地道,「你們覺得龍霄城缺少一位真正的大公?」

  納澤爾眼神一肅,下意識地覺得不妥。

  「你們覺得頂著一位女大公,我們就不宜出兵?」

  里斯班的呼吸越來越快,他驚訝地看著女大公。

  塞爾瑪吐出一口氣,冷然道,「好啊,我可以按照你們說的……」

  「在封臣家族裡,選一位夫婿,生下繼承人,哪怕明天就結婚,都沒問題——如果這能換來你們的出征,換來你們的合作。」

  「那我就做。」

  女大公露出一個淒然的笑容,她鬆了一口氣,似乎剛剛放下了一份負擔。

  伯爵們紛紛動容,里斯班伯爵更是勃然色變!

  什麼?

  大廳裡像是倒進了沸騰的開水一樣,群臣頓時驚呼出聲!

  「搞什麼?」伊恩像是沒反應過來,他呆呆地拉著泰爾斯,「她她她……」

  然而,在一片訝異和震驚中,泰爾斯依舊表情平淡。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個女孩。

  那個小滑頭。

  像是一切都不曾發生。

  「但泰爾斯,他是我共同患難的朋友。」

  塞爾瑪那冷傲的聲音像是黑夜中的明燈,無視著一切干擾,在嘈雜的聲浪裡,清楚無誤地傳揚開去。

  「只要他在龍霄城,就不會受到傷害!」

  「我也不會因為對星辰的忌憚,就把他當作可犧牲的棋子,送去前線。」

  她警告性地瞥了柯特森和林納伯爵一眼,兩位伯爵神色不自然地別過臉去。

  旁觀著的亡號鴉蒙蒂則臉色嚴肅,只是看著女大公的眼神裡,多了一些別的色彩。

  「這是我的承諾,更是我欠他的恩情。」塞爾瑪瞥了泰爾斯一眼,眼神裡藏著難言的情感。

  「值得用一生來償還的恩情。」

  群臣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伯爵們的臉色不約而同地鐵青起來,赫斯特伯爵更是怒哼著轉過頭。

  泰爾斯默默地回望著她。

  一秒後,王子卻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一如當年的笑容。

  渾然無視著女大公身側尼寇萊的怒視。

  塞爾瑪像是得到了鼓勵一樣,她的表情生動起來。

  女大公傲然抬首,看著整個大廳。

  「諸位,這個交易,怎麼樣?」

  納澤爾伯爵呆呆地看著她,似乎被少女的決心震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女士!」

  忍不下去的里斯班伯爵暴喝出聲,「任性夠了!」

  「您知道您在說什麼嗎?」

  塞爾瑪緩緩地轉過頭,看向陪伴看護她六年有餘的攝政。

  「她正在輸掉這場遊戲,輸掉身為女大公的籌碼。」場下,伊恩表情複雜地看著王子殿下,聲音裡不無哀怨,「讓我們為她操的心通通白費。」

  「就為了保護你?」

  真是搞不懂。

  伊恩冷哼一聲。

  泰爾斯微微一震,他慢慢地轉過頭。

  「不。」

  泰爾斯冷冷出聲,打斷了伊恩,「她沒有輸。」

  面對伊恩疑惑的眼神,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扯了扯領口,擦過九芒星的標誌。

  也不能輸。

  與此同時,所有人都或震驚,或憤然地等待著女大公的回應。

  那個可能決定日後龍霄城政治的重要決斷。

  少女大公的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然而,她的眼神卻變得越來越堅定。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夏爾,謝謝你。」

  塞爾瑪冷淡地道,「但我是個北地人,而北地人從不忘恩負義。」

  「即使這要以我的生命作為代價。」

  那一刻,所有北地人都死死盯著他們的封君,但每個人都表情肅然。

  角落裡,泰爾斯的手在腹部的口袋按了按。

  那裡藏著一副古舊的黑框眼鏡。

  王子看著大廳頂部的雲中龍槍石刻,面容堅毅。

  「至少,有我在,她就不會輸。」他淡淡地對身邊的伊恩道。

  伊恩愣住了。

  「什麼意思?」

  伊恩想通了什麼,他緊張起來,「泰爾斯,你要做什麼?」

  泰爾斯輕輕地翹起嘴角,露出笑容。

  「像我所說的。」泰爾斯似乎有些感慨,他輕笑道,「後手。」

  場中,女大公冷冷地看著納澤爾伯爵,輕輕地張開嘴巴,「與其日後心懷愧疚地坐在這個位置上,回想起今天……」

  然而,就在塞爾瑪還沒說完話的時候——

  「哈哈哈哈哈!」

  一道毫不掩飾音量的大笑,憑空響起在英雄大廳裡。

  打斷了女大公滿懷情緒的話語。

  也打破了肅然的氣氛。

  正待開口的塞爾瑪頓時愕然。

  「哈哈哈哈哈——」

  笑聲持續著。

  一同愕然的還有許多封臣們,里斯班皺起眉頭,納澤爾則訝然回頭,更多的貴族們不快地轉過視線,尋找那個毫無尊重,不看場合的笨蛋。

  「哈哈哈哈哈——」

  笑聲來來回回,肆無忌憚地迴盪。

  似乎真的遇到了很好笑的事情。

  塞爾瑪與其他封臣們一起皺起眉頭,看向笑聲傳來的方向。

  女大公愣住了。

  其他人,包括伊恩在內,也一樣愣住了。

  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位持續大笑著的人。

  龍霄城諸人都沒反應過來,任著笑聲維持了好一會兒。

  笑聲依然在繼續。

  「哈哈哈哈哈——」

  直到負責維持秩序的大公親衛隊長,隕星者尼寇萊惱恨地大喊道。

  「閉嘴!」

  隕星者的吼聲蓋過了大笑,回響在大廳裡。

  終於,笑得暢快淋漓、前仰後合的星辰王國第二王子,泰爾斯.璨星殿下,止住了笑聲。

  他慢慢地把揚起的頭顱收回。

  泰爾斯絲毫不顧他人憤怒的目光,愜意而悠然地,從椅背上直起腰來。

  好像這只是一次郊遊。

  而在滿廳的北地人眼裡,這個少年正眯著眼睛,用最不屑的表情,橫眉冷視,掃過每一個盯著他的人。

  「小王子。」隕星者怒氣衝衝地道,「閉嘴,或者我現在讓人把你『請』出去!」

  「省省吧,隕星者,你還沒看出來麼。」泰爾斯冷哼一聲,剜了一眼想拉住他的伊恩,「在這個大廳裡,你的吼聲就跟女大公的威望一樣,屁用沒有。」

  尼寇萊為之一窒,隨即露出惱恨的神情。

  泰爾斯像是被自己逗樂了,他慢慢地站起身,重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雖然他的雙肩不住抖動,但他的眼裡卻殊無笑意,甚至盡是冰冷。

  塞爾瑪愣愣地看著表現異常的泰爾斯,不知所以。

  北地人們似乎無一領略到王子的幽默感。

  他們默契地望著放肆的王子,目光裡不懷好意,拳頭咯響與咬牙切齒之聲不絕於耳。

  「我們在討論如何拯救——或者拿走你的小命。」

  「而你覺得這很好笑,是吧?」

  柯特森伯爵側過視線,冷冷注視著泰爾斯,「帝國人?」

  聽見這話,泰爾斯非但沒有收住笑聲,反而笑得更大聲了,「哈哈哈哈哈——」

  王子的笑聲裡,北地人們的目表情越來越難看。

  「你聽過那個故事嗎?」

  笑得直不起腰來的泰爾斯擺擺手,好不容易憋出一句順暢的話來。

  「一個漁夫和一個樵夫坐在樹下吃午飯……家境貧窮,都沒有嚐過牛肉的滋味,所以……」

  「所以他們想了個辦法……把,把手上的黑麵包想象成牛肉……哈哈哈……」

  泰爾斯笑得臉龐都扭曲了,他捂著自己的腹部,邊笑邊說,「然後……然後他們就在討論,哎,你看我手上這塊牛肉,是該橫著咬,還是豎著咬呢……」

  他的話語帶著笑聲迴盪在大廳四處,也引來北地人越來越壓抑不住的怒火。

  「哈哈哈哈……」

  里斯班伯爵和納澤爾伯爵驚疑地對望一眼,默契地確認了這不是對方的手段。

  塞爾瑪則呆呆地看著走出座位的泰爾斯,說不出話來。

  柯特森伯爵再也忍受不住,他死死咬著牙,怒視著泰爾斯。

  「你他媽在說什麼?」

  泰爾斯收住笑聲,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不明白嗎?」

  王子走到大廳的中央,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蔑地環視了一眼四周的封臣們,「看著一群自以為是的家夥,自以為是地議論著他們根本做不到的幻想。」

  「不好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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