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34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0-22 14:02
卷五.背叛者們 第50章 早上好啊

  這句話像是火星濺上的永世油一樣,在大廳裡引發了軒然大波!

  封臣們齊現怒色。

  「這他媽的……」

  「操他……」

  「衛兵!」

  但還沒等封臣們的怒火發泄出來,泰爾斯就再度開口,聲音響徹大廳。

  「你知道,有時候我會很想念努恩。」王子嘆了一口氣,但話語裡殊無敬意,「我想對他說,看啊,堂堂的龍霄城,這就是你剩下的東西。」

  「你可憐的遺產,努恩。」泰爾斯轉過身,仰頭看著頭頂的石刻,對著兩側的貴族們張開雙臂,看似悵惘地搖搖頭,「就是一群思維僵化的老古董,守著一個無用懦弱的小女孩,為了龍霄城裡那點骨頭,撕咬不休。」

  「我聽了這麼久,也是受夠了。」

  他臉色一收,輕蔑地冷道,「身為努恩的遺臣,你們真是悲哀。」

  砰!

  「褻瀆先王?」

  克爾凱廓爾伯爵冷冷地砸響座椅,「你會為了這句話後悔的。」

  「我發誓。」

  泰爾斯不屑地搖搖頭,根本沒有回應。

  「哇哦。」伊恩在座位上目瞪口呆地看著泰爾斯,「我還以為,我就夠過分的了。」

  「如果這是你們的計劃,女士,那最好在出事之前就制止他。」尼寇萊本就蒼白的臉上此時寫滿了狀況外的怒火,他在女大公的身側低聲道,「這也太過了,再這樣下去,在憤怒的北地人面前,誰都救不了他。」

  「即使有著他父親,有著星辰王國的保護。」

  但塞爾瑪只是愣愣地看著王子,並不回話。

  泰爾斯……

  你,你?

  泰爾斯再走兩步,與蒙蒂擦肩而過。

  亡號鴉對他報以淡淡的冷笑,目光中不懷好意。

  「夠了!泰爾斯王子。」赫斯特伯爵怒喝道,「女士試圖救你的命,而你卻——」

  「哦,說起這個!」

  泰爾斯提高了音量,像是突然醒悟了什麼似的,他好整似暇地轉向黃金胡子的伯爵。

  「救我的命?哈!」他一臉荒謬與不屑地搖搖頭,對著座位上的女大公嘖舌。

  「我就知道,把籌碼押在所謂女大公的身上,這根本不保險。」

  他搖搖頭,貌似懊惱地嘆息,「我奉勸你們也別這麼做。」

  「如我所想,她實在是太弱,也太笨了。」泰爾斯聳了聳肩,「以至於連傀儡都做不好,更沒法保護我。」

  王子輕哼一聲,「愚蠢的小娘兒們。」

  里斯班伯爵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位王子,只覺得他從沒有如此陌生過——仿佛他不再是那個素來安分守己的王子。

  塞爾瑪的表情變了,她不知所措地看著泰爾斯,心裡卻止不住地想起少年曾經的話。

  『不要管別人,不要理其他,不要有絲毫猶豫和遲疑。』

  『我來解決剩下的問題。』

  這就是……你解決問題的方法?

  「你怎麼敢侮辱我們的女士?」

  赫斯特伯爵捏響自己的拳頭,面容扭曲,一字一頓地表現著他的怒火,「真是不錯,泰爾斯王子,殿下,身為星辰人,你還真是夠有種的。」

  「那就我們來看看,你究竟能硬到什麼時候。」

  泰爾斯眨了眨眼睛。

  「這種話,北地人們對我說過不止一次了。」第二王子吐出一口氣,似乎很無奈,「結果呢,六年過去了,我的腦袋還好好地待在脖子上。」

  赫斯特伯爵像是被侵犯了領地的野獸一樣,怒喝一聲!

  北地人們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咒罵,大公親衛們甚至按住了兩個忍不住要上前的封臣。

  「這還真是有趣了。」林納伯爵冷冷地看著泰爾斯,「女士,看來您對人的判斷有所偏差呢。」

  塞爾瑪卻在此時安靜下來。

  她不無悲哀地看著泰爾斯。

  卻只能從王子的眼裡收獲一片虛假的情緒。

  泰爾斯……

  你到底要做什麼?

  「是的!」

  「自由同盟是我們的手筆,是星辰的預謀。」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轉向大廳裡的北地人,火上澆油地大喝道,「而你們又能怎麼樣呢?北地人?龍霄城?」

  「無休無止地開聽政會,在城堡裡吵嘴?然後用裝模作樣的辭藻,誇耀本就不是你們的功績,掩飾自己的無能與愚蠢?」

  「真是受夠了。」他輕嗤道,「好像你們真的為龍霄城作出了多大貢獻似的。」

  空氣中響起無數怒喝,帶來熱情的北地人們諸如「宰了他」的熱烈建言。

  納澤爾伯爵皺著眉頭望著泰爾斯,向對面的里斯班做出口型,怎麼回事?

  但攝政官只是搖搖頭。

  他也不知道。

  「而最讓我不爽的……」

  「有一點,你們的女大公說得沒錯。」泰爾斯嘆了一口氣,臉色轉冷。

  「六年前,如果不是我,你們——龍霄城早就不存在了!」

  「那裡還輪得到你們這裡大呼小叫,議論著如何處理我?」泰爾斯原地轉了一圈,把每一對目光都收進眼裡,大笑著提高音量,蓋過北地人們的痛罵,「好像你們真的能做到似的!」

  大廳裡的聲浪越來越大。

  「現在,如果我再說,把他的一只手剁下來。」林納伯爵陰冷地高聲開口,「還有人反對嗎?」

  大廳裡響起一面倒的怒喝與讚同。

  泰爾斯毫不在意地大笑一聲。

  他轉過身,面對著已經說不出話的女大公,張開雙臂。

  「來啊!」

  他仿佛一個豁出一切的勇士,在戰場上怡然自得地怒笑著,「龍霄城的各位,星辰的第二王子,泰爾斯.璨星,現在就在這裡!」

  「盡管把我拿去當人質吧。」少年大喝道,「剁手還是剁腳,隨便你們!」

  三個大公親衛按住了第五個要衝上來的封臣——哈德遜伯爵。

  泰爾斯已經記不清他是暮雪河還是矛城的哈德遜了。

  但沒關係。

  泰爾斯冷眼看著激憤的北地人們。

  時間差不多了吧。

  伊恩看著場中的泰爾斯,緊緊皺起眉毛,你究竟想幹什麼?

  這裡是龍霄城,你面對的是北地人。

  再這樣下去,就算你想被平平安安送到祈遠城,也是不可能的啊!

  塞爾瑪面色淒然地注視著似乎要挑戰整個龍霄城所有有權者的泰爾斯。

  是呢。

  這個時候……

  就沒有人……

  再提婚事,再提出征,再提女大公的資格了。

  可是。

  可是你……

  泰爾斯!

  想到這裡,她不禁覺得鼻子一酸。

  泰爾斯的怒吼再次響起。

  「但是你們要記得!」

  泰爾斯揮動手臂,怒視著每一個咬牙切齒的北地人,揚首怒喝道,「在未來的那一天……」

  「當我戴上九星冠冕,接過星辰之杖的那一天。」

  「每一筆債務都會被清算,每一股仇恨都會被洗雪!」

  他的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大廳裡的憤怒呼喊立刻為之一頓。

  「以璨星之名。」

  「這是來自星辰王國,王位繼承人的承諾。」泰爾斯趁著這陣安靜,降低了音量,舒緩著快喊啞的嗓子,冷然道。

  「記住了,你們每一個人。」

  「記住了,埃克斯特人。」

  他冷冷掃過滿廳的封臣,發現他們的眼中一時而起的怒火已經慢慢收斂,轉而化為經年難消的憎恨。

  「小子。」柯特森伯爵狠狠磨著牙齒,似乎要把泰爾斯嚼碎。

  「你以為北地人會害怕你的威脅?」

  泰爾斯像是炸刺一樣回過頭,對上他的目光,「不是麼?」

  「面對星辰的時候,看看你們嚇成了什麼樣。」

  王子不勝唏噓地笑道,「曾經威風凜凜,名震一時的龍霄城,到了現在……」

  「也就只能靠著人質來打仗了。」

  大廳裡平息下去的怒喝再次響起,此起彼伏。

  除了驚疑不定的里斯班,以及眉頭深鎖的納澤爾,就連其他四位伯爵都展現出了他們的怒意。

  「我很懷疑,你是否能活到加冕的那一天。」克爾凱廓爾伯爵捏動著他僅剩的拳頭,面無表情,「如果不是大公親衛的克制,你現在就被撕成碎片了!」

  泰爾斯哈哈一笑,「所以我說,你們是一群蠢蛋呢。」

  星辰的第二王子旁若無人地嘆出一口氣。

  「我加冕與否並不重要。」

  「因為總會有人加冕!」

  他眯起眼睛,無畏地與伯爵們對視,「在如何處理我的問題上,你們面對的從來都不是我,而是——」

  王子緩緩地開口,結束他的話,「整個星辰王國啊!」

  泰爾斯淡淡地說完了話,迎來又一波抗議的怒潮。

  但他渾然不覺。

  就在此時,在焦點都被泰爾斯吸引的時候,一個僕人急匆匆地貼牆而來,來到里斯班攝政的身後,湊近他的耳旁。

  一些人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他們隨即被泰爾斯吸引了注意力,重新轉過目光。

  但里斯班卻面色一變,壓低聲音道,「什麼?現在?他就在……」

  僕人點了點頭。

  里斯班又問了幾句話之後,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差。

  納澤爾伯爵注意到了老朋友的表情,他立刻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出乎他的意料,素來穩重的老里斯班,此時卻是一臉落魄與惶然,他對著疑惑的納澤爾搖了搖頭。

  里斯班深吸了一口氣,難以置信地看向泰爾斯,露出苦笑。

  是這樣麼。

  泰爾斯王子。

  原來如此。

  一秒後,里斯班像是放棄了什麼一樣,無力地揮了揮手。

  僕人離去了,場中的交鋒還在繼續。

  「我們,埃克斯特王國無懼任何對手。」

  林納伯爵冷冷地道,「為你的愚蠢舉動,小子,你今天的命運已經注定了。」

  「而以後也是一樣,你以為,你也許運氣好,日後回到星辰高築的城牆之後,就能高枕無憂了?」

  「也許你忘了,十八年前,我們把你們……」

  泰爾斯毫不留情面地打斷了他。

  「哦,你沒有資格代表埃克斯特。」

  「別天天『埃克斯特』『埃克斯特』『我們我們』的。」泰爾斯輕笑著,「也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了,這麼大一個國家,不是誰都有資格去代表的。」

  林納伯爵的目光越來越狠毒,「我會記得你的話,跟星辰挑動自由同盟的債務,一起算在你頭上。」

  但泰爾斯卻怡然不懼,仿佛這只是在後院的一次散步而已。

  「算了吧,在我面前,輪不到你這種位階的人來放狠話。」

  他輕蔑地搖搖頭,「林納伯爵,想要威脅星辰王國的下任至高國王,你的級別還太低了呢。」

  「一國國王的——封臣的——封臣。」

  林納的臉色頓時一片鐵青。

  正在此時。

  砰!

  大廳的正門被突然打開了。

  一個沉重而渾厚的嗓音,低低地響起。

  「我似乎聽見有人說,不是誰都有權代表埃克斯特?」

  「要跟某位國王繼承人說話,伯爵的級別也不太夠?」

  大廳裡的爭吵停了下來,大部分人都愣愣地看著門口,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噗,噗,噗。

  腳步聲響起。

  在所有人或先或後的疑惑下,一個面如冰霜的中年貴族,在幾個面色憤然的大公親衛陪伴下,旁若無人地踏進了英雄大廳。

  來人停下了腳步,悠然站定在大廳的中央,淡定地打量著四周。

  他輕輕開口,話語裡卻仿佛帶著刻骨的寒意,「那我呢?」

  「一個國王怎麼樣?」

  大廳裡霎時鴉雀無聲。

  塞爾瑪、里斯班、納澤爾、尼寇萊、克爾凱廓爾、赫斯特、林納、柯特森、賈斯汀勳爵,乃至蒙蒂和不少的封臣……

  從女大公到封臣,甚至到親衛和祈遠城來使,都在瞬間僵住了——里斯班還帶著一臉的疲憊與哀戚。

  仿佛大廳裡的時間都停滯在了這一刻,不再前行。

  他們的表情如出一轍,都目不轉睛地、呆愣地看著那個剛剛走進來的中年貴族。

  就像他是絕不可能出現的,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死人。

  只有泰爾斯,他淡然地看著那個中年貴族,不驚不躁。

  王子嘆了一口氣。

  你來得真慢啊。

  老朋友。

  在無數奇怪或震驚的目光下,中年貴族揚起頭。

  他額上的暗金色王冠閃閃發亮,中間鑲嵌著一顆黯紅色的寶石。

  看清了那顆寶石,許多人倒抽一口涼氣。

  下一秒,埃克斯特王國的第四十六任共舉國王兼黑沙領大公,查曼一世陛下面無表情地掃視著大廳裡的每一個人,輕聲道。

  「早上好啊。」

  「龍霄城。」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0-22 14:13
卷五.背叛者們 第51章 予以回報

  泰爾斯從來沒想過,當一位國王出現在他的封臣面前時,居然能得到如此有趣的回應。

  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國王的身上。

  在全場肅靜的氣氛裡,查曼.倫巴面無表情地背著手,不緊不慢地踱著步。

  卻似乎在無形中散發著獨屬國王的凝重壓力。

  他眉毛微蹙,似乎在刻意打量著英靈宮的地磚,好像上面有什麼值得注意的紋理似的。

  國王的身後,坎比達子爵與克羅艾希神情淡然地分立左右。

  並非所有人都認得查曼王,所以除了泰爾斯之外,大廳裡就只剩下兩種表情。

  一臉凝重,和一頭霧水。

  也有人兼而有之,比如里斯班和納澤爾,比如女大公。

  「埃克斯特人。」

  坎比達子爵嚴肅地舉步上前,他用高亢的嗓音和北地人特有的、短促有力的粗重語調,對著整個大廳凜然宣布。

  「向你們的國王行禮!」

  坎比達的聲音迴盪在大廳裡。

  下一秒,仿佛一場暴雨轟然降下,原本還在疑惑中的貴族們,頓時爆發出難以抑制的議論與喧嘩!

  「怎麼回事?」

  「弑親者居然在龍霄城?」

  「他是怎麼進來的?」

  「難道是事先安排好的?」

  「不,你仔細看那個王子……」

  質疑者有之,震驚者有之,沉重者有之,惶然者有之,咬牙切齒者有之。

  但女大公和六位伯爵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塞爾瑪臉色蒼白,里斯班閉目不言。

  納澤爾難掩異色地看看國王,又皺眉看看淡然的泰爾斯。

  克爾凱廓爾目光灼灼,呼吸加速;赫斯特似乎是第一次見到查曼王,凝重和審視的目光牢牢鎖死在國王身上。

  林納伯爵和柯特森伯爵則震驚得連交換眼神的功夫都沒有了。

  來自祈遠城的伊恩則目瞪口呆,他死命地眨著眼睛,難以置信地打量著大廳中央的共舉國王,時時向泰爾斯投去疑惑的目光。

  那就是父親所說的……野心勃勃,手段可怖的黑沙大公?

  六年前,龍霄城之災的肇始者?

  怎麼會?

  泰爾斯?

  那豈不就是說……

  伊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而風暴的中心,查曼王依舊面色沉靜,舉止隨意。

  他的左手輕輕搭著腰間的佩劍,絲毫不在意周圍的氣氛。

  貴族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就在此時,國王猛地抬起頭!

  議論著的貴族們不禁一頓,紛紛屏息。

  查曼王的目光充滿了寒冷與死寂,所及之處,被掃到的人不寒而栗。

  就像落進了無底的冰河。

  數秒後,國王才咧開嘴角,看著龍霄城裡的貴族們,譏諷也似地輕笑道。

  「哼。」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平靜自若地看著臉色擔憂的懷亞和羅爾夫——在坎比達和克羅艾希的身後,星辰王子的兩位隨侍垂著頭,貼著牆,低調地來到王子的身邊。

  最終,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啊。

  王子黯然地想道,最糟糕的那一步。

  他對著歸來的兩人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泰爾斯突覺背部一寒!

  不懷好意的目光向他射來。

  是隕星者。

  尼寇萊正死死地盯著倫巴,像是盯著刻骨銘心的仇人一樣,眼裡的痛苦和仇恨簡直要化成火焰,噴薄而出。

  他又看向泰爾斯,目光充滿了憤怒和不滿。

  大概隕星者自己也很難說得清,此刻的他究竟是更討厭查曼王,還是泰爾斯。

  泰爾斯輕聲嘆息,他轉過頭去,仿佛沒看見隕星者可怖的表情。

  「龍霄城,你們都聾了嗎?」

  大廳裡,坎比達子爵很不滿意貴族們的表現,他揮臂怒喝道,「以共治誓約之名……」

  「向西方大陸北地人的共主,埃克斯特王國與魁古爾冰川的第四十六任共舉國王,查曼.倫巴陛下——」

  「行禮!」

  他怒目掃視著大廳。

  場面重新安靜下來,封臣們紛紛皺起眉頭,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女大公。

  塞爾瑪深吸一口氣,她艱難地轉過頭,看著查曼王。

  恰巧國王也回過頭來,雙目犀利地射向塞爾瑪。

  少女臉色一白,曾經的記憶浮上心頭。

  里斯班伯爵面色凝重地看著女大公,又望望查曼王,隨即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他是國王,這是共治誓約的義務。」攝政官低聲對少女道。

  得到了里斯班的提示,塞爾瑪用力咽了一下喉嚨,她深呼吸了幾口,這才提起裙子,離開座位,緩緩走下台階。

  走向那位埃克斯特的最高統治者。

  「查曼陛下。」她來到查曼王的身前,按住心口,微微躬身,恭謹垂首道,「歡迎來到龍霄城。」

  「您的到來,讓我很是意外。」

  隨著女大公的動作,大廳裡響起了無數嘆息。

  查曼王居高臨下地看著塞爾瑪,看著她衣飾上雲中龍槍的徽飾,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惘然。

  「是啊,我也沒有想到。」

  「但人生總是充滿了驚喜。」他似有深意地輕哼道。

  「龍霄城的統治者。」

  國王轉過視線,看向四周。

  下一秒,大廳裡窸窣一片——所有埃克斯特人,無論是貴族封臣還是士兵僕人,無論是位高權重的伯爵還是祈遠城的伊恩子爵,或忐忑,或不滿,卻統統離座起身。

  單膝跪地。

  向大廳中央的埃克斯特國王行禮。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仿佛回到六年前,查曼王加冕的那一天。

  看到群臣們的動作,坎比達和克羅艾希對視一眼,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也跟著一起跪下。

  但坎比達隨即眉頭一皺,並非所有人都跪下了。

  「啞巴,往後站一點。」懷亞拉著羅爾夫後退,不滿地低聲道,「只有我們站著,有些太高調了……」

  羅爾夫聳了聳肩,指了指場中的一個人,皺眉做了個手勢,『不是只有我們。』

  不等懷亞的反應,坎比達子爵那不快的聲音就再次響起。

  「柯特森伯爵。」

  「你依舊站著,沒有行禮?」

  全場的目光齊齊轉來,龍霄城最高的六位伯爵之一,斐倫堡伯爵梭倫.柯特森一臉不滿地站在原地,跟他周圍單膝跪下的封臣們比起來,頗為突兀。

  「我還記得,當我們年輕時,一起在龍霄城裡犯傻的時候——你那時對努恩陛下又敬又怕。」

  柯特森伯爵冷冷道,「現在,你卻跑回來龍霄城裡逞威風,查曼?」

  查曼王眉毛微動,他從鼻子裡哼出一個音。

  仿佛覺得這很有趣。

  「聽好了,查曼,我們是龍霄城女大公的封臣。」柯特森毫不示弱地頂著國王的目光,粗聲粗氣地道,「也只是她的封臣,只向她行禮。」

  塞爾瑪訝然地看著之前跟她頗不對付的柯特森。

  仿佛第一次認識這位說話刻薄的伯爵。

  整個大廳的人都在默默看著柯特森與查曼王的對峙。

  但國王沒有理會他,只是移走了眼神。

  好像漠不關心。

  「在這個大廳裡,只有那位星辰王子不必向國王行禮,柯特森伯爵。」坎比達淡淡地道。

  泰爾斯嘆了口氣,這位坎比達子爵,大概還在記恨上次見面的難堪。

  只見這位芒頓城子爵眼中泛出不懷好意的光芒。

  「怎麼,你也是星辰人嗎?」

  此言一出,柯特森伯爵頓時臉色鐵青。

  許多人紛紛皺起眉頭。

  「跪下,展現你對國王的忠誠。」坎比達冷冷地道。

  柯特森伯爵深吸一口氣,他不屑地看著國王,又看看坎比達,正要開口反駁。

  但他的肩膀被人扣住了。

  柯特森驚訝地回頭,林納伯爵扣著他的肩膀,臉色難看。

  「跪下,他畢竟是國王。」

  「禮儀是其次,但如果你不想第二天就因為違逆共治誓約,獲得個『不忠者』的名聲,不想就此成為龍霄城和國王之間的……」

  林納伯爵的語氣帶上了一絲警告,「跪下,別惹麻煩。」

  柯特森不滿地抬起頭,看著國王,他想到了什麼,臉色掙扎。

  查曼王則依舊臉沉如水地回望著他。

  幾秒後,柯特森死死咬著牙,最終還是閉上眼睛,單膝跪地。

  他握著膝蓋的手微微顫抖,仿佛這是極大的屈辱。

  大廳裡響起了一聲屬於國王的冷笑。

  「如果你不想跪下。」查曼王像是突然從畫像裡活過來的人一樣,表情生動了起來。

  「那就別跪。」

  「真正的北地人,可不會表裡不一。」他輕蔑地瞥了一眼柯特森,「你說呢,柯特森,我的舊識?」

  已經跪下的柯特森伯爵,臉色頓時難看至極。

  「起身回座吧,各位,尤其是你,小姑娘。」查曼王冷漠地看了塞爾瑪一眼,讓後者不禁咬牙,又環視了周圍一圈。

  「別讓我毀了氣氛。」

  大廳裡的封臣們慢慢起身,隨之而來的還有不少人的捏拳聲。

  大公座位之下,納澤爾伯爵語氣沉重地低聲道,「他什麼時候到的龍霄城?你事先就不知道?」

  他的對面,里斯班嘆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了,這重要嗎?」

  納澤爾望了一眼旁若無人的國王,輕哼一聲,「我以為你們會把他攔下來,無論在城外還是在宮外,而不是任由他如入無人之境,我的攝政大人。」

  「我倒是想呢。」里斯班攝政不客氣地回應,「也許還能加點『龍霄城擊斃闖宮刺客』的餘興節目。」

  但里斯班的眼神隨之一緊。

  「如果不是在他到來的同時,共舉國王大駕光臨英靈宮的消息,就已經傳遍了整個龍霄城的話。」

  納澤爾目光一凝,「傳遍龍霄城?」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我們這裡了。」里斯班謹慎而凝重地點點頭,「再過一個上午,估計整個埃克斯特都會知道。」

  納澤爾皺起眉頭,把目光從國王的頭上收了回來。

  「這麼說,我們已經不可能趁機對他動手了?」

  里斯班點點頭。

  「他們有備而來,所以有恃無恐。」前首相大人表情僵硬。

  「我們只能正面接戰。」

  納澤爾輕哼一聲,把目光投向那個特別的少年,「看上去,我們,整個龍霄城都被那個小王子……」

  「狠狠耍了一把啊。」

  里斯班沒有說話。

  但他也跟老同僚一樣,把目光一起鎖死在泰爾斯的身上。

  而泰爾斯只是默默地站著原地,一動不動。

  似乎對不遠處的查曼王毫不在意。

  而他的身側,來自祈遠城的伊恩臉色猶豫地看看泰爾斯,又看看突兀而來的查曼王,下意識地搖著頭。

  大廳裡,重新回到座位上的塞爾瑪深吸一口氣,擔憂地看了與國王一樣面無表情的泰爾斯一眼。

  她才惴惴地道,「我能詢問您來此的目的嗎,陛下?」

  「畢竟這是龍霄城的聽政日……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之後……」

  但國王打斷了她。

  「當然。」查曼王沒有任何拖遝,他大步踏前,開始打量起的六位表情不一的伯爵,同時直入主題。

  「我是來幫忙的。」

  國王雄渾的聲音回響在大廳裡。

  封臣們紛紛皺眉。

  「幫忙?」塞爾瑪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是啊。」在坎比達的耳語下,查曼王轉過身,嘆息道,「但在這之前……」

  跟著國王的目光,封臣們狐疑萬分的眼神一起轉動起來。

  最終準確落到了一旁的祈遠城繼承人身上。

  「啊,祈遠城的人?」查曼王一字一頓地開口,望著伊恩的眼神仿佛一頭潛藏多時的野獸。

  「真是驚喜。」

  伊恩吃了一驚,渾身僵硬,心中升起莫名的忐忑。

  他從來沒有想到,在龍霄城之旅裡,要這麼早,這麼快,這麼難堪地,面對他預想中最難纏的對手。

  面對國王壓迫力十足的目光,伊恩下意識地道。

  「陛下,初次見面,鄙人……」

  「我聽說過你,羅尼的兒子。」國王揮了揮手,沒有讓他說下去,「來向龍霄城女大公求婚?」

  伊恩頓時語塞,他想過對方可能的開場,寒暄、攻訐、譴責、試探……

  但是……

  居然是這個?

  「這是個壞主意。」查曼王冷哼一聲。

  「你的身份不配,讓你父親自己來求婚還差不多——他不是最喜歡幹這種事情了麼。」

  伊恩的臉色頓時一白。

  國王的身後,克羅艾希似有所覺地輕笑了一聲。

  她身邊的坎比達子爵泛起笑容。

  「陛下為你出氣了呢。」坎比達壞笑著對女戰士低聲道,「說實話,六年前羅尼在英靈宮裡向你求婚的時候……」

  不等他說完,克羅艾希就毫不客氣地回了他兩個詞。

  「閉嘴。」

  坎比達自討沒趣地聳聳肩,不再說話。

  過了兩秒,失態的伊恩才調整好自己。

  他故作鎮定地用一貫以來的輕鬆口吻回應道,「這麼說可不太妥當,畢竟,我也算是羅尼家族,算是祈遠城的繼承人呢。」

  伊恩故意咬字道,「您在繼承大公之位前,不也跟我地位相當?」

  龍霄城的封臣們紛紛蹙眉。

  「是麼,繼承人?跟我地位相當?」

  聽著伊恩話中帶刺的言語,查曼王輕哼一聲,若無其事地道。

  「那你怎麼沒去殺掉你的姐姐?」

  那一刻,全場肅靜。

  這一次,伊恩被結結實實地噎住了。

  泰爾斯看著伊恩的樣子,嘆了一口氣。

  是啊,他知道這種感覺。

  每一個跟查曼.倫巴交鋒的人,都將體會那種重壓,那種冰寒目光與冷冽辭鋒交相侵蝕的窒息感。

  而且……

  倫巴的進攻,從來都是不動則已……

  國王的聲音重新響起。

  「如果你的姐姐還沒死……」只見國王開始慢慢地踱步,同時淡淡地道。

  「那你算個屁的繼承人啊。」

  那一秒,泰爾斯仿佛能聽見一道重錘,隨著查曼王的話砸進伊恩的心中。

  相對地,也似乎有一道寒冰,在伊恩的心中寸寸裂開。

  風城子爵閣下久久沒有說話。

  大廳裡一片寂靜,都默默聽著國王的話語——伊恩先前的手段實在為他在龍霄城樹敵不少,以至於沒有人想要施以援手。

  不。

  還是有的。

  「陛下。」塞爾瑪憤憤不平地開口,「也許您該回到正題來。」

  查曼王挑起眉頭,「哦,當然……」

  「比如,統治著埃克斯特西部的祈遠城,殊無敬意地派一位甚至沒有優先繼承權的子爵,就想要向龍霄城索求聯姻?」

  這話讓許多人板起了臉色。

  「伊恩。」亡號鴉蒙蒂低聲提醒著走神的伊恩,「做點什麼。」

  在提醒之下,伊恩猛地一顫。

  他突然意識到,查曼王就是衝著祈遠城來的。

  他不能退縮。

  這位年輕的祈遠城繼承人勉強笑道,「這您就誤會了,在祈遠城,按照北地人的傳統,我的姐姐沒有繼承權……」

  聽到這裡,泰爾斯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他看得很清楚。

  查曼.倫巴與伊恩.羅尼。

  就跟星辰王子與隕星者的較量一樣。

  無論是劍術的比拚,還是言語的交鋒……

  雙方都根本……

  不是一個級別的啊。

  國王冷哼一聲,同時向剛剛打斷他的塞爾瑪投去一個警告的眼神。

  「沒有繼承權?」

  「怎麼。」

  「難道你是在暗示。」查曼王慢條斯理,語氣平常,但說出來的話卻讓每一個龍霄城的封臣臉色大變,「包括我和你父親在內的大公們共同承認的,同為女性的龍霄城女大公,塞爾瑪.沃爾頓……」

  「也沒有繼承權?」

  坐在大公寶座上的塞爾瑪呼吸加速,愣愣地看著查曼王。

  伊恩再次愣住了。

  面對國王的目光和話語,他張口結舌,下巴不斷地抖動,卻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

  平素以不拘小節示人的伊恩,這一刻竟啞口無言。

  沒有休息的時間,國王很快再度發話,打破了場中讓人難受的寂靜。

  「哼,別當真,開個玩笑罷了。」

  「就算你父親來求婚……」查曼王冷冷地斜眼瞥視著他伊恩,「幸好,你們沒蠢到那個地步——你們兩家要是真成了姻親,那我就不是來幫忙了。」

  「而是為了埃克斯特的未來……」

  國王環視了一眼大廳裡的眾人,語氣裡蘊藏著深深寒意。

  「來宣戰了。」

  大廳裡的氣氛為之一凝。

  封臣們紛紛提起心中的警戒。

  而平時伶牙俐齒的伊恩,此刻像是被切斷了舌頭一樣,被堵得無言以對。

  伊恩不甘地轉向泰爾斯。

  該死。

  該死!

  他對祈遠城的情況了如指掌,早就做好了準備,絲毫不給我喘息的機會……

  泰爾斯。

  你和父親他們……

  你們在六年前,在陷入絕境的龍霄城裡。

  到底是怎麼跟查曼.倫巴這樣的對手對弈……

  還不落下風的?

  里斯班和納澤爾默契地對視一眼,分別看到對方眼裡的不安和緊張。

  祈遠城已經指望不上了。

  情況不妙呢。

  「對了。」

  查曼王再度抬起頭,打量著大廳裡的裝潢,對伊恩的問話卻絲毫不放鬆,「聽說羅尼大公,最近跟我屬下某些不安分的封臣們走得很近?」

  大廳裡的封臣們紛紛變了臉色。

  「不是走得很近。」伊恩深吸一口氣,趕走因為國王的壓力帶來的不適與失態,竭力擠出笑容,「而是共治誓約之下,我們關注每一位王國貴族,尤其是保證他們天然正統的權利,不受侵犯。」

  「請您見諒。」

  泰爾斯輕輕地閉上眼睛。

  不。

  確實不是「走得很近」。

  而是祈遠城根本就是幕後「黑手」。

  祈遠城之所以要拉攏龍霄城,一齊速戰速決,毫不拖遝地擊敗自由同盟……

  也正是因為要避免陷入泥潭。

  以確保他們對黑沙領下諸位封臣的影響力……

  從而支持他們維護自治,反抗查曼王的舉動啊。

  國王的目光聚焦在女大公身後的戮魂槍上,似乎正在分心回憶著過往,有意無意地輕哼了一聲,以作回應。

  但泰爾斯知道,查曼王絕不是在走神。

  「是麼。」

  查曼一世似乎剛剛回過神來,淡淡地道,「是呢,差點忘了,你父親,庫里坤是那麼寬厚正直的一個人呢。」

  伊恩皺起眉頭。

  他感覺到了不妥。

  查曼王嘆了一口氣,「所以,當我聽說祈遠城有麻煩,就丟下我自己的麻煩,千里迢迢地趕來幫忙了。」

  龍霄城的封臣們提起了心眼,祈遠城的戰事事關龍霄城的出援。

  更事關大公們與國王權力的對弈。

  「祈遠城一切安好。」伊恩提起全身心的警戒,謹小慎微地道。

  「不必你……您不必擔心。」

  伊恩死死地盯著查曼王。

  先前,伊恩對於那位倫巴大公乃至查曼國王的想像……

  對於他的預計,對他的既定印象,早已在今天所見的這一面和寥寥數言裡,盡數打破。

  這位國王,實在是極度可怕的對手。

  但伊恩依舊低估了這位加冕六年的國王。

  「真的?不必擔心?」

  查曼王的語調微微抬起,他轉向了他到來後從未關注過的那個人。

  「你怎麼說——」

  也是因為國王的到來,而被暫時忽略的那個人。

  「泰爾斯王子?」

  大廳裡的眾人齊齊一驚!

  什麼?

  那就是說……

  里斯班和納澤爾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王子的身上,尤其犀利。

  頂著許多人的目光,泰爾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

  該他了呢。

  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他的眼神掠過龍霄城的群臣,最終停留在最高處的塞爾瑪身上。

  塞爾瑪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目光中似乎在質問他,『怎麼回事?』

  泰爾斯笑了。

  記住我的話,塞爾瑪。

  無論發生什麼……

  都要選擇,最適合女大公的那條路。

  下一秒,泰爾斯平穩而果斷地轉過身,面對著滿廳的奇異眼神,面對著似乎雲淡風輕的查曼王,輕輕開口。

  「星辰王國認為。」

  「以祈遠城為代表的埃克斯特。」

  「不應該粗暴干涉……自由同盟的內政。」

  「所以,我們派出了軍隊,對自由同盟和祈遠城的關係展開了就近觀察。」泰爾斯用最簡短得體的語言,向初來乍到的查曼王共享了情報,「而無論是祈遠城還是龍霄城,在場的諸位,似乎都對這種情況……」

  「不怎麼滿意呢。」

  泰爾斯說完了話,緊緊抿起雙唇。

  然而,這句話卻仿佛一記有力的敲擊,在每一個知情人的心中,敲起名為驚訝的回響。

  塞爾瑪呆呆地望著泰爾斯,眼裡的疑惑不解越來越深。

  怎麼回事?

  泰爾斯他為什麼要站在我們的對立面,要聲稱他的王國在……對抗我們?

  他的處境明明已經……

  面對塞爾瑪的疑惑,泰爾斯面沉如水,沒有回應。

  祈遠城的伊恩驚訝地張開嘴巴,話卻只能說到一半,「泰爾斯,你,你在什麼開玩笑!」

  你不是說……說你不知情的嗎?

  可是你現在……

  面對伊恩的質問,泰爾斯表情淡定,如若未聞。

  另一邊,隕星者尼寇萊望著泰爾斯的眼神越發陰翳。

  甚至帶上了恨意。

  小王子,你跟他……是一夥兒的?

  面對隕星者的怒目,泰爾斯眼神凝結,紋絲不動。

  里斯班攝政驚愕地看著泰爾斯,他狠狠皺眉,想起了這位王子之前的事跡。

  難道,這個王子跟查曼王……

  泰爾斯的話也重新激起了龍霄城封臣們的怒火,潮水般的聲討隨之襲來,把他淹沒。

  「喂。」龍霄城的柯特森伯爵狠狠地咬牙道,「你這個小混——」

  但他被打斷了——納澤爾伯爵神情凝重地按住他,搖了搖頭。

  「殿下,這就是您的計劃?」

  第一次來旁聽聽政會的懷亞看見這種陣仗,頓時緊張地在王子耳邊道,「似乎……不太妙啊。」

  羅爾夫輕蔑地瞥了侍從官一眼。

  這就算不妙了?

  你是沒看見,之前北地人們議論著要怎麼把王子分屍的時候……

  面對著這些人的目光和議論,泰爾斯只是不聞不問,仿佛這些都跟他無關。

  他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查曼王的回應。

  查曼王輕輕皺眉,停滯了好幾秒。

  似乎在消化這些消息。

  幾秒後,他重新舒開眉頭,渾厚的聲音響起在大廳裡,阻斷了封臣們的聲討。

  「看!」

  國王好整似暇地轉過身,面朝著整個英雄大廳,「這就是我所說的,祈遠城的麻煩。」

  面對國王的壓力,大廳裡頓時安靜下來。

  查曼王嘆了一口氣,似乎很惋惜。

  「要是星辰真的插手的話,祈遠城要解決自由同盟,就沒那麼容易了吧。」

  他沉吟道,「確實是個問題啊。」

  大廳裡的一眾目光下,查曼王翹起嘴角,露出難得的笑容。

  「泰爾斯王子。」他聲音雄渾地開口。

  「你不妨……來黑沙城作客吧。」

  封臣和來使們齊齊一愣!

  泰爾斯狠狠地皺起眉頭。

  不出他的預料呢。

  塞爾瑪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只聽她失聲道,「陛下,你說什麼?」

  里斯班和納澤爾等人紛紛色變。

  面對著無數或震驚或迷惘的目光,查曼王冷冷一笑。

  「我說啊,為了祈遠城在自由同盟上的利益。」他瞥著還未反應過來的伊恩,不屑地歪歪嘴角,「我就勉為其難地出面招待泰爾斯王子,順便跟凱瑟爾王交涉吧。」

  「畢竟,我離星辰最近嘛。」

  伊恩愣住了。

  「王子,前往黑沙領?」他喃喃道。

  但很快,想通了關節的伊恩就倏然一震!

  「不。」他慌張地站起身來,臉色一片蒼白。

  「不!泰爾斯王子不能去黑沙……」

  「不用客氣嘛,伊恩閣下。」國王的身後,坎比達子爵撲哧一笑,「畢竟,如陛下所言,我們是來幫忙的。」

  查曼王露出一個奇異的表情,就像是抓住了老鼠的貓。

  「是啊。」

  「既然庫里坤.羅尼如此熱心,遠在邊陲,都不忘關懷我們黑沙領的封臣。」查曼.倫巴盯著失態的伊恩,雙目中透出懾人的寒光,從齒縫裡,一字一句地道。

  「那我們當然要予以回報。」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1-9 01:05
卷五.背叛者們 第52章 出援

  「不,陛下,您不能帶走他!」

  伊恩頗有些失態地上前一步,他甚至忘記了查曼.倫巴的可怕,渾然不覺眼前的男人是整個王國的最高統治者。更新快無廣告。

  「不能帶走泰爾斯王子!」

  納澤爾伯爵輕輕蹙眉,對身側的里斯班低聲道,「奇怪。」

  「是啊。」里斯班攝政也在凝重中露出疑惑的神色,「一旦那位人質王子落到國王手上,形勢就會逆轉,但是……」

  「精明狠辣如倫巴,他憑什麼以為,我們——龍霄城就會順服地向國王之威低頭,乖乖交出人質?」

  「除非。」納澤爾伯爵眯起眼睛,「他抓著讓我們不得不妥協的把柄?」

  沒有人發現,里斯班的呼吸微微一滯。

  「或者。」納澤爾仍舊思索著,沒有發現老對手的失態,「他認為,泰爾斯王子的去處根本無關大局,才隨口一說。」

  這一次,里斯班沒有回應他。

  大廳裡,查曼王斜眼睥睨著惶急的伊恩,仿佛在看一個小丑。

  「哼。」

  「泰爾斯王子關係到西陸兩大強國的未來。」查曼王的眼中仿佛凍著不化的冬雪,「如果要以他為籌碼,與復興宮直接對話交涉的話,那就該一國之王出面。」

  國王轉過一圈,面向整個大廳,聲音洪亮,「諸位不這麼認為嗎?」

  伊恩深吸一口氣,調整著自己。

  沒有人出聲。

  所有人都臉色沉重地望著查曼王。

  泰爾斯思緒急轉,整理著腦中的線索。

  王子知道,他所面對的這場風波,無論是祈遠城的來使,還是女大公的婚事,看似發生在龍霄城,但實際的關鍵,其實都聚焦在南邊的黑沙領——查曼王與其屬下封臣們的鬥爭上。

  如普提萊所言,一切始於查曼王新頒發的貴族分封法令,黑沙大公的野心,使得他屬下的封臣們紛紛反彈。

  查曼王在焦頭爛額的同時也露出了最大的破綻,祈遠城趁勢追擊落井下石。

  棋盤的雙方就此入局,展開逐步加注下子的博弈。

  第一回合,以祈遠城為首的外部勢力先行下子,以羅尼為例的大公們在幕後支持、煽動倫巴家族下屬的一眾封臣,讓他們有底氣持續反抗國王的法令,試圖將本就臭名昭著的弑親之王,徹底送入威信掃地,眾叛親離的深淵。

  第二回合,始於黑沙領的反擊加注,自由同盟的蹊蹺意外,帶來羅尼家族的後院失火,讓矢志「反對暴政」的黑沙領一眾家族不再那麼底氣十足——誰敢指望那個正陷於長期戰爭中的羅尼大公騰出手來,兌現承諾,在萬一的時刻派兵支援他們?

  這場博弈的第三回合裡,祈遠城面對查曼王的應對,翻開了下一張牌,在伊恩.羅尼的斡旋下,王國中分量最重,卻因內部不和而積弱六年的龍霄城,最終達成了一致。龍霄城諸侯們聚集在女大公的旗下,承諾以他們雄厚的兵力西向征伐,解決祈遠城的後顧之憂,並以此做出姿態,加入對抗國王的名單,保證黑沙領諸臣的鬥爭繼續下去。

  龍霄城表態之後,天平重新回到了有利於祈遠城的一方——泰爾斯、塞爾瑪和伊恩的計策,就在這一步。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面對著大廳的國王,望著滿廳靜謐的封臣們,覺得他身上的威勢正日漸加重。

  就像當年的努恩王。

  「陛下!」

  伊恩畢竟是一城子爵,他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果斷而堅定地開口。

  「與星辰王國的交涉……我們會自己完成。」初到龍霄城,卻已經盛名在外的討厭鬼子爵冷冷地道,「自由同盟的戰事也是一樣,我們不需要黑沙領插手。」

  「並不需要國王的援手。」

  查曼王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伊恩一眼。

  破天荒地,先前最厭惡伊恩的柯特森伯爵,也在此時不客氣地開口,仿佛在呼應著伊恩的話。

  只聽柯特森惡狠狠地諷刺道,「你還是管好自家的後院吧,黑沙領的『陛下』——聽說松海鎮的門德伯爵,已經快把譴責國王的布告貼到哨望領了。」

  他輕哼一聲,「我們可指望不住一個連自家領地都治理不好的國王。」

  顯然,諷刺黑沙領內部不穩的話起到了作用,查曼王身後的坎比達子爵聽聞此句,不由得狠狠皺眉。

  查曼王的眉毛輕輕一挑。

  「陛下。」

  久未開口的塞爾瑪繃著臉,難掩心中的緊張。

  「與自由同盟有著宿怨的,終歸是龍霄城和祈遠城。」女大公認真地道,「這是僅僅屬於沃爾頓家族與羅尼家族的戰鬥。」

  「為了埃克斯特贏得勝利,於情於理,泰爾斯王子身在祈遠城,都會比身在黑沙城發揮更大的效用。」

  泰爾斯微微點頭,卻眼神黯淡。

  說得不錯,塞爾瑪。

  但查曼王此刻最不需要的,大概就是「於情於理」的理由了吧。

  國王先是靜靜地站了幾秒鐘,仿佛要品味這一刻的空氣。

  他這才慢騰騰地回轉過身子,向著憤然的柯特森和如臨大敵的伊恩露出半個側臉,然後望向女大公,對著泰爾斯點頭示意。

  「你們還真是喜歡這個男孩啊,對麼?」

  安靜的大廳裡,查曼王瞳孔微縮,發出讓人頗為不安的氣聲,「都指望著靠他來逼退星辰的插手?」

  面對國王的反詰,伊恩不得不硬著頭皮回敬道。

  「這就是祈遠城的內務了。」

  「與您無關。」

  聽著場中眾人爭奪著自己,泰爾斯不禁輕嘆一聲,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塞爾瑪,他們現在所面臨的,是沒有預想過的意外。

  也可說,是棋局的第四回合。

  突然入局的星辰軍隊,讓明晰的軍力對比再次變得飄忽不定,動搖了祈遠城一方原本的壓倒性優勢;

  星辰的軍隊是自由同盟一役裡不容忽視的威脅,他們的態度,決定著自由同盟能給祈遠城帶來多大的麻煩。

  這就把泰爾斯送上了風口浪尖。

  一旦泰爾斯到了黑沙領,就意味著與星辰交涉的籌碼,以及對西方戰局的主動權落到了國王的手上,意味著黑沙領已經將祈遠城吃死——面對幕後羅尼家族確鑿無疑的失敗,心疑多慮的黑沙領封臣們將失去信心和希望,放棄對國王的抵抗。

  那祈遠城對查曼王設下的計謀,試圖讓他身敗名裂的這一局,就基本失敗了。

  可更糟糕的是,因為泰爾斯的去留——想到這裡,王子不禁嘆了一口氣——固執的女大公與封臣之間的關係重新出現了裂痕,更使得原先預計出兵的龍霄城回到舉棋不定的狀態。

  所以他不能再坐視下去了。

  泰爾斯看著本不應站在此處的查曼王,心情沉重地想,他不得不拿最後的這張底牌。

  一張有代價的,危險的底牌。

  「然而二十年前,努恩陛下是以埃克斯特全境的名義,出征自由同盟的吧。」查曼嘆了一口氣,「如今自由同盟再度生變,作為他的繼任者和外甥,我可不能坐視不理呢。」

  龍霄城的封臣們聽見了努恩陛下的名字,望著查曼王的臉色越發不善。

  「自由同盟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在這個時候生變……」

  林納伯爵面色冷漠,繼續發揮著他一針見血的口舌之能,「就像十八年前,你的父親,前任黑沙大公莫名其妙地在護衛的團團圍護之中,在你的看護下,在幾個星辰的敗兵手裡丟了性命一樣。」

  「你自己心裡難道沒有數麼?」

  「沒有底線的弑親之王?」

  那一刻,查曼王臉上的鬍髯微微抖動。

  聽著林納伯爵再明顯不過的惡毒暗示,大廳裡響起了暗暗的譏笑聲。

  國王身側的坎比達與克羅艾希臉色一寒,就要上前開口,卻被查曼的手勢生生止住。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一言不發的查曼王。

  自從這個男人被冠以「弑親者」的名聲以來,尤其是加冕之後,無論是貴族名門還是草莽民間,王國上下對他的議論言語從來就沒有停過,無論那是否真有其事,還是純粹的惡意中傷,謠言誹謗。

  埃克斯特的弑親者。

  弑親之王,查曼一世。

  這個在權力與實力之外,將真正伴隨他一生,甚至要寫上史書,追隨查曼到墳墓之中,一路傳至後世的名號。

  但即使如此,這個男人……

  泰爾斯望著倫巴那對沉靜如水,波瀾不驚的眸子,心裡的警戒和忌憚再度加深了一些。

  「女士說得很明白,我們的意思也很清楚了。」

  「這只是一次地方衝突。」克爾凱廓爾伯爵目光噴火,「我們沒叫你來,尊敬的陛下。」

  「少自作多情了。」

  查曼王眉頭微動,他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隨著三位龍霄城伯爵加入戰場,與女大公和伊恩聯起手來,國王似乎一時無話可說。

  但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如果倫巴是這麼好對付的人……

  那他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

  伊恩挑起眉毛,似乎找回了一些信心,「現在,陛下,如果您沒有其他事……」

  查曼王猛地扭過頭,一雙寒目冷冷地注視著伊恩。

  伊恩一驚,祈遠城繼承人的話像是被掐住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只見國王陛下冷笑著搖頭。

  「地方衝突?」

  國王輕輕地抬起頭,泰爾斯注意到,他王冠中央的那塊黯紅色寶石發出微微的反光。

  反射著整個大廳裡的光線。

  「然而星辰已經插手了,不是麼?」

  國王自在地輕聲道,「所以,我再來確認一次……」

  「凱瑟爾王似乎對自由同盟的事情頗有微詞,因此,他派遣了軍隊,前往自由同盟?」

  只見他緩緩轉過頭,重新看向星辰王子。

  「泰爾斯?」

  「是這樣嗎?」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再一次,全場的目光全部聚集到星辰客人的身上。

  許多人想通了什麼,緊張地望著王子。

  其中尤以伊恩和塞爾瑪、尼寇萊為甚。

  但面對伊恩的焦急目光,塞爾瑪的不解眼神,隕星者的憤怒顏色,泰爾斯面色如常。

  王子就連眼睛裡也毫無波動,仿佛神情恍惚般平靜地開口,吐出唯一的那個詞。

  「是的。」

  此言一出,伊恩的表情首先變了。

  「泰爾斯。」祈遠城的風城子爵呼吸急促,難以置信地道,「你難道,你真的……真的站在他那一邊?」

  伊恩苦澀而不失焦慮地望著星辰的王子。

  這怎麼可能?

  泰爾斯沒有說話。

  伊恩似乎很不甘心,他的面部肌肉狠狠抽搐了幾下。

  下一秒,伊恩猛地撲上前來,一把抓向泰爾斯的衣襟!

  早有準備的懷亞和羅爾夫雙雙搶上,死死擋在泰爾斯身前。

  伊恩還要上前,但他身後的蒙蒂只是大手一揮,就牢牢扣住了他的肩膀。

  「冷靜,伊恩。」亡號鴉冷冷地道。

  不能再前進一步的伊恩猛吸幾口氣,這才冷靜下來,他不客氣地甩開蒙蒂的手,咬著牙,不滿地道。

  「回答我,泰爾斯!」

  泰爾斯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

  整個大廳都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我一直跟你站在一邊,伊恩。」王子像是沒有看見伊恩半斥責半驚訝的眼神,自顧自淡淡地道,「難道你不認為,把這件事交給查曼陛下,交給你們共同效忠的國王處理,是最好的方式?」

  聽著泰爾斯的話,許多人眉頭一皺。

  伊恩愣愣地看著泰爾斯,神色痛苦地搖搖頭,「你……你……」

  泰爾斯沒有答話,面上波瀾不驚,仿佛已經失去了變換表情的能力。

  他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前方的空氣。

  那一刻,就連塞爾瑪也緩緩地低下了頭,眼裡寫滿了悵然。

  「再清楚不過了。」納澤爾目光深寒,低聲對里斯班道,「我們抓著這個人質,卻被他聯通外人,玩弄鼓掌之中。」

  里斯班遠遠看著泰爾斯,緩緩嘆息。

  這麼說,這位王子,果然是國王的同盟?

  真是……諷刺啊。

  查曼王笑了,他的聲音重新回響在大廳裡。

  「所以,那是國家的行動,這已經不再是地方衝突了!」

  「為了整個龍之國度,自由同盟的不敬之舉不會被輕輕放過。」國王冷哼一聲,不再看向泰爾斯和失魂落魄的伊恩,「這不僅僅是祈遠城的利益,也不僅僅是龍霄城的顏面。」

  他掛著威勢與諷刺並存的笑容,像一個勝券在握的將軍那樣,對著滿廳面色難看的貴族們,豪闊地揮開手臂。

  「這就是我對你,以及你父親的回答,泰爾斯,而我必將採取行動。」

  查曼王聲音很輕,卻頗具分量。

  泰爾斯合上眼睛又很快張開,依舊不帶一絲波瀾,「很好。」

  仿佛查曼說的不是他身後的國家。

  查曼王又笑了。

  平素笑容吝嗇的他,仿佛要把今生一半的笑容都用在今天。

  他向著女大公的方向踱步前進,慢慢地道。

  「那麼,作為埃克斯特全境的共舉國王,我在此宣布——」

  他的話語再次讓許多貴族的心提了起來,他要做什麼?

  而國王也的確沒有讓人們「失望」。

  「為了穩定自由同盟的局勢,震懾我們潛在的敵人,也為了倫巴家族與羅尼家族亙久的友誼。」只聽查曼王帶著快意與自信,在不容置疑的氣勢中,高聲開口。

  「黑沙領,將向祈遠城派出援軍,處理自由同盟事宜!」

  話音剛落,大廳裡頓時響起一片驚呼!

  塞爾瑪不解地看著她的攝政官,但里斯班只是面容苦澀,嘴唇緊繃。

  許多封臣們都不解地對視著,議論紛紛,卻無一明白查曼王的舉動。

  「援軍?從黑沙領到祈遠城?」伊恩喃喃道。

  本就因為泰爾斯的意外背叛而頗受打擊的伊恩.羅尼,正呆呆地看著查曼王,大腦中紛亂一片。

  他,他這是在幹什麼?

  效仿龍霄城,正義凜然地掙取名聲?

  不,弑親者還能有什麼名聲。

  損己利人,幫助我們平定自由同盟?

  怎麼可能。

  還是一鼓作氣,想用暴力拿下祈遠城?

  更不可能。

  而泰爾斯也在疑惑。

  黑沙領……向祈遠城出兵?

  那一刻,泰爾斯皺眉苦苦思索,大腦瘋狂轉動。

  等等,倫巴目前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最迫切的難題是什麼?

  那當然是……

  下一秒,想通了內情的泰爾斯,就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他很快就不是唯一的一個人了。

  因為查曼王那雄渾的聲音再次開口,「正如我所說,我們是來幫忙的……」

  「很快,從北方平原到暮雪河支流,從嘆息丘陵到東西大針林……」

  「黑沙領土地上的每一個村鎮,每一個城堡,每一個封地貴族,都會收到我的徵召令。」

  國王臉色陰冷地看著大廳裡的每一個臉色不佳的貴族,尤其向里斯班和伊恩投去特別的一眼。

  「為了埃克斯特,我的封臣們將賭上名聲,奉獻錢財,徵召戰士,派遣子嗣,西向而來,從自由同盟的愚行與最終失敗裡,見證黑沙領與祈遠城牢不可破的友誼,見證我們是如何共同地熱愛著這個偉大的國度!」

  此言一出,老辣如里斯班和納澤爾等封臣齊齊一震,愕然地彼此對視!

  他們已經明白了國王的打算。

  不會吧?

  大廳裡慢慢安靜下來。

  伊恩深呼吸了幾口,他這才皺起眉頭。

  「賭上名聲,奉獻錢財?」

  一股怒氣頓時躥上子爵閣下的胸口。

  「不可能。」

  伊恩臉色扭曲,忍不住對著查曼王大聲道,「你以為拿出援助祈遠城的名義,就能讓世人以為,我們已經跟你暗中媾和,狼狽為奸?」

  「就能讓黑沙領裡,一路反對著你的封臣們動搖?」

  「就能瓦解他們抵抗你暴政的信心?」

  「這不可能!」

  子爵閣下微微顫抖著,眼中的不滿一覽無遺。

  「整個黑沙領上下都在鄙夷你,唾棄你,反對你的那個狗屁法令!」

  伊恩怒氣沖沖地看了一眼泰爾斯,似乎依舊記恨著他的反水。

  風城子爵閣下又重新轉向國王,毫不客氣,「援助我們?哼,在這種時刻,你能使喚得動誰?黑沙領中,誰會理會你的徵召!不尊傳統的暴君!」

  國王身側的坎比達子爵冷哼一聲,似乎很不滿意對方不敬的口吻。

  泰爾斯皺著眉頭,死死地盯著查曼王。

  六年了呢。

  你的手段……

  還是一樣地可怕,可怖,甚至更甚從前啊。

  老朋友。

  里斯班攝政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伊恩閣下。」看穿了什麼的里斯班伯爵凝重地道,「您還不明白嗎?」

  「這正是他想要的——不聽話的封臣們。」

  伊恩先是微微一愣。

  但隨即,他也逐漸明白過來了。

  不聽話的封臣們?

  伊恩如遭雷擊一般,他不滿的面色先是由紅變白,再由白變青。

  什麼?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1-9 01:57
卷五.背叛者們 第53章 五位大公

  「啪,啪,啪,啪……」

  大廳裡響起了一道孤獨卻刺耳的掌聲。

  貴族們皺眉轉頭,國王正輕鬆自如,好整似暇地舉著雙手,輕輕鼓掌。

  仿佛在享受一場戲劇表演。

  泰爾斯心中一陣不適,他想起六年前那個血腥的黎明。

  那時,倫巴也是這樣,輕輕鼓著掌,從殺氣騰騰的軍隊裡步出,勝券在握地走向他和小滑頭。

  「確實,謝謝你提醒了我,伊恩.羅尼。」查曼王一邊鼓掌,一邊淡淡地道,「我的封臣們,最近是有些小騷動呢。」

  「許多人的精力都無處發泄。」國王吸入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目放寒光。

  「所以這正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不是麼。」

  「我將為熱血難抑的他們,提供一個報效國家的機會,正當其時啊。」

  國王身後的坎比達抱起雙臂,輕笑出聲。

  伊恩慢慢地反應過來,愣然地望著國王。

  他似乎已有預料,但仍舊不肯相信自己推導出來的事實,「什,什麼意思?」

  查曼王沒有說話,他只是彎起嘴角,露出一個禿鷲也似的殘忍笑容。

  「如陛下所言。」埃克斯特王國禦前會議的次席輔理顧問,坎比達子爵輕輕上前,「從那位星辰王子開口確認……不,應該是從那群星辰軍隊出現之後,這就不再是地方衝突了。」

  「甚至不再是毀約的自由同盟向誰效忠,不僅僅是埃克斯特王國和它小小附屬國之間的爭端那麼簡單了。」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明快而輕鬆的笑容,話語中卻蘊藏著讓貴族們紛紛皺眉的信息,「你們祈遠城所面對的,是整個埃克斯特的榮辱,是我們面對星辰宿敵的舉國尊嚴。」

  「如我幾周前,在這個大廳裡向女大公閣下所言及的。」只聽坎比達慢條斯理地道,「在埃克斯特的榮辱面前,我們內部的紛爭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塞爾瑪想起幾周前的會面,頓時臉色一白。

  坎比達輕哼道,「無論是大公之間的小小誤會,還是封臣們對國王的小小不滿,都應該靠邊站,不是麼。」

  他輕輕張開雙手,「這是至高無上的名義,是國家的戰爭,是共治誓約裡不能逃避的大義。」

  「黑沙領的某些封臣們,在這種大義面前,如果他們敢於拒絕陛下的徵召令,不願徵兵,不願動員,不願聽命,如果他們這都不願意來……」

  坎比達子爵似乎很樂意看見祈遠城的人吃癟,他聳了聳肩,刻意地低聲笑道,「嘿,嘿,嘿——」

  砰!

  坎比達的身後,很早就看他不爽的克羅艾希,毫不留情地敲響輔理顧問的腦袋,「好好說話。」

  坎比達子爵不滿地摸了摸頭,沒再說什麼。

  但已經沒有人再注意他們了。

  查曼王的聲音重新響起,這一次尤其令人心寒。

  「北地人不需要懦夫。」

  「尤其是那些人。」

  「那些在國家大義面前,不肯放下內部的爭端,不肯放下對國王的不滿,不肯滿腔熱血地出征,不肯心甘情願地去死的——懦夫們。」國王環視著大廳裡的眾人,目放冷芒。

  「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占據著貴族之名,爵位之利,苟活於世?」

  「而作為他們的領主,我又有什麼理由對他們手軟呢?」

  大廳裡響起此起彼伏的嘆息聲,以及不甘心的呼氣聲。

  泰爾斯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心中沉重。

  利用抵禦外敵的名義來鏟除異己……

  作為一個統治者,你還真直白啊,倫巴。

  至少其他地方的統治者們還會花費心力。

  粉飾一二。

  塞爾瑪想了想自己的現狀,又想了想國王的現狀,明白了什麼的她不由得吃了一驚。

  伊恩神情呆滯了一會兒。

  下一刻,仿佛被一輛上千磅的馬車正面撞中,他狠狠地晃了晃。

  亡號鴉皺眉扶住他。

  「不,不……」伊恩呼吸急促,冷汗淋漓,「你,你要利用這場面對自由同盟的戰爭,來清洗你的封臣?」

  「因為星辰插手而頒發的徵召令,是這個目的?」

  不。

  伊恩心中絕望地想。

  不會的。

  怎麼會,這樣呢?

  大廳另一端,祈遠城的使團沉浸在一片哀愁中。

  六位龍霄城伯爵死死地盯著查曼王,眼中的慎重和忌憚前所未有。

  但下一秒鐘,伊恩就倏然抬起頭,眼神憤怒。

  「你以為你會成功嗎?倫巴?」

  「你的封臣們,他們都是累世貴族,人中精英,又他們的支持和效忠,倫巴家族才能坐穩大公的位子。」他幾乎要把牙齒咬碎,連對國王的敬稱都不管了,「而現在,你要對他們開刀了,就以為他們會乖乖坐待著倫巴家族的軍隊衝進他們的城堡,搶走他們的財富,剝奪他們的頭銜?你以為效忠你的戰士真的能應付整個黑沙領的……」

  然而打斷他的,是國王的淡淡冷笑。

  「哈,哈,哈,哈……」

  這一秒,查曼王輕輕扭過脖子,看著台階上的女大公。

  隕星者皺起眉頭,毫不示弱地攔在塞爾瑪身前,眼中的恨意從未消減半分。

  看著對方如臨大敵的模樣,查曼王眯起眼睛,搖了搖頭,語氣戲謔。

  「我沒告訴你們嗎?」

  「再造塔大公已經表態,一旦星辰真的插手自由同盟之事……那他就絕不會袖手旁觀。」

  他的話讓許多貴族再度神經一緊。

  「帕修斯.特盧迪達深明大義,他很樂意出兵援助祈遠城。」

  「他和他的軍隊,會前來黑沙領,跟我會合,跟倫巴家族的戰士們會合。」

  查曼王的話語很慢,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輕聲道,「然後我們再來看看,黑沙領裡,究竟有哪些叛國者,不願意為國出力。」

  伊恩再次愣住了。

  什麼?

  再造塔,和黑沙領?

  那就是說,如果倫巴想要清理他的領內貴族,無論是名義,還是實力,抑或時機,都已經……

  「再造塔,特盧迪達?」伊恩想起了什麼,嘆了一口氣。

  他最終痛苦地閉上眼睛,「那個混蛋。」

  「再造塔與我們最近。」坎比達笑著補充道,「當然最能理解我們的心意。」

  泰爾斯深深地蹙緊眉頭,想起那個鍋蓋頭形象,眼神閃爍,言語挑撥的狡詐貴族。

  再造塔大公。

  帕修斯.特盧迪達。

  那個即使在英靈宮裡最緊急的時刻,在羅尼、奧勒修與倫巴的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刻,也只是攥著一把短刀,安全地躲在遠處的大公。

  他啊。

  已經倒向了倫巴麼?

  「你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對麼。」伊恩臉色灰敗,「在你頒布新法令,黑沙領眾家族們第一次反對的時候……」

  查曼王和他的兩位屬下都冷眼看著他。

  「你不在意你的封臣會以何種方式反對你的法令,不在意他們會否聯絡像祈遠城這樣的外援,因為你根本就沒想跟他們慢慢地耗,陪他們玩完這個政治遊戲。」

  伊恩淒然地開口,「甚至,自由同盟這一步棋,也根本不是為了拖住祈遠城,不是為了削弱反對者們對外援的信心……」

  查曼王表情專注地看著大廳裡的眾人,似乎在看一場有趣的戲劇。

  「你甚至不在乎龍霄城是否出兵,不在乎戰爭的結果,不在乎祈遠城能否速戰速決。」

  「從一開始,你就打定了主意。」伊恩喃喃自語道,「要用最直接,最粗暴,最簡便的方式,下手鏟除手下那些不聽話的舊封臣們。」

  「你所欠缺的,只是一個名義,一個理由,一個寫在共治誓約上的,不會激起民情激憤的,後果最小的,堂而皇之的借口……」他痛心疾首地咬出下一句話。

  「比如……星辰王國。」

  伊恩絕望地望向泰爾斯,但王子只是搖了搖頭。

  子爵閣下頹然地坐倒在座椅上,不再看向任何人。

  仿佛鬥獸場上被擊敗的鬥士。

  我們,我們祈遠城……

  我們還傻乎乎地拉攏著大公們,準備聯名譴責國王。

  我們天真地向黑沙領的下級貴族們作出承諾,寄望他們打擊倫巴的威信,瓦解國王的威權。

  把他變成一個空頭國王。

  現在看來,這場棋局……我們從一開始,就輸了?

  伊恩身邊的亡號鴉輕輕嘆息,死寂的眼神瞥過泰爾斯。

  里斯班重重地長嘆一聲,「所以,您的封臣們若接受徵召,就意味著龐大的開支和無數的人力,而遠征西方,更意味著把人口、戰力、子嗣、補給、後方,把這些貴族的命脈交到你的手裡。」

  「也許他們回來後,領地就已經翻天覆地,甚至,也許他們永遠都回不來了……」

  「別說得那麼難聽啊。」坎比達子爵似乎頗有些頭疼地道,「說到底,陛下只是徵召他領地裡的軍隊,去自由同盟找回場子而已。」

  里斯班搖了搖頭,「然而,陛下的封臣們若拒絕徵召,你就有權利和理由,用倫巴家族和再造塔兩者相加的威勢與兵力,帶著旁人無法異議的名義,剝奪他們的爵位,甚至清洗他們的家族。」

  「把黑沙領真正變成您的一人之領。」

  攝政官閣下語氣低沉地嘆道,「是吧,陛下。」

  泰爾斯看著伊恩神思不屬的樣子,看著里斯班似乎瞬間蒼老了好幾歲的臉龐,心中黯然。

  是啊,他知道這種感覺,他曾經體會過,終身難忘。

  先前的口舌之辯,只是查曼.倫巴的開胃小菜。

  但弑親者真正可怕的,是他的手段。

  斷龍要塞前的血腥圍攻,災禍之夜裡的恐怖一擊……

  一如既往,如雷霆般迅捷,直接,粗暴,殘忍,果決,有效。

  留給敵人的,只有驚愕和悔恨。

  查曼王輕哼一聲。

  「他們不是沒有選擇。」

  查曼王轉過視線,與年老的里斯班正面對視。

  「他們可以選擇效忠國王,遵循法令,選擇繼續熱愛埃克斯特,那就皆大歡喜了。」

  國王冷冷地道,銳利的雙目裡仿佛藏著不可抵擋的鋒刃,所視之處,貴族們紛紛移開視線,「而非與他們封君以外的勢力暗中來往,寄望著以此逃避他們必將到來的命運。」

  「當然,這也給那些把手伸進我的地盤,多管閑事的人們送去一個警告——安分守己,或者我來找你。」隨著這句話,查曼王再次冷眼掃視著大廳裡的眾人。

  就像巡視領地的凶獸。

  他外袍上代表倫巴家族的鐵拳徽記,在此刻是如此刺目。

  除了貴族們若有若無,速率不一的呼吸,大廳裡一片寂靜。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頹然的伊恩,心中升起寒意。

  里斯班攝政先是微微一嘆,然後神情嚴肅地道。

  「你完全沒有留手的打算,更沒有貴族的廉恥和底線,對麼?」

  里斯班,曾經的王國首相,面對國王威勢更勝從前的眼神,怡然不懼地直呼他的名字,「查曼.倫巴?」

  「面對那些反對你擴張權力的傳統家族,你不僅僅是迎難而上,反將一軍。」

  「門德、德文森、佩魯諾、伊卡,黑沙領上這些我們耳熟能詳的北地家族,這些自耐卡茹時代起就效忠起義王血脈,效忠倫巴家族,歷史足足有數百上千年的顯赫姓氏。」里斯班痛惜地道,「他們以為像往常一樣,聯合逼宮,就能逼領主收回成命……」

  「然而時代改變了。」

  「在你的殘酷手段前,在你不留餘地的徵召令下,他們要麼承認你的法令,低頭妥協,俯首聽命……」

  「要麼血流成河,灰飛煙滅。」

  帶著一絲惆悵與嘆恨,里斯班的話也引起了一眾貴族們的惴然。

  泰爾斯緩緩地呼出一口氣,陷入沉思。

  龍霄城裡,塞爾瑪因為女大公的身份,戰戰兢兢,苦苦維持著自己的少許威信,換來封臣們的合作與服從。

  黑沙領中,倫巴卻頂著弑親者與變革者的惡名,刀斧無情,用鮮血清洗出道路,留下封臣們的低頭與順從。

  究竟是哪一方更好呢?

  查曼王的左手按上他的舊佩劍,冷冷一笑。

  「想要報效國家的人多得是,而他們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沒有封地和爵位。」縱然在盛夏,國王的聲音也似乎帶著寒風的凜冽,「我的得力幹將,圖勒哈勳爵告訴我……」

  他面對著整個大廳的貴族,說出讓他們不寒而栗的話,「這個世界上,占據高位而屍位素餐的人還是太多了些。」

  「不是沒有道理啊。」

  里斯班閉起眼睛,沒有答話。

  大廳裡安靜了很久。

  龍霄城的伯爵們露出了縱使面對女大公的任性妄為,也不曾表露半分的凝重神色。

  「我的老天,在那兒站著的。」赫斯特伯爵面色蒼白,「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國王啊。」

  「最糟糕的國王。」林納伯爵緊緊攥著手指,「糟透了的那一種。」

  「哼。」柯特森不屑地搖搖頭,眼中卻寫滿了戒懼,「真是敗類。」

  納澤爾伯爵默默注視著國王,但他偶爾會把目光投向角落裡的泰爾斯王子,若有所思。

  「龍霄城,現在你們懂了吧。」

  查曼王毫不在意龍霄城的眾人議論著他的話語,「如果祈遠城真的準備了一封公開信,要你們簽字,慫恿我的領地裡,某些不智的蠢貨們繼續反對我……」

  國王抬起頭,望向那個最高的座位。

  那個一直靜靜地盯著他,卻久久不出一言的女孩兒。

  「可惜啊。」查曼王心情愉悅地翹了翹嘴角,「因為那已經沒有意義了。」

  伊恩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膝蓋,對周圍的目光恍若未見。

  「甚至我還想建議你們,沒必要摻和這場戰爭。」查曼王搖搖頭,「黑沙領已經接手,你們沒有必要出兵了。」

  那一刻,黑沙領來的三人傲然站在大廳中,仿佛這裡是他們的主場。

  龍霄城的封臣們重新捏緊了拳頭,不滿與不甘在心中燃燒。

  「因為無論自由同盟的這場戰爭要打多久。」

  國王的表情顯得有些猙獰,「棋盤上的結果都已經注定了。」

  泰爾斯搖了搖頭。

  所以,不出所料,你抓住了機會啊,倫巴。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

  那麼……

  這一刻起,泰爾斯定定地盯著查曼王。

  你的回報呢?

  下一秒,查曼王像是感應到了泰爾斯的目光,他扭過頭,看向從面無表情到逐漸慎重起來的王子,微微蹙眉。

  泰爾斯依舊冷冷盯著他。

  國王的嘴唇向上抿了一下。

  查曼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至於這位王子,別費心把他送去祈遠城了,送他來黑沙領吧——作為真正與星辰斡旋的人,我來招待泰爾斯王子,這順理成章。」

  泰爾斯閉上眼睛,心中舒出一口氣。

  那一刻,明明身處沃爾頓的英靈宮,身處耐卡茹的英雄大廳,但查曼王卻像一個真正的主人那樣,傲慢地對著全場的封臣們道。

  「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人回答。

  「真的要去黑沙領?」懷亞臉色大變地看著羅爾夫,「這……」

  泰爾斯在角落裡輕笑一聲,低聲安撫著身後的兩人,「冷靜,還沒結束。」

  我把他叫來——王子默默地道,可不是準備去黑沙領作客的。

  但他又注意到,尼寇萊的目光越來越冰冷。

  從剛剛起,隕星者的視線就從來沒有離開過王子的身上。

  仿佛知道泰爾斯在這裡面的角色。

  大廳裡很安靜,沒有人說話。

  在國王帶來的寒意裡,每個人都在思考著突如其來的意外而招致的後果。

  祈遠城與黑沙領的博弈,似乎已經看到結果了。

  龍霄城又該何去何從?

  直到一道清脆好聽的嗓音,突兀地響起。

  「是的。」

  查曼王表情微動,轉向他原本以為不會有意外的方向。

  只見龍霄城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塞爾瑪.沃爾頓低著頭,嬌弱無力地道。

  「如你所言,陛下。」

  「我不會把泰爾斯王子送去西部,送去祈遠城了。」

  龍霄城的群臣們齊齊皺眉。

  查曼王露出讚許的表情,「你是個聰明的女孩。」

  但下一刻,女大公就突然站起身來。

  「可是您聽好了,查曼陛下。」

  「他不會去祈遠城。」在眾人疑惑而驚訝的目光中,女大公表情嚴厲,語氣急轉直下,「但他更不會去黑沙領。」

  泰爾斯笑了。

  是啊。

  她是個聰明的女孩。

  查曼王微微一愣。

  「泰爾斯是龍霄城的客人,這是六年前,六位大公在這個大廳裡的共同約定。」塞爾瑪冷冷地道。

  「他就待在龍霄城,任何地方都不會去。」

  「任何地方!」

  查曼王的臉色重新冷了下來。

  就像六年前。

  但出乎國王的意料,那個六年前,還在他的目光下瑟瑟發抖的女孩,此刻卻表情穩重,目光堅強。

  在無聲的對峙裡,坎比達子爵皺起眉頭,克羅艾希卻露出笑容。

  「六位大公的共同約定?」

  查曼王輕哼一聲,「你很調皮,女孩兒。」

  「想法很多嘛。」

  「非但如此。」塞爾瑪毫不示弱地搖了搖頭,「您還需要知道一件事。」

  「無論祈遠城態度如何,無論您態度如何,龍霄城都會出兵,征伐自由同盟——就像我的父祖二十年前曾親手平定自由同盟,這是屬於沃爾頓家族的責任,是龍霄城的尊嚴。」

  她繃著小臉,強硬地道,「不會因為一個人——不管他是國王還是乞丐——而改變。」

  大廳裡的氣氛徹底冷了下來。

  伯爵們心情複雜地看著國王與女大公的對峙。

  查曼王重新按住了自己的佩劍,抿起嘴唇。

  塞爾瑪則毫不退縮地與他對視著。

  終於,數個呼吸之後,國王寒聲而笑。

  「一個未婚的小姑娘,這就要背負起龍槍的榮譽了?」查曼王環視四周,「你這些經驗豐富,大權在握的封臣們,他們也同意嗎?」

  只見塞爾瑪向前一步,表情不變,「我的封臣們,他們每一個人……」

  「都支持我的決定。」

  在國王的目光下,龍霄城的諸侯們齊齊皺眉,連連對望。

  就在此時,里斯班攝政毫不猶豫地跨前一步。

  「女大公的意志就是我們的使命。」里斯班伯爵冷冷地道,「她說泰爾斯王子不會去黑沙領。」

  「那他就不會去。」他的老同僚,納澤爾輕聲嘆息,「問題解決。」

  柯特森伯爵也冷哼一聲。

  「女士也說了,我們要去幫祈遠城,弑親者。」柯特森獰笑著,「那我們就磨亮斧頭,帶好刀劍。」

  查曼王皺起眉頭,他抬頭看向高處的塞爾瑪——女大公依舊臉色堅毅地看著他,目光紋絲不動。

  赫斯特伯爵看著女大公,重重點頭,「女士的態度,就是龍霄城的態度。」

  「不管哪個狗屁國王給我們下了什麼狗屁命令。」

  「要是那個國王有種的話,他大可以帶著他的軍隊和狗腿,來龍霄城剝奪我們的爵位。」林納伯爵諷刺道,「誰知道呢,也許我會乖乖奉上呢。」

  克爾凱廓爾目色生寒,他的話很簡短,也很明確,「歡迎來到龍霄城,陛下。」

  隨著女大公和伯爵們的話,龍霄城的封臣們在對視中完成了意見的統一。

  他們帶著同樣冰冷而不善的眼神,齊齊望向國王陛下。

  「你聽見他們的話了。」塞爾瑪依舊冷冷注視著查曼王,「有疑問嗎,陛下?」

  第一次,查曼王認真地看著這個少女。

  就像打量著一件武器。

  「真不錯,女孩兒。」他輕聲道。

  只見查曼王帶著深深的寒意,輕聲開口,「但關於六年前,六位大公的共同約定,你依然說錯了一點呢,女孩兒。」

  下一秒,查曼王轉向泰爾斯,露出一個詭異的表情。

  泰爾斯不自覺地渾身一緊。

  塞爾瑪愣了一瞬,「什麼?」

  查曼王一揮手臂,猛地轉過身,面對著整個大廳裡的疑惑目光。

  「我怎麼記得。」國王那寒意刺骨的嗓音回蕩在立柱之間,「六年前,在這個大廳裡,真正合法、合理、正統的大公們……」

  「僅僅只有五位呢?」

  塞爾瑪的表情僵住了。

  那一刻,泰爾斯臉頰生硬,他的瞳孔慢慢縮緊。

  大廳裡,同樣微微變色的,還有尼寇萊與里斯班。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1-14 18:06
卷五.背叛者們 第54章 王子的去處

  「你這是什麼意思?」

  赫斯特伯爵目光不善地看著國王。

  他不是唯一一個,滿廳的貴族都因為國王的挑釁而怒火滿盈。

  除了少數幾個。

  泰爾斯強按住微微顫抖的拳頭,望著查曼王可怕的眼神。

  他到底想幹什麼?

  這個時候揭穿塞爾瑪的身份……連國王也不想當了嗎?

  想到這裡,泰爾斯怒視著查曼王,眼裡充斥著警告之意。

  查曼王注意到了泰爾斯的目光。

  在滿廳貴族們或憤怒或疑惑的表情前,國王意蘊不明地輕哼一聲。

  不。

  看到這一幕的王子突然有所明悟。

  泰爾斯的眼裡,查曼王細細掃視著龍霄城最頂層的那幾人——塞爾瑪、里斯班、納澤爾……

  國王把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露出神秘的微笑。

  泰爾斯暗自道,不像,他不像是要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看著台階上疑惑與緊張並存的塞爾瑪,泰爾斯強行忍住自己發言打斷的欲望——他本來就身份敏感,說多錯多,反而會引來不必要的懷疑。

  「因為剩下的第六個人,不是大公……」查曼王冷冷地道,但他的話語卻蹊蹺地停在此處。

  那一秒,大廳裡每個人的臉孔都映入國王的眼眸。

  幾秒之後,查曼王才露出滿意的表情,他的話鋒恰到好處地一轉。

  「……而是位女大公。」

  塞爾瑪皺起眉頭,不知如何反應。

  那感覺,就像一個平素嚴肅得要凍掉下巴的人,突然試著幽默起來。

  泰爾斯揪緊的心這才放下,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那一刻,少年王子發誓,除他自己外,獄河之罪賦予他的超常聽力裡,至少有四個速率不一的呼吸,在國王的那句話之後,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氣。

  塞爾瑪,里斯班,尼寇萊……

  等等,還有一個是誰?

  但泰爾斯的注意力隨即被另一件事抓住了。

  倫巴,他不是要撕破臉皮,而是在試探整個龍霄城,更是在警告我。

  大廳裡響起貴族們不屑的冷哼聲,展現他們對國王這個無聊玩笑的不滿。

  女大公僵硬地注視著國王,唇齒輕顫,卻最終沉默了下來。

  「大公和女大公?」

  「這個笑話不好笑。」林納伯爵臉色陰翳,「只能顯示我們的國王缺乏對英雄耐卡茹血脈的尊敬。」

  「小心,查曼。」里斯班攝政方才一直冷著臉,作為此刻最適宜發言的人,他毫不客氣地反擊道,「玩笑開得太多的話……」

  「你總有一天,會因為其中一個而喪命的。」

  「女孩兒,作為北地史無前例的第一位女領主。」查曼王輕輕摩挲著身側的劍柄,他明明是對著塞爾瑪說話,卻有意無意地瞥了泰爾斯一眼。

  「你正踏在一條前所未有的路上,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將震撼北地與埃克斯特。」

  沉浸在失敗中的伊恩不由得抬起頭來,許多人紛紛皺起眉頭。

  只聽國王淡淡地道,「身為龍霄城女大公,你的婚事非比尋常的大公婚配,涉及許多家族的繼承權更替,關乎埃克斯特的權力平衡。」

  泰爾斯疑惑地看著國王,但僅僅數秒,他就想通了國王的目的。

  王子死命掩蓋住擔心,竭力一臉淡然地望向女大公。

  國王頂著無數人的目光,有深意地道,「比如這次,這位祈遠城的子爵不遠千里地跑來求婚,這就讓我很擔心……」

  「萬一你嫁了什麼不該嫁的人……這可是能動搖埃克斯特根基的大事呢。」

  龍霄城的六位伯爵不無憂色地對望數眼。

  塞爾瑪緩緩吸了一口氣,臉色清冷地開口。

  「我已經謝絕了伊恩閣下的請求。」女大公寒聲道,「您大可以放心。」

  查曼王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

  「我不認為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女孩兒。」

  「在來此的路上我聽聞了很多謠言。」國王冷笑著向泰爾斯的方向揮了揮手,「比如您如何在六年裡袒護著這位星辰王子,彼此陪伴,相互幫助……」

  「你跟他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成長……」

  「甚至還共同進餐,一起上課……」

  女大公露出愕然的神色。

  泰爾斯板起臉色,死死盯著塞爾瑪。

  沉住氣,塞爾瑪,務必要沉住氣。

  想想我說過的話。

  塞爾瑪!

  下一刻,國王眯著眼睛輕聲道,「你和他,你們……」

  「該不會還睡在一起了吧?」

  此言一出,靜謐無聲。

  女大公嘴唇微顫,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在羞惱和怒意中咬緊牙關。

  直到——

  「倫巴!」

  在所有人的臉色激變中,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負責護衛女大公的前白刃衛隊指揮官。

  只見尼寇萊顧不上國王的尊稱,他再也抑製不住對倫巴的仇恨,失態地怒喝道,「你這無恥的懦夫!在聽政日上的放肆到此為止了,我和我的兄弟們很樂意……」

  但他卻被一臉寒色的里斯班狠狠攔住。

  「冷靜。」攝政官閣下壓著怒氣,「任何氣憤之舉都是無意義的。」

  不僅僅如此,原本稍稍安靜的大廳更是再度炸響。

  「你說什麼?」

  「跟他決鬥,大人們!」

  「狗屁!國王就能為所欲為嗎!」

  在無數人的蹊蹺目光中,泰爾斯努力維持著不變的臉色,袖子下的雙手卻死死扒住膝蓋,指節突出。

  龍霄城諸侯中,赫斯特伯爵的黃金鬍子在急急的喘息中猛烈抖動,他再也忍受不住了。

  「以烙鐵郡伯爵,布魯金.赫斯特的名義。」赫斯特暴怒地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望著倫巴的雙眼裡盡是仇恨,「為了女士的名譽,查曼.倫巴,我向你發出神聖的決鬥挑戰!」

  他揮出手臂,憤怒地直指國王的鼻子大罵道,「讓鮮血來洗清你帶給我們的羞辱,弑親者!」

  這句話讓燃著怒火的廳內諸人情緒更旺!

  大概是倫巴的話犯了眾怒,就連大公親衛都憤恨地盯著他,絲毫沒有要護衛國王的意思。

  克羅艾希面色一僵,她盡責地按住武器,攔在查曼王身前。

  坎比達子爵也皺著眉頭要上前,被她一把推了回去。

  但查曼王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

  仿佛他眼前空無一物。

  只見國王干脆地甩出左臂,對情緒激動的赫斯特遙遙對指!

  似乎要回應後者的挑戰!

  大廳裡的鼎沸人聲頓時為之一靜。

  然而,下一秒,國王輕輕地收回手臂,撥開身前的克羅艾希,把她出鞘數寸的劍按了回去。

  「以埃克斯特共舉國王兼黑沙大公查曼.倫巴的名義。」國王冷冷看著渾身顫抖的赫斯特,話語穩重,不慌不忙,「我以國王的權力,駁回你毫無意義的挑戰,赫斯特。」

  他這才放下手臂,毫不緊張地重新看向女大公。

  「啊!」

  怒色難消的赫斯特不滿地怒吼著,「你這卑鄙的懦夫!」

  「稍安,赫斯特。」

  納澤爾伯爵冷哼一聲,拍了拍他的肩頭,把臉色鐵青的赫斯特按了回去。

  「因為您的言出不遜與舉止有虧,陛下。」但年老的納澤爾也不善地看著國王,「接下來的一年,亂石陵和哈廷郡,會對通往黑沙領方向的商隊和農戶課以重稅,以示抗議。」

  查曼王那遊刃有餘的態度終於變化了一下。

  他眼眸裡的光芒一轉,看著納澤爾的神色明顯不善起來,微翹的上唇表明了他現在的心情。

  泰爾斯低下頭,在人們看不見的角度微笑起來。

  是啊,他能感覺到。

  盡管那些憤怒都是衝向國王的……

  但是更多的疑慮、擔憂、不滿,忌憚,以及憎恨……卻是向著他而來。

  「這個所謂的國王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克爾凱廓爾伯爵,您的領地離得最近。」柯特森伯爵滿面寒霜地對同僚低聲道,「我在想,如果國王在出城的歸途中出了意外……」

  「冷靜。」獨臂的伯爵雖然眼神憤恨,卻依舊搖了搖頭,「國王死在龍霄城轄境內,不論是誰下的手……」

  「倒黴的都是龍霄城。」

  隔壁的林納伯爵點點頭。

  「你以為其他大公們會滿懷欣喜地感激我們的義舉?」

  林納伯爵盯著查曼王,眼神裡帶著深深的寒意,「我向你發誓,他們會一邊哀泣國王的不幸,一邊商量著如何趁機痛宰龍霄城。」

  「黑沙領之後,就輪到我們了。」

  大廳裡的混亂中,里斯班保持了最多的冷靜,他輕輕地拍了拍塞爾瑪的手臂,「女士。」

  女大公深吸一口氣,在攝政的冷冽目光下好不容易收束了情緒,「您剛剛的話,足以在沃爾頓與倫巴家族之間,帶來綿延數代的仇恨,陛下。」

  查曼王聳了聳肩。

  「看看你封臣們的反應吧,這就是我擔心的——有時候,兩個人的婚姻足以毀滅兩個國家。」國王環視一圈,慢條斯理地道,「某些事情後果嚴重,必須在發生之前就予以阻止。」

  他轉過身,眼神一肅,「否則,以在座諸位的年紀……我怕在許多年後,龍霄城甚至整個埃克斯特,可能都沒有能力,去阻止一位星辰至高國王,就任成為龍霄城攝政了。」

  這話讓許多封臣們的呼吸越發粗重。

  泰爾斯不客氣地冷哼一聲,引來數道不善的目光。

  這是當年努恩王給他的條件。

  現在卻被倫巴當作了手段與籌碼。

  「您的封臣們也許羞於啟齒,但作為親眼看著你坐上大公之位的長輩,我就不能再故作文雅,客客氣氣了。」查曼王輕蔑地看著被氣得說不出話來的塞爾瑪,「作為國王,我必須趕在我還有些權力,說話還有些效用的時候……」

  塞爾瑪深吸一口氣,「您的意思是……」

  「塞爾瑪.沃爾頓。」國王的眼中閃過厲芒,「以共舉國王的名義,我在此命令你——把泰爾斯.璨星交給我。」

  「為了埃克斯特,也為了你的龍霄城。」

  大廳再度變得寂靜。

  塞爾瑪瞪著眼睛,死死盯著國王。

  「那麼。」查曼王抬起頭,輕聲道,「你的答覆?」

  我的答覆?

  女大公感覺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地向著自己射來。

  但與之前不同,這一次,他們的目光……格外不同。

  塞爾瑪狠狠地皺眉,她咬住下唇,跟里斯班交換了幾個眼神。

  她只覺得,自己臉上的燒灼感越來越重。

  但她不敢去面對那個少年的眼神。

  不敢。

  就在此時,一道長長的嘆息,在人群中突然響起。

  「你管的還真寬啊,查曼。」

  泰爾斯在所有人的視線中緩緩地站了起來,帶著厭倦和疲憊,打了個哈欠,「你認為我會看上……這位女士?」

  他一臉不屑地望著大廳裡的眾人,很不禮貌地對女大公的方向努了努嘴。

  這立刻為王子招來了幾聲北地人對璨星祖先的熱情問候。

  看到泰爾斯站了起來,女大公微微一愣。

  他又要……幹什麼?

  「你還嫌事情不夠亂嗎,小王子!」心情糟糕,氣急敗壞的尼寇萊捏緊拳頭,「乖乖閉嘴!」

  但泰爾斯只是還給他一眼毫不在意的瞥視。

  讓隕星者怒氣更甚。

  「你看上她?未必。」查曼王饒有意趣地盯著泰爾斯,「但是你要是看上龍霄城,利用她對你的……」

  泰爾斯一挑眉頭,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哈哈哈哈。」他無奈地笑了笑,「嘿,塞爾瑪,這麼說……」

  「你看上我了,是麼?」

  塞爾瑪難以置信地看著泰爾斯的戲謔表情,她啟開嘴唇,卻不知何言。

  她預感到泰爾斯要做什麼了。

  頂著滿廳貴族的眼神,少女只覺得臉上一陣火辣。

  「你準備找我做你的丈夫?」泰爾斯像是被自己的這句話逗笑了,甚至無視著廳內貴族們的怒目和喝罵,抱著手臂,在雙肩抽動中吃吃地笑了起來。

  塞爾瑪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肯定不好看。

  他肯定是在演戲。

  是的。

  我知道的……

  是為了……

  為了……

  但少女此刻卻感覺到一陣陣難言的難受。

  「哈哈哈哈哈哈……」

  隨著他的笑聲持續,北地人們看著王子的眼神也越來越可怕。

  大概已經很難有人說得清,此時此刻的英雄大廳,泰爾斯和倫巴,究竟誰更最不受歡迎了。

  「龍霄城保護了你六年,所謂的『王子』。」赫斯特伯爵深吸一口氣,雙目冒火,「這就是你的報答?」

  泰爾斯止住了笑聲。

  「保護?」王子咀嚼著這個詞,臉色緩緩變了,「虧你說得出口,我在此六年,最大的敵人……」

  「不正是你們這群以我為籌碼的北地人嗎?」

  塞爾瑪的呼吸微微一滯。

  但王子的話語隨即一轉,他又換上了那副不屑諷刺的表情,「但是,既然你們的女大公看上了我嘛,哈哈哈……也許我就有方法可以『報答』了?哈哈哈……」

  整個大廳裡,所有人都臉色冰冷地看著泰爾斯。

  尼寇萊氣得渾身發抖,臉上的紅暈難消不退。

  女大公抿住嘴唇,臉色淒然,無視著無數明裡暗裡向她飄來的視線。

  這就是你的決意?

  你的後手?

  你讓我選擇,最適合女大公的路,就是這個意思?

  倒是查曼王,此刻看著王子的表情越來越有趣。

  唯有納澤爾輕聲嘆息,他對面的里斯班看見了,只是蹙眉搖頭。

  「我明白了。」塞爾瑪抬起頭,板起臉色,頗為艱難地開口,「泰爾斯王子,您想去黑沙領,是麼。」

  泰爾斯停下了笑聲。

  「怎麼。」王子的表情回復了正常,他微微一嘆,語氣挑釁,「捨不得我?」

  塞爾瑪微微一顫。

  「呸!」赫斯特伯爵扭過頭,似乎連唾罵都不屑了。

  少女閉上了眼睛,表情掙扎。

  「女士,只要你開口。」柯特森怒道,「我們現在留下他一只手,應該還來得及。」

  克爾凱廓爾冷哼一聲,「恥辱。」

  林納伯爵陰冷地搖搖頭,「你,小崽子,我才不管你和弑親者在背地裡狼狽為……」

  就在此時。

  「夠了,諸位!」

  女大公突兀地開口,打斷了對話。

  塞爾瑪的聲音回蕩在大廳裡,傳揚開去。

  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

  直到這道女聲再度低沉而清晰地響起

  「那麼,祝您一路順利,泰爾斯王子。」

  塞爾瑪睜開眼睛,表情冰冷。

  這一刻,泰爾斯眼裡的塞爾瑪,終於收起了那副欲言又止的猶豫與淒然。

  泰爾斯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慢慢放鬆。

  很好,塞爾瑪——他在心裡默默地嘆息道,選擇最適合女大公的那條路,沒錯。

  「他是你的了。」女大公的聲音強硬起來,一如她之前面對封臣的逼婚。

  「查曼陛下。」

  沒有人說話。

  似乎面對這個決定,龍霄城諸侯的意見空前一致。

  查曼王微微挑眉,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輕嗤一聲。

  「非常好。」

  國王的目光已經回複了初到大廳的威嚴。

  女大公緊緊按著扶手,語句堅決,「有他在手,請您確保,星辰王國不會給我們的西征,帶來不必要的損失。」

  「職責所在。」查曼王不屑地搖搖頭,他毫無所懼地回應著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目光,「當然。」

  泰爾斯站在了原地,遠遠地看著表情淡然的女大公,翹起嘴角。

  那一刻,泰爾斯的目光與女大公的眼神相遇。

  一方平靜釋然,一方淡然冰冷。

  「下一次,你還有什麼結婚打算的話,請務必事先知會我們——國王和大公們,讓我們為你過過目。」查曼王滿意地道,「畢竟,你的婚姻,要是再像這次一樣,草率行事的話,我可不敢擔保,王國會因此進入怎樣的混亂深淵呢。」

  里斯班肅然開口,「龍霄城自己的事情,不需要黑沙領來操心。」

  「大公們的關注,可不由你們說了算。」國王搖搖頭,「如果你還在乎龍霄城,就謹記這一點。」

  女大公抬起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引得查曼王輕輕蹙眉。

  「聽政會已經差不多了,我們會擇日討論西征事宜。」女大公默默道,「陛下,您也不必再待在這裡了。」

  封臣們紛紛在對視中,交換著彼此複雜的心情。

  查曼王微微眯眼。

  「聽著,女孩兒。」國王不無深意地道,「如我所言,作為史無前例的人,你正踏在前所未有的路上。」

  「這條路很難走,阻礙和艱險無處不在,而總有人不喜歡新的改變,因此我勸你遠離那些人,他們的信條與你的存在背道而馳,最終是要與你分道揚鑣的。」

  這話讓許多龍霄城的貴族都不太自在。

  塞爾瑪表情難看,「是麼。」

  「但凡事都有第一次。」女大公掃了一眼大廳裡的諸人,稍作猶豫,還是開口了。

  「四百年前,艾麗嘉女王登上星辰王位的時候,沒人能料想,一個女人統治下的國度會有能力奪走我們的寒堡;」

  「三百年前,萊西.安倫佐成為長吟城女伯爵的時候,也沒人相信後來的『美豔大公』能建立起龍吻地上的第一個公國;」

  「四十年前,瑤華太后攝政夙夜的時候,也沒人能預見,她終有一日會成為瑤王。」

  大廳裡的眾人靜靜地聽著女大公的話。

  「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了星辰,發生在夙夜,甚至發生在安倫佐公國……」塞爾瑪聲音很輕,話語裡卻飽含著難言的力度,「至於北地……我相信,人們最終會習慣的。」

  泰爾斯注意到,國王的身後,克羅艾希正一臉複雜地盯著台上驚疑不定的女大公。

  查曼王似乎有些驚異。

  但數秒後,他點了點頭,露出滿意的表情,「我會記得今天。」

  「當然。」塞爾瑪點點頭,視線避開了泰爾斯,沉聲道,「正如龍霄城也會記得今天。」

  封臣們紛紛皺眉,心中滋味難言。

  下一刻,女大公緩緩起身。

  「諸位,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帶著不一的表情與呼吸,二十多位龍霄城封臣也隨之起立,心情複雜地看著台階上的女大公,再看看查曼王與泰爾斯。

  這一天呐。

  只見女大公放低聲音,輕嘆一聲,「散會。」

  封臣們顏色恭謹地舉起了右拳,齊齊砸上心口。

  咚!

  但這一次,相比起開場,這聲悶響卻前所未有地整齊劃一,如出一人之手。

  大門打開,封臣們紛紛鞠躬,相繼離去。

  面對封臣們在離開前投來的目光,站在大廳中央的查曼王仿若無睹,泰爾斯則低頭看地,毫不在意。

  結束了。

  至少……

  這一局……

  結束了。

  吧。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1-14 18:18
卷五.背叛者們 第55章 就像查曼.倫巴

  「這就結束了?所以……殿下,你們成功了嗎?」

  懷亞難以置信地遠遠看了查曼王一眼,「還有,我們……真的要去黑沙領了?」

  只有這一次,跟他相互看不順眼的羅爾夫沒有用動作或哼聲反駁。

  王子抬起頭,勉強放出一個微笑。

  但他的事情還沒完。

  「你再次讓我大吃一驚,王子殿下。」

  里斯班徑直走到王子跟前,面孔嚴肅。

  泰爾斯舒出一口氣,閉眼道,「我也是。」

  里斯班輕哼一聲。

  「你早就知道,國王正在龍霄城。」

  攝政大人肯定地道,「在你上了黑沙領馬車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泰爾斯沒有說話。

  里斯班眼神銳利地盯著他,「但你沒有告訴我們,沒有告訴龍霄城。」

  「你只是靜靜等待著今天。」

  里斯班向依然悠然地立在場中,接受著各色目光,仿佛要參觀完大廳方才罷休的查曼王投去一眼,「你,和他。」

  泰爾斯依舊沉默著。

  里斯班嘆了一口氣,「如女士所言,龍霄城會記得今天的一切,王子殿下。」

  泰爾斯終於開口了。

  「是啊,我也是。」王子低聲道,「我會惦記著,也會注視著您的,攝政大人。」

  里斯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最終,伯爵沒說什麼,轉身離去。

  他不是唯一一個。

  尖酸的柯特森伯爵反倒什麼都沒說,只是離開時給了他一個抹脖子的警告動作,配以憎恨的眼神。

  泰爾斯報以淡淡的微笑。

  「你很有種,連通黑沙領,出賣了整個龍霄城?」這是冷冰冰的克爾凱廓爾,「你知道,有種的人,一般都死得快。」

  「恭喜你,殿下。」林納伯爵經過的時候,輕聲留下一句話,「你以為倫巴就是什麼好貨色?」

  「呸,忘恩負義,反複背信。」赫斯特伯爵離開時不屑地呸了一聲,「帝國人的懦夫。」

  面對這些目光和話語,泰爾斯依然只能一律報以微笑。

  仿佛毫不在意。

  但另一個人的話語卻格外不一樣。

  「她值得嗎?」

  泰爾斯微微一愣。

  是納澤爾伯爵。

  這位老態龍鐘的伯爵站在離他一步的地方,嘆了一口氣,「值得你如此犧牲?」

  泰爾斯微微皺眉。

  「我聽不懂你的話,伯爵。」

  「哼,我老了,但還沒瞎。」納澤爾笑著搖搖頭,「也許別人看到的,是你跟倫巴狼狽為奸,出賣了龍霄城,逃去了黑沙領,但我看到的……」

  他帶著不明的意蘊,深深地看了泰爾斯一眼,「你事先跟祈遠城合作,是為了她不被逼婚,而會議中你三次打斷我們,卻每一次都拯救了那姑娘脫離困境。」

  泰爾斯的的面色僵硬起來。

  「至於你跟黑沙領的合作……」

  「那姑娘。」納澤爾頓了一下,輕聲道,「她真的值得麼?」

  泰爾斯鐵青著臉色,沒有說話。

  納澤爾見狀,只是無言嘆息,他輕輕拍了拍泰爾斯的肩膀,緩步離去。

  泰爾斯看著老伯爵的腳步,情緒複雜。

  她值得麼?

  就在此時。

  啪!

  泰爾斯一驚,他的肩膀已經被人毫不客氣地一把扣住!

  「你……」

  是伊恩。

  「倫巴就是你說的後手,是麼?」此刻的風城子爵正紅著雙眼,咬著牙齒,憤恨而惱怒地看著他。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

  他從沒看過這樣的伊恩,仿佛之前那個跟他談笑風生的小羅尼已經死去了。

  泰爾斯嘆息著。

  揮退正要上前的羅爾夫和懷亞。

  「從頭到尾,你是不是都像看好戲一樣。」伊恩呼吸急促,目光怨毒,「明面上跟我合作,背地裡把我當作小丑出賣?」

  「很有趣是麼!」

  泰爾斯沉默了。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話,「對不起。」

  「對不起?」

  伊恩似乎被這句話激起了火氣,他顫抖著唇舌,「祈遠城,祈遠城就這樣被出賣了……我們……你……你……背叛者!」

  伊恩的眼神越來越可怕,握著他肩膀的手,力度也越來越重。

  「你覺得這樣很聰明?你得到國王的庇佑,女大公得到了封臣的支持?」

  泰爾斯沒有說話。

  他不自然地扭過頭,不去看伊恩的眼神。

  對不起。

  我沒有選擇。

  他的態度似乎激怒了伊恩,後者痛恨地低吼一聲,「不,不,不!」

  「你逃不掉!」

  「我保證,總有一天,你們都會後悔的。」

  伊恩死死咬著牙,面色頗有些瘋狂,信誓旦旦地道,「總有一天……」

  「你們都會付出代價。」伊恩轉向台階上,正一動不動的女大公,聲色俱厲地威脅道,「尤其是你的小女朋友!」

  「你很照顧她是麼?很好,那我就……」

  泰爾斯渾身一緊!

  他猛地甩脫伊恩的手臂,讓後者愣住了。

  「在拿無聊的事情威脅我之前……」

  「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伊恩.羅尼。」泰爾斯冷下了臉色,跟憤恨已極的伊恩對視,「你和你的姐姐。」

  伊恩微微一愣。

  「要知道,哪怕你姐姐在戒守城得了零分……」泰爾斯輕聲道,「也比某人在龍霄城,拿了負分要好?」

  伊恩瞪大眼睛,他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你……」

  「沒錯,伊恩。」

  「很久以前,一個恐怖的醜老妖婆教過我。」泰爾斯的眼神犀利起來,「背叛,才是同盟的真諦。」

  伊恩死死地瞪著他,似乎第一天認識泰爾斯。

  「今天,我把這句話教給你。」

  「免收學費。」

  伊恩面色一變,正要發作,但他的肩膀卻被另一個人死死地按住!

  「輸了就是輸了。」亡號鴉蒙蒂站在伊恩的身後,冷冷地道,「伊恩,好歹拿出個男人的樣子。」

  伊恩難以置信地看了蒙蒂一眼。

  「這事兒沒完。」終於,伊恩放棄了繼續糾纏,他靠近泰爾斯,死死望著他的眼睛,「泰爾斯.璨星。」

  「現在我知道了……我的對手可不僅僅是倫巴……」

  「還有你。」

  泰爾斯依舊冷冷地看著他,毫不示弱。

  下一秒,伊恩氣衝衝地甩開蒙蒂的手,臉色陰翳地與泰爾斯擦肩而過,轉身離去。

  泰爾斯看著對方的背影,心中嘆息。

  不勝榮幸啊。

  伊恩。

  蒙蒂輕哼一聲,瞥了泰爾斯一眼,露出一個有些猙獰的微笑。

  他不懷好意的目光讓泰爾斯心中一陣不舒服。

  亡號鴉走過他的身旁,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你果然名不虛傳呢,王子殿下。」

  泰爾斯很不自在地吞了一下喉嚨。

  但下一道複雜的目光,卻讓泰爾斯心中忐忑。

  少女在尼寇萊的陪伴下,默默地向著大門走去。

  女大公經過了泰爾斯身旁,腳步的節奏微微一頓。

  泰爾斯閉上眼睛。

  一道飽含怒火的聲音傳來,但卻不是她。

  「你是怎麼做到的?」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

  隕星者站在泰爾斯身前,目光裡已經沒有了憤怒。

  只餘冰冷與憎惡。

  「關於倫巴的事情,你欺騙了我們這麼久,但是……」

  「從斧區到這裡,至少有三重護衛。」尼寇萊冷笑道,「倫巴是怎麼一路毫無阻礙地來到大廳門口,又恰到好處地出現,配合你演戲的?」

  泰爾斯不得不再次揮手,示意懷亞和羅爾夫他們不必上前。

  塞爾瑪站在他們身旁不遠的地方,沒有回頭。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這一刻,他才真正感覺內心沉重。

  「黑沙領的使團在龍霄城很久了。」泰爾斯淡淡道,「坎比達子爵以覲見女大公的名義而來,只要沒人認識國王,他們就能順利通過第一城閘的巡邏隊們。」

  「至於英靈宮……今天很特殊,精銳的大公親衛都在英雄大廳周邊護衛貴人們的安全,所以負責守禦宮門的是宮廷衛兵,而他們還有等待在外的諸侯侍從們要接待。」

  泰爾斯默默道,「所以,只要提前知道他們的輪班安排,羅爾夫的異能和懷亞的身份兩相配合……倫巴就能避開宮廷衛兵,到達大廳門前,面前只剩下你手下的大公親衛們。」

  尼寇萊眯起眼睛,「宮廷衛兵的輪班安排?」

  泰爾斯點點頭,面色晦暗,「大公親衛們沒法避開,但倫巴不需要直接面對他們,他只要讓坎比達直接找到門口的傳令官,讓他去通知大廳裡的里斯班伯爵,國王在此。」

  尼寇萊皺起眉頭。

  「女大公那時已經窮途末路。」泰爾斯嘆息道,「我需要做的只是激化矛盾,把大廳裡的糟糕場面,推動到無人能夠收拾的地步,懂得審時度勢的里斯班伯爵會知道該怎麼辦的。」

  「他很擅長作出選擇。」

  不遠處,塞爾瑪的雙肩微微一抖。

  泰爾斯說完了話。

  尼寇萊冷冷地盯著他。

  「宮廷衛兵的輪班安排?」尼寇萊的聲音越來越可怕,每一個字都帶著危險的意味,「那可是每月都重排一次的機密。」

  「哪隻老鼠出賣了我們?」

  「不必去打擾其他人了。」泰爾斯搖了搖頭,「那個廚師長的兒子,約瑟夫,記得嗎。」

  尼寇萊皺起眉頭,似乎努力在腦海裡搜尋著這個名字。

  「他在宮裡很孤單。」泰爾斯露出苦澀的笑容,「我經常在他來庭院送餐的時候,跟他練練劍術。」

  尼寇萊想通了什麼,臉色一白,「後廚?」

  「每月都重排一次的輪班安排,我當然拿不到。」泰爾斯緩緩點頭,「但宮廷衛兵也需要吃飯,後廚每天的烹飪安排是固定的,比如什麼時候需要做一個小隊的麵包,具體送去哪裡……」

  尼寇萊的臉色越發難看。

  「別為難約瑟夫。」泰爾斯搖搖頭,語氣平淡,「他還小,以為那只是練劍時的閑聊。」

  「這麼說,你六年裡在宮中的某些舉動,無論是逃課跑去各個角落裡看書,還是無聊到跟動物說話,自賤身份跑去摻和下僕們的活計,平易近人地跟僕人和守衛們聊天……」隕星者發出淡淡的冷笑,卻無端讓人心寒道。

  「都是在收集情報,或試探我們的防備?」

  「而你六年裡的安分守己……都是在演戲?」

  遠處,塞爾瑪的背影停在原地,大公親衛們恭謹地等待在她周圍。

  泰爾斯的呼吸微微一滯。

  尼寇萊和泰爾斯之間沉默了幾秒鐘。

  大廳裡的貴族們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舉止凜然的查曼國王,還在坎比達與克羅艾希的陪伴下,饒有興趣地遠遠看著這邊。

  「跟動物說話,是因為我實在無聊,至於其他……」

  第二王子吸了一口氣,擠出一個灰暗的笑容,「我沒有選擇。」

  「沒有選擇?」

  泰爾斯轉過身,看著壁架上的戮魂槍,在回憶中不勝唏噓,「六年了,在龍霄城裡……」

  「我的每一封書信都要拆封檢視,我的每一個目的地都要提前搜查,每一個說過話的人都要盤問三遍,連上課用的紙張都必須經過檢驗,觸碰過的每一本書都有專人記錄,每天的行程或舉動稍有不對,你、里斯班或者金克絲女士的盤問就隨之到來,然後就是禁足……」

  塞爾瑪的背影微微一顫。

  泰爾斯感嘆道,「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你們的監視之下,要不是女大公特許,我甚至根本無法踏出英靈宮半步。」

  「而懷亞和埃達他們,每一個星辰人出宮,不但要搜身,還有斥候盯梢,哪怕他們丟給某個乞丐一個銅板,你們後腳都會把那個乞丐抓起來關上兩個月,就連國內來探望我的使團都有限制和監視……」

  尼寇萊依舊瞪著可怕的眼神,默默看著他。

  「我知道,你們假托查曼國王的名義,卻自己下手,把我鎖死在這座深宮裡,斷絕了與外界的所有聯絡,閹割了本該給我的正常教育,指望我在無意義的生活裡渾噩而過,變成只能在籠中啼叫的金絲雀……」

  尼寇萊沉默著。

  泰爾斯低頭黯然道,「我和星辰,和秘科,六年前是給你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甚至災難,但是,我們至少也並肩作戰過啊……」

  「這有必要嗎?」

  這一次,沉默持續了很久。

  尼寇萊冷笑出聲。

  「不但有必要……」

  「在我看來,這還遠遠不夠。」他斬釘截鐵地道,「賈斯汀還是對你太鬆了,他從來就不該讓你跟黑沙領的人接觸。」

  「才讓你抓到了背叛我們的機會。」

  「你背叛了我們全部,以為逃去黑沙領就萬事無憂了?」

  尼寇萊目露寒芒,「你給我好好記住了,帝國的小王子。」

  泰爾斯輕蹙眉毛。

  「就憑你?算了吧。」王子輕輕搖頭,「別因為別人喊你隕星者,就太高估自己了,死人臉。」

  「我跟你……從來都不是一個級別的啊。」

  尼寇萊臉色一僵。

  「很好。」隕星者恨恨地道,「你自己小心,最好別落在我手上。」

  「到了那個時候……你連後悔的機會都不會有。」

  尼寇萊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跟上女大公的隊伍,大步轉身離去。

  謝謝你,死人臉。

  我會小心的。

  一如既往。

  女大公沒有停留,她的背影直接跨出了大門。

  更沒有回頭。

  聽著耳邊的腳步聲遠離,泰爾斯嘆出一口氣,內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沉悶。

  「我們不走嗎?」

  看著一波一波的大人物放下狠話,湊上來的懷亞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殿下?」

  泰爾斯搖搖頭。

  不。

  還差一個。

  終於,那個沉重的腳步聲逼近了。

  懷亞和羅爾夫頓時如臨大敵。

  「感覺如何?」查曼王那渾厚而略帶嘶啞的聲音響起。

  比起方才的威嚴,他的語氣,此刻卻少了一分霸氣,多了一分戲謔。

  但泰爾斯沒有直接答話,他示意懷亞退下。

  「你的反應很快。」泰爾斯轉向國王,真誠地感慨道,「我只是稍稍提了一下星辰出兵自由同盟的事情,你就抓住了機會。」

  查曼王不屑地輕哼一聲,「彼此彼此。」

  「但是。」王子面對著國王,深吸一口氣,「你剛剛說,你面對黑沙領,面對那些反對你的封臣們,已經奠定了勝局?」

  國王目光微動,「怎麼?」

  泰爾斯眯起眼睛,「你還說特盧迪達大公會與你一起出兵,收拾他們?」

  查曼王挑起眉頭。

  泰爾斯凝視著他,目光久久不移。

  一會兒後,王子笑出聲來。

  「別開玩笑了。」泰爾斯搖頭道,「我們都了解他——再造塔的特盧迪達,他會幫你?」

  「這有什麼。」查曼王輕嗤一聲,「大家都知道,帕修斯.特盧迪達向來搖擺不定,奸詐狡猾。」

  泰爾斯無奈地捋了捋自己的頭髮,回想了一下那個目光閃爍的鍋蓋頭大公。

  「沒錯,但我這麼說吧,假如你邀請特盧迪達一起去獵鹿,那他是肯定不會答應的。」泰爾斯嘆息道,「除非他事先知道要獵的那頭鹿已經死了,需要做的只是把鹿肉拖回來……」

  「特盧迪達才會一臉豪爽大氣,悲壯慷慨的樣子,像個一去不複返的英雄一樣,背弓挎箭,提刀馭馬地出門。」

  兩人默默地對視著。

  片刻後,查曼王笑了。

  「哈哈哈哈哈,『一去不復返的英雄』。」這一次,倫巴笑得格外暢快,一反之前的冷笑與嘲笑,仿佛這一刻才是他真正開心的樣子,「不得不說,很形象,也很貼切!」

  泰爾斯也跟著笑了,雙肩微微顫動。

  但他的笑容消失得很快,「所以,特盧迪達雖然說得好聽,但他根本不會跟你一起出兵。」

  「若果你的封臣們聚集一處,與倫巴家族撕破臉皮,誓死一搏的話。」泰爾斯眼裡的笑意被凝重和認真取代了,「你跟他們,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查曼王的笑聲也停下了。

  「你所聲稱的,『棋盤的結果已經注定了』。」泰爾斯冷冷盯著他,「不過一句空話而已。」

  「所以你才會親自過來。」

  就像六年前。

  查曼王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一臉神秘地盯著他。

  泰爾斯看著大門的方向,嘆息道,「伊恩還是太年輕了些,他還欠缺面對你的經驗,才會這麼輕易地被你嚇住,要是換了他父親,換了那個剛毅果敢,固執冷酷的戰士兼祈遠城大公,庫里坤.羅尼在這裡……」

  查曼王冷笑一聲,「你對他的評價還挺高。」

  泰爾斯嗤了一聲。

  「看看里斯班和納澤爾的表情,恐怕他們心有懷疑。」王子活動了一下酸脹的肩膀,輕聲道,「只是忌憚你和星辰王國的關係,也對特盧迪達不抱信心,生怕你真的許諾了他不能拒絕的籌碼,所以才不敢跟你對賭這一把。」

  查曼王看似很隨意地晃了晃腦袋,「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智慧看穿賭局,還有勇氣跟我對賭的。」

  泰爾斯搖搖頭,輕哼一聲。

  「但是很快,這個大廳裡發生的一切——無論是祈遠城在與國王的對峙中大敗虧輸,還是龍霄城沒有加入聲討國王的聯盟,而是最終把星辰王子交給國王的消息,就會傳遍埃克斯特王國,特別是傳回黑沙領。」

  泰爾斯突覺心情疲憊,仿佛一個上午的會議耗空了他的精力。

  「在女大公同意把我交出去的那一刻,你才算是真正的贏了。」他有些意興闌珊地道,「之前只是虛張聲勢。」

  「滿意了吧?」

  兩人在大廳中央默默對視。

  他們的拖延,也讓還守在大廳四周的大公親衛們皺起眉頭,但坎比達的笑臉和克羅艾希的冷臉有效地拖住了他們。

  「但你也不是一無所獲,泰爾斯。」半晌之後,查曼王默默地開口,「首先是你自己,不但避免了被卷入戰事的命運,還擺脫了龍霄城的魔爪。」

  「是麼。」王子打了個嗬欠,似乎毫不在意。

  「恕我眼拙,看不出來這是什麼好事。」

  但國王並不理會他,只是語氣微寒,「而且,按照我們講好的條件……」

  「我也特地給了那個女孩兒培育威望的機會,讓她的封臣們不再成為她的敵人。」

  這句話讓泰爾斯渙散的眼神瞬間聚焦。

  「在某個恐怖國王的壓力下,至少在短期內,龍霄城女大公不會失去他們的支持,也不會被迫下嫁,在外力之下,他們反而會更加精誠團結。」

  「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泰爾斯蹙起眉頭。

  「但她終究是個女孩兒。」幾秒後,泰爾斯才憋出一句話,「無論如何,她的存在都會令龍霄城裡的很多人感到不安與不滿。」

  查曼王挑起眉頭,「那我可無能為力了,除非你把她變成男人?」

  泰爾斯抬起眼神。

  「所以。」王子肯定而不容置疑地盯著查曼王深邃的雙目,「你必須幫助她站穩腳跟——無論是什麼樣的方法。」

  國王似乎有些好笑,「必須?」

  泰爾斯點了點頭。

  「作為埃克斯特國王。」他平靜地道,「讓一位爭議難消的女大公,讓一個顛覆傳統的女孩,持續統治著能人輩出、底蘊強大的龍霄城,這符合你的利益。」

  「你也不想看到,一位像里斯班那樣滴水不漏,像納澤爾那樣老奸巨猾,像克爾凱廓爾那樣強硬剛直的龍霄城大公吧?」

  查曼王的表情靜止在這一瞬。

  泰爾斯牢牢地盯著他,目不轉睛。

  國王粗獷的面容上泛起微微的波瀾,「確實,我們不需要第二個努恩王。」

  泰爾斯這才鬆了一口氣。

  「為此,你甚至要幫助她獲得相當的權勢。」第二王子的語氣加重,節奏加快,「別忘了,作為一位女大公,她所面對的阻礙,跟你所面對的難題,某種程度上是一致的,比如北地數千年的傳統……」

  查曼王聽到這裡,眼裡的興趣越來越濃。

  「更何況,她是你所承認的女大公,你也是她投票……」

  泰爾斯突然住口不言。

  何況,你還捏著能致她於死地的底牌。

  她的寶座,跟你的王冠是綁在一塊的。

  泰爾斯板起了臉色,沒有再說話。

  查曼王緩緩長出一口氣。

  「我有種預感,泰爾斯。」國王彎起嘴角,配以他的眼神,給人帶來一種微微刺痛的鋒利感,「你來黑沙領的這段時間裡,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

  泰爾斯臉色一黯。

  「是麼。」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好半晌,查曼王才頗有深意地開口,「老問題,這感覺如何?」

  泰爾斯報以冷哼,「什麼感覺?」

  查曼王深吸一口氣,面色愉悅,仿佛感受到這一刻的龍霄城之美。

  「從祈遠城到龍霄城,從里斯班到女大公,你這個背叛了所有人的背叛者——或至少他們是這麼以為的。」

  「一個人扛著一切,孤獨前行?」

  查曼王看著他的眼神越來越犀利,話鋒逼人。

  「這滋味如何?」

  泰爾斯沉默了。

  他低下頭,久久不言。

  王子突然想起,六年前,坐在那位康瑪斯來的侯爵的馬車上,當他不滿地質問當時的黑沙大公,後來的查曼國王時,對方那冷酷的答覆。

  查曼王看著他的樣子,似有輕蔑地搖了搖頭,轉身就走。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背後傳來了星辰王子的聲音。

  但卻前所未有地低沉、陰鬱、冷漠。

  「這感覺啊……」

  泰爾斯望著地面,頭也不抬,嘶啞地開口,「這感覺就像……查曼.倫巴。」

  國王邁步到一半的身形頓時僵住了。

  靜謐的空氣中,泰爾斯輕嗤一聲。

  他臉色如常地叫上了懷亞和羅爾夫,走向大門。

  王子走到大廳門口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

  他看著大廳略有凹凸的粗糙地磚,翹起嘴角。

  六年前,他在這裡,第一次見到名震北地的天生之王。

  六年後……

  下一刻,泰爾斯忍住回頭的欲望,他深吸一口氣。

  媽的。

  泰爾斯毫不猶豫地舉步抬腳。

  六年後個屁啊。

  他輕鬆兩步,跨出了耐卡茹的英雄之廳。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1-14 18:28
卷五.背叛者們 第56章 最後一程

  在隨侍和護衛們的陪同下,泰爾斯走在去馬廄的路上。

  宮門處站崗的幾個宮廷衛兵看見了星辰王子,他們不屑地冷哼出聲。

  「就是他,跟倫巴裡應外合。」其中一個衛兵陰沉著臉色,遠遠看著泰爾斯,對同僚低聲道,「害得蒂姆丟了職位,還失去了入選親衛隊的資格……就因為沒有在宮門口發現國王。」

  衛兵們紛紛投來不善的目光。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裝作沒有看見。

  王子一行人走過衛兵身旁,宮廷衛兵們紛紛向著領頭的大公親衛隊副指揮官,賈斯汀勳爵行禮。

  「嘿!」

  等到他們走過身邊,其中一名臉色激憤的衛兵,終究還是忍不住大聲惡毒地道。

  「但願我們的國王好好疼愛你的小屁股!」

  「帝國人!」

  其他幾人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甚至包括護衛在泰爾斯身後的北地人。

  他們的眼神裡盡是厭憎,憤然之色難消。

  但泰爾斯仿佛沒有聽見這些話一樣,面色不變,繼續前行。

  賈斯汀勳爵抿了抿嘴,沒說什麼。

  「喂,那個北地人,你就不管管?」隊伍後面,失蹤許久的埃達扯了扯自己的鬥篷,不滿地對著身前的賈斯汀抗議道。

  「我的責任是保護王子的安全——在國王陛下的『白刃』衛隊們趕來接您離開龍霄城之前。」賈斯汀語氣冷淡,說到「白刃衛隊」時很諷刺地提了提語調,他對著那群口出不遜的衛兵們努了努嘴。

  「除非他們拔劍衝上來,否則,合理的抗議不在我的職責之列。」

  「你管這叫『合理的』——」懷亞正要反駁,但一旁的羅爾夫及時地按住他,搖了搖頭。

  「哼,北地人。」埃達扭過頭,不滿地同他們拉開了距離。

  泰爾斯依舊一言不發,表情深沉。

  距離上午那場決定勝負的會議過了才不到幾個小時,但某些消息已經傳開,泰爾斯明顯感覺到,英靈宮裡的氣壓隨著他走出英雄大廳而急劇下降。

  從衛兵到貴族,每一個進入他視線的知情者,似乎都恨不得要把星辰王子生吞活吃。

  包括保護了他許久,尚算好說話的賈斯汀。

  王子在心底暗嘆一口氣。

  他們終於來到馬廄之前,珍妮那響亮的嘶鳴聲歡快地響起。

  但泰爾斯卻微微一愣。

  已經有人在等待他們了。

  賈斯汀很沉穩地對著馬廄裡的人點點頭,「頭兒。」

  只見隕星者尼寇萊,正背著圖勒哈交給他的黑柄馬刀,抱臂靠在黑馬珍妮的馬欄旁,冷冷地看著他們。

  像過去無數次一樣。

  泰爾斯無奈地扭過頭,吐出一口氣。

  又是他。

  「這就急著去找倫巴了?」

  在一眾星辰人的皺眉下,尼寇萊神色不善地盯著泰爾斯,「甚至等不及黑沙領的人來接你?」

  泰爾斯搖了搖頭。

  「如你所言,我要去斧區,去黑沙領的驛館駐地。」王子平靜地道,「順便去跟國王陛下聊聊之後的安排。」

  這次輪到尼寇萊皺眉了。

  他從鼻子裡不滿地哼了一聲,隨即不屑地笑了。

  「翻臉之後,你還真是肆無忌憚啊。」

  隕星者諷刺味十足的語氣裡,充斥著難以言說的怒意,「怎麼,覺得英靈宮裡不再安全了,所以趕緊躲到倫巴的背後?越早離開越好?」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尼寇萊,舉起一只手,阻止了要發言的懷亞。

  只見尼寇萊放下雙臂,緩緩踱步到泰爾斯面前,直視他的雙目。

  「聽著,陰險的小王子。」

  「別說去見倫巴了……」

  尼寇萊慢慢地咬著字。

  話語間充斥著指揮官閣下特有的寒意,「只要我還在這裡一天,在黑沙領的人帶著手令過來接你之前,你就給我乖乖地呆在英靈宮裡。」

  泰爾斯背後,來自星辰的人都一臉警惕地望著隕星者。

  尼寇萊彎下腰,額頭幾乎要抵上泰爾斯的頭發,眼神越發鋒利。

  「哪裡都不用去。」

  「喂!小白臉。」埃達惡狠狠地做了個擼袖子的動作,湊上前來,「你信不信我揍……」

  尼寇萊露出詭異的冷笑,他側過身,露出背後的刀柄。

  他的背上,黃金色澤的馬刀反射出奇妙的光芒。

  周圍的溫度似乎上升了一些。

  看到那柄刀,埃達的聲音瞬間小了下來,變得有氣無力,「那個……」

  泰爾斯搖了搖頭,把埃達扯到身後。

  「埃達,我來吧。」

  平素桀驁不馴的女精靈,此時倒是很聽話地順著泰爾斯的手臂,被輕飄飄地扯退,還不忘向著尼寇萊做了個惡狠狠的,「我才不是怕你」的抹脖子動作。

  泰爾斯舉步上前,靜靜地看著隕星者。

  尼寇萊冷哼一聲,重新靠上立柱,對著賈斯汀晃了晃腦袋,「帶他回去,確保他不再跟任何人接觸。」

  但就在此時,泰爾斯突然吐出一口氣,微微搖頭。

  「你恨他嗎?」

  尼寇萊略微一愣,「什麼?」

  「我在說,你一定很恨他。」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他想起六年前那幾位為了保護他們,舍身死在弩箭陣中的白刃衛隊,抬起頭來,眼神清澈,「我是說查曼.倫巴。」

  「你的國王。」

  尼寇萊的目光凝聚在泰爾斯的臉上。

  他的表情越來越可怕,眼神慢慢飄散,仿佛在看向遠方。

  「我的國王只有一位。」

  「而那絕不是查曼.倫巴。」

  數秒後,尼寇萊的眼神慢慢聚焦,話語鏗鏘有力,「無論過去,或是現在。」

  「至於倫巴,他出現在龍霄城,卻還活到現在的唯一原因……」隕星者的咬字清晰短促,但泰爾斯能感受得出來,尼寇萊每個詞語背後的那份仇恨與怒意。

  「是我還顧忌著先王陛下留下的這座城池,才沒有蒙上面、帶好刀,然後直接送他去獄河。」

  「所以你最好謹慎選擇,無論是找他聊天,還是站在他身旁,都不是什麼好主意。」

  泰爾斯定定地注視著尼寇萊,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似乎明悟了什麼。

  「所以你告訴里斯班了,對麼?」

  尼寇萊又是一愣。

  泰爾斯舉手示意懷亞他們退後,自己則向前一步,單獨面對著尼寇萊。

  「你告訴了里斯班,關於倫巴已經拿捏住龍霄城把柄的事實——女大公的身份。」泰爾斯嘆息著,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輕聲道。

  「那就是為什麼,里斯班上午在大廳裡表現得如此克制——他不想見到龍霄城在大公之間的傾軋鬥爭裡毀滅,你也是一樣。」

  尼寇萊看著泰爾斯的眼神越來越不爽。

  「我不想再跟你廢話了。」

  他對著鮮血庭院的方向努了努嘴,「現在,立刻滾回你的……」

  可是泰爾斯卻突然抬起頭來!

  「可這還遠遠沒有結束。」

  突然提高的音量讓尼寇萊略略吃驚。

  但讓他的臉色更難看的,是泰爾斯之後的話。

  「我跟倫巴,我們在散會之後聊了一會兒。」

  泰爾斯冷冰冰地道,「我看得出來,他不滿足於目前的利益,他想要更多,也也需要更多。」

  「只要他還在龍霄城裡,就絕不甘心止步於一個保持中立的龍霄城。」

  「就像六年前那樣——他不甘心止步於一個死掉的努恩王。」

  王子異常嚴肅地看著隕星者。

  「所以你清楚女大公,清楚龍霄城目前正處在怎樣的困境裡嗎?」

  「你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麼嗎?」泰爾斯繼續凝重地道,「而我現在,就要再去跟那位可怕的國王談談,努力說服他,暫時到此為止。」

  隕星者沉默了一會兒,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還想要什麼?」他輕聲道。

  泰爾斯聳了聳肩,回想了一下那位國王的手段,只覺得一陣頭疼。

  「很顯然,他對於我把黑沙領的威脅扣下,不讓女大公知曉,感到很不滿意。」王子低下頭,頗為沉悶,「我想,他更願意直接面見女大公,把籌碼和威脅都都擺在她的面前,從而把塞爾瑪變成他的傀儡。」

  尼寇萊沒有說話,但他本就嚇人的臉色更顯蒼白。

  泰爾斯抬起頭,目光灼灼。

  「而我要去說服他,沒必要再逼著沃爾頓家族站隊,沒必要再去暗中聯絡龍霄城蠢蠢欲動的封臣們,沒必要貪得無厭地從龍霄城身上再撕下一塊肉來。」

  「我要去說服他,女大公的在位與他的利益並不相衝。」

  「我要去說服他,有需要時不妨給龍槍家族一些支持。」

  「我要去說服他,龍霄城在這幾年裡不是他的威脅。」

  泰爾斯每說一句話,尼寇萊的面色就難看一分。

  「我更要去說服他,把交涉停留在我這裡,無需再去找無辜的塞爾瑪,再把那件事情殘忍而無情攤開在她面前,威逼利誘她做出選擇!」

  「現在,瑟瑞.尼寇萊,守護著龍霄城的隕星者,你可以放我現在去找倫巴。」泰爾斯仰起頭向前一步,眼神犀利地直視尼寇萊,幾乎要貼上對方。

  「或者想盡辦法拖延日程,給我找麻煩……然後等他再次親自來找塞爾瑪。」

  「來找龍霄城。」

  王子說完了話。

  空氣回復靜謐。

  尼寇萊望著泰爾斯的眼神則越來越冷。

  馬廄的雨棚下,隕星者和泰爾斯默默地對視著。

  其他人,無論星辰的隨侍還是北地人的護衛,都安靜地等待著他們交涉的結果。

  氣氛緊張。

  直到尼寇萊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隨著他的笑容,幾乎要到達冰點的空氣仿佛溫暖了不少。

  「你知道,你得感謝里斯班伯爵。」尼寇萊淡淡地道,「即使你引來了倫巴,幾乎毀掉了聽政日,但他看上去仍然相信你對龍霄城沒有惡意。」

  泰爾斯微微一愣。

  里斯班?

  隕星者繼續道,「即使你還汙蔑他,說他暗中勾連紅女巫和倫巴,出賣龍霄城。」

  泰爾斯緩緩舒出一口氣,「是麼。」

  「還有,你還得感謝她。」尼寇萊嘆了一口氣。

  「我想,她也是里斯班相信你的理由之一。」

  在泰爾斯挑起眉毛的瞬間,尼寇萊轉過頭,看向另一個方向。

  順著他的眼神,泰爾斯愣住了。

  遠處,在護衛和女僕的陪同下,龍霄城女大公正默默地站在西垂的陽光中,眼神複雜地看著這邊。

  金色的光線灑滿少女的全身,讓她看上去更加耀眼。

  泰爾斯不由得深深嘆息。

  「她在等你。」尼寇萊轉身遠去,臨走時,帶著深意的眼神在他的身上繞了個來回,「道別時別太拖了,注意分寸。」

  看著尼寇萊的背影,泰爾斯閉上眼睛,複雜的情緒漫上心頭。

  下一刻,他倏然睜眼,果斷地邁出步子,走向女大公。

  塞爾瑪表情沉靜,她也緩緩步上前來,金克絲女官跟在她的身後。

  王子和女大公終於再次面對彼此。

  泰爾斯擠出一個笑容,對女官點點頭,「謝謝您了,金克絲女士。」

  但面對這句話背後隱藏的逐客含義,金克絲女士卻紋絲不動,依舊冷冷地盯著他,不言不語。

  直到塞爾瑪勉強地對她笑笑,點了點頭。

  宮廷女官幾乎凍僵的臉色這才微微一動,她對女大公行了一個標準的禮節,恭謹地轉身離去。

  「哪怕這個時候了,她還是看我不順眼呢。」泰爾斯很不自然地撓撓頭,「真傷心。」

  顯然,他爛透了的開場白沒能起到應有的效果。

  塞爾瑪依舊定定地盯著他,夾鼻眼鏡後的莫名情緒讓泰爾斯頗為不安。

  「所以,你這就要去黑沙領了?」

  她問得很直接。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避開對方的視線,點了點頭,「是啊,早點適應。」

  但此刻的塞爾瑪似乎很坦然,「你也沒有想到,是麼?」

  泰爾斯略帶疑惑地抬起眼神。

  「我後來又想了想。」

  「你說,要我選擇最適合女大公的那條路,你來解決剩下的問題。」

  「查曼.倫巴。」只見女大公一臉平靜,「他應該就是你『剩下的問題』的解決手段,也是最後,也是最壞的一張底牌,是吧。」

  泰爾斯沒有說話,他從鼻子裡呼出一口氣,點了點頭。

  女大公的臉色有些黯然。

  「如果一切順利,如果我選擇不那麼倔強,選擇罔顧你的生死,冷靜地取得封臣的支持……」

  「如果龍霄城能順利地出兵,如果我們能結成對抗國王的同盟……」她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那你就不會去找倫巴,也不至於出賣伊恩,更不至於把自己賣給黑沙領了吧。」

  塞爾瑪似乎想要露出微笑,但卻最終失敗了。

  「你知道,在你發言支持倫巴的那一刻,我有些不認識你了。」

  泰爾斯欲言又止。

  「所以,就像六年前那樣。」女大公轉過頭,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還是為了拯救我,你冒險走了最後一步。」

  泰爾斯只能合上眼睛,「你不該那麼固執的,塞爾瑪,沒必要為了一個人質……」

  「把自己置於眾叛親離的險境。」

  女大公倏然抬起頭,眼神堅決,似乎想要爭辯什麼,「但你不是一個人質,泰爾斯。」

  「不管別人怎麼想……」

  「至少在我的眼裡,你不是。」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隨即低下頭,聲音裡藏著說不出的難受,「對不起,泰爾斯。」

  那一刻,泰爾斯從聽政會議後一直沉悶不堪的心情,突然略略地波動起來。

  像是冬雪裡的攀山旅人,迎來了翻越坡頂後的一束陽光。

  至少她是明白的。

  她相信我。

  一如既往。

  「因為保護了我而向我道歉。」泰爾斯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只覺得今天的空氣格外爽快,「這個道歉我可沒法接受呢。」

  「可你要去黑沙領,你還記得倫巴的那些士兵嗎?毫不猶豫地對我們發射弩箭……」少女的聲音有些難受,「在那個男人的地盤裡,你能想像要面對什麼嗎?」

  「如果要指望倫巴幫忙,那這就是代價。」泰爾斯嘆息道,「祝我好運吧!還能比被綁上戰場或者大卸八塊更糟糕麼。」

  但塞爾瑪的表情依舊很僵硬。

  泰爾斯睜開眼睛,深吸一口氣。

  「嘿,聽著。」

  「這不是你的錯,塞爾瑪,好麼……是星辰王國的插手,我是說,我的父親。」第二王子聳了聳肩,「他讓我措手不及,只能隨機應變。」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真好。」塞爾瑪勉強地笑了笑,強自開著玩笑,「我從來都不知道,有個父親是什麼感覺。」

  王子看著表情苦澀的女大公,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所以,想跟我換個身份嗎?」

  泰爾斯的心情似乎很好。

  「隨時歡迎,來自星辰王國的塞爾瑪公主。」

  兩人都笑了。

  但塞爾瑪的笑聲只持續了數秒。

  「公主。」她下意識地重複道,「塞爾瑪『公主』(princess Selma)?」

  泰爾斯意識到不妥,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視線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那麼……」

  王子的表情嚴肅起來,「聽著,至少在未來的幾年裡……倫巴不會是你的首要威脅。」

  「國王跟大公們的鬥爭只會日趨激烈,程度和手段都會漸漸超出預計。」

  塞爾瑪安靜地看著他,默默地點點頭。

  像是兩人都回到了藏書室和課堂裡一樣。

  「而女大公統治下,表面積弱,內部分裂的龍霄城,反倒會被他們有意無意地忽視,也許還先後拉攏的對象,你甚至能站在第三方的位置,在他們的對峙裡左右逢源,攫取利益。」

  「跟這次一樣,謹慎地面對他們伸出的手,但不要輕易下注。」泰爾斯極其認真,「在這個時候坐穩你的位置,這才是你的當務之急。」

  「做一個稱職、合格乃至優秀的女大公,塞爾瑪。」

  女大公笑了笑,表情有些勉強。

  「努恩王留給你一個不錯的班底。」泰爾斯回想著聽政會上的情景,「納澤爾睿智精明,手腕高超,克爾凱廓爾寡言少語卻頗有威望,哪怕是看上去很討人厭的柯特森和林納,甚至六位伯爵之外的人……」

  「他們都會是你有用的助力,如果你表現出一個女大公應有的氣魄和手腕,向他們證明,你對這片領地不可或缺。」

  「至於里斯班……」泰爾斯說到這裡,不由得頓了一下,最終嘆息道,「他是個優秀的攝政官,但是……也許你該考慮一下其他封臣的心情,還有龍霄城的平衡。」

  塞爾瑪皺了皺眉,「你不喜歡他?為什麼?」

  泰爾斯搖了搖頭。

  「你的敵人依舊會在內部。」王子想到這裡,心裡有些沉重,「也許他們會以各種形式出現,封臣的不滿,人民的輕視,傳統的阻礙,險惡的謠言……但歸根結底,最大的敵人,是你自己。」

  塞爾瑪輕嗤了一聲,眼神依舊定定地望著泰爾斯。

  好像這就是最後一次見面。

  她微笑著道,「最大的敵人是自己……哼,聽著像是騎士小說裡裝模作樣、空無一物的垃圾鼓勵。」

  泰爾斯有些受不住她的眼神,不得不低下頭來,「因為你是個女孩兒,塞爾瑪。」

  這話說得塞爾瑪微微一愣。

  泰爾斯長長地嘆出一口氣,言語裡有著化不去的濃鬱憂愁,「你是個女孩兒,那就注定了,不僅僅是北地,而是在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遊戲裡,你都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代價,拿出比男人更大的努力,達至比男人更好的成績,才能得到堪堪與他們相當的收獲、成果和來自外界的認可。」

  「換言之,如果女大公不能拿出比先王努恩更好的答卷,甚至只是與努恩王並駕齊驅。」王子咬著牙,望向粗獷、大氣、厚實,給人以沉重壓迫感的英靈宮,「那你都永遠只能是『那個小女孩』。」

  塞爾瑪沉默了很久,她的情緒低沉下來。

  終於,女大公面無表情地冷笑一聲,「真不公平。」

  「我知道這很不公平。」泰爾斯蹙眉望著她,難掩眼中的擔憂,「所以你才更不能放棄。」

  「你知道,在乞丐堆裡,對毆打你的乞丐們不予還手,會是什麼結果嗎?」

  塞爾瑪抬起眼睛。

  「他們會持續地欺負你,毆打你,嘲笑你,孤立你。」泰爾斯像是想起了什麼,不自覺地繃緊神經,「一遍遍地重複這種場景,形成『你就活該被欺負』的印象。」

  女大公心中一動,想起泰爾斯曾經向她說過的,那個出身下城區的王子的故事,「我知道。」

  王子死死盯著她,表情很難看,「但這不是最糟的。」

  「最糟糕的,是其他人,是所有人,無論新來的人還是舊人們,不論毆打你與否的人,都對這種場景日趨習慣,引以為常,從而在乞丐堆裡同吃同住的生活中,把這種印象加深、散播到所有人的意識裡。」

  「直到他們有意無意地把這種情況當作規則的一部分,自己編造、推導出諸如『天生如此』『弱肉強食』『總有人要欺負人,也總有人要被欺負』之類的狗屁理由,讓所有人,新人,舊人,強者,弱者,甚至包括被欺負的你自己在內的人,都下意識地相信,這就是環境,這就是規則,這就是常態,你沒法改變它,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接受它,適應它,承認它,順應它,這樣你再被毆打的時候,才能少受一些苦。」

  「這種大家都下意識地習慣環境,習慣規則的想法,才是最糟糕的。」

  王子的腦海中,那片朦朧的記憶之海微微泛起波瀾。

  那一瞬間,泰爾斯的眼神有些渙散,似乎在望向遠方,「它會讓你忘記,個體和社會是統一而不可分割的,你的行動,也是塑造環境和規則的因素之一。」

  他吐出一口氣,把思維拉回到現實。

  「也許有些複雜,但是……」泰爾斯看著眼前面露疑惑的少女。

  「如果你自己不敢去改變,選擇沉默以應,乃至自我放逐。」他抿了抿嘴唇,「那不公平的環境就永遠不會改變。」

  王子輕聲道,「女孩兒。」

  泰爾斯看著漸漸沉默的少女,微微嘆息。

  「你說的沒錯,塞爾瑪,我不該把你當做一個等待救助的弱者。」

  他重新露出笑容。

  「而你要學著自己成長,學著去相信自己,學著自己去聽老烏鴉的課。」泰爾斯默默地道,「即使沒有我。」

  「女大公閣下。」

  「保重。」

  言罷,泰爾斯不忍再去看少女的表情,轉身就走。、

  就在此時。

  「泰爾斯!」少女突然失聲開口,聲音裡藏著濃濃的擔憂,「小心!」

  泰爾斯的腳步微微一頓。

  他沒有回頭,只是笑了笑,「是啊,我會的……」

  但塞爾瑪不顧一切地打斷了他。

  「不。」

  「在聽政日前夕,夏爾……我是說里斯班伯爵私下裡來找過我。」塞爾瑪似乎很著急,她下意識地望了望四周,「他來勸導我,最好離你遠一些,離不祥的璨星家族遠一些。」

  「為了說服我,他提前告訴了我一些秘密。」

  泰爾斯愣住了,他側過頭:

  「什麼秘密?」

  下一秒,塞爾瑪嘴裡吐出的詞語讓他內心一顫。

  「災禍。」

  泰爾斯的表情微微一僵。

  什麼?

  那一刻,沒人知道他心中究竟是什麼感受。

  他緩緩地回過頭來,保持著正常的表情。

  塞爾瑪的語氣有些急促,表情就跟年幼的她偷偷逃課的時候一樣,「在那些參加了終結之戰的人們建立的國家裡,比如埃克斯特……」

  「盡管每個家族傳承不一,版本有別,但至少十騎士的後人,至少十個大公家族的繼承人在成年時,都會被告知一些終結之戰的秘密……」

  泰爾斯完全轉過身來,愣愣地看著塞爾瑪。

  「終結之戰……」塞爾瑪抿了抿嘴唇,猶豫了數秒,接著下定決心開口道,「六百多年前的大戰後,我們更加警惕,僅剩的災禍們則更加聰明……」

  「我們彼此以更加複雜、隱秘、危險的關係,潛伏在世界的兩端,在各色場合裡,維持著小心翼翼的平衡……」

  女大公抬起頭,聲音很輕,卻很果斷,「但它……終結之戰沒有結束。」

  「而我們和它們,也終究是敵人。」

  泰爾斯的呼吸漸漸加速,情不自禁地攥緊了拳頭。

  少女定定地望著他,目光充滿了擔憂和警惕,「泰爾斯,十八年前,星辰的血色之年……」

  「關於你們為何會腹背受敵,彈盡糧絕,關於埃克斯特為何毫無顧忌地南下侵襲,為何荒骨部落和獸人也大舉騷動……甚至你們的叛軍,乃至璨星王室的悲劇……都跟這,都跟災禍有關。」

  那一秒,泰爾斯的瞳孔猛地縮緊,忍不住提高音量,「有什麼關?」

  但女大公搖了搖頭。

  「我不能再說下去了,夏爾相信我才告訴我這些……」塞爾瑪的表情淒然而猶疑,「這是……這是龍霄城大公才知道的秘密。」

  她別過頭,「別忘了,我現在……畢竟是女大公呢。」

  泰爾斯頓住了。

  好一會兒,泰爾斯才努力調整著呼吸,從失態中回過神來,「是麼。」

  龍霄城大公……才知道的秘密?

  那麼……也就是說,上一任龍霄城大公……

  那個十八年前決意南侵的努恩王……

  那個告訴自己,璨星之災別有內情的埃克斯特國王,他也……

  他愣愣地望著塞爾瑪。

  「但我想你最終會知道的,泰爾斯。」塞爾瑪似乎有些內疚,「畢竟,你們是璨星家族……」

  泰爾斯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把腦子裡揮之不去的陰霾深深藏進角落裡,「謝謝你,塞爾瑪。」

  「我知道,六年前,一男一女的那兩個……災禍來找你……」

  泰爾斯咽了一口唾沫。

  塞爾瑪的聲音有些發抖,「我不會問你多餘的事情,但無論他們為什麼要找你……」

  「都肯定跟那有關,都肯定……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

  「你知道。」少女默默道,「在龍霄城裡雖然不快樂……但我至少能保護你,尼寇萊手上有傳奇反魔武裝,英雄之廳裡的戮魂槍時刻警戒……」

  「可是在黑沙領……」

  兩人沉默了下來。

  一陣微風吹過,身後的珍妮不滿地嘶鳴一聲,打破了寂靜。

  半晌之後,泰爾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會記得的。」

  遠處,尼寇萊大聲地咳嗽一聲,毫不顧忌地道,「女士!」

  這聲催促讓塞爾瑪驚醒過來,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

  「還有,那個拿著黑色長劍的男人,雖然他拯救過我們,但是。」塞爾瑪急促地道,仿佛要把所有的擔心,都在這幾分鐘裡說完,「既然他參與了十八年的……那他就肯定跟這些事情有關係。」

  「作為你們家族的仇人,我想不到他有任何放過甚至保護你的理由。」

  「除非……他別有目的,圖謀遠大。」

  泰爾斯定定地看著地面,一言不發。

  那個用劍的身影與無數的疑惑一起浮上心頭。

  少女的話還在繼續,「尼寇萊和大公親衛……但他們最遠只能追查到這,那個男人外號黑劍,和一個叫作『兄弟會』的國外幫會有關係……」

  泰爾斯猛地吸了一口氣。

  他轉過頭。

  「塞爾瑪,我知道了。」

  王子頗有些苦澀地道。

  「謝謝你。」

  謝謝你……

  謝謝你,沒有多問為什麼。

  那一瞬,塞爾瑪看清了王子苦澀糟糕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愣。

  尼寇萊又在催促了。

  「別了,塞爾瑪。」

  下一秒,泰爾斯閉上眼睛,轉身離去。

  身後傳來微微的喘息……以及若有若無的啜泣。

  天空很藍,很清澈。

  少許的雲層,漸漸被陽光染成金色。

  身後傳來金克絲女官的號令聲。

  女大公的腳步響起,漸漸遠去。

  泰爾斯忍著回頭的欲望,向著黑馬珍妮走去,勉強對懷亞他們笑了笑。

  但他微微一頓。

  只見尼寇萊慢騰騰地拉出了另一匹馬,利落地整理著裝備。

  「雖然不是去棋牌室。」只見他對賈斯汀吩咐著什麼,「但規矩一樣,巡邏隊清場開路,大公親衛……」

  「嘿,你也要去?」王子疑惑道。

  尼寇萊轉過頭來。

  「按照女大公的吩咐,小王子。」

  隕星者面色不善地冷哼道,「我把你送到倫巴手裡……」

  「送你……」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猙獰笑容。

  「最後一程。」

  泰爾斯翻了個白眼。

  最後一程。

  這個死人臉……

  不能換個詞嗎?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1-14 19:25
卷五.背叛者們 第57章 刺殺倫巴?

  依然是巡邏隊清場過後的空曠路途,有經過的路人也會自覺地遠離,或者被迅速到位的巡邏隊驅走,依然是大公親衛護衛左右,巡邏隊前後開路,依然是四周圍都被團團圍住的「出行」……

  但當泰爾斯再次騎行在龍霄城的街道上時,卻有了種別樣的感覺,不僅僅因為與平時去下棋走的路途不一樣,也不僅僅因為隕星者正虎視眈眈地緊跟在後。

  畢竟,這可能是他六年人質生涯中,最後一次行走在龍霄城了。

  大概尼寇萊也知道這一點。

  所以當泰爾斯一反常態,沒有扯起韁繩高速疾馳(以前去下棋時,這總是讓周圍的大公親衛們滿腹怨言),而是讓老兵傑納德——他是性子暴烈的黑馬珍妮除了泰爾斯之外唯一不那麼排斥的人——牽著韁繩,緩步前行,一路觀光也似地前往斧區時,隕星者只是不滿地努了努嘴,卻沒多說什麼。

  「傑納德。」泰爾斯出神地望著在兩側向後倒退的一棟棟建築,「從北境的樺樹林開始,你在使團裡也有六年多了。」

  傑納德回頭看了王子一眼,「是的,殿下。」

  泰爾斯嘆息道,「被困在龍霄城這麼久……」

  「遠遠比不上你在約翰公爵手底下衝鋒陷陣時那麼精彩,大概也沒有在永星城做城防隊那麼安逸。」

  「一定很無聊吧。」

  聽著泰爾斯的話,傑納德的目光望向遠方。

  這位在星輝戰神和要塞之花手底下服過役,經歷過十八年前那場災難的星輝軍團老兵,經歷過北國的六年時光後反倒變得精神了一些,一掃城防隊時代的麻木和死氣沉沉。

  盡管他一直為當初在星辰的樺樹林裡,成為鳶尾花公爵的工具,引來血族們妨害王子使團,而內疚不已。

  「跟您所經受的艱難困苦比起來,這點無聊不值一提。」傑納德嘆了一口氣,「而跟血色之年裡的血腥戰亂比起來,這點無聊也不值一提。」

  泰爾斯沒有說話。

  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血色之年。

  血腥戰亂。

  隊伍緩緩前進著,盡管可能是最後一程,但北地人組成的巡邏隊和大公親衛依然在盡責地清場開路,警戒周邊。

  「謝謝你,傑納德。」第二王子扭過頭,表情深沉地看著從永星城一路跟來的老兵傑納德,「你六年裡的服務,其實已經遠遠超過你欠約翰公爵的恩情了。」

  「不,殿下。」傑納德恭謹地點頭,「是我該謝謝您。」

  「至於我欠約翰公爵大人的恩情……」他的表情一沉,眉宇間浮起化不去的痛苦,下意識地轉過臉。

  「不,那是我一生都無法償還的。」

  泰爾斯定定地望著前方這個牽馬的老兵背影。

  王子深吸一口氣,想起在璨星墓室裡看到過的那個小石甕,「星湖公爵約翰.璨星,我聽你說過一些他的事情……幽默風趣,平易近人?」

  聽見熟悉的名字,傑納德不由得微微一振。

  「是的,殿下,但公爵的平易近人,跟您還不太一樣……」

  似乎一提到那一位,傑納德的神色和精神就活泛了起來,「我還記得徵兵的那一天……公爵雖然人到中年,但是絲毫沒有過分的威嚴和架子……」

  「他武藝很差勁,但眼力卻不錯,可是他的歌喉更棒,還會彈奏魯特琴……無論貴族,農民,商人,工匠,士兵,甚至妓女和戰俘,他總能跟各種人群打成一片,在軍營裡要找到約翰很容易,因為哪裡的笑聲最大,公爵一定就在那裡。」

  傑納德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不禁笑了起來,「我很多時候甚至覺得他有些……憨憨傻傻的。」

  憨憨傻傻?

  泰爾斯投去疑惑的眼神。

  「這並非不敬,只是。」傑納德皺起眉頭,「我不知道怎麼表達……反正,我們這些親衛隊的人都跟他談笑風生,下意識地把他當作自己的一員,而非威權在握的指揮官,或者身世高貴的星辰王弟,星湖公爵。」

  傑納德越說越有勁,「十八年前,星輝軍團的軍事會議上,公爵總是走神發呆,或者睡著了還打鼾乃至流口水,在場的貴族們都很尷尬……為了這個,索尼婭隊長沒少一邊地可憐兮兮道歉,一邊咬著牙當眾狠敲公爵的頭,直到把他從睡夢敲醒——或者敲暈,肯亞副隊長還曾經有過用冰水把他從懶覺裡潑醒的記錄。」

  老兵哈哈大笑,「盡管公爵每次都一臉委屈的樣子,可憐巴巴地辯解,他不是睡覺,而是在夢裡思考對策。」

  什麼?

  在軍事會議上睡覺?

  這就是……平定叛亂的——星輝戰神?

  泰爾斯聽得一愣一愣,不由得撓了撓頭,「聽上去真……額,特別?」

  「當然,只是聽著荒唐而已,畢竟,如果他真的是個傻子。」傑納德有深意地看了泰爾斯一眼,嘆了一口氣,「也就不會有『星輝戰神』的稱號了。」

  泰爾斯微微蹙眉。

  「你呢,威羅?」

  走在他的馬匹後側,背上綁著一長一短兩支槍的士兵威羅冷不防被叫到了名字,吃了一驚。

  「嗯,我?」

  六年的時間,這個在斷龍要塞裡被泰爾斯從絞刑架上救下來的新兵,在經歷了從黑沙領到龍霄城的歷練後,大抵洗去了身上的稚氣,雖然隊伍裡的老兵們還是喜歡拿他來開玩笑。

  「龍霄城的這六年,你感覺如何?」

  「說實話,六年前我從要塞裡出來的時候,可沒想到要在敵國裡待這麼久。」在老兵傑納德的提醒下,威羅連忙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但是……」

  「傑納德大叔說了。」他皺起眉頭,「正因為您在這兒,北境的人民才得享和平。」

  「所以,這大概是值得的吧。」

  泰爾斯微微一愣。

  威羅抬起頭來,表情有些苦澀。

  「就是……」

  「您知道,我有時候會想。」威羅嘆了一口氣,「如果您十八年前就在,就像這樣以自己為質,出使埃克斯特的話……」

  「也許戰爭就不會發生,我妹妹也不會病死了。」

  泰爾斯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是麼。」他淡淡地道,仿佛自言自語。

  隊伍再次向前,走過一處分開矛區和斧區的岔口。

  「懷亞。」騎在馬上的王子舉起手,越過兩側的重重護衛,指向不遠處那棟帶露台的三層建築。

  「那棟房子,是我們每月去一次的棋牌室,是麼?」

  「是的,殿下。」侍從官仔細觀察了一下,謹慎地答道。

  泰爾斯看著似曾相識的建築輪廓,頗有些莫名的感慨。

  「以往我們都是直接前往矛區,從來沒在這個角度上看過它呢。」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那間裝潢特別的棋牌室,想起和艾希達在裡面為數不多的「上課」經歷,「我大概,會想念在裡面下棋的時光吧。」

  「其實離得不太遠,如果您想的話。」懷亞估量了一下到那間房子的距離,「不妨前去看看?」

  「不必了。」泰爾斯搖搖頭,向著旁邊的尼寇萊指了指,嘆息道,「看看他的臉色……」

  「他現在大概恨不得哪裡蹦出來個刺客,在我們去黑沙領之前就幹掉我吧。」

  這話讓懷亞深深蹙眉,下意識地向著四周望了一眼。

  羅爾夫對他做了個嘲笑的表情,不出意外地引來了侍從官的怒目。

  尼寇萊扭過頭,不屑地冷哼一聲,催馬上前。

  「你的那位副使呢?」隕星者冷冷問道,「怎麼沒看到那位狡猾的普提萊.尼曼閣下,跟你一道去黑沙領?」

  泰爾斯面色一沉,搖了搖頭,「我們也有用六年不見了,確切地說,普提萊早就不在我的使團裡了。」

  「六年不見,一出現就伴隨著星辰出兵自由同盟?」尼寇萊繃著臉,話語生硬。

  「也許我一早就該把他抓起來——那個男人可不簡單,沒準就是他在做星辰和倫巴的中間人。」

  泰爾斯眉毛一挑。

  「據普提萊所說,他在龍霄城一直被你們盯梢。」泰爾斯嘆息道,「你不該比我更清楚他的一舉一動嗎?」

  尼寇萊磨了磨牙齒,警告也似地瞥了他一眼。

  「說起這個,你知道。」隕星者冷冷道,「我確認過了,泄露那件事——泄露女大公秘密給暗室的人,不是里斯班。」

  泰爾斯先是輕輕一愣。

  用一秒鐘想起了什麼的王子,這才翹了翹嘴角,暗地裡吐出一口氣。

  你還需要確認?

  但尼寇萊的表情隨即變得可怕起來。

  「可倫巴卻是你引來的。」

  「所以,如果不是里斯班的話,那是你麼,小王子?」

  隕星者表情陰冷,一副隨時要出手揍他的樣子,「你主動把龍霄城最大的秘密泄露給了黑沙領和暗室,所以國王才會抓著我們的把柄,才會來到這裡,跟你聯手?」

  納尼?

  泰爾斯花了兩秒鐘,才從愣神的狀態裡想通尼寇萊是什麼意思。

  下一刻,王子瞪大了眼睛,聲調陡然提升,「什麼?」

  尼寇萊沒有理會他的驚愕,繼續寒聲道,「回答我——把這個把柄交給倫巴的,是你麼?」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隕星者,想起他不久前為了試探對方,而隨口編出的那個謊言。

  隕星者依然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看著隕星者一點也沒有要開玩笑的樣子,哭笑不得的泰爾斯頗感頭大。

  這家夥還真是……

  認真啊。

  下一秒,泰爾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空氣在肺部停留了好一會兒,才無力地吐出。

  「還是那句老話,尼寇萊。」他頗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在某些事情上,我跟你……」

  泰爾斯看著隕星者的雙眼,特別真誠地道。

  「真的不是一個級別的。」

  說完這句話,泰爾斯再也沒有理會尼寇萊難看至極的表情,示意傑納德催馬,越過了他。

  泰爾斯的身後,動作輕盈的精靈護衛迅捷地跟上,斗篷下的半張臉對著臉色鐵青的隕星者吐了吐舌頭。

  就在此時。

  嗖!

  一道刺耳的急響,從遠處突兀地傳來!

  隊伍中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摁住,生生停了下來。

  不少人臉色急變!

  泰爾斯面色一白,仿佛被喚醒了記憶裡的某個場景。

  他辨認出這種聲響的刹那,就急急吼道。

  「是弩箭!」

  外側的巡邏隊迅速排好陣型,大公親衛們則有意識地圍護內側,星辰人們則以王子為中心,做出反應。

  埃達兩步就矮身滑過珍妮的馬蹄,躥到泰爾斯身邊,傑納德習慣性地擋在黑馬之前,威羅咬牙抽出了雙槍。

  懷亞下意識就要把馬上的泰爾斯拉下來,卻被一旁的尼寇萊伸手按住!

  「所有人,冷靜!」

  面色不佳的隕星者推開懷亞,毫無耐心地訓斥著侍從官,「這只是龍霄城的信號弩箭!而且不在附近!」

  神情緊繃的尼寇萊向著身邊的人點了點頭,結成保護陣型北地人的隊伍立刻訓練有素地散開,分工明確,嚴陣以待。

  前方開路的巡邏隊裡,幾個士兵利落地攀上馬匹,向著不同的街道出發,打探情報。

  懷亞這才清醒過來,跟同樣臉色發白的泰爾斯齊齊對望。

  「這是……怎麼了?」這是驚疑不定的泰爾斯。

  『聽聲音,前面。』這是羅爾夫的手語。

  「這是巡邏隊的響箭。」尼寇萊死死盯著前方的空曠街道。

  「他們需要增援。」

  泰爾斯微微蹙眉。

  需要增援?

  「頭兒!」

  賈斯汀勳爵表情嚴肅地看著遠方,語氣很緊張,「響箭的方向……是前面,是我們要去的目的地,斧區的使團驛館!」

  北地人的隊伍,特別是訓練稍差一些的巡邏隊立刻嘩然一片。

  原本習慣性警戒四周的隊伍立刻轉過視線,齊齊看向前方的街道。

  尼寇萊嗯了一聲,面色沉穩,死死盯著響聲傳來的方向。

  「什麼?」

  泰爾斯一驚,「使團驛館?那豈不是倫巴……」

  「夠了!」

  尼寇萊暴喝出聲,打斷了眾人心神不定的猜測。

  「巡邏隊屬於累斯頓守備官的總秩序廳管轄,其他各區的巡邏隊增援很快就會到位。」

  他冷冷出聲,話語裡帶著指揮官的威信,「而那不關我們事!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原地待命警戒,等前面的……」

  下一個瞬間。

  嗖——!

  又一道急響,生生打斷了尼寇萊的話!

  「頭兒,第二發!」

  賈斯汀在尼寇萊的身側壓著聲音開口,卻壓不住語氣裡的焦急,「看來事態緊急!」

  北地人和星辰人們的呼吸一齊開始加速。

  泰爾斯盯著前方的街道,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感越來越強。

  尼寇萊狠狠皺起眉頭,咬起牙齒,「偵騎呢,前方的回報呢?」

  「如果前面真的出了大事。」泰爾斯抿起嘴,「可能被絆住了。」

  王子顧不上隕星者的臉色,他轉過頭,急急地對某個斗篷下的矮個子道。

  「埃達!」

  「我知道,你能看到!」

  埃達嘟著嘴,不滿地哼了一聲,說了句泰爾斯聽不懂的話。

  但她的動作卻沒有半點拖遝,只見精靈護衛極速奔向街道一旁,撈上一個窗格,三兩步就躥上一側的三層房屋頂部。

  在眾人的視線裡,她就像壁虎一樣迅捷,引來一道道驚嘆的目光。

  屋頂,埃達輕輕地抬起右手,停在被斗篷覆蓋的額頭前。

  那一刻的精靈似乎很愜意,仿佛在感受微風的吹拂。

  但街道上的隊伍卻無一不在緊張地盯著她。

  隕星者不滿地哼了一聲,對著賈斯汀低聲嘟囔道,「所以我們盯梢的人總跟不上她……」

  數秒後,埃達扭過頭,表情也沉了下來。

  「具體的情況看不清,但我看得到奔逃的人群。」面對眾人緊張而期待的目光,埃達沉吟著,從常人看不到的視野裡回報道,「哦,空氣裡還有交手的聲音,至少十幾對……」

  泰爾斯眯起眼睛,奔逃的人群?幾對交手?

  但精靈很快就不用再說下去了。

  「尼寇萊勳爵!」

  隨著馬蹄聲響起,先前巡邏隊的一位騎兵急匆匆地趕回來,急急喘息的聲音裡,頗有些氣急敗壞。

  「前面……黑沙領的駐地……倫巴……國王的驛館……遭遇了襲擊!」

  眾人齊齊吃了一驚!

  國王的驛館?

  襲擊?

  騎兵焦急不堪的話還在繼續,「驛館的護衛們……似乎很糟……斧區的巡邏隊……措手不及,兩名秩序官,三個小隊正在交戰,我看到好幾具屍體……」

  很多人皺起了眉頭。

  「停!」

  尼寇萊斬釘截鐵地開口,打斷他語無倫次的回報,「只說兩件事,敵情?現況?」

  騎兵愣了一下,這才在急喘中稍稍恢複了精神。

  「很混亂!」

  打探消息的騎兵哨探搖了搖頭,「對方從不止一處發起突襲,數量不明,看著像是北地人,不但有刀劍,還有弓弩……」

  「至於我方,黑沙領和巡邏隊的人都在戰鬥,外圍的秩序官正在封鎖設防,但四處都是逃散的平民,還有甚至頭腦發熱拿起武器就要參戰的人……」

  聽到這裡,賈斯汀面色一緊,湊到尼寇萊耳旁,「今天是聽政日,在斧區的貴族們太多了,他們的私兵和護衛們都是麻煩……」

  泰爾斯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尼寇萊表情像是剛剛結上了一層霜,他點點頭,「繼續探查,派出人手回報宮裡以及里斯班攝政。」

  隕星者回過頭來,先是掃了大公親衛們一眼,看著他們大多數人都表現穩重,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哼,居然敢在聽政日,還在斧區這種貴族區裡動手……」

  尼寇萊望著前方的天空,輕哼一聲,話語裡居然有些許的幸災樂禍。

  「無論敵人是誰,他們一定恨死了國王……」

  他扭過頭,對著滿面愁容的王子嘖聲道,「看來,去斧區投奔倫巴的旅程要延後了,小王子。」

  還不等泰爾斯回話,尼寇萊就大聲下令。

  「所有人!」

  「開路的巡邏隊,下一波哨探回來之後,即刻停止前進,拉起防線,封鎖來自斧區的人流,禁止任何人通過——無論是自己人還是其他人!」

  聽到命令的巡邏隊立刻行動起來——從六年前的意外之後,第一城閘的巡邏隊就跟宮廷衛兵一樣,從此直接聽從大公或者大公親衛的指揮調遣。

  尼寇萊的聲音很果斷,「至於大公親衛……弓弩手們就地散開,填防、清理街道兩邊的制高點,保證視野,幹掉任何往這邊高速移動的不明目標!」

  「至於我們,變換方向,原路返回英靈宮……賈斯汀,你帶著第四隊展開攔截陣型,負責斷後,警惕任何來自那個方向的威脅!」

  大公親衛的行動比巡邏隊更加迅速利落,他們立刻後隊變前隊,轉向回撤,賈斯汀勳爵的隊伍幾乎組成一堵人牆,將通向混亂區域的道路死死封住,不少弓弩手接連攀上兩側的房屋,抽出長箭,警惕地瞄準那個方向。

  聽著對方封鎖和撤退的命令,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隕星者的態度了。

  「嘿。」泰爾斯一邊轉向,一邊不滿地提醒隕星者,「我知道你很想看到他死,但是如果倫巴今天死在了這兒……」

  「對龍霄城而言,你確定這是一件好事?」

  尼寇萊不屑地搖搖頭,「我現在的責任就是把你周全地運回英靈宮,別的一概不管。」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好吧。」王子攤開雙手,「想想看,查曼王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女大公統治下的龍霄城……」

  「如果我是祈遠城或者戒守城,那肯定是先義正辭嚴地把保護不力甚至嫌疑甚深的龍霄城批判一番,然後在選王會的齷蹉交易裡……」

  隕星者微微一頓。

  他扭頭看著泰爾斯,面目冰寒。

  泰爾斯無奈地聳聳肩,「為了龍霄城?」

  就在此時,第三發響箭的聲音遠遠傳來。

  氣氛更加緊張。

  過了幾秒鐘,尼寇萊這才怒哼一聲,罵罵咧咧地轉過身。

  「狗娘養的……」

  他不滿地怒喝道,「蓋爾,你帶上第五和第六隊,前往驛館增援那邊的巡邏隊——六年裡我們演練過這種情況,你知道該怎麼做!」

  一個老資格的大公親衛點了點頭,面露可惜地笑了笑,帶著一半的大公親衛前往增援。

  尼寇萊心情顯然很不好,「其他人,按照原計劃回撤!」

  在糟糕的氛圍裡,一行人心情複雜地轉向,朝著來時的方向歸去。

  他們匆匆回撤了幾分鐘,直到回到斧區和矛區的交界處,看到熟悉的棋牌室,隊伍裡的緊張氛圍才慢慢平息。

  「可惡。」懷亞神情緊繃地啐了一口,「為什麼我們總能碰上這種事?」

  「冷靜,懷亞。」泰爾斯陰沉著臉色道,「記得我的話,別慌。」

  但泰爾斯自己也在馬背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思索著剛剛的事情。

  在今天的聽政日,在貴族雲集的斧區……

  襲擊,不,是刺殺查曼.倫巴?

  是誰?

  而且……

  要是倫巴死在了這裡……

  想到這裡,泰爾斯捏緊了拳頭,死死扣住馬鞍。

  他待在撤退的隊伍中間,一臉凝重。

  「嘿!小王子。」

  「你知道。」隕星者騎到泰爾斯的身邊,冷冷地道,「如果我們維持平常那種疾馳的速度,再早一些趕到斧區,沒準就正面趕上那場襲擊了。」

  泰爾斯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尼寇萊搖搖頭,「我是說……你的人頭,也許並不比倫巴的性命來得廉價。」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頭皮一緊。

  「你說,那群人可能是要截擊我?」

  尼寇萊不屑地輕哼一聲。

  第二王子下意識地四處張望了一下,街道上一片平靜,埃達警惕地在屋頂奔馳,居高臨下地觀察周圍,北地人的隊伍也一切正常。

  泰爾斯這才回過頭來,滿面懷疑地道。

  「我……」

  「我沒那麼倒黴吧?」

  話音剛落,意外就發生了。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1-14 19:32
卷五.背叛者們 第58章 撞鬼

  「等等!」

  就在泰爾斯和尼寇萊對話時,在一側房頂上觀望的埃達突然低下頭,驚呼開口,「我下面……」

  下一秒,巨大的聲響傳來!

  砰!

  埃達腳下的木製屋頂突然碎裂!

  在精靈的驚呼聲中,她整個人從屋頂摔進了屋內。

  街道上的隊伍裡,眾人齊齊變色!

  泰爾斯帶著擔憂看向埃達消失的房子,卻被怒容滿面的尼寇萊扯著馬韁向後退,「護衛陣型!」

  撲通!

  重物落地的聲音。

  在北地人緊張有序的腳步聲中,屋裡傳來精靈護衛不滿的怒喝,「你是誰——」

  但埃達的話還未說完,兵刃交擊聲就急促地響起!

  「叮——鏘——鐺——鏘——叮——叮——鏘——鐺……」

  泰爾斯陡然色變,一秒之內,金屬碰撞的交擊聲居然連續響了十幾下!

  連呼吸的時間都欠奉!

  就像是疾風中不住響起的風鈴一樣。

  同時震驚的還有尼寇萊和賈斯汀,他們不可置信地對望一眼。

  十五次交擊?

  那就是說,一秒的時間裡,交手的兩人……

  「叮。」

  最後一聲落下,交手的聲音戛然而止!

  砰!

  還未等泰爾斯的思維反應過來,隨著風聲急響,一個黑色的陌生身影就瞬間破窗而出!

  直撲泰爾斯!

  泰爾斯遽然變色,埃達輸了?

  從埃達摔下屋內,到黑色身影破窗突襲,前後相距還不到四、五秒鐘!

  甚至,從盡數交擊聲開始算起,不過一秒鐘的接觸……

  埃達就輸了?

  寒意從泰爾斯的內心升起,那個瞬間,他想起了六年前,那個突破重重圍困的可怕刺客,巴安奈特.薩里頓。

  但是沒有時間給泰爾斯考慮了,在尼寇萊的怒喝,以及大公親衛有條不紊的陣型裡,那個突襲而來的身影堪堪落地。

  因為來時已經清理過周邊,所以尼寇萊把大部分的護衛都放在外圍,反而對從歸途中冒出來的入侵者鬆懈了防備。

  黑色的身影落地有些踉蹌,但他顫巍巍地起身時,距離泰爾斯只有數米距離。

  他身形狹長,甚至要高出身高中等的尼寇萊一個頭,全身上下都裹在色澤深沉的黑袍裡,不見面孔,不見皮膚。

  仿佛最純淨的黑夜。

  然而,他的手上卻握著兩把細窄的長劍,劍刃還不到兩指寬。

  「動手!」

  尼寇萊果斷下馬,最先暴喝出手。

  旭日軍刀從他的背上出鞘,全力劈出。

  從後方趕來的賈斯汀也兵刃在手,含怒出擊。

  圍護著泰爾斯的六名大公親衛則死死攔在他身前。

  就在此時,隨著一聲爆響,入侵者身周突然冒出濃濃的灰煙!

  「是煉金球,退後!」

  阻礙視野的灰煙中,傳來尼寇萊惱怒的大喝,「保護好王子,找尋掩護!我來對付他!」

  周圍的北地人們紛紛圍上前來,圍殺刺客,部分大公親衛們則掩護著王子,向著街道的另一側後退。

  隨著煙霧變濃,泰爾斯只覺得眼前的視野模糊起來,只能勉強看到那個黑色身影和尼寇萊的背影。

  「殿下!」

  懷亞奮力把泰爾斯拉下馬匹。

  跟羅爾夫一起將他向後拖,威羅和傑納德,包括其他星辰人,都死死地擋著前方,站定在大公親衛的身後。

  泰爾斯腳踏實地,掙脫懷亞抓得過緊的手,「先把陣型擺好……」

  就在此時,在煙霧的模糊視野中,王子勉強看見,黑袍的入侵者舉起了雙劍。

  那個瞬間,泰爾斯只有一種感覺。

  下雨了嗎?

  「叮叮噹噹——」

  空氣裡,叮叮噹噹的細密金屬聲連綿不斷,不絕於耳,幾乎毫無停歇!

  就像無盡的暴雨,在可怕的狂風裡,猛烈擊打著脆弱的屋簷。

  「叮噹鏗鏘——」

  悅耳動聽。

  驚心動魄。

  這暴雨般的交擊聲,幾乎要蓋過北地人們撲上前來的怒喝聲。

  然而在這一刻,在濃煙的中心,沒有人比尼寇萊本人更加震驚了。

  無他。

  他被壓制了。

  在拔刀接戰的刹那,尼寇萊才剛剛揮出第一刀,格上敵人的一道劈擊時——

  「叮!」

  敵人的劍刃就即刻趕來,刺出下一擊!

  毫無停頓。

  尼寇萊心中一緊,獨有的命運之折霎時從骨節裡發源,在去勢已盡的關頭,他的刀鋒立刻上折,擋住第二擊。

  「鐺!」

  但這不夠。

  因為對方剛剛回抽的第一把劍,又不用緩衝也似地削出了下一劍!

  「鏗!」

  命運之折再度發動,尼寇萊臉色發紅,死死擋住第三劍。

  不夠。

  敵人的第四劍,卻從另一只手裡突破濃煙,再度襲來!

  「鏘!」

  依然不夠!

  尼寇萊幾乎有種要窒息的錯覺。

  第五劍。

  「當!」

  第六劍。

  「鏘!」

  一秒之內,敵人的雙劍以不可思議的速率的交替進擊。

  而尼寇萊驚駭地發現,他跟不上對方的出劍速度!

  第七劍。

  第八——

  「叮鐺鏗鏘——」

  隕星者所能做的,只有不斷地用終結之力壓迫身體,在灰色濃煙中拚命趕上對方的劍速!

  在本就影響視線的灰煙中,他面容扭曲,自己幾乎要看不清敵人的動作了。

  「鏗!鏘!」

  聽著耳邊同步傳來的複數聲響,尼寇萊陡然一驚!

  不,不僅僅是他。

  那一個瞬間,在濃煙裡同入侵者交手的人,還有賈斯汀。

  他在敵人的另一邊,與尼寇萊一樣,咬牙苦苦支撐!

  尼寇萊和賈斯汀,兩個身經百戰的大公親衛,兩個方位,甚至還有一個是極境。

  卻被敵人用交替來回,媲美暴雨的恐怖劍速,生生壓製。

  「叮叮噹噹——」

  響聲不絕。

  而黑袍人的雙劍,卻隨著每一次揮舞,速度越來越快!

  怎麼可能?

  「叮!鏘!」

  僅僅兩秒,尼寇萊就迫不得已在對方的第九劍中後退一步,心中驚顫,怎麼會有……這麼快的劍速?

  這是隕星者的戰鬥生涯中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情景。

  他的骨頭在呻吟,刀鋒在顫抖,肌肉在咆哮!

  可尼寇萊知道,他的格擋和攔截快到極限了。

  但敵人的雙劍卻沒有絲毫停頓,反而越發快速!

  「鏗!」

  第三秒,賈斯汀咬著牙,腳下一顫,身形一晃——他沒有跟上敵人的下一劍。

  黑袍人瞬間抓住了機會,他右腿蹬地躍起,越過賈斯汀的頭頂!

  「叮叮當!」

  他在途中擊出迅捷三劍,格開尼寇萊和賈斯汀的進攻,還反攻一劍!

  隕星者心中一震,他終於在挫折和沮喪中明白,自己碰上了不可抵擋的敵人。

  可能是沒有見過的終結之力。

  用了三秒鐘,就突破了他和賈斯汀的聯手封鎖。

  三秒鐘!

  自己只能格擋、格擋、再格擋,卻毫無還手之力——這怎麼可能!

  尼寇萊驚詫地看著空中翻過賈斯汀的黑袍人,看見對方的身形騰起三人高的高度,漸漸隱沒在濃煙中。

  飛向泰爾斯的上空。

  隕星者恨恨咬牙,手中的旭日軍刀隨著胸中的憤怒,爆發出可怕的溫度,他已經準備好,用傳奇反魔武裝擊破對手。

  就在此時。

  「啊啊啊啊!」

  精靈護衛——埃達那道特有的、充滿惱怒和不爽的嬌喝聲,突兀地從空中響起!

  「給我下來!」

  尼寇萊瞳孔一縮,只見一道刀光從看不清的煙霧裡閃過。

  在灰色濃煙中飛起的黑袍身影猛地一顫!

  隨著刀光閃過,黑袍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從空中狠狠撞擊,不但去勢盡消,還向著地面墜落而去!

  「咚!」

  刀鋒刺破衣物的悶響中,黑袍人墜地倒下。

  他一動不動,被死死紮在了地上。

  「噹啷!」

  敵人的雙劍循聲落地,被隨之落地的埃達一腳踹走。

  精靈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他媽的,雙劍使得快就了不起啊——」

  尼寇萊這才呼出一口氣。

  還好……

  攔下他了。

  呼呼——

  大風刮起,羅爾夫用自己的異能刮散了阻礙視線的煙霧。

  濃煙漸漸散去,尼寇萊緊皺眉頭,他看向四周,驚魂未定的大公親衛們圍了過來,全心戒備地趕向黑袍人和埃達的位置,將他們團團圍住。

  「圍死他!」

  尼寇萊不爽地下令道著,「別讓他碰到武器!」

  「頭兒。」賈斯汀握著手臂上的一處傷口,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家夥,那麼快的劍速……怎麼可能做得到?」

  尼寇萊看著濃煙裡被圍住的身影,凝重地沉思著。

  「我想起來了。」

  「很久以前,卡斯蘭還在衛隊裡的時候給我們演示過。」尼寇萊皺著眉頭,拉起賈斯汀,向著黑袍人走去,「那種幾乎要超越聲音,瞬間極速的雙手快劍式,『暴雨』。」

  「卡斯蘭?超越聲音?暴雨?」

  賈斯汀先是迷惑地自言自語,隨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驚愕地轉過頭,「可那不是獨屬於……」

  「嗯,暴雨般的極速雙劍式,這種技藝,獨屬於卡斯蘭的那位終結塔同期。」隕星者嚴肅地點點頭,回憶著剛剛交手的感覺,「萊爾登血戰裡的傳奇女武神,翰布爾王室欽封的『領旗者』騎士……」

  他帶著些許不敢相信的語氣,默默道,「『雨中之心』茉莉.洛蘭。」

  「你是說……女騎士洛蘭?」賈斯汀臉色一變,他連忙轉向那個黑袍人,驚道,「怎麼可能——『雨中之心』,她,她不是三十年前就戰死在東大陸的翰布爾了嗎?」

  尼寇萊拍拍他副手的肩膀,搖搖頭,「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怎麼回事了。」

  煙霧中,他們一起走向那個躺在地上的黑袍人。

  「嘿!」

  煙霧散去後漸漸清晰的視野裡,埃達矮小的身影出現了。

  只見她插著腰,指著被她的彎刀死死釘在地上的黑袍身影不斷地叨叨,「你的身手嘛,欺負欺負小白臉就算了,還想偷襲我……」

  尼寇萊看著埃達的這副樣子,不由得皺起眉頭。

  但下一刻,精靈護衛的嘮叨聲就戛然而止!

  「誒——誒!」

  埃達死死瞪著地上的人,張大了嘴巴,滿臉無辜而驚恐地看著周圍的人,「這這這這……」

  尼寇萊臉色一變。

  他顧不上嗆人的煙霧還未完全散去,三兩步趕到跟前,推開親衛們。

  尼寇萊親手抓向那個黑袍人,然後渾身一震!

  他發現了不妥。

  尼寇萊拔出埃達紮在地上的彎刀,『撈』住地上的那個「人」,面色凝重地站了起來。

  周遭的士兵們看清了他手上的東西,齊齊一片嘩然!

  隕星者手上抓著的是一件黑袍。

  一件空蕩蕩的黑袍。

  它的下擺毫無憑依地垂落,在空中來回晃動。

  只有黑袍。

  沒有任何活物。

  尼寇萊死死地盯了手上的黑袍幾秒,這才瞪大眼睛,向副手投去詢問的眼神。

  「沒有,頭兒。」賈斯汀知道他想問什麼,同樣吃驚地搖搖頭,「我們剛剛把這裡圍得水泄不通,沒遇見突圍的敵人,更沒人逃得出去。」

  「搞什麼……」埃達顫巍巍地道,雙手緊緊地所在胸口,緊張地四處張望,一副見了鬼的神情,「我明明丟中了啊……」

  「怎麼不見了?」

  尼寇萊瞪著難以置信的雙眼,看看黑袍,又看看四周士兵的困惑而訝異的臉龐。

  他低下頭,試探也似地,踢了踢地上的那對細劍。

  雙劍聽話地被踢開,昭示著自己存在,並不是虛幻。

  尼寇萊深吸一口氣,這才猶疑地開口,「賈斯汀,剛剛跟我們交手的……」

  「的確是個大活人吧?」

  賈斯汀勳爵微微張口,欲言又止,「我……」

  沒有人說話。

  現場只有那件黑袍,還在不住擺蕩,跟地上的細劍一起,散布著詭異的氣氛。

  此時此刻。

  「殿下,殿下!」

  淒厲的呼號聲傳來。

  尼寇萊一驚,連忙轉身。

  是懷亞。

  不遠處,在黑馬珍妮的身邊,懷亞.卡索,這位王子侍從官正像一個瘋子一樣,瘋狂地推開身邊的人。

  他死命搜尋著視野內的每一個身影,面上是克制不住的驚惶,「泰爾斯……泰爾斯殿下!」

  「怎麼——」

  驚疑不定的尼寇萊只來得及說出一個詞,注意到他的懷亞就惶急地朝隕星者撲來,卻被身旁的一個大公親衛死死攔住。

  「喂,北地人……殿下,殿下呢?」

  侍從官惶恐地問著每一個人,「有人看到殿下了嗎?」

  什麼?

  散去的煙霧中,隕星者下意識地轉向黑馬珍妮的方向。

  但他卻只能看見一群驚慌失措的星辰人,以及外圍同樣不知所措的親衛們。

  威羅矮下身子,著急地人群的角落裡尋找,傑納德在人群中穿梭,不時攔下一個人,皺著眉頭打量他,又失望地放開。

  少了一個人。

  少了……

  這個念頭閃過隕星者的腦海。

  他隨即僵在原地。

  那一刻,無論是賈斯汀,還是埃達或羅爾夫,所有人反應過來的人紛紛變色!

  「啊?」這是不知所措的埃達。

  羅爾夫則瞪著眼睛,死死抓住懷亞,面向他瘋狂地打著手語。

  但隕星者更為粗暴干脆地搶上,一把推開羅爾夫,雙手扯住懷亞的領口,表情猙獰地質問道,「發生什麼了!」

  「王子——王子在哪兒?」

  但懷亞一副幾乎要崩潰的樣子,他顫抖搖頭,語氣滿懷驚恐和擔憂,「沒有,沒有,刺客來得太快……煙霧太大,聲音太響,太混亂……我拉著殿下從馬上下來,我再去抓他,卻只能抓到傑納德……」

  傑納德臉色難看,「不可能,你們交手的時候,王子前一刻還在我身邊……怎麼會……」

  尼寇萊壓抑著怒氣低吼一聲,將失態的懷亞一把推倒在地上。

  但沒人顧得上在此時處理北地人與星辰人的關係了。

  「是被那個刺客擄走了嗎?」

  埃達驚恐地對尼寇萊道,「他跳起來的時候,避開了我的飛刀,從空中把泰爾斯擄走了?」

  臉色蒼白的尼寇萊猛地抬頭,看向距離他們最近的房頂。

  那裡,站著一個先前攀上屋頂,警戒周遭的大公親衛,手執弓弩。

  「沒有,頭兒!」

  那個親衛站在高處,一臉疑惑地道,「從剛剛到現在,哪怕是濃煙的時候……無論是街道、小巷、屋頂,任何稍高的地方……我用白刃衛隊的榮譽和性命擔保,沒有看到任何人離開!其他人也一樣!」

  尼寇萊咬緊牙關,又轉頭看向從身後趕來的一個大公親衛。

  那個親衛只是搖搖頭,「地面四周的出入口,都被我們剛剛布置的哨崗看得好好的,從刺客現身到剛剛為止,都沒有人進出——我們對過了口令和面貌,也沒有人冒充自己人。」

  尼寇萊徹底呆滯住了。

  那怎麼會?

  天上沒有,屋頂沒有,地面沒有,巷道也沒有……

  周圍數百米的距離,沒有人出入,也沒有人偽裝……

  王子就這麼憑空……被人擄走了?

  在這條街道上,無論是北地人還是星辰人,他們齊齊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隕星者轉向周遭的戰士們,幾乎要把自己的牙齒咬碎在嘴裡,氣急敗壞地下令道。

  「整隊,搜查!從這裡開始,到我們最外圍的封鎖線,周圍的每一堵牆,每一個小巷,每一座房子,每一道溝渠,乃至每一個人的身後!」

  「攔截每一個可疑的人——我們的哨崗和封鎖線還在,不可能有人從這裡無聲無息地離開!」

  凝重而詭異的氣氛裡,臉色同樣不佳的巡邏隊和大公親衛們轟然應諾。

  他們各就各位、訓練有素地執行自己的職責,移動,整隊,散開,搜尋,所有人都焦急而緊張地左右張望,尋找著目標,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以懷亞為首的星辰人也準備行動,卻被幾個冷冰冰的大公親衛死死攔在原地,只能著急地等在原地。

  等待北地人搜查的結果。

  但幾分鐘過去了。

  「東邊的四條巷道,什麼都沒有!」

  「麓湖宅邸周邊,很乾淨!」

  「斧區到矛區的交叉路,沒有任何人!」

  「棋牌室內外都找遍了!」

  「南邊的房屋全部搜尋過了!」

  「左邊的溝渠,沒有線索!」

  「我們就差把刺客出現的房子給拆了,除了破碎的屋頂,連隻蒼蠅都沒有!」

  無論是巡邏隊還是大公親衛,他們的搜尋都沒有結果。

  聽著屬下的回報,尼寇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終於,賈斯汀帶著人,從最後一個小巷中走出,對著臉色鐵青的尼寇萊搖了搖頭。

  「刺客出現的時候,我們的哨崗和封鎖線都是完好的,從制高點到地面要道,方圓二百米,滴水不漏,刺客的煙霧也沒有影響他們。」賈斯汀的聲音聽著很艱難。

  「但是……他們沒看到任何人突圍。」

  「任何人。」

  尼寇萊幾乎要把眼珠瞪出來了,他愣愣地望著自己的副手,石化在原地。

  所有人都沉默了。

  情況很清楚,周圍沒有,外面也沒有。

  他們找不到那個身影。

  那個十四歲的身影。

  那個能影響西陸兩大國未來的身影。

  像是平白無故消失了一樣。

  「操……」尼寇萊粗重地喘息著,對著四周的建築目露凶光,仿佛懷疑著每一堵牆的後方。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懷亞和羅爾夫擔憂地對望,彼此搖了搖頭。

  「不可能。」埃達凝重地道,「這也太奇怪了……」

  他的身側,賈斯汀勳爵深深皺眉。

  「頭兒……」

  面孔扭曲的尼寇萊轉向副手,後者呆呆地望著地面。

  「死了三十年的『雨中之心』突然出現又憑空消失,現在再加上泰爾斯王子……」

  賈斯汀勳爵臉色蒼白地看著那件空空蕩蕩的黑袍,又看看地上不住晃動的雙劍,死命地眨著雙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們,難道我們真的是……」

  「撞見鬼了嗎?」






PS.呼呼,這轉折來得好突然,災禍裡面也許有死靈法師!?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1-23 22:28
卷五.背叛者們 第59章 總部

  龍霄城,某處。

  這是一個昏暗的通道。

  只有一盞孤零零的不滅燈,勉強照亮著兩邊斑駁古舊得仿佛隨時要倒塌的土牆。

  一個少年默默地靠坐在這盞不滅燈旁,打量著手裡的一把匕首。

  狹窄的通道只容兩人通行,仿佛是兩面牆夾出來的縫隙,泥地上布滿了灰塵,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這是個隱藏在棋牌室地窖下方的地下暗道。

  真虧他們修得出來。

  少年在心底裡道。

  只是,自己每個月都來下棋,為什麼負責搜查和清場的大公親衛們,卻沒有發現這裡?

  而且……當這裡被選中的時候,尼寇萊肯定早就查過這兒的底細了吧?

  嗒,嗒,嗒……

  耳邊傳來了腳步聲。

  少年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慢慢地把匕首合進鞘套,再把它們扣回皮帶。

  鞘套上的一行字,在不定的燈火下一閃而過。

  王者不以血脈為尊。

  嗒,嗒,嗒……

  腳步聲越來越近。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轉頭看向昏暗通道的另一頭。

  那裡遠離光線,唯有一片漆黑。

  隨著腳步聲停下,一個身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您該好好休息,殿下,恢複體力。」來人淡淡地道,聲音輕快,「還有好一會兒呢。」

  少年王子哼了一聲。

  他默默站了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這可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泰爾斯看著來人似曾相識的面容,以及那雙特殊的黯紅色眼眸,冷冷地道。

  「拉斐爾.林德伯格。」

  隨著泰爾斯的話,六年不見的王國秘科幹部——拉斐爾從漆黑的通道中步出,在不滅燈前展露整個身形。

  泰爾斯細細打量著拉斐爾。

  六年的時光,似乎沒有給這位以黑暗為生的荒骨人帶來太多的滄桑。

  他依舊一身白袍,身姿瀟灑,儀態自若,唯有看到閃爍的燈火時,才下意識地微微蹙眉。

  「確實。」

  「所以這不是我們想像中的完美脫逃,甚至還極度冒險。」

  拉斐爾的黯紅雙眸掃過已是少年身形的泰爾斯,表情沉著,「但尊貴的殿下,您以為這是誰的錯?」

  泰爾斯表情一變,「誰的錯?」

  「別裝傻,拉斐爾,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五千騎兵從大荒漠進逼祈遠城,支援自由同盟。」王子聲若寒冰,「給了北地人好大的驚喜,是麼。」

  「而你知道有多少人提前告訴了我,告訴他們的人質王子這件事嗎?」

  拉斐爾挑挑眉毛。

  泰爾斯扯著嘴角,手指在空中用力晃動,嘲諷地比出一個數字,一字一頓地道,「零。」

  「零!一,個,都,沒,有!」

  「這是幾十個頭腦發愣、面目猙獰的北地壯漢,一,起,告,訴,我,的!」

  拉斐爾若有所思地看著頭頂。

  「五千騎兵?」

  他微微一動,「北地人的情報是這樣的嗎?」

  秘科人這副無動於衷的態度讓泰爾斯大為光火。

  「怎麼,難道你要告訴我,那些差點害死我的騎兵和十字雙星旗都是假的,是別人冒充的?」

  王子聳聳肩。

  不滿地哼道,「而王國壓根沒有派兵?」

  搖曳的燈火中,拉斐爾默默地看了他幾眼,這才微微嘆息。

  「那些軍隊確實是真的,也是星辰派出去的。」

  「但從西荒,從刃牙營地出發,西進荒漠的,頂多一兩千騎兵就到頭了。」

  「至於其他,大概都是步兵或者營造出來的假象吧。」拉斐爾笑了起來。

  「五千騎兵?哈,那花費可足夠榨乾半個王國了。」

  荒骨人攤了攤手,他的衣袖依舊很久,把手腕的部分牢牢蓋住。

  他在笑。

  他根本就不在意。

  泰爾斯瞪著眼睛這樣告訴自己。

  王子心裡的不爽慢慢升騰。

  「這不是重點,而且這也不好笑。」

  泰爾斯眯起眼,舉起手指,語氣越來越重,「你知道,作為發泄的對象,我差點就被憤怒的北地人在英雄之廳裡撕成碎片——」

  昏暗的視野裡,拉斐爾似笑非笑地搖搖頭,「他們不會那麼做的……」

  但泰爾斯根本沒有理會他的插嘴,而是抖著手指,壓抑著怒氣繼續道,「——或者被挾持到祈遠城,綁上兩軍陣前逼著星辰退兵嗎?」

  王子最後的音量稍有些大,在狹窄的通道裡頗為刺耳。

  拉斐爾定定地看著王子,慢慢收斂了臉色。

  「殿下,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把你安全地營救回國……」

  「對,方式就是讓北地人先把我吊死,然後你們再來收屍。」泰爾斯冷笑道,諷刺意味十足,「安全得很。」

  拉斐爾的表情變了。

  「請相信我,秘科自有合適的手段和安排。」他的語氣逐漸嚴肅起來,「但我可以肯定地說,絕不是用現在這種粗暴直接,迫不得已的方式。」

  秘科人冷聲道,「如我剛剛所言——殿下,您以為這是誰的錯?」

  泰爾斯壓根沒有理會對方的反問,他連連冷笑。

  「『合適的手段和安排』?真是振奮人心呢,就像六年前的龍血一樣,對麼?」

  聽到那個許久未出現的行動代號,拉斐爾微微一滯。

  王子靠上牆壁,把頭扭向一邊,怒哼道,「天殺的王國秘科。」

  拉斐爾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

  「您在指責我們隱瞞情報,殿下,你認為這個意外是秘科的錯。」

  泰爾斯輕嗤了一聲。

  「但反過來說。」拉斐爾的紅眸裡閃出一絲詭異的光芒,「您對我們……」

  「就那麼毫無保留嗎?」

  泰爾斯微微一愣,慢慢地回過頭。

  拉斐爾用讓人心寒的目光盯著他。

  「今天中午為止,我們還以為一切順利……直到消息傳來,我們才知道您和倫巴在宮裡幹的好事。」

  拉斐爾的聲音裡也帶上了某種鋒利的指責意味,「直到收到您出宮的消息。」

  「措手不及的我們才不得不緊急行動,採用最糟糕的備用計劃——強行冒險營救您!」

  泰爾斯沒有說話。

  拉斐爾輕輕向前一步,目光凜冽。

  「兩個多月來,從登上黑沙領的馬車開始,你一直都知道倫巴早已潛伏在城中,而你甚至還和他暗中達成協議,共同干涉龍霄城與埃克斯特的內政,直到最後你被轉移去黑沙領。」

  泰爾斯心中一凜,頓感不妙。

  荒骨人淡淡地道。

  「關於這些,關於你和倫巴的密謀,關於您為何被迫與他合作的緣由,殿下……」

  「您又告訴了我們多少呢?」

  望著拉斐爾的目光,泰爾斯突然覺得有些心悸。

  該死。

  沒錯,我和倫巴的密會,為小滑頭的謀劃,這些事情,包括女大公的身份在內……

  我又怎麼可能告訴你們?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跟黑沙領的事情,是個意外。」

  拉斐爾眉心一動,「意外?」

  泰爾斯努了努嘴,沒好氣地點頭道。

  「對,你們的意外在前,才引發了我的意外!好麼?」

  「如果不是你們帶來那五千——不,兩千騎兵,讓整個場面急轉直下,女大公就不會被逼得走投無路,我也不會被逼得向倫巴求助!」

  王子冷哼著,努力把話題轉開。

  不。

  他在心裡默默地道。

  他知道的。

  確切地說,泰爾斯很早就做好了備案——英雄大廳裡,他們和伊恩的方案很可能會遭遇意外,不能成功。

  為了小滑頭,倫巴是他走投無路時,必須翻開的底牌。

  而一旦這張底牌被翻開,秘科肯定會知道。

  秘科不會坐視的,他們一定會行動起來。

  泰爾斯拍了拍懷裡早就收拾好的隨身物件,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對於秘科的營救,他早就做好了準備了。

  這次,拉斐爾盯了他很久。

  仿佛要發現什麼秘密。

  泰爾斯只是氣鼓鼓地扭著頭,表現得像個生悶氣的少年。

  終於,拉斐爾收起了審視的眼神。

  拉斐爾淡淡道,「那您或許根本不該跟龍霄城的朝政牽涉得如此之深?」

  他用別樣的神態,頗為鄙夷地望著王子,「即使您和女大公有著某層不可言說的關係,風流的殿下。」

  泰爾斯先是一愣,隨即語塞,「我,我和女大公……」

  但惱羞成怒的他急中生智,立刻找到還擊的辦法轉移話題,「風流?」

  「嘿,六年前,在英靈宮跟亞倫德小姐當眾接吻一分鐘的人可不是我!」

  拉斐爾臉色一變。

  他皺眉咳嗽了一聲,震下來一些頭頂的灰塵。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

  泰爾斯默默喘息著,希望這能把對方的追問掩蓋過去。

  「總之。」

  拉斐爾不無諷刺地嘆息道,「您如果微微大發慈悲一些,稍開尊口,把倫巴的事情提前告訴我們這些在秘科裡跑斷腿的卑賤下人……」

  「那也許我們就能早些應變,事情也不會這麼糟糕?」

  泰爾斯挑起眉毛,張開雙手,一副「我跟你沒話說」的神情。

  「很好。」王子做了個休止的手勢,自暴自棄也似地道,「我懂了,這樣下去沒有結果。」

  「討論結束,到此為止。」

  他轉過身,靠著牆壁,搖頭抱起手臂。

  拉斐爾沒有說話。

  直到泰爾斯再次打破沉默。

  「嘿,那個用雙劍的黑袍。」

  「我逃進棋牌室來的時候,看見他落入了衛隊的重圍。」王子頭也不回,默默地道,「他還好嗎?」

  不。

  泰爾斯在心底道——尼寇萊手下的前白刃衛隊都不是好惹的。

  那個人,為了給自己創造暗中逃來棋牌室地下的機會,大概已經……

  拉斐爾微微皺眉,卻不說話。

  直到泰爾斯不耐煩地看向他,拉斐爾才輕嗤一聲,「您沒認出他來?」

  泰爾斯一愣,「誰?那個黑袍?」

  拉斐爾眯著眼咧起嘴角,「很好,如果連您都沒認出他的偽裝……」

  「放心,他會安全的。」

  泰爾斯輕輕一頓。

  偽裝?

  這麼說……

  那個黑袍人,是我認識的人?

  難道是……

  泰爾斯搖了搖頭,把心中那個戴面具的身影消除出去——不可能,那個黑袍身材瘦長,手持兩把細劍,不可能是他。

  此時,泰爾斯突然想起某件事情,他抬起頭,「襲擊倫巴所在的驛館——那也是你們引開注意的手段?」

  說到這裡,拉斐爾的表情冷了下來。

  「對,一次不可能成功的自殺式襲擊。」他的嗓音有些沉寂,「任何能夠減少您身邊護衛力量的手段,我們都想過了。」

  泰爾斯頓住了。

  燈火微微動,把兩人在牆上的身影拉長。

  半晌之後,王子呼出一口氣,「傷亡多少?」

  拉斐爾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泰爾斯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通道裡又回復了寂靜。

  「對不起。」王子半天才憋出這句話。

  拉斐爾閉眼搖頭。

  「他們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秘科的人聲音黯然,「為了這次的行動,秘科甚至放棄了在龍霄城的總部,犧牲了大部分情報線。」

  泰爾斯冒出疑惑,「總部?」

  拉斐爾努了努下巴,伸出手指敲了敲身旁不規則的土牆,「這裡就是。」

  泰爾斯愣住了。

  他張望著打量著這個昏暗的通道。

  王子奇道,「但是這裡……這不是我每個月都來的,那家矛區棋牌室的地下嗎?」

  作為回答,拉斐爾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表情回復了以往的淡然自如。

  「等等,你是說。」泰爾斯瞪著難以置信的眼睛,觀察四周,「我們頭頂的棋牌室,我每個月來下棋的地方,就是王國秘科的龍霄城總部?」

  「就在矛區?離英靈宮就差個幾步路的地方?」

  拉斐爾笑了。

  他再次敲了敲身旁破敗不堪的土牆。

  「你不會以為,棋牌室的老板只是碰巧無聊,才在地窖下面修了這條地道吧。」

  「你不會也以為,當你對龍霄城提出要求且被女大公首肯之後,負責選址的秩序廳官員,只是碰巧才把這家新開的棋牌室上報給里斯班吧?」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拉斐爾,「所以……」

  拉斐爾目露精光,肯定地頷首,「對,敵人的眼皮底下,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比如,六年前的『龍血』,從開始行動,到修整、決斷、計劃進行,甚至到最後調撥人手和情報,偽造倫巴的手令,進入敵人占領的城閘裡,撈某個自作主張的倒黴王子出來並安排撤離,都是在這裡聯絡準備的。」

  拉斐爾不無深意地瞥了他一眼,輕哼著搖頭。

  泰爾斯自動忽略了對方「某個倒黴王子」的話語,默默地打量著周圍——斑駁的土牆,幽深的通道,孤零零的不滅燈。

  原來如此。

  原來六年裡,所有我向秘科發出的秘密傳訊,就是在這裡……

  「但尼寇萊應該仔仔細細地查過這兒了吧?什麼也沒查出來?」

  王子皺眉道,「甚至每個月我來的時候,親衛們都要翻個底朝天,他們怎麼會漏過這條地道?」

  拉斐爾又是一笑。

  「這裡以前可不是棋牌室。」

  「這個地方,作為秘科在龍霄城的總部,在星辰與龍的地下戰爭中,支援無數諜報行動,庇護無數星辰間諜的歷史,已經超過一百六十年了。」

  泰爾斯小小地吃了一驚。

  說到這裡,秘科的荒骨人像是感慨頗多,「這期間,哪怕是再大的行動,這裡也從未輕動,不曾暴露過。」

  「如果隕星者真想查出什麼,那除非去翻一百多年前龍霄城矛區的改建記錄——由一位表侄女嫁給了星辰人的安倫佐公國建築師負責營建,當然,記錄在多年前已經意外遺失了。」

  「至於他們為什麼找不到地道——我們所在的,是最後的逃生通道,早在幾十年前就挖好了,留著最後一層土沒有挖通。」拉斐爾把思維拉回現在,眼眸一緊。

  「今天上午,我們得知宮裡出了意外的時候,我就決定把它打通。」

  「果然……」

  拉斐爾話語一頓,沒有再說下去。

  一百多年都沒有輕動的總部……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他,心中卻唏噓萬分。

  他蹙眉問道,「這麼說,這個『總部』下面……四通八達?」

  拉斐爾輕笑了一聲。

  荒骨人不屑地看著第二王子,輕嗤一聲,「怎麼,你以為地道那麼好挖,而歷代龍霄城大公,歷代暗室的首腦,包括現在的隕星者和他的人都是蠢材?」

  「當年,為了不引起懷疑,這條地道斷斷續續挖了好幾年,幾次都險些被發現……」

  「否則,我們倒是想把它跟城閘裡的秘道連通起來,那我們甚至能偷入英靈宮,刺殺個大公什麼的……」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也笑了一聲。

  拉斐爾哼了一聲。

  但他隨即又搖了搖頭,感慨頗深地嘆出一口氣。

  「但是,因為這次行動,這裡——總部必須退役了。」

  泰爾斯眼神一動——退役?

  拉斐爾仿佛讀懂了他的目光,平淡地道。

  「你在附近失蹤了,雖然一時半會兒沒人發現,但隕星者和他的前白刃衛隊早晚會重新回來調查,直到發覺這裡的蹊蹺。更別說聞風而來的暗室以及其他勢力,這些人要是為了你而放下彼此間的鬥爭,那要不了多久就能追查到真相。」

  「總部早晚會暴露的。」

  泰爾斯皺起眉頭。

  「如果總部要退役,那隨之一起引退的,還得包括一百多年來同總部有過牽連的所有人、事、物、渠道、地點,幾乎是秘科在此的所有。」拉斐爾目光黯淡,嗓子嘶啞。

  「毫無疑問,此事過後龍霄城還會經歷一波清洗。」

  「而一百六十年的龍霄城總部,王國秘科一百多年間在此經營的一切,大概都要煙消雲散了。」

  拉斐爾情緒不明地輕哼一聲,「就因為這個倉促愚蠢的計劃。」

  「為了救你。」

  聽著對方的話,泰爾斯默默地低下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