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02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7-15 02:30
卷五.背叛者們 第170章 不只是你

  火光急顫,人影晃動,薩克埃爾的突襲帶動烈烈風聲,伴隨著小巴尼驚怒交加的呼喝。

  就在泰爾斯汗毛倒豎,準備咬牙迎擊的時候,前王室衛隊卻出乎意料地反應迅速。

  「唰!」

  「呼!」

  只見斧刃閃光,釘錘破空。

  雙雙追襲薩克埃爾的側後方!

  刑罰騎士聽見身後一左一右的風聲,不由暗嘆一聲。

  是貝萊蒂和布里。

  他們並未被薩克埃爾的突然襲擊放倒,相反,貝萊蒂借著牆壁的反衝,布里怒吼著一步踩穩,兩人在零點一秒的極限時間裡調整好平衡,不等薩克埃爾越過他們一個身位,就身形暴起,反撲而來!

  逼得薩克埃爾前進的腳步不得已一滯。

  從詭影之盾到災禍之劍,刑罰騎士的攻勢猛烈而高效,出手必有斬獲,難遇一合之敵。

  說起來,這還是泰爾斯第一次看到在他一擊之下,還能遊刃有餘地頂住壓力,迅速組織反擊的人。

  思緒間,貝萊蒂的斧刃凶悍而剛硬,帶著撕裂一切的氣息。

  布里的健壯身形來勢洶洶,與猙獰的釘錘同時壓上。

  泰爾斯記得,方才就是這兩人頂在戰場的正前方,一個衝破陣型,一個辣手獵殺,徹底擊潰了災禍之劍。

  不愧是老同僚,真難纏。

  心念一閃,薩克埃爾如同背後長眼一般踏步旋身,避開貝萊蒂的斧風,首先向右後方的布里靠去!

  「叮!」

  一記輕響,刑罰騎士右手的格鬥斧在手掌中轉出一個神奇的弧度。

  精準地從側面——卡住布里的錘頭。

  布里狠狠皺眉,突感不妙。

  「呼呼——」

  果然,風聲中,薩克埃爾如貼面舞般近到身前,輕巧刁鑽地掠過布里勢大力沉的錘頭,又恰到好處地擦過他氣勢洶洶的身軀。

  與氣勢奪人的布里,險之又險地擦肩而過。

  如同鐘表裡兩個帶動彼此,卻只在一點上相交的齒輪。

  糟糕。

  望著薩克埃爾那近在咫尺又面無表情的臉孔,這是布里的下一個念頭。

  下一秒,布里只覺得對方斧刃上傳來一陣蹊蹺的力度,把他往不受控制的方向拉去!

  布里正要咬牙硬抗,突覺膝蓋一震。

  「咚!」

  布里隨即大驚失色地意識到,自己的承重腳被薩克埃爾突然的踢擊掃中,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

  零點一秒的時間裡,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所有攻擊落空,失去下盤平衡,沒法掌控去向,只剩下健壯的身形,任由薩克埃爾宰割的空中大沙袋。

  泰爾斯認出了這記絆腳,就在剛剛,他被薩克埃爾以同樣的一記招式擊潰,險死還生。

  不。

  那個瞬間,失去平衡的布里明白了什麼。

  薩克埃爾的目標不是他,而是——

  下一刻,一擊不中,從旁趕上的貝萊蒂只覺頭皮一凜,就看見布里那巨熊般的身形向著自己飛來!

  糟糕。

  他剛閃過這個念頭,就下意識地橫擺斧頭,托住布里的後背,在巨大的重量和衝擊下吃力地後踩幾步,穩住身形。

  那個瞬間,貝萊蒂越過布里的肩膀,正好看見薩克埃爾冷酷而無情的目光。

  該死的,長官。

  貝萊蒂只覺頭皮發涼。

  但不等他反應過來,一記斧柄就如毒蛇吐信,瞬間從布里的腋下穿出!

  閃爍如電,迅猛如雷。

  「咚!」

  澎湃的力量彙集在斧柄末端的一點,重重擂上貝萊蒂的左肩!

  「呃啊啊——」

  貝萊蒂身形一晃,痛哼出聲。

  這個敢頂著災禍之劍奪命還擊的硬漢子此刻再也支撐不住。

  手腳同時一軟,土陷山崩般仰面而倒,與布里滾作一團!

  薩克埃爾遊刃有餘地抽回自己的斧柄,看樣子連汗都沒出一點。

  「不!」

  小巴尼的怒喝此時方才傳來。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貝萊蒂和布里。

  這兩個漢子前一分鐘還在正面戰場大發神威,卻僅僅在與薩克埃爾的第二記交手後,就狼狽不堪地摔落地面,帶起一片塵灰。

  而從兩人反擊,刑罰騎士回身,再到兩人倒地——不過一秒多一點而已。

  一秒分勝負啊。

  泰爾斯沉浸在地獄感官中,瞬間轉過無數思緒。

  這一次,面對更加難纏的貝萊蒂和布里,薩克埃爾的身法之靈活,位置之巧妙,出手之刁鑽,遠遠超過之前對敵詭影刺客時,那個以攻對攻,以快打快,無人能擋的他。

  轉身,閃避,出斧,拉人,絆腳,柄擊。

  連鎖而至,一氣嗬成。

  他仿佛恰到好處的微風滑過,不必著力,就輕鬆擊破兩人氣勢洶洶的聯手阻擊。

  甚至讓泰爾斯以為,自己見到了騰挪閃躍的婭拉,抑或輕靈飄忽的埃達。

  在泰爾斯的印象裡,每一個極境高手都有自己的擅長之處,在對決裡最大化自己的優勢。

  約德爾從極靜到極動的瞬殺,血族姐妹鬼影幢幢的速戰,埃達夢幻飄搖的身法,王國之怒正面無敵的突破,要塞之花滴水不漏的防禦,尼寇萊詭異難辨的動作,火炙騎士鋼鐵對撞的強攻,亡號鴉寂夜驚雷的暴襲。

  但這家夥——泰爾斯皺起眉頭看著薩克埃爾——前一刻是攻勢迅猛,凶悍無匹的血腥雄獅,後一刻又化身靈動迅捷,掠水而去的輕盈飛鳥?

  他所擅長的,究竟是什麼?

  半秒過去,薩克埃爾衣袂破風的聲響讓泰爾斯驚醒過來,他輕鬆破解兩人的攔截之後腳步不停,再次來襲!

  頂在他前方的塔爾丁和納基頓時緊張起來。

  但這一次,在他踏出下一步的瞬間

  「啊!」

  另一側,另一個身影嘶聲低喝,揮劍而來!

  敵人就像突然而至的雪崩,帶著凜冽的寒風,蹊蹺地出現在薩克埃爾的危險感知裡。

  刑罰騎士迅速地掃過對方的全身,在後者普普通通的進攻動作裡找到了三個破綻。

  左肘。

  下腹。

  還有對方的劍上三分處。

  他只要像以前一樣,因地製宜,因人而異,抓住這些破綻反擊——

  「呼——」

  劍風來襲!

  那一刻,薩克埃爾下意識地緊繃起全身的肌肉,炸起一片汗毛!!

  奇怪。

  他經歷無數對決的身體生出一股奇怪的本能,硬生生地遏制住他蠢蠢欲動的右臂。

  不。

  怎麼回事?

  薩克埃爾難以置信地望著越來越近的對方。

  望著那把直指自己心臟的劍。

  是我的動作,遲鈍了嗎?

  薩克埃爾咬緊牙關,看著對方平平無奇的招式,強迫著自己踏出腳步迎敵而上,斧刃直奔對方的下腹!

  只要逼進這裡,就能調整力度和角度,滑開對方的劍鋒,逼迫他改換姿勢,然後就是一係列的連擊……

  最終把他——

  「叮!」

  斧刃如同薩克埃爾預想的那樣,擦中對方的劍鋒。

  下一秒,薩克埃爾再度神經一跳!

  不。

  薩克埃爾心中如有驚雷炸響!

  不。

  在斧劍交擊,感受著對方劍上傳來力道,望著對方堅冰般的目光刹那。

  他突然醒悟過來。

  敵人的所有破綻,所有空檔,所有缺陷,都不是關鍵。

  關鍵只在他最強的那一點上!

  薩克埃爾驚訝地看著雙方短兵相接的這一點。

  無論我如何調整,如何變招,如何對他造成難以挽回的殺傷——對方都會不管不顧。

  而他的這一劍,無論如何,都有辦法刺進自己的心臟。

  「嘶——」

  劍鋒劃過斧刃一寸。

  會死的。

  薩克埃爾突然冒出這個久違的念頭。

  「啊啊啊!」

  下一刻,刑罰騎士罕見地暴喝出聲!

  但與他的氣勢相反的是,薩克埃爾瞬息間收斧,側身,退步,含胸,閃避!

  泰爾斯驚訝地看見,貌似無人能敵的刑罰騎士,在這一刻有些保守乃至狼狽不堪地撤步後退,遠離了這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劍!

  「呼!」

  斧刃和劍鋒在空中摩擦了一寸有餘,隨即交錯而過,距離越拉越大。

  攔截薩克埃爾的人一劍落空,整個人失去平衡,側身倒地,平平滑出幾米。

  但他卻沒有失去對身體的控制,而是在肩膀擦地的時刻手肘一拐,整個人如急轉的馬車一般回復了平衡,從側躺瞬間起身,換成單膝跪地,重新面向薩克埃爾。

  這一個詭異的會回合到此為止。

  泰爾斯奇怪地看見,薩克埃爾捏著斧柄,瞪著眼睛,居然在——微微喘息?

  他的對手默默站起身來,也輕輕地喘著氣。

  就像他們剛剛經歷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大戰一樣。

  訝異的薩克埃爾突然舉起手,摸了摸額頭。

  是冷汗。

  刑罰騎士頗為驚訝,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是……

  薩克埃爾愣住了。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在顫抖。

  幾秒後,薩克埃爾捏起拳頭,緩緩翹起嘴角,抬起目光。

  從寒戰到汗毛,從心跳到顫抖,身上的所有跡象都在提醒這位老戰士,眼前有威脅。

  出獄不過數刻,但遇到的敵手,無論是那些所謂的雇傭兵還是詭影之盾,都讓他頗為失望,充其量只能是熱身而已。

  就連久違的小約德,也只是擅長刺殺。

  但是現在……

  現在……

  「貝萊蒂,布里,你們退步了。」

  薩克埃爾深吸一口氣,他的笑容多了一些顏色,多了一些生機。

  他看向攙扶著彼此站起來的貝萊蒂和布里,嘖聲搖頭。

  「但你……」

  刑罰騎士抬起頭,遠遠看著那個一劍將他逼退的對手。

  望著對方冰冷的眼神。

  「你……」

  他回味起方才那一刻的感覺。

  那一刻的冷汗,緊張,顫抖。

  會死。

  會死!

  薩克埃爾欣喜地感覺到,身體裡那股久違的熱血和激動,慢慢湧起。

  多年不曾有的戰意和衝動,正在重新回到他的血管裡。

  沒錯。

  這才是……

  戰鬥……和廝殺的感覺!

  泰爾斯渾身一寒。

  怎麼回事?

  不止是泰爾斯,這一刻,王室衛隊的所有人都在恍惚間神經一跳。

  王子注意到,薩克埃爾的眼神慢慢變了。

  仿佛站在他們面前的那個人,從懶洋洋趴在水下,等待食物的危險鱷魚,變成了饑腸轆轆地蹲在樹上,渴望著捕殺的獵豹。

  只見薩克埃爾的笑容越來越大。

  「你不一樣了。」

  刑罰騎士笑著看向從地上戰起來的男人,看著對方右臉到下巴的罪烙,回味著對方剛剛的那一記驚魂之劍。

  「你的劍,比以前更加致命了。」

  騎士的嘴角彎開弧度。

  「首席先鋒官,小奎爾.巴尼……」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大概是星辰王國這半個世紀來,把早已過時的北地軍用劍術……」

  「用得最出神入化的人?」

  薩克埃爾的對面,剛剛一劍攔截了他的小巴尼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擺正自己的盾牌,呼吸慢慢變得平穩。

  他依舊冷冷直視著戰意昂然的薩克埃爾。

  北地軍用劍術?

  何止。

  小巴尼默默地道。

  你不知道。

  薩克埃爾,你不知道。

  小巴尼遠遠望著對方,突然想起當年。

  當被父親告知,自己進入了守望人的候選名單,有望成為衛隊的下一任指揮官,成為名載史冊的禁衛之首時,當初年輕的自己是如何心情激動,又是如何憂心忡忡……

  小巴尼慢慢握緊手裡的劍。

  你不知道,薩克埃爾,你不知道。

  而自己向賀拉斯王子請求來這套幼年才練過的,這套常被星辰和南方人嘲笑,被技擊派與攻防派鄙視的,這套比北地還北地,連埃克斯特都已經失傳的古老劍術……

  而自己沒日沒夜地苦練,一招一式地拆解,學著北地人親上戰場去體驗那種感覺……

  正是為了抓住最後的一絲可能,找出北地武藝的秘密,戰勝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

  戰勝那個天才。

  戰勝他入隊後就不得不抬頭仰望,死命追趕,卻觸之不及的那個人……

  戰勝無論出身、功績、技藝都強過自己的那個人……

  那個他。

  帝衛至強。

  第一高手。

  你不知道,薩克埃爾,你不知道。

  多少年了,無論在背後追逐你的人有多少……

  你都只是那個一騎絕塵、孤高自傲的混蛋。

  你只會高高在上,仰望星空。

  哪怕面前是無邊巨浪,也絕不向身後,絕不向身下看哪怕一眼。

  你從不回望。

  從不。

  小巴尼狠狠地握了握指甲,用疼痛把自己從記憶中拉回。

  「看在落日的份上,守望人。」

  小巴尼平復了心情,無視著對方越發不加掩飾的戰意,輕聲道。

  「你究竟有什麼秘密,是不能跟我們這些昔日兄弟們說的?」

  語氣平和,略見蒼涼,一反他之前的咄咄逼人。

  衛隊的眾人對視了一眼。

  這讓薩克埃爾微微一愣。

  有什麼秘密……

  他蓬勃的戰意稍稍冷卻。

  「你手裡究竟握著什麼,是你覺得我們沒有資格知道的?」

  小巴尼緩步上前,重新把泰爾斯擋在身後,微微嘆息。

  「你身上究竟有什麼東西,是必須要自己一個人背負的?」

  這兩句話讓薩克埃爾恍惚了一下。

  必須要……

  自己一個人……

  背負……

  遇到對手的見獵心喜慢慢消退了。

  火光闌珊,薩克埃爾的目光恍惚起來。

  他的臉龐,顯得有些落寞。

  是呢。

  刑罰騎士看著自己的格鬥斧,看著上面血跡斑斑的斧刃,聽著貝萊蒂和布里的喘息,突然有些意興闌珊。

  就連方才的戰意和渴望,也顯得如此可笑。

  是啊。

  這麼多年,這麼多事,這麼多過去……

  他早就不是那個意氣風發,信心百倍的……

  刑罰騎士了。

  薩克埃爾輕輕地垂下斧子,嘆了口氣,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奎爾.巴尼,為什麼你這麼固執呢。」

  薩克埃爾掃過每一個舊日同僚。

  那一刻,仿佛他變回了一個與世無爭的大叔,所有的殺氣都從他身上蒸發。

  他的話語裡帶著深深的惆悵。

  「為什麼你……就非要知道答案呢?」

  此言一出,感受著對方話語裡的痛苦和掙扎,王室衛隊的諸人齊齊一顫!

  不明所以的快繩轉頭看向泰爾斯,尋思著是不是該找機會溜,但他卻驚訝地看見,泰爾斯呼吸急促,聚精會神地看著場中的局勢。

  奇怪。

  不對。

  泰爾斯恍惚地想道。

  他們……

  他們在爭執的,在拉鋸的,在彼此逼問的……

  「因為你不明白。」

  小巴尼深深地低下頭,閉上眼睛。

  「你從沒聽過,是麼,薩克埃爾。」

  不同的名字,一個接一個從他的嘴裡念出。

  「艾倫,沃克,莫利安,托比,羅斯,喀邁拉……這些曾經的兄弟們……」

  泰爾斯看見,每念出一個名字,薩克埃爾的身形就是一晃。

  王室衛隊裡,貝萊蒂手上青筋暴突,布里深深低鳴,塔爾丁面無表情地搖頭,奈則緊緊握著飛鏢,納基捂住額頭,坎農把臉沉在黑影裡,看不真切。

  「你沒有聽到他們死前的哀嚎,你只是一個人靜靜地渡過,從不用承擔那種重擔。」

  小巴尼嘶聲開口,聽上去就像他正在無邊的地獄裡煎熬。

  「就像過去,我們都抬頭仰視你,你卻從未低頭俯視我們。」

  薩克埃爾瞳孔一晃。

  「所以你不明白。」

  小巴尼睜開眼,他的話在繼續。

  但他的語氣,慢慢由絕望的呼號化成毒蛇般的痛恨。

  「過去十八年。」

  「這種該死的固執,這種非要知道答案不可——哪怕它永遠觸碰不到——的該死固執。」

  「以及這個……」

  小巴尼顫巍巍地伸出手,在右臉的烙印上一觸即收,仿佛那是滾燙的熔岩。

  他舉著碰完烙印的那只手,不斷顫抖。

  仿佛剛剛碰到的不是一塊無用的死皮,而是骯髒不祥的瘟疫。

  「這些,是支撐我背負著他們的過去和冤屈,在無邊的黑暗裡苟延殘喘下去的……」

  小巴尼最後的幾個詞,幾乎是從嗓子裡用血磨出來的。

  「唯一理由。」

  泰爾斯看見,薩克埃爾的呼吸越來越急。

  小巴尼依舊死死瞪著對方,眼球滿布血絲,幾乎要把眼珠從眼眶裡瞪出。

  昏沉的火光下,刑罰騎士臉色蒼白地轉過頭,撇開視線。

  「對不起,奎爾。」

  他的舌頭有些微微的顫抖。

  「對,不起。」

  踏!

  小巴尼氣勢逼人地向前一步,怒喝出聲。

  「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

  先鋒官渾身上下再度充滿了刺人的凜冽感。

  巴尼壓著嗓音,卻難抑憤怒。

  「我需要答案。」

  他咬著最後的那個詞。

  答案。

  泰爾斯默默地呼吸著,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麼。

  納基手上的火光慢慢熄滅,整個通道越來越暗。

  「噌!」

  塔爾丁撿起另一支火把,在幾次擦火中,面無表情地點亮它。

  火光再度亮起,泰爾斯發現,薩克埃爾的整個人都鬆垮了下來。

  他面無表情,卻眼含不豫地看著小巴尼。

  「有時候,答案並不比問題好聽。」

  泰爾斯再也忍不住了。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

  少年的嗓音轟然響起,迴盪在地牢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快繩震驚地看著膽大的泰爾斯,不解他為何這麼做,但打給後者的臉色全部入泥牛入海,不見回應。

  泰爾斯無視著擋在身前的塔爾丁和納基,難抑憤悶地向前一步。

  「從剛剛到現在,你們的廢話也太多了……」

  前王室衛隊們默默交換著眼神,齊齊皺眉。

  直到泰爾斯冷冷地道出下一句話。

  「但最後我聽出來了。」

  「什麼『你沒有瘋到那個地步吧』,什麼『非死不可的理由』……」

  「什麼『盯上王室的血脈』,什麼『把劍指向璨星的血裔』,什麼『萬事皆有因』……」

  「什麼『曾經發誓保護的存在』,什麼『不能說的秘密』,什麼『答案』……」

  王子每說一句話,有些衛隊成員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這位殿下……」納基臉色為難地打斷他,卻被泰爾斯再度高亢起來的聲音反打斷。

  「從頭到尾,所有這些——你們在說的根本就不是我!」

  「不是他媽的泰爾斯.璨星!」

  泰爾斯頗有些激動,他毫無顧忌地伸出手臂,向直指小巴尼,又指向薩克埃爾。

  但兩者都因為他的指向而表情難看。

  「你們在質問的,而他在躲避的——是別的事情!」

  「是麼?」

  泰爾斯最後的問話回音傳揚在黑暗裡,依稀可聞。

  但無論深深低頭的薩克埃爾還是方才大聲質問的小巴尼,前王室衛隊卻無一回話。

  直到除了在場之人外的另一個男性嗓音,幽幽地從薩克埃爾的身後響起。

  「你很聰明,殿下。」

  「他們所說的,的確不是你,或者不只是你。」

  嗓音疲憊,略帶淒傷。

  這一刻,薩克埃爾和其他七人齊齊動容!

  聽見不算陌生的嗓音,泰爾斯也驚訝地抬起頭,越過薩克埃爾的肩膀,看到那個出現在階梯上的人。

  是他。

  他還……活著?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7-15 02:37
卷五.背叛者們 第171章 某人需要一個答案

  無邊的寂靜和眾人的目光中,小巴尼皺著眉頭,看向刑罰騎士的身後。

  看向那個拄著劍鞘突然出現,臉上同樣帶著烙印的男人。

  「是你。」小巴尼輕聲道,帶著淡淡的不屑。

  終於,一直默默聽著的薩克埃爾嘆了口氣,緩緩轉身。

  他對身後的人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

  「我很高興你沒事。」

  「塞米爾。」

  只見前任王室衛隊掌旗官,以及把災禍之劍帶到這裡的罪魁禍,剛剛被約德爾擊暈過去的人——科林.塞米爾睜著冷漠的雙眼,站在薩克埃爾的身後。

  泰爾斯突然有些唏噓。

  十八年過去,僅剩的九名前王室衛隊成員,帶著九個永生難消的醜陋烙印,重逢在這個最幽深、漆黑、陰暗、骯髒,不見天日的白骨之牢裡。

  看到塞米爾,許多人的臉色都有些複雜。

  「哇哦,人真齊啊。」納基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差了進來,他的笑容很勉強,但泰爾斯看得出,他在努力緩和氣氛。

  「巴尼,薩克埃爾,當然還有你,塞米爾,我真的認為我們這些老朋友應該坐下來……」

  可塞米爾並不管他們,只是自顧自地指著薩克埃爾,打斷了納基。

  「而他!」

  「受人尊敬的薩克埃爾,他之所以守口如瓶,只字不言,寧願以武力回應……」

  「是因為那件事關乎他心底深處,最骯髒黑暗的秘密。」

  塞米爾一字一句地言,可每一個詞都像是帶著某種魔力,讓大家的呼吸紊亂不順,使得場中的氣氛越凝重。

  泰爾斯皺眉看著塞米爾。

  後者冷笑一聲,目光掃過七名囚犯,繼續道。

  「而他們問得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因為那也是他們心裡最可怕的夢魘,不是麼。」

  薩克埃爾外的七名囚犯交換著眼神,但泰爾斯卻在其中品嚐到了驚惶。、

  小巴尼甚至閉上了雙眼。

  「不止薩克埃爾。」

  塞米爾的話如有尖刀般鋒利,一寸一寸地割開前衛隊同僚們貌似淡然的神色。

  「事實上,他們每個人都在逃避,不願面對,不敢相信,不肯揭開。」

  「因為那個秘密!」

  塞米爾怒喝著舉起手臂,直指泰爾斯!

  「那個驅使著薩克埃爾對這個孩子,對泰爾斯王子不利的秘密……恰巧能解釋曾經的過去,不是麼?」

  泰爾斯心中一頓。

  曾經的過去……

  下一秒,小巴尼倏然睜眼!

  「你沒資格在這裡說話,塞米爾!」

  他惱怒地看著塞米爾。

  「你不過是個背棄了衛隊的……」

  但仿佛要把之前對質時的憤悶全部還回去一樣。

  塞米爾同樣瞪大了眼睛,用比小巴尼還大的聲音頂了回去,「而那個秘密!」

  只見塞米爾狠狠道,「就包括了在當年席掌旗官南下的時候,正是我們最敬畏的薩克埃爾,代理了一部分掌旗官的職責,而我們的守望人『恰巧』是那個最貼近王儲殿下,每天都能接觸到他手令的人。」

  此言一出,仿佛有人關掉了聲音,所有人的呼吸聲、腳步聲、磨牙聲、衣袂摩擦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留下塞米爾咬牙切齒的話。

  「包括,當年正是薩克埃爾,是他在復興宮帶著你、我、他,帶著大半的護衛翼和先鋒翼,帶著衛隊裡最精銳的人手來回馳援,跟刺客和暴民們浴血奮戰,卻仍舊遲來一步,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看著先王與王儲不幸……」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衛隊成員們顫抖地呼吸著,薩克埃爾呆滯地呼吸著。

  「包括……」

  「鐺!」

  小巴尼再也忍受不住,他一劍斬上牆壁,在刺耳的噪音中話暴喝。

  「夠了!」

  「閉嘴,逃跑的叛徒和懦夫!」

  一震之下,塞米爾下意識地咬牙住口。

  小巴尼劍指塞米爾,怒道。

  「這是我們和薩克埃爾之間的談話,沒有你這個叛徒說話的份兒!」

  塞米爾沉默了一下,隨即出吃吃的笑聲。

  「哈哈哈哈……」

  他低下頭,又重新抬起頭,用劍鞘指了指小巴尼,嘲諷地道。

  「你知道嗎,巴尼,就在剛剛,我也跟你一樣。」

  小巴尼的瞳孔越縮緊。

  「直到我看清了自己。」

  塞米爾張開雙臂冷笑著,仿佛要擁抱地牢裡所有的黑暗。

  「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泰爾斯覺得,塞米爾仿佛變了一個人,在歷經了同僚反目,瑞奇死亡之海,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的他就像一個蠱惑人心的邪神。

  「害怕過去,害怕真相,害怕答案,還是害怕那個無能而懦弱的,鴕鳥般的自己?」

  「你剛剛指控我的時候,那種不容置疑的勇敢和果斷呢?」

  「你那種『我受了這麼多苦所以我有資格罵你們』的得意洋洋呢?」

  「都到哪兒去了呢?」

  「小奎爾.巴尼?」

  塞米爾的笑容很大。

  而他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深深刺進衛隊成員們的心中,淌出最濃稠的鮮血。

  「以席先鋒官之名……」

  小巴尼的嗓音跟他的劍鋒一起著抖,眼中殺氣沸騰。

  「我說最後一次。」

  「閉,上,你,的,臭,嘴。」

  塞米爾的笑容更燦爛了,就像下一瞬就要消逝的焰火。

  他舉了舉手,搖了搖頭,眼帶挑釁。

  在場中的局勢開始失控之前,納基的話重新插了進來,但這一次,他尤為小心翼翼。

  「巴尼,塞米爾,我想也許我們不應該這麼衝……」

  小巴尼猛地轉頭。

  「你也閉嘴,納基。」

  「這是先鋒官的命令。」

  納基被這麼一噎,頓時臉色難看。

  小巴尼努力調整好呼吸,轉過視線。

  「一個可恥的叛徒在指控你,薩克埃爾。」

  小巴尼冷冷地看著一語不的刑罰騎士。

  「因為十八年前忠心耿耿,盡忠職守的你,十八年後卻狂性大,突然把矛頭指向你曾經誓言保護的血脈。」

  「而你就沒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快繩嚇得向泰爾斯望了一眼。

  巴尼停頓了一下,做了個深呼吸,似乎他當前正在做的,是一項無比艱難的任務。

  「比如說你知道些我們不知道的秘密,著落在這位王子身上,所以你必須要找到他?」

  「或者你有更好的理由,比如這位王子是個冒名頂替的騙子?」

  「抑或,璨星的血脈裡藏著什麼秘密,像你說的,你受命先王,有著必須完成的使命?」

  小巴尼的眼裡帶著淡淡的期望,以及若有若無的哀求。

  「乃至……他是個必須被清除的禍害?」

  「諸如此類?」

  泰爾斯的心裡又是一跳。

  但不知道為什麼。

  他知道。

  他不用擔心。

  場中變得很安靜。

  讓泰爾斯想起廢屋裡的陰溝——那裡只有屍體。

  小巴尼瞪著他自己應該也不知道是什麼情緒的眼神,等待著薩克埃爾的回答。

  塞米爾依舊連帶冷笑,不屑地看著每一個人。

  其他成員們則臉色各異。

  場中的氣氛越難堪。

  「不,我們曾經是衛隊兄弟,我們不該落到這個地步……」

  納基放棄了與小巴尼直接溝通的可能,但他沒有放棄努力,而是轉過頭向同僚求助,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哀求。

  「貝萊蒂,你的職位比較高,求求你,說些什麼……」

  連快繩都看出來了,這個勢單力薄的小兵在努力分散著大家的注意力,只求把那個時刻的到來拖得更晚一點。

  誰知道,滿臉哀傷的刑罰官貝萊蒂卻搖了搖頭。

  「依照規矩,除非有衛隊長的命令,刑罰官不得干預先鋒官的戰時決斷。」

  納基話語一滯。

  「戰時?可現在……」

  就在此時,一直木然站立,很久沒有話的薩克埃爾突然抬起頭,枯燥乏味的嗓音再次響起在白骨之牢裡。

  「沒關係!」

  但這次,他的嗓音帶著淡淡的欣喜,和釋然。

  刑罰騎士用溫和的眼神看著他曾經的衛隊同僚們。

  「納基,貝萊蒂,還有塞米爾。」

  「沒事的。」

  他緩緩扭頭,目光與一直盯著他的小巴尼在空中交會。

  卻沒有火花,只有沉重。

  「某人需要一個答案,僅此而已。」

  薩克埃爾沙啞地道。

  不知不覺中,泰爾斯的呼吸緊張了起來。

  他隨即現,不止是他,許多衛隊成員的表現都有些不穩。

  「謝謝你,巴尼。」

  薩克埃爾的語氣很平和,還帶著淡淡的感激與友好,就像一個善良溫和的鄰家大叔。

  「謝謝你問了這麼多,也謝謝你還肯問這麼多。」

  他眼神飄渺地望著小巴尼,點頭道。

  「謝謝,謝謝你的信任。」

  觸碰到對方溫和眼神的刹那,不知為何,小巴尼狠狠一晃。

  他看著眼前這個依稀威武,過去仰望,曾經嫉妒,誓言擊敗的目標,不知不覺地顫抖起來。

  那個瞬間,小巴尼的話語軟了下來,不再咄咄逼人,也不再冷酷難聽。

  「那就回答我。」

  他艱難地道,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哀求。

  「求求你。」

  沒有人說話。

  薩克埃爾默默地看著小巴尼。

  他知道,他知道小巴尼想要什麼樣的回答。

  但是……

  薩克埃爾低下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

  「你已經有答案了,不是麼。」

  小巴尼微微一顫。

  薩克埃爾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同僚,最後停在空無一人的虛空裡,「在你們之前跟塞米爾重逢,在你們最終確定……確定塞米爾並不是那個人之後。」

  他的眼神有些呆滯。

  「你們就有答案了。」

  這一刻,泰爾斯從在場的人身上,從他們遽然變化的呼吸與心跳上,感受到許許多多的東西。

  釋然,痛苦,呆愣,訝異,憤悶,難過,不屑……

  「抱歉把你們卷進來了,你們大家。」

  薩克埃爾抬起頭,掠過天花板,但他憂鬱蹙眉的樣子,就像在仰望著夕陽一般。

  「但我只是必須完成……當年的未竟之事。」

  他愣然道。

  小巴尼身形一晃,胸膛起伏。

  當年的……

  「未竟之事?」

  他強行壓抑著喉嚨裡的東西,咬牙追問道。

  「當年,你究竟做了什麼,薩克埃爾?」

  「跟這個孩子又有什麼關係?」

  泰爾斯的眼裡,薩克埃爾依舊仰望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仿佛那裡有他的出口。

  對方的嘴角越越彎越大。

  他輕輕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額頭,擠出一個仿佛手工捏出來的拙劣笑容。

  恍惚中,有種笑中帶淚的淒然。

  「沒錯。」

  薩克埃爾幽幽地開口,就像在講下一個睡前故事。

  「巴尼,你追尋多年而不得的答案……就在這裡。」

  泰爾斯緊皺眉頭,死死盯著刑罰騎士。

  這麼說……

  承受著所有人既複雜又深刻的目光,薩克埃爾先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

  「十八年前……」

  泰爾斯的神經緊張起來。

  「那個在復興宮偽傳王儲手令,特意把你們調離群星廳,製造空隙……」

  「好讓詭影之盾和薩里頓行刺先王的人……」

  「以及後來刻意帶隊離開宮門,把王儲留給刺客們的人……」

  刑罰騎士緩緩地拉動手掌,把自己的額梳理到頭頂和腦後,把額頭上那個醜陋的烙印暴露在空氣中。

  他低下頭,望向每一個人。

  失去了額的覆蓋,刑罰騎士長臉上的五官變得越鋒利,淩厲逼人。

  所有人不寒而栗的等待裡,他的話語越冷漠。

  「那場大逆之舉裡的關鍵人物……」

  「背叛了王室衛隊……」

  「背叛了王儲殿下……」

  「背叛了先王陛下……」

  「害得璨星家族家破人亡,整個王室血脈凋敝……」

  每一字,每一句,都無比平淡,不溫不火,如同神殿裡令人昏昏欲睡的誦經聲。

  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扯緊了神經。

  刑罰騎士淡淡繼續。

  「那個真正應該背負通敵罪名,卻隱瞞真相十八年的人……」

  「那個可恥,悲哀,虛偽,惡心,自命清高,道貌岸然,表裡不一的家夥。」

  刑罰騎士扯開一邊的嘴角。

  「正是我。」

  在許多人難以抑製的吸氣聲中,刑罰騎士吐出一口氣。

  帶著如釋重負般的解脫感,他笑容不變,在一連串的形容與頭銜之後,加上了那個不一般的、令所有人神傷色變的名字。

  「伊曼努.薩克埃爾。」

  「背叛者。」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7-15 02:44
卷五.背叛者們 第172章 禁忌之名

  薩克埃爾的話音落下。

  整個通道瞬間安靜了下來。

  泰爾斯難以形容那一刻的氣氛。

  但他清楚明晰地看見,衛隊囚犯們反應各異,布里仿佛被落雷劈中,渾身微顫,嗚咽不已,塔爾丁苦澀地閉上眼睛,表情沉痛,坎農和奈眼神木然,仿佛早有預料。

  小巴尼卻愣愣地看著地面,一動不動。

  「所以你到底還是說出來了。」

  塞米爾冷笑著,似乎長久以來的憤悶得到了抒發。

  「薩克埃爾,你。」

  薩克埃爾默然不語。

  「不……」貝萊蒂手裡的武器幾度舉起,又幾度放下,似乎不敢相信。

  「真的,真的是你,長官?」

  他的眉心糾結成一團,表情憤慨,想要向每一個同伴求助。

  納基呆呆地回望著他,下意識地搖著頭。

  快繩似乎也受驚不小,他小聲地對泰爾斯嘀咕著,「我的天……他們說得對,你們星辰人的心思真多……」

  「白刃衛隊就沒這麼多屁事……」

  泰爾斯僵硬地扯扯嘴角,沒有理他。

  「顯然,我先前質問他的時候,他的狀態就不對。」

  塞米爾冷冷地插話,語氣裡帶著一股莫名的酸澀。

  「而現在……」

  「還有人懷疑嗎?」

  衛隊囚犯們沉默了一陣。

  看著這一切,泰爾斯突然明白了。

  早在快繩放小巴尼等人出來的時候,七名衛隊囚犯就識破了冒名頂替的「懷亞」。

  但這七個狠角色沒有選擇立刻做掉這個蹩腳的騙子,因為自作聰明的快繩還提供了另一份添油加醋的情報。

  薩克埃爾正在追殺王子。

  很諷刺,某種程度上,正是快繩的多嘴救了他自己一命。

  因此,七名衛隊囚犯們懷著別樣的心態跟上快繩,不僅僅是為了履行曾經的誓言,保護璨星的血脈。

  更是為了確認他們的懷疑。

  確認那個折磨了他們十餘年的夢魘,是否就在薩克埃爾的身上。

  現在,他們終究如願以償。

  奈的刻薄嗓音響了起來。

  「自首吧,薩克埃爾。」

  「無論你是因為什麼,跟我們去向陛下——無論是什麼人,去向他們自首。」

  後勤官看樣子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說到「陛下」一詞的時候臉色一黯。

  「去為擔負汙名十八年的衛隊兄弟們——無論他們在生與否——澄清真相,洗雪冤屈。」

  「然後領取屬於你的判決……」

  「和刑罰。」

  他用力地咬出最後那個詞。

  作為場中的焦點,刑罰騎士本人顯得異常沉著。

  聽了奈的話,他先是頓了一下,才默默開口。

  「我不能。」

  衛隊眾人的臉色變了。

  甚至有人下意識地摸上武器。

  薩克埃爾的臉龐沉浸在黑暗裡,看不真切,唯有額上的罪人烙印暴露在火光下,詭異非常。

  他的一雙眸子映射著幽幽火光,向泰爾斯望來,讓後者一陣不舒服。

  「如我所言,我必須完成未竟之事。」

  未竟之事。

  塞米爾輕哼一聲。

  「看來還是要暴力解決。」

  但薩克埃爾卻紋絲不動。

  仿佛他已經沉入深不見底的深淵,不曾聽見,更無法回答。

  這讓本就忐忑的泰爾斯更加不安。

  一直低著頭的塔爾丁似乎再也受不了了,他上前一步怒吼道。

  「狗屁的未竟之事!」

  「守望人薩克埃爾!」

  塔爾丁的吼聲傳揚在通道裡。

  面對著如此冷靜的刑罰騎士,塔爾丁似乎被激怒了,他格外暴躁。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難道你十八年前就已經瘋了嗎!」

  薩克埃爾微微一動。

  十八年前……就已經瘋了嗎?

  他抬起頭,在光線下露出一副沉靜如水的面容,眼神飄向無人的虛空。

  「也許吧。」

  他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竟像是在對著看不見的人說話。

  我必須這麼做。

  必須。

  塔爾丁見狀,更是怒上心頭。

  「你這個混……」

  但一聲平穩的喝令,打斷了眾人的思緒。

  「安靜。」

  是小巴尼。

  衛隊諸人回過頭,或者憤慨,或者疲憊,或者痛苦地等待著他們的首席先鋒官發話。

  後者眼神迷離,麻木空洞地看著地面,一動不動。

  只有起伏的胸膛證明著他的清醒。

  「薩克埃爾。」小巴尼緩緩抬起頭來,嗓音卻麻木而空洞。

  「你還記得,老隊長是怎麼戰死在群星廳的嗎?」

  薩克埃爾的呼吸輕輕一滯。

  老隊長……

  聽見這個名字,衛隊諸人,包括塞米爾在內都奇異地沉默著。

  泰爾斯從中嗅到一股淡淡的悲哀。

  「你還記得托尼是如何力竭而亡……」

  「你記得我的父親,記得他是怎樣面對複數的敵人……」

  小巴尼話語一頓,似乎說不下去了。

  薩克埃爾沉默了很久,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幾秒後,小巴尼嘶啞著嗓子,一頓一頓。

  「還有其他人,好多好多人,那些跟我們同生共死,以為能把性命身家交托給我們的人,全都死在當年。」

  「死於你的背叛。」

  薩克埃爾輕輕地鬆開斧柄,斧頭重重地頓在地上。

  「咚!」

  他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倚靠在斧頭上,胸膛略微起伏。

  「當然,我記得。」

  刑罰騎士肩膀微顫。

  「我全都記得。」

  小巴尼愣愣地看著他,慢慢扭曲起臉頰。

  「你記得。」

  他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薩克埃爾。

  「而你就這麼簡簡單單地承認了,『背叛者,薩克埃爾』?」

  小巴尼的聲音有些顫抖,但隨著話語推進,他的嘴角卻勾起一個笑容。

  「落日啊,你的樣子……好像在說『對,是我偷吃了你的午飯』。」

  薩克埃爾張口欲言。

  但小巴尼說著說著深深地彎下腰去,好像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嘶笑出聲,「『偷吃了你的午飯』……」

  「哈哈哈哈哈……」

  笑聲很難聽,很刺耳,迴盪在周圍的牆壁間。

  但薩克埃爾沒有笑。

  衛隊眾人也沒有笑。

  「哈哈哈……」

  泰爾斯感覺得到,此刻彌漫在周圍的氣氛,一如小巴尼的笑容,無比苦澀。

  小巴尼終於笑夠了。

  他緩緩直起腰,仿佛捏出來似的笑容卻依舊硬掛在臉上。

  「你這副樣子,你讓我覺得——天啊,好像我們過去牢獄裡的十八年,好像三十七名故去的衛隊兄弟,甚至包括塞米爾,好像他們所經受的痛苦與折磨,都毫無意義。」

  衛隊的諸人表情悲哀,納基甚至痛苦地捂住額頭。

  小巴尼的笑容變得令人心寒起來。

  「因為這對你而言,不過是吃飽飯後順帶一提,對麼。」

  薩克埃爾抿起了嘴唇。

  小巴尼向前一步,笑容依舊,話語中卻湧起深深的悲哀。

  「掌握刑罰,守護傳承,你本應是我們的楷模,薩克埃爾。」

  「多少衛隊的年輕人都把你當做偶像,將你的事跡口耳相傳,有多少人想要追逐你,擊敗你,超越你?」

  貝萊蒂悲哀地看著薩克埃爾,緩緩地搖頭。

  刑罰騎士的神情恍惚了一瞬,臉色越來越白。

  小巴尼把眼中的熱氣逼回眼眶,語氣開始咄咄逼人。

  「你本應是每一個帝之禁衛的目標。」

  他重重捶了自己的胸口一下。

  「包括我!」

  包括我。

  小巴尼顫抖著,笑容化作寒霜。

  「而你卻選擇了這樣一種結局,來告別你的衛隊生涯,回報你的禁衛誓言?」

  薩克埃爾深吸一口氣,緊緊閉眼。

  似乎畏懼著睜開眼會看到的東西。

  「不止如此……」

  小巴尼步步向前,聲色俱厲。

  「你把陛下推進死亡的陷阱裡,永不超生。」

  「把王國推進混亂的深淵裡,沉淪不起。」

  「把同伴推進漆黑的汙穢裡,萬劫不復。」

  「你把我們鐫刻一生的禁衛誓言,踩在腳底,棄如敝履。」

  泰爾斯神情複雜地看著兩位職位最高的前衛隊成員的對峙。

  心底的疑問卻有增無減。

  薩克埃爾的肩膀越來越低,泰爾斯甚至能看見,他的眉心在一下一下地抽搐,似乎經歷著噩夢。

  小巴尼嫌惡地看著他。

  「告訴我,薩克埃爾,你每天晚上是怎麼入睡的?」

  「尤其當你的雙手沾滿了同伴的血腥,肩上背負著主君的血債,腦中盡是當年的血色……」

  「你每一次呼吸的時候,問著身上的腥味就不覺得刺鼻嗎!」

  終於,聽見這句話,面色慘白的薩克埃爾如噩夢驚醒般睜眼!

  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拄著格鬥斧單膝跪地!

  「啊啊啊——」

  刑罰騎士痛苦地嘶吼出聲。

  「我知道!」

  他右手緊握斧柄,左手死死按住額頭,眉心的抽搐越發劇烈,像是在做著最激烈的鬥爭。

  眾人默默地看著這個樣子的薩克埃爾,無一出聲。

  泰爾斯在心中喟嘆,知道刑罰騎士的精神其實並不穩定。

  他恐怕……

  又見到了「另一個世界」吧。

  但萬事皆有因,不知道他另外的那個世界,是因何而成,何以表現的呢?

  想到這裡,泰爾斯的內心突然一動。

  等等。

  這也許……是個突破口?

  「我知道……」

  過了好幾秒,薩克埃爾的語氣變得卑微,更像是苦苦哀求。

  「但我必須這麼做……」

  「必須這麼做……」

  他睜開眼,撫著頭,不斷重複著這句話,情緒才漸漸平穩下來。

  「必須……」

  但下一瞬,一柄寒光閃閃的劍刃就隔空刺來!

  泰爾斯登時一驚。

  等會兒,他還有事要問呢!

  只聽納基失聲開口。

  「不,巴尼!」

  千鈞一發間,陷入痛苦的薩克埃爾仿佛被侵犯了領地的野獸,下意識地揮動斧刃!

  「鐺!」

  鋼鐵交擊間,他倒退兩步,狼狽卻及時地擋開這記致命的突襲!

  刑罰騎士喘著粗氣,雙目通紅地看著眼前執劍顫抖,同樣情緒激動的小巴尼。

  不。

  泰爾斯皺起眉頭。

  不能讓局勢這樣發展下去——他們之間的仇恨和憤怒會淹沒理智。

  何況……

  他還有想知道的事情。

  想到這裡,泰爾斯突然開口,「薩克埃爾!」

  「你『必須』什麼?」

  王子的插話讓小巴尼的劍刃一頓。

  納基忍不住回望了他一眼。

  泰爾斯無視著他人的目光,自顧自地開口。

  「你究竟有什麼『必須』要背叛的理由?」

  要讓薩克埃爾開口……現在,趁著他情緒不穩,精神不定,這是唯一的機會。

  只聽泰爾斯寒聲道。

  「讓你『必須』那麼做?」

  「是因為『斷龍者』?因為那把讓雙皇忌憚的武器嗎?」

  早在方才衛隊囚犯們質問的時候,泰爾斯已然對他們的問題隱隱有感。

  血色之年。

  長久以來,這片昔日的歷史都像陰霾一樣籠罩在泰爾斯的人生上空,似乎冥冥中有一條線,遙遙牽制著他的命運。

  每時每刻,都帶給他孤舟渡海般沉浮漂泊、伶仃失控的恐慌與恐懼。

  於是乎,不知從何而起,一種對血色之年真相迫不及待的渴望和衝動就油然而生。

  它們如潮水一般湧來,不可抵擋地攫取住泰爾斯的大腦,讓他心如火焚。

  血色之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璨星王室諸人的身死,意味著什麼?

  跟斷龍者,跟淨世之鋒,跟災禍……

  跟那時候還未出生的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斷龍者……

  薩克埃爾聞言似乎想起了什麼,但他只是癡癡地看著泰爾斯,卻不答話。

  泰爾斯見狀,只能咬牙回憶起初見薩克埃爾的場景。

  這是唯一的機會。

  挖出真相的機會!

  「還記得那些帶著蛆蟲和蒼蠅的腐爛臉皮嗎,薩克埃爾!」泰爾斯冷冷道。

  臉皮?

  這句話很莫名其妙。

  但小巴尼卻驚訝地看到,聽見對方的話後,鋼鐵般的薩克埃爾突然搖晃了一下!

  那一瞬,刑罰騎士渾身顫抖,冷汗淋漓。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泰爾斯。

  泰爾斯壓下心中的不忍,繼續從『另一個世界』裡加料。

  「對,想想吧,還有無數插在矛尖上,布滿地面的頭顱們,想想它們在每一個夜晚裡對你說過的話。」

  泰爾斯加快語速,只希望對方盡快服軟。

  「那是被你害死的衛隊兄弟們嗎?」

  在大家難以置信的眼神下,隨著泰爾斯的話,可怕的刑罰騎士仿佛回到了噩夢中,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滿面驚恐和畏懼地盯著漆黑的虛空。

  除了塞米爾之外,第一次見到薩克埃爾這樣子的人都嚇了一跳。

  「以及掛滿了整個天花板,拉長舌頭,翻開白眼,在你的頭上不斷搖晃的吊屍……還有無時無刻,不曾止息的嬰兒啼泣,所有這些,你都見到、聽到了嗎?」

  「當啷!」

  薩克埃爾的斧頭跌落地面。

  眾人詫異地看見,他雙手抱頭,臉色鐵青,跪地急喘。

  「告訴我,薩克埃爾,十八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泰爾斯硬著頭皮揚聲道。

  「讓你必須背棄先王的信任,必須屠戮璨星的血脈,必須害死自己的同僚,必須犧牲無辜的鮮血,必須玷汙自己的榮譽,來感受這種每日每夜面對著這些臉皮、頭顱、吊屍和無邊嬰泣的可怕日子?」

  下一刻,薩克埃爾似乎再也受不了了,他狠狠捂著腦袋,痛吼出聲。

  「啊啊啊!」

  所有人都驚了一跳。

  「你們不明白!」

  薩克埃爾放下右手,痛苦地捶打著地面。

  「我必須這麼做……」

  他扭曲著臉龐,看著虛空的眼神盡是恐慌,「必須這麼做!」

  泰爾斯握緊拳頭,不顧快繩的阻攔,果斷踏前一步。

  「為什麼?」

  王子怒喝道。

  「為什麼,為什麼,薩克埃爾?為什麼背叛?」

  他大聲疾呼。

  「身為最後的璨星血脈,以故去的璨星們的名義,泰爾斯.璨星在此命令你——告訴我!」

  泰爾斯有些激動,他的聲音迴盪在四周。

  前王室衛隊的眾人們齊齊訝然,用少見的眼神重新開始打量這位陌生的少年。

  泰爾斯.璨星。

  聽見熟悉的姓氏,近乎精神崩潰的薩克埃爾劇烈顫抖著,呆愣地抬起頭,望著泰爾斯。

  他的眼神無助而落寞,讓泰爾斯滿心難受。

  但少年的策略似乎起了效果。

  「我必須這麼做。」只聽薩克埃爾癡癡地開口。

  「是因為先王艾迪。」

  這個瞬間,包括王室衛隊和泰爾斯、快繩在內,在場的諸人齊齊一愣。

  什麼?

  「先王?」

  先王……

  艾迪二世?

  大吃一驚的泰爾斯感覺自己抓到了什麼,試探著追問。

  「你的所作所為……是先王對你下了命令?」

  薩克埃爾又是狠狠一抖。

  「不,因為先王……」

  只見他失神落魄地搖頭。

  「因為先王早就不是先王了……」

  泰爾斯有愣了一下。

  這句話依舊迷惑重重,令人百思不解。

  「什麼意思?」

  小巴尼狐疑地看著狀態明顯不正常的薩克埃爾。

  「你在說什麼瘋話?」

  幾秒鐘過去,薩克埃爾的喘息慢慢收斂,他眼裡的痛苦和瘋狂也緩緩恢復。

  經歷了剛剛暴風驟雨般的瘋狂,薩克埃爾略有吃力地站起身來,搖了搖腦袋,恢復平靜。

  清醒過來的刑罰騎士首先愣了一下。

  很快,薩克埃爾眼神複雜地看向泰爾斯。

  「你……」

  從他的表情看,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剛剛說過什麼了。

  但泰爾斯沒有示弱的打算。

  王子做了個深呼吸,繼續道。

  「你是什麼意思,薩克埃爾?先王為什麼不是先王了?」

  薩克埃爾幽幽地望著泰爾斯。

  不知不覺,那個前一刻還尷尬地站在衛隊囚犯裡的少年,已經從人質變成了被保護者。

  薩克埃爾閉上眼睛,最終嘆了一口氣。

  到底,是個璨星啊。

  就像他們一樣。

  他輕笑一聲,似乎在心底裡放下了什麼。

  承受著眾人懷疑和警惕的目光,薩克埃爾睜開眼睛,悠悠開口。

  「如你們所知,娜塔莉王后難產去世後,專情的艾迪陛下獨身多年。」

  「直到那一天。」

  聽著星辰老人們才知道的陳年故事,泰爾斯一時沒反應過來。

  倒是小巴尼微微蹙眉。

  「那一天?」

  薩克埃爾冷笑一聲,卻頗有些苦澀,「那一天。」

  「那一天,艾迪陛下在宮外遇到了一位多年未見的故友。」

  故友?

  泰爾斯依舊一臉疑問,但有些前王室衛隊的人已經臉色一變。

  刑罰騎士目色沉痛,回憶著難以忘懷的過去。

  「陛下不顧重臣與殿下們的反對,執意要把那位女士接進復興宮,娶她作自己的新王后。」

  站在泰爾斯身前的塔爾丁反應過來,眼睛倏然睜大。

  「你說的是……」

  薩克埃爾無聲地點了點頭。

  他枯燥的嗓音迴盪在淒冷而昏暗的地下,充滿了破敗與滄桑感。

  「就這樣,在一場無比倉促又飽含爭議的婚禮後,我們迎來了復興宮的新女主人,艾迪陛下的第二任王后。」

  「新王后?菲奧莎王后?」小巴尼沉吟著,回憶著。

  菲奧莎?

  為什麼從來沒有聽過?

  這個陌生的名字讓泰爾斯一陣不解,他望向快繩,後者也是一臉「她是誰」的表情。

  奇怪。

  泰爾斯很清楚地記得,六年前,他並未在璨星王室的墓室內看到過這個名字。

  聽到這裡,塞米爾忍不住打斷。

  「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薩克埃爾撿起自己的斧頭,轉身瞥了塞米爾一眼,嘲諷也似地重複一遍。

  「跟她有什麼關係?」

  那個瞬間,刑罰騎士的表情突然嚴厲起來。

  「她就是一切厄運的發端。」他的嗓音讓人不寒而栗,帶著秋霜的肅殺感。

  「可無論是老隊長還是大巴尼,就連漢森勳爵都沒注意到。」

  小巴尼和貝萊蒂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覺。

  薩克埃爾說著說著,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裡。

  「但我該注意到的,身為掌管傳承典籍的衛隊守望人……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該注意到的。」

  他慢慢握緊手裡的武器,繃緊臉頰。

  「我應該警告他的,我應該勸諫他的。」

  「但是我失職了。」

  騎士流露出不甘的憤悶和痛苦。

  泰爾斯心中的忐忑感越來越重。

  「什麼意思?你注意到了什麼?」

  薩克埃爾沒有馬上回答。

  他幽幽地抬起目光,盯了泰爾斯一眼,讓後者越發緊張。

  「某一天,在王室衛隊那浩如煙海的傳承卷軸裡,在很偶然的情況下,我找到了。」

  不知不覺中,在場的所有人都屏氣凝視。

  等待著刑罰騎士的回答。

  薩克埃爾緊緊盯著泰爾斯,整整三秒。

  「我發現,我們那位備受質疑的王后陛下,艾迪陛下的第二任妻子,她根本不叫什麼『菲奧莎』,更不是璨星家譜裡記載的,某個所謂的沒落貴族後裔。」

  薩克埃爾的枯燥的嗓音重新響起,卻充滿了憎恨和怒火。

  「事實上,她活過的歲月比我們王室衛隊的所有人加起來還長……」

  「早在千年前,在帝國還未坍塌的歲月裡,她就以擅長操弄人心,製造幻景而著稱於世。」

  那一秒,旁聽者們紛紛動容。

  什麼?

  千年前?

  操弄人心?

  泰爾斯愣住了。

  只聽刑罰騎士帶著深深的忌憚和莫名的敬畏,嘶聲道。

  「而至少六百年前,星辰的先祖們曾用另一個名字來稱呼她。」

  「一個我只能在上古卷軸裡找到的禁忌之名。」

  禁忌之名?

  一瞬間,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了。

  下一秒,薩克埃爾猙獰地咬出那個讓許多人為之色變的名字。

  「感官魔能師。」

  「芙萊蘭。」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7-15 02:50
卷五.背叛者們 第173章 三災同盟

  薩克埃爾的話語響起在耳邊,於殘垣斷壁間迴盪,卻像是城樓裡敲響的銅鐘,聲聲縈繞,遍遍回傳。

  感官魔能師。

  刑罰騎士所言實在太過驚人,以至於泰爾斯好一會兒才從震驚裡回過神,思考這番話背後的驚悚意蘊。

  感官。

  這是,什麼閾名?

  鴉雀無聲的地牢裡,泰爾斯愣愣地想道。

  而且,她還是,還是星辰先王,艾迪二世的王后?

  她跟血色之年又是什麼關係?

  這個晚上給泰爾斯的震撼實在太多了。

  泰爾斯甚至都沒有時間去顧及旁人的反應,只能從身邊紊亂、急促的呼吸聲裡,感知眾人的情緒。

  小巴尼恍惚著,貝萊蒂捏緊了自己的武器,塔爾丁和納基齊齊瞪大了眼睛,布里的呼哧聲與坎農的低聲嗚咽相繼響起,塞米爾眼神淒厲,快繩則緊緊咬著自己的左手食指,努力讓自己變得不起眼一些。

  「不,你是說,你是說……」

  地牢裡傳來次席後勤官薩斯.奈顫抖的呼吸。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望著胸膛起伏,情緒不穩的薩克埃爾。

  「不可能。」

  「當年她進宮的時候,我們都見過菲奧莎王后,都記得她是什麼樣子。」

  刑罰官貝萊蒂臉色蒼白,似乎不敢相信記憶中的過去。

  「那時,即使凱瑟爾王子在婚禮上把滾燙的紅茶潑向她時,她也沒有……」

  刑罰騎士冷哼一聲。

  「真的嗎?」

  「問題是,你所記得的究竟是她的樣子,還是感官魔能師想讓你看見的樣子?」

  貝萊蒂眼神微滯。

  

  只聽薩克埃爾陰冷地質問他。

  「捫心自問,你所看到的,究竟是王后菲奧莎,還是災禍芙萊蘭?」

  芙萊蘭。

  默念著這個名字,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迷惑。

  芙萊蘭?

  突然,泰爾斯的記憶震動了一下!

  像是有一道鐘聲從久遠的過去敲響。

  泰爾斯的眼神漸漸凝固。

  芙萊蘭。

  他聽過這個名字。

  泰爾斯迷惑地看著震驚莫名的眾人,死命回憶著。

  他一定在什麼地方聽到過,只不過當時的他,對,他當時一定在做一些不能分神的事情,所以沒有在意。

  到底是在哪裡?

  「陛下的王后,她是個,是個……」小巴尼雙眼無神,喃喃自語,似乎還在消化著這個事實。

  塔爾丁的笑聲勉強傳來。

  「不,她在位的時間裡從未做出任何不正常的……她連雞都沒殺過一只!」

  塔爾丁期盼地看著薩克埃爾。

  「也許是你誤會了,或者認錯了……」

  但刑罰騎士顯然不為所動。

  「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我也希望是我錯了。」

  薩克埃爾緩緩地道,眼底閃過陰霾。

  「比任何人都希望。」

  他那副帶著絕望與瘋狂的灰暗臉色,讓所有人心中一沉。

  就在此時。

  「哈,哈,哈,哈……」

  眾人扭過頭,只見塞米爾捂著臉上的烙印,閉著眼睛雙肩抖動,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

  「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

  「你之所以讓我們背負了這麼久的愧疚和汙名,折磨與痛苦……」

  塞米爾的笑聲裡帶著淒楚。

  「到頭來,就因為國王娶了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他笑著搖頭,可一對陰寒的眸子裡卻殊無笑意。

  聽聞此言,薩克埃爾的臉色更見黯然。

  「你不明白。」騎士艱難地搖頭。

  鐺!

  銳響傳來,卻是小巴尼將他的劍狠狠扎在了地上。

  「我確實不明白。」

  小巴尼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擊,用盡氣力才擠出斷斷續續的語句。

  「國王陛下要娶誰,災禍也好,巨龍也罷,甚或精靈乃至獸人,無論那如何荒謬,如何詭異,如何不合常理,如何讓你難以忍受……」

  小巴尼停頓了一下,臉頰一抽,隨即決絕地開口。

  「但那都是陛下的決定!」

  「如果你不滿,如果你質疑,那就堂堂正正地向他抗議和諫言。」

  他越說越是憤然。

  「那不該是你參與謀逆,通敵弑君的借口!」

  不知道是哪個詞刺激了薩克埃爾本就敏感且不穩定的神經,後者痛苦地低哼一聲,同樣把手中格鬥斧在地上重重一頓!

  咚!

  「我做了!」

  薩克埃爾像一頭發怒的野獸,脖頸周遭青筋暴起,鬚髮噴張,淩厲的眼神如刀鋒般橫掃四周。

  所有人都被他震了一下。

  「我試過直接勸諫陛下,警告他來自枕邊的威脅,但他總是一笑置之,恍然不覺。」

  「我試著聯絡仍忠於王室,備受國王信任的貴族,寄希望於他們能對陛下施加影響。」

  刑罰騎士一句一頓,聲聲憤悶。

  「我試著求助王儲,求助秘科的漢森勳爵,但是沒有用……」

  說到這裡,薩克埃爾露出沉痛的神色,顫抖搖頭。

  「太遲了。」

  眾人們面面相覷,在這其中,尤以小巴尼和塞米爾的眼神最為冰冷不赦。

  刑罰騎士垂下頭,緊繃的肩膀和語氣一同軟了下來,其中流露出無助和絕望。

  「不知何時開始……」

  「陛下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曾經溫和寬容的他,變得強硬而剛愎,說一不二……」

  他迷茫的眼神慢慢彙聚起來,似乎要從眼前人的目光裡尋找認同。

  「你們知道的,你們見過的……」

  「他與重臣們的御前會議越來越簡短,召見私人顧問卻越來越頻繁……」

  「他開始疏遠群臣,無視諫議,甚至包括他血脈相連的家人,收回王儲的任職,斥責統軍的第二王子,遠貶自己的公爵兄弟……」

  心神動搖的泰爾斯聽得不禁蹙眉。

  騎士的控訴和苦語仍在持續。

  「他跟大封臣們的關係越來越差,甚至當眾痛罵素來交好的北境公爵,發令斥責心存不滿的刀鋒公爵……」

  「他強勢地頒發王令,還召開高等貴族議會——重懲忠心的貴族,抄查異議的臣子,偏信蠱惑人心的奸佞和煽動國政的妄人……」

  字字嘶聲,句句痛苦。

  「他下令增稅,擴軍,借債,清吏,每一項命令都在挑戰國境內每一位臣民的耐心,無論是忠於他的,還是不滿他的……」

  聽著薩克埃爾的話語,許多前王室衛隊們的人眼中現出惆悵和縹緲。

  「直到國境內民不聊生,群情洶湧,臣屬離心,叛亂四起——將他數十年來的『常治』善名毀諸一旦。」

  說到這裡,薩克埃爾抽動著雙肩,像一個滿布恐懼的孩子一樣,顫聲開口。

  「那時,我就知道了……」

  「我們敬愛的艾迪陛下,那個曾經的常治之王,已經不再是我們的陛下了。」

  周圍的聽眾們表情不一,或憤然或悲哀,或猶豫或神傷,但都默默不語,仿佛後者的話戳到了他們的弱點。

  不再是我們的陛下。

  泰爾斯恍惚地聽著這句話,卻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他們原本的艾迪陛下……

  是怎樣的呢?

  或者說,應該是怎樣的呢?

  薩克埃爾的聲音越發低沉。

  「他已經被迷惑,被挾制,被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存在——操控了。」

  他的聲音低落下去,眼神暗淡無光。

  仿佛荒漠裡艱苦跋涉的虛弱旅人喝盡了最後一滴水,最終倒在了希望幻滅的海市蜃樓之前。

  在眾人喘息交替的靜默中,納基放下了火把,薩克埃爾的身軀在牆上拉出一道長長的陰影。

  「迷惑?被王后?被災禍?」

  好一會兒後,小巴尼才在他幹澀的喉嚨裡憋出一句話。

  「你又怎麼知道?」

  「你就憑從發黃的舊紙堆裡挖出來的只言片語,給為王后判定了罪狀,為先王斷下了死刑?」

  薩克埃爾回過神來,輕笑一聲。

  「我怎麼知道?」

  「那個夜晚。」

  他目光飄移不定,似是被勾起了回憶。

  「那個可怕的雨夜。」

  刑罰騎士用氣聲逼出這句話,讓所有人背脊一寒。

  雨夜?

  「陛下以靜思為名,驅散了所有隨扈、僕從和衛士,包括保管著無上之盾與裁決槍的老隊長和大巴尼。」

  「而他孤身牽著他的新王后,去赴那個令人難以置信的邀約。」

  王室衛隊的眾人們內心一緊。

  「什麼邀約?」納基忍不住開口。

  薩克埃爾的表情茫然了起來。

  像是迷失在過去的歲月裡,無法走出曾經的陰影。

  「那個晚上,我緊緊攥著無上之劍,借助它的能力跟著他們來到神聖的群星之廳,躲在廳柱後的陰影裡,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刑罰騎士的瞳孔慢慢縮緊。

  「終於,我見到了他們。」

  地牢裡很安靜,只剩闌珊的火光映襯著破敗的魔法塔舊壁,仿佛棺材入土後的死寂。

  小巴尼依舊神情僵硬,塞米爾抿緊了嘴唇,其他人疑惑地彼此對視。

  泰爾斯死死屏住了呼吸。

  「他們?」納基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顫音。

  薩克埃爾沒有看他,只是點了點頭。

  「那晚的暴風雨,大得幾乎連哨塔都能掀翻……」

  昏暗的地牢裡,薩克埃爾幽幽道出驚心的往昔。

  「在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大廳露台上,兩位神秘的客人毫無預兆、相繼現身。」

  神秘的客人。

  毫無預兆的現身。

  就在……十八年前的永星城。

  不。

  泰爾斯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

  薩克埃爾的碎語夾雜在他失控的呼吸裡,一沉一浮。

  「他們猶如傳說中裡降臨人間的神靈,又像在極惡深淵裡悚然蘇醒的惡魔。」

  神靈。

  惡魔。

  「他們是誰?」泰爾斯僵硬地開口。

  薩克埃爾突兀低頭,生冷地瞥了泰爾斯一眼。

  讓後者的心跳漏了一拍。

  幾秒後,枯燥的嗓音才沙沙地從刑罰騎士幾乎褪去血色的唇邊傳來。

  「那個男人,他從雨中顯形,姿態優雅,舉止自若,身上卻幹燥如故,整潔如新,風雨無侵的他傲慢地打量著復興宮,仿佛看著棋局裡遲早要被吃掉的死棋。」

  泰爾斯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地牢裡,騎士的昔日同僚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而那個女人……」

  薩克埃爾搖了搖頭,眼中現出唯在他失常時才驚鴻一瞥的恐懼與忌憚。

  「當暴雨和狂風擊打在她身上,那景象讓你永生難忘,就像風雨瞬間陷入她如有活性的皮膚裡,被吸收殆盡,點滴不留。」

  所有人都放緩了呼吸,像是害怕吵醒沉眠中的凶獸。

  「他們或尊敬,或不屑地稱呼王后她的真名,芙萊蘭。」

  薩克埃爾莫名打了個寒戰。

  「同樣,我們的王后也像是重逢故舊一樣,稱呼他們的名字。」

  「那兩個同等禁忌的名字。」

  泰爾斯緊緊地閉上眼睛。

  小巴尼帶著喘息的聲音打斷了騎士的敘述。

  「守望人,你在說,不,你在指控陛下……」

  但薩克埃爾的嗓音突兀而起,高聲傳揚。

  「那個大雨滂沱的晚上,我親眼目睹!」

  小巴尼被他激得話語一頓。

  只見薩克埃爾的臉被火光照亮,唯獨額上的烙印隱在暗中,現出一張一如既往堅毅漠然的面孔。

  「那一夜,由艾迪陛下作為見證,以星辰作為賭注。」

  刑罰騎士的聲音似乎灌注了某種力量,吐字間帶動著眾人的血管轟然搏動。

  「陛下。」

  「感官魔能師。」

  「氣之災禍。」

  「血之災禍。」

  火光幽微,薩克埃爾再也不理他人的表情,冷冷咬字。

  「星辰至高國王與三大災禍史無前例的盟約……」

  「就此締結。」

  那個瞬間,泰爾斯倏然睜眼!

  他想起來了。

  芙萊蘭。

  這個名字,他聽到過。

  就在六年前的龍霄城,在即將化為齏粉的盾區,在他咬牙抱著那個瑟瑟發抖的女孩,夾在兩位可怕存在的對峙之間時。

  【你忘了我們合作的初衷了嗎,吉薩。】

  那時,身姿優雅,眼神冷漠的氣之魔能師如是說道。

  【我們三人的合作,無論是我的計劃,還是芙萊蘭的堅持,抑或你的堅持,不就是為了魔能師們有朝一日……】

  【能脫離那道枷鎖嗎?】

  對。

  芙萊蘭。

  泰爾斯冷汗涔涔,呼吸急促。

  但旁人已經無暇顧及他的失態。

  「你不明白,我們的陛下打破了怎樣的禁忌。」

  地牢裡,薩克埃爾抬起頭,在越發緊張的眾人面前寒聲道。

  「他試圖觸及凡人不應覬覦的力量,企望以它來統治我們引以為豪的王國,統治我們在終結之戰的廢墟上建立起來的王國。」

  刑罰騎士複雜的目光掃過每一個聽者,最終停在泰爾斯的臉上。

  「在言談中,陛下甚至把他們,把那三個怪物稱為他的——」

  「三災同盟。」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7-15 02:56
卷五.背叛者們 第174章 與世界為敵

  『很多人有過相同的想法——魔能師與其他各族可以和平共處,甚至相互助益。』

  這個瞬間,泰爾斯腦海閃過的卻是很久之前的那場對話。

  那是六年前的龍霄城。

  吉薩剛剛消散在淨世之鋒下。

  於漫天的灰燼裡,當泰爾斯信誓旦旦要為魔能師尋找新的未來時,學者般儒雅的艾希達卻輕描淡寫、有意無意地對他道。

  『無論是魔能師,還是人類,甚至精靈,類似的努力與嚐試不計其數……』

  『他們都失敗了。』

  那道好聽的嗓音歷歷在目,眼前殘酷的真相卻動搖心旌。

  他們都失敗了。

  泰爾斯嚴肅地看著眼前的薩克埃爾,卻在想另一個身影。

  艾希達。

  你究竟……隱瞞了我多少事情?

  十八年前,你和吉薩,還有……你們到底做了些什麼?

  「陛下,跟災禍……達成了盟約?」極致的靜默裡,塔爾丁難以置信地道。

  「氣與血?哦,我還記得,血瓶幫對麼……」這是若有所思的奈。

  他們的發聲打破了沉默,震驚的諸人紛紛出言。

  一片嘩然的氣氛中,小巴尼猛地踏上一步,斷喝道。

  「安靜!」

  嘈雜一時的地牢頓時一清。

  小巴尼的表情依舊僵硬,但泰爾斯看得出來,他鎮定的表相下掩藏著湧動的情緒。

  只聽小巴尼冷冷道,「就這樣?」

  「三災同盟?」

  他的對面,刑罰騎士把目光從泰爾斯的身上收回,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喃喃地道。

  「那些災禍……他們沒安好心,他們更不在乎星辰的未來如何,相反,他們只想藉著王國達成自己的目的,哪管會留給我們怎樣的厄運和災難。」

  「而那只是個開始。」

  只聽薩克埃爾枯燥幹啞的嗓音響起,宛如夢境幻滅。

  「仿佛一夜之間,王國天災不斷,穀物絕收,貨運阻塞,海路封鎖,全境商農大亂,百業荒廢,矛盾頻發,直到叛亂迭起,局勢糜爛,一發不可收拾……」

  場中的眾人,聞言齊齊一沉。

  「就在這個時候,在我們忙於平亂剿叛,急於安撫國內的時候,整個世界卻像是同時得到了某個命令……」

  刑罰騎士茫然地看著半空。

  「我們的盟友和同伴蹊蹺巧合地喑啞無聲,無論是迷海三國、聖樹廷、列王廳甚至是大海彼端的太玄宮,都對援助星辰諱莫如深。」

  「我們的敵人和對手卻前所未有地默契團結,從康瑪斯的商貿抵制到大荒漠的軍事侵擾、卡塞人的海上劫掠、翰布爾的航路封鎖、埃克斯特在北方的挑釁,就連叛軍們身後似乎也有源源不絕的支持,仿佛說好了要一齊發難。」

  他寸寸回憶著曾經血色之年的歷史。

  話語中的悲涼感染了場中的氣氛,讓王室衛隊的諸人臉色越來越難看。
泰爾斯則不知不覺地蹙緊眉頭。

  「偏偏自皇國購入的魔能槍來源無端斷絕,永世油和瀝晶礦都跟不上趟,常規武器和軍用補給變得極其困難。」

  薩克埃爾的話在繼續,聲音越來越緊,仿佛慢慢窒息。

  「我們輸掉的不僅僅是戰爭……國王與封臣們離心離德,貴族的抗議此起彼伏,三大神殿與復興宮的關係降至冰點,無恥的終結之塔甚至來信指責陛下的統治。」

  「所有事情都趕到了一塊,化成對我們最不利的局勢……」

  他的眼睛裡浮現出痛苦和哀傷。

  「而你們能見到的,就是衛隊裡的兄弟們一個個減少,為了職責與榮譽,丟下他們的妻子兒女,跟在諸位璨星的身邊,一批一批地整裝出征,前往戰場,或者半個月回一封信聊報平安,或者永遠沒有了音信。」

  那一刻,王室衛隊的諸人,包括塞米爾在內都沒有人說話,但他們各自有所反應,或深深低頭,或不自然地撇開視線,坎農甚至輕輕地嗚咽起來。

  「但你們以為,當年的這一切,就真的只是巧合嗎?」

  薩克埃爾癡癡地看著納基手裡的火光,隨著回憶推進,話語慢慢猙獰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為什麼,知道我們成為眾矢之的原因。」

  「無論陛下初衷如何,但與災禍同行——這就是我們災難的起源和開端,讓星辰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局,把整個世界都變成我們的敵人。」

  「草!」納基狠拍大腿,痛罵一聲。

  不知是為了艾迪王,還是為了薩克埃爾。

  整個世界都會變成我們的敵人……

  泰爾斯的呼吸不自覺地變得紊亂。

  「為什麼?」

  聽到這裡,小巴尼冷冷打斷薩克埃爾。

  「如果你認為這就是根源和原因……」

  「那時候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為什麼不求助老隊長,甚至我父親?」

  「他們一定有辦法!」

  「為什麼擅做主張?」

  薩克埃爾的眼神一動。

  騎士慢慢掃過在場的王室衛隊們。

  泰爾斯注意到,不少人下意識地避開了他銳利如刀的目光。

  幾秒後,薩克埃爾嘲諷似地輕笑一聲,低下頭。

  「你不明白。」

  「等我真正想要做些什麼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他輕輕一抖。

  「局勢惡化,每況愈下,就連護衛在諸位王子身旁,最為精銳的衛隊弟兄們,也時有噩耗傳來。」

  「一年不到的時間,叛軍的勢頭越發壯大,攻城略地,我們的軍隊士氣低落,節節敗退,西荒和西南的戰火延燒內地,燃遍國境,王國上下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薩克埃爾每說一個字,衛隊眾人的眉頭就緊上一分。

  「直到埃克斯特——那頭剛剛懾服了黃金走廊和康瑪斯人的恐怖巨龍——也露出獠牙,加入落井下石的行列,不惜血本盡起舉國之兵,十萬精銳,勢不可擋,鐵蹄滾滾,洶洶而來。」

  「我想,那就是我們的敵人為王國準備好的最後一擊,這場滅國史詩的最終一章。」

  泰爾斯不由得想起努恩七世。

  那個年紀雖老,卻威勢不減的國王。

  那頭狡詐精明,又凶狠強悍的頭獅。

  他還想起經由亡號鴉之口述出的,當年埃克斯特南下大軍的目的所在。

  想到這裡,泰爾斯不禁疑惑,當年的努恩王能那麼果斷地出兵,真的只是出於政治目的嗎?

  「而我們已經焦頭爛額,山窮水盡,連一支像樣的軍隊都組建不起來……」

  薩克埃爾的話語越發痛苦難當。

  「就這樣,承載帝國之輝,立世七百年的星辰王國,就這樣走到毀滅的邊緣,只差一步就墜落深淵,徹底終結。」

  「可即便如此,即使災禍已經把王國一步步帶向獄河,你們也難以想像陛下的一意孤行,偏執頑固……」

  說到這裡,刑罰騎士猛地抬頭,雙目憤然前望。

  「難以想像他對枕邊的那個女人……對那個怪物毫不動搖的信任。」

  「而這都起源於那一晚。」

  薩克埃爾緩緩收聲。

  小巴尼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

  「所以你就背叛謀逆?投向了陛下的敵人?」

  先鋒官閣下似乎盡力壓抑著自己的震驚,努力把焦點轉移到當前。

  薩克埃爾沉默了很久。

  似乎在猶豫。

  「陛下被迷惑了。」

  終於,刑罰騎士淡淡開口。

  「他看不到災禍才是一切的根源。」

  「他必須清醒。」

  刑罰騎士的目光漸漸變得清亮起來。

  「只要遠離那些居心叵測的怪物,唾棄他們用心險惡的陰謀,不再寄希望於禁忌,而是回到王國的正軌……」

  他仿佛深淵之下痛苦掙扎的旅人,於最後一刻看到了希望。

  「敵人落井下石的蹊蹺同盟失去基礎,將不攻自破,甚至傳說中那高高在上的兩大禁忌存在,也會移走她們的目光……」

  「魔能槍與永世油的供應會恢復,盟友的態度會復原,無關利益的敵意會消除,叛軍的幕後後援會停止,我們腹背受敵的困境會減輕,分裂四散的人心會聚攏,前線岌岌可危的態勢會好轉,而我們需要擔憂的,就剩下老對手們而已。」

  「星辰王國,就能在這場浩劫裡幸存下來。」

  薩克埃爾的表情越發激動,卻在一瞬之後變得黯淡。

  「但在此之前,必須有人站出來,肩負責任,力挽狂瀾,即便那意味著最不可饒恕的背叛,最無法原諒的汙名。」

  他眼中放射出深深的沉痛,入神地看著自己的拳頭。

  「必須有人拯救我們自己——在陛下把整個世界都變成敵人,把整個王國帶進深淵之前。」

  「必須有人,徹底終結這場無望而不必要的對抗。」

  沒有人說話,就連一臉嘲諷樣的塞米爾也緊閉嘴唇,最前方的小巴尼深深閉眼,似乎在思索。

  泰爾斯的身側,納基深深地嘆出一口氣,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面容憂慮,心事重重。

  王子心亂如麻。

  他想起在閔迪思廳,約德爾與自己就魔能師一事攤牌時,私下裡吞吞吐吐的鼓勵。

  『我見過那些災禍,不止一次……你的家族,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同那些災禍……糾纏在一起……』

  不止一次。

  那肯定不止艾希達,也許就包括了芙萊蘭,甚至吉薩?

  說起約德爾,他就想起秘科,想起黑先知,他們在那場浩劫裡,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泰爾斯又想起六年前,北境的亞倫德公爵陰謀事敗後,在復興宮裡對凱瑟爾王歇斯底裡的質問和指責。

  『就跟你那該死的父親一樣,你和他都知道自己的選擇會帶來什麼,但你們從來都不在乎……如果不是你們把那怪物帶回來……』

  他們說的,大概是新王后,芙萊蘭吧。

  他見過凱瑟爾的樣子,尤其是鐵腕王冷冷地讓他出使龍霄城的那一幕,還歷歷在目。

  他的祖父,當年的艾迪二世,也是這樣的嗎?

  泰爾斯也想起英靈宮的英雄大廳裡,決鬥失敗的佩菲特大公無意間泄露出的,對艾迪二世的評價。

  『我們早晚有一天,也會出現像星辰的艾迪二世那樣的瘋子,拖著他的整個國家下地獄!』

  泰爾斯木然地看著眼前的薩克埃爾。

  身為王室衛隊裡備受信任的守望人,他本該是最忠誠的衛士吧。

  但是……

  「不。」

  地牢中,一道感情欠奉的幽幽低吟,在眾人的耳邊響起。

  「即使必須是某人……」

  「那也不該是你,不該由你來做。」

  泰爾斯驚訝地轉過頭,看見小巴尼緩緩地抬起頭,目中射出銳利的冷光,直指刑罰騎士。

  「伊曼努.薩克埃爾。」

  薩克埃爾沉默了。

  「你不是陛下。」

  「你不是米迪爾王儲,不是賀拉斯王子,你不是首相,不是政務官,更不是陛下的軍事和外交顧問。」

  小巴尼似乎已經度過了同僚的背叛和當年的真相帶來的震撼。

  他像是想通了什麼,此刻的話音不高,語句卻鏗鏘有力,斬釘截鐵。

  「你甚至連王室衛隊的衛隊長都不是,而僅僅是陛下的臣僕,薩克埃爾子爵的次子!」

  小巴尼深吸了一口氣,咬牙質問道。

  「你有什麼權力,傲慢自大地替整個王國斷言未來?」

  薩克埃爾沒有說話,但他的眼中湧起深深的痛苦。

  先鋒官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堅決。

  「你有什麼資格,站在汙穢的黑暗深處,妄稱『拯救世界』!」

  衛隊的諸人愣了一下,對視幾眼,散亂的眼神漸漸統一,同時射向刑罰騎士。

  面對蹙眉掙扎的薩克埃爾,小巴尼冷哼一聲。

  「你還記得禁衛誓言嗎?」

  刑罰騎士微微一愣。

  禁衛誓言。

  但不等他反應過來,小巴尼就張口揚聲。

  「我誓言,此生盡獻禦座,永奉皇權,別無二主。」

  「我誓言,此劍只為帝令揮舞,只為帝敕斷折,別無他用。」

  「我誓言,此身或葬於禦座息處,或埋骨皇命半途,別無所終。」

  僅僅三句,但小巴尼的聲音很洪亮,迴盪在四壁之間,一掃之前的痛恨。

  似乎又變回了那個沉重冷靜,穩重大氣的先鋒官。

  薩克埃爾聽著這熟悉的語句,慢慢恍惚起來。

  「他們做到了。」

  「老隊長,托尼,甚至我父親。」小巴尼強忍著喉嚨的澀意,保持著聲音的平穩,「還有當年所有犧牲在復興宮內外,甚至犧牲在前線戰場上的衛隊弟兄。」

  「無論陛下要去哪裡,他們都誓死跟隨,不問去意,不疑有他。」

  薩克埃爾的身軀顫抖起來。

  庫倫老隊長……

  首席護衛官托尼……

  副衛隊長,大奎爾.巴尼……

  泰爾斯的眼中,不止是薩克埃爾,衛隊的諸人也情狀各異。

  塞米爾低下頭,陷入深深的悵惘和掙扎。

  坎農倚著牆壁,掩面微顫,大個子布里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納基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火把,仿佛裡面有著好看的戲法。

  塔爾丁和貝萊蒂、奈三人則愣愣出神。

  「我相信,即使在去往獄河的路上。」

  小巴尼的聲音也開始顫抖。

  「他們也會拚盡全力,為陛下搶到擺渡的小舟。」

  「而你呢?」

  刑罰騎士胸膛起伏。

  但小巴尼的話語就像一把利劍,痛斥他的要害。

  「你所說的一切,薩克埃爾,並不能讓你開脫自己的罪惡。」

  「只不過是你自私自利,說服自己的夢囈而已。」

  小巴尼結束了自己的話,只留下厭惡和唾棄的眼神。

  他的話顯然很有力度,王室衛隊的諸人也想通了什麼。

  他們拋去對昔日手足的猶疑和不忍,目光中換成了同樣的厭惡與排斥。

  這一次,薩克埃爾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艱難地啟唇。

  「我沒想開脫或推卸責任,更不奢求原諒。」

  「你說你想要答案。」刑罰騎士輕聲道,「這就是我的答案。」

  「當年的一切,所有的罪責……」

  「都由我一力承擔。」

  小巴尼盯了他很久,很久。

  直到巴尼的表情也回復正常,他像是想通了什麼,慘笑著搖了搖頭,「不。」

  「你什麼都承擔不了。」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7-15 03:02
卷五.背叛者們 第175章 一V八

  地牢裡恢復嚇人的寂靜。

  正在此時。

  「不對。」

  王室衛隊裡唯一逃脫牢獄之災的人,塞米爾冷冷地插話。

  「如果你的目標只是讓國王清醒,為什麼不單槍匹馬帶著傳奇反魔武裝,去刺殺你所謂的災禍王后?」

  此刻的塞米爾冷酷而決絕,似乎已經不再是曾經的王室衛隊。

  泰爾斯心中一動。

  他想起當年基爾伯特為他轉述的,血色之年裡璨星王室的浩劫,不禁蹙眉。

  「為什麼要用這麼極端的辦法?」

  薩克埃爾沒有說話。

  塞米爾繼續質問道。

  「而且,為什麼你還要把整個璨星王室放上你的清除名單,不把他們屠戮殆盡就絕不罷手?」

  薩克埃爾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他的臉龐褪去血色,愣愣地看著塞米爾。

  「對。」塔爾丁臉色慘白地加入這場對話。

  「你知道,就連最無辜的王妃王孫們,最活潑天真的康斯坦絲公主殿下,就連他們都……」

  他咬住嘴唇,說不下去了。

  薩克埃爾望著塞米爾和塔爾丁,過了好長一會兒。

  直到他一聲嘆息。

  「那並非我的本意。」

  看著這一幕,泰爾斯心情複雜,但他隨即想到另一個問題。

  「那是誰的本意?」

  王子的發言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你沒有說出全部的事實。」

  泰爾斯揚聲道。

  「告訴我,當年那些跟你合作,刺殺國王的人,那群意圖顛覆星辰王國的人,他們到底是誰?」

  最重要的是……

  「當年那群,災禍,他們還有艾迪陛下究竟在密謀什麼,才會招來這樣的浩劫?」泰爾斯咬牙問道。

  薩克埃爾似乎被問倒了。

  他沉默了許久,終究只是搖了搖頭,依舊不答話。

  「還有。」

  塞米爾再次開口。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為什麼。」前次席掌旗官死死盯著曾經的刑罰騎士。

  「為什麼當年不站出來,承認你就是叛徒?」

  「你不是完成目的了嗎?你不是害怕承擔,更不是怕死的人,甚至願意為脫逃的我頂罪……以你的性格,難道不該像現在這樣,堂堂正正,坦坦蕩蕩地吐露真相,接受審判嗎?」

  薩克埃爾的嘴唇越抿越緊,但衛隊囚犯們都漸漸注意到這個疑點,紛紛皺起眉頭,看向他。

  「為什麼整整隱藏了十八年?」

  塞米爾的問話層層遞進,裡頭蘊藏著不甘與不滿。

  「為什麼到了現在,你才突然蹦出來,告訴我們這些事情,告訴我們你就是那個該死的叛徒?」

  「是否如果我沒有踏入這裡,他們也沒有放你出來,你就打算永遠這麼過下去,直到死亡?」

  薩克埃爾紋絲不動,只是再次把臉龐沉入火光照不到的黑暗。

  「甚至。」塞米爾咬緊牙關,手臂一揚,把泰爾斯嚇了一跳。

  「為什麼你的目標是這個王子!」

  這一刻,泰爾斯心神一震!

  糟糕。

  為什麼是王子……

  「你到底還在隱瞞什麼?」

  塞米爾嘶聲道。

  「有什麼秘密,是你情願帶到獄河,也不願說出口的?」

  泰爾斯跟一直躁動著想要逃走的快繩對視一眼,心覺不妙。

  為什麼……

  又回到這個話題了?

  包括小巴尼在內,衛隊諸人齊齊懷疑地審視著薩克埃爾,不少人重新把目光放到泰爾斯的身上。

  很糟。

  泰爾斯暗自咬牙。

  之前薩克埃爾沒有把我的秘密暴露出去,也許是因為他還留存著對王室的愧疚。

  不願玷汙璨星的名聲……
可是現在……

  泰爾斯忐忑地看了似在猶豫的薩克埃爾一眼。

  現在,他已經道出了當年艾迪二世曾與魔能師同盟的真相。

  他已經……沒有什麼要掩飾的了吧?

  就在此時,薩克埃爾卻默默開口了。

  「招魂。」

  刑罰騎士平淡地道。

  這讓其他人,特別是泰爾斯,不由一愣。

  招魂?

  什麼意思?

  只見薩克埃爾慢慢地吸了一口氣,眼中浮現深深的警惕。

  「無論是今天白骨之牢被入侵,還是這位殿下的出現,無論是災禍之劍也好,詭影之盾也罷,甚至斷龍者。」

  「……他們都不是巧合。」

  泰爾斯心中一動。

  不是巧合……

  薩克埃爾猛地抬頭,看向泰爾斯。

  「你的那把匕首,殿下。」

  匕首?

  泰爾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喉頭。

  什麼?

  承受著其他人疑慮的目光,他生生忍住了伸手摸向JC的欲望。

  刑罰騎士的語氣冷漠,字句間似有寒意。

  「我知道,它是用矮人們在地底冶煉的黯鋼打造的——與無上之劍的材質接近——但它為了另外的目的混入特殊的瀝晶,格外與眾不同。」

  不等泰爾斯有所反應,薩克埃爾的下一句話就道出了JC的來歷。

  「那是刺客之花,薩里頓家族的獨有武器。」

  「是每一個薩里頓結束訓練,正是開始刺客生涯的證明。」

  眾人們生生一震!

  就連快繩也驚悚地看著泰爾斯。

  至於話題的中心,泰爾斯本人只覺得渾身僵硬,難以動彈。

  他知道。

  可是……

  薩克埃爾的目光裡飽含機警和戒懼,仿佛剛剛那個精神不穩的脫獄囚犯只是錯覺。

  「這把匕首出現在你手裡,殿下,包括剛剛那些詭影刺客們對你威逼利誘的態度,都說明了什麼。」

  「作為當年刺殺的參與者,我不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才重新滲透到璨星王室,接近如此特殊的……你。」

  說到「特殊的你」的時候,薩克埃爾又停頓了一下,把泰爾斯驚出一身冷汗。

  「但那一定跟當年,跟那些災禍們帶來的厄運,跟他們未能成功的密謀有關。」

  衛隊囚犯們的目光閃爍,於泰爾斯和薩克埃爾之間來回移動。

  這一次,刑罰騎士滿面警惕,似乎眼中盡是敵人。

  「我感覺得到,有人不甘心。」

  「他們不肯放開曾經的悲劇。」

  薩克埃爾目光灼灼。

  「他們仍在挖掘當年的禁忌,尋找昔日的遺產,試圖為十八年前的浩劫與災難……」

  「招魂。」

  招魂?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薩克埃爾。

  不。

  不是那樣的……

  他艱難地扭過頭。

  這把匕首,這把匕首是曾經的婭拉,是她送給自己的……

  但一想到這裡,泰爾斯的思緒略略一頓。

  等一下。

  JC和刺客之花也許是誤會,但是詭影之盾……

  泰爾斯不禁想起釺子在我家酒館的話。

  『從十八年前近乎瘋狂地刺殺王室成員,到現在傾盡全力要保證那個王子的存活……』

  『騰前後的態度變化,都只說明了一件事。』

  『那個王子的存在,一定意味著什麼。』

  薩克埃爾沒有再理會王子的異狀,而是自顧自地說下去,語如寒冰。

  「他們必須被阻止。」

  他咬在「阻止」一詞上,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在曾經的悲劇重現,在下一個錯誤鑄就之前。」

  薩克埃爾的話音落下,泰爾斯只覺得背脊一片冰寒。

  塞米爾笑了。

  「招魂。」塞米爾一邊複述,一邊搖頭,似有不屑。

  「真是夠遜的理由。」

  「但你尚未回答我的……」

  「夠了!」

  就在此時,小巴尼似乎已經沒有了耐性,他毫無顧忌地打斷了塞米爾。

  塞米爾不滿地瞥了小巴尼一眼,但後者理也不理他。

  「這麼說,你不準備束手就擒,還打算繼續對王子出手,是吧?」小巴尼直視前方的薩克埃爾。

  薩克埃爾沉默了一秒。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冷冷重複自己方才的話。

  「他們必須被阻止。」

  聽聞此言,小巴尼的神色越見冷酷。

  「很好。」

  前先鋒官摘下掛在背後的盾牌,舉起長劍,直指薩克埃爾,殺氣騰騰。

  「那你也必須被阻止。」

  小巴尼褪去一切猶豫和顧念,寒聲開口,「以王室衛隊的名義,我們必須清數罪惡,嚴懲背叛。」

  「還以公正。」

  泰爾斯立時感覺到,所有人的身體和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貝萊蒂、布里、塔爾丁、坎農、奈、納基,王室衛隊的囚犯們慢慢散開,重新執好武器,站好隊形,殺機畢露。

  卻不再針對泰爾斯與快繩。

  而是直指眼前的刑罰騎士。

  就連站在另一邊的塞米爾,也緩緩抽出長劍。

  仿佛他們回到了戰時狀態,仿佛方才故人見面的場景只是幻覺。

  泰爾斯下意識地捏緊了瑞奇的劍,快繩則轉著眼珠,抬了抬手裡的弩弓。

  「準備好接受你的審判了嗎。」小巴尼毫不客氣地盯著薩克埃爾,眼裡的厭惡和痛恨簡直要漫溢出來。

  「背叛者?」

  刑罰騎士默默承受著他們的目光。

  「當然。」薩克埃爾嘆了一口氣,緩緩拾起自己的斧頭,隨著語句,臉上的哀痛轉換成一寸寸的堅定。

  「每日,每時,每秒。」

  「我都準備好了。」

  這一瞬,就像有人把時間線拉回了剛剛,刑罰騎士和他的昔日同僚們重新敵對起來。

  快繩扯了扯泰爾斯,示意他要不要趁現在或打起來的時候開溜。

  但泰爾斯卻搖了搖頭。

  他感覺到場中的凝重與緊張——卻並非來源於對峙雙方。

  而僅僅是其中一方。

  「巴尼?」

  納基舉著武器,盯著前方的前守望人,為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他有一個人,我們有七個。」

  巴尼眉頭一皺。

  「不,八個。」

  塞米爾淡淡插話,他持劍走到薩克埃爾的側翼,眼裡閃爍著怒火。

  「所有的債,都必須在今天了結。」

  薩克埃爾瞥了瞥塞米爾,眼中閃過未知的情緒,卻沒再說什麼。

  小巴尼也瞧了一眼這個他看不上的逃獄懦夫,抿了抿嘴,搖頭道。

  「很好,八個。」

  於是乎,王室衛隊昔日的九個人,臉上都帶著璨星罪烙的九個人,十八年未曾見面的九個人……

  在這一刻面對彼此,拿起武器。

  「一對八,不。」納基輕輕嘆息,自言自語道。

  「太懸殊了。」

  其餘的王室衛隊們紛紛蹙眉。

  太懸殊了?

  泰爾斯心念一動,聽出了話語裡的沉重。

  薩克埃爾目光輕掠,重新打量起所有的人,仿佛在觀察戰場。

  「是啊,我知道。」

  他輕聲開口,排掉所有不應有的情緒,重新變成那個最冷靜也是最可怕的刑罰騎士。

  「我一個,打你們八個。」

  薩克埃爾倒提格鬥斧,邁開腳步。

  踏,踏,踏。

  「確實啊,這對你們而言……」

  他的氣勢與壓力隨著步數慢慢累積,猶如遠處看似緩慢,卻終將襲來的滔天巨浪。

  「多多少少是有些……」

  只見薩克埃爾舉起斧子,面對嚴陣以待的對手們,眼神認真。

  「不太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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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自有記憶起,名為周更之劍的魔王,用他殘酷的統治籠罩王國血脈的天空,沒有希望,沒有陽光。

  但受苦受難的讀者們都在私下謠傳,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天空看得到太陽,人們的臉上滿布希望。

  人們相信,總有一天,陰霾會消散,魔王會失敗,久違的英雄終將歸來。

  其名為——日更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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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以後會盡量跟上更文,至少當周內的會處理完,抱歉。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7-21 16:31
卷五.背叛者們 第176章 混沌千軍

  當薩克埃爾的斧頭撞上小巴尼的盾牌時,衛隊囚犯們的反應卻出乎泰爾斯的預料。

  只見小巴尼一馬當先,手中的劍盾毫無花哨地擋住薩克埃爾進擊的角度,攔下後者朝著貝萊蒂和布里的進攻。

  可其他的人……

  「退後,塞米爾!」

  疾速奔馳的斧風和劍光中,激鬥的小巴尼一面頂住薩克埃爾的一記斬擊,推開對方順勢而來的斧柄,一面對意欲接近戰場的塞米爾怒吼道。

  「我上第一輪!」

  「奈,掩護我!」

  在小巴尼的怒吼中,奈越眾而出加入戰局,但王室衛隊的其餘人非但沒有一擁而上,還一反常態地遠離戰場,納基和布里不由分說,強架著泰爾斯向左靠到牆壁邊上。

  小巴尼和奈作為僅有的兩個人,立足戰場,面對薩克埃爾的猛攻——確切地說,只有小巴尼一個人,迎接薩克埃爾時而靈動迅捷,時而暴風驟雨的進攻,顯得有些笨拙。

  本該支援他的奈則死死立定在遠處,手中捏住一柄小刀和一枚飛鏢,細細注視著激鬥中的兩人,紋絲不動。

  什麼?

  泰爾斯有些不理解。

  呼!

  冷靜的薩克埃爾突然一個橫向擺臂,借著身位的優勢擠開小巴尼的盾牌,斧刃刮向後者的脖子!

  「鐺!」

  小巴尼悶哼著一個旋身,與薩克埃爾對撞在一起。

  兩人一觸即分,分別躲避著對手的下一擊,但看上去是小巴尼更吃虧一些——他的右臂出現了一道傷口。

  看著他們的戰鬥,摸不著頭腦的泰爾斯好不容易放棄了掙扎,甩頭急問身邊的人。

  「怎麼回事?」

  但還不等有人回答,另一側的塞米爾就尋機擠了過來。

  他一進到老同僚們的陣勢裡,就指著激鬥中的小巴尼,氣急敗壞地問道。

  「他是怎麼打算的?送死嗎?」

  唰!

  又是一道斧風,被小巴尼一個恰到好處的迎鋒式化解了,但他旋即陷入薩克埃爾後續的一連串進攻中,顯得左支右絀。

  面對塞米爾毫不客氣的訊問,其他人都有些臉色不好看。

  但貝萊蒂沒有在意,他擔憂地望著場中緊張激戰的兩人,注意著被薩克埃爾擋在身後的階梯入口,語氣沉著。

  「巴尼說了,第一輪是試探,我們見機行事,爭取突破到階梯。」

  塞米爾皺起眉頭,似有猶豫。

  激鬥聲中,泰爾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問,他瞥了快繩一眼,果斷問道。

  「你們為什麼不幫他?」

  王子看著險象環生的小巴尼,十分焦急。

  「你們明明有八個人……」

  但他話沒問完,就被貝萊蒂沙啞斷續的嗓音打斷了。

  「做不到。」

  泰爾斯一愣。

  做不到?

  他轉過頭掃視其餘人,卻發現他們的臉上是一樣的神色,凝重而無奈。

  為什麼?

  另一邊,薩克埃爾與小巴尼的決鬥漸趨白熱化,兩人似乎是打出了真火,面目猙獰,動作凶狠,越發激烈難當。

  薩克埃爾剛剛低吼著收回一記差一分就破開敵人頭顱的斧擊,小巴尼就以命相迫,攻出一記同樣犀利而冒險的攻勢。

  勁風襲面,鋼鐵齊鳴。

  「我們沒法幫他……」

  納基輕嘆一聲,盯著兩人的戰場,懨懨地道。

  「薩克埃爾不是一般人,更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戰士。」

  不是一般人?

  泰爾斯和快繩雙雙愣住了。

  納基摩挲著手裡的武器,盯著幾乎在以死相搏的兩人,眉宇間藏著化不開的鬱色。

  「他的終結之力名喚『混沌千軍』,是『天馬樂章』的稀有變種,關鍵在於無與倫比的感知。」聽著納基說起這個,王室衛隊的諸人都有些晃神。

  天馬樂章……泰爾斯有些耳熟。

  等等,他聽懷亞——真正的懷亞——說過,那正是米蘭達的終結之力。

  想到這裡,泰爾斯認真起來。

  「混沌千軍?感知?怎麼說?」

  這一次,回答他的是貝萊蒂。

  「注意力。」

  貝萊蒂的嗓子沙啞而不連貫,像是被風沙洗濯過一樣,但這不影響泰爾斯聽出他話語裡的焦灼,與他眼神裡的猶豫。

  「一個人的精力和注意是有限的,無法一心二用,即使全神貫注的時候,也只能同時注意一到兩個焦點,要是再多一些,我們就會失去對目標足夠的注意,顧前不顧後,顧左難顧右。」

  注意力……

  泰爾斯咀嚼著這個詞彙。

  另一邊,被壓在下風的小巴尼終於作出一次尚算成功的反擊,以生受對方的一記膝撞為代價,劃開了薩克埃爾的肩膀,距離後者的要害僅差毫厘。

  泰爾斯暗道可惜。

  「但薩克埃爾不一樣。」

  貝萊蒂的話越發沉重,同時帶著與有榮焉的驕傲,與舊友背叛的痛苦。

  「『混沌千軍』把天馬樂章所強調的觀察與節奏,朝著另一個方向發揮到極限——薩克埃爾能在一定範圍裡,有效地分配卻不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心分多用,掌握一場戰鬥裡所有的變數,上限未知。」

  心分多用?

  泰爾斯看了看熟練揮斧的薩克埃爾,又看了看奮力進擊的小巴尼,不解地回問。

  「什麼意思?」

  塞米爾冷哼一聲,插話道。

  「意思是,刑罰騎士擁有無數雙眼睛,同時觀察無數個目標。」

  「他不再懼怕圍攻,不再忌憚群戰,他面對十個人時的注意力,不比他單盯一個人的狀態差多少,他永遠不會因以寡擊眾而顧此失彼。」

  塞米爾緊握著手裡的劍,目光從不曾離開戰場半分,似乎準備好下一刻就要出擊。

  他的話讓衛隊囚犯們更見憂色,布里甚至悶哼了一聲,指了指依舊捏著飛鏢不放手的奈。

  「不,布里。」塔爾丁搖了搖頭,像是明白了對方哼哼唧唧的不明聲響。

  「不到救命時刻,奈不能出手。」

  永遠不會因以寡擊眾,而顧此失彼……

  泰爾斯細細理解著這句話,勃然變色。

  這是什麼?

  騎士不死於落單?背後沒有破綻?

  他想起了剛剛,薩克埃爾面對五個乃至更多的詭影刺客時的情景。

  又是一聲悶響。

  這一次,小巴尼一個近乎自殺的衝撞,才堪堪逼退了似有顧慮的薩克埃爾。

  王子轉頭觀望著戰場,急急問道。

  「所以,無論一對一,一對多,對他而言都沒有區別?」

  這一次,塔爾丁蒼涼無奈,仿佛看破世間的話響了起來。

  「比那還糟。」

  塔爾丁搖搖頭,似有感慨,似有苦澀。

  「薩克埃爾是世所罕見的天才,『混沌千軍』的優勢被他開發到極致,心分多用不僅僅表現在應對敵人上。」

  「無論敵我的身體,武器,意圖,動作,還是周邊的位置,環境、形勢,狀態,大到對決時的勁力增減,小到腳下的沙石障礙,乃至突發的意外,戰場上的一切都在薩克埃爾的洞悉之中,更進一步,完美轉化成他的對敵之策。」

  塔爾丁臉色緊繃,他盯著利用地形和斧柄的長度乃至對手盾牌的重量,再次把小巴尼逼得狼狽不堪的薩克埃爾。

  「跟他對決的人永遠處在最大的劣勢裡,戰場的所有因素和變數都在薩克埃爾的注意與觀察中,站在他的那一邊,如臂使指,手到拈來,配合無間。」

  「平時看不出來,但跟他戰鬥過的人都有一種感覺,那家夥毫無破綻,且不可阻擋。」

  泰爾斯心中一動。

  一切都在洞悉之中,化成對敵之策……

  戰場的所有因素和變數……都在注意與觀察中,如臂使指,手到拈來……

  毫無破綻,不可阻擋……

  他不由得一顫。

  六年前,那個血肉橫飛的噩夜重新出現在他的記憶裡。

  之而來的,還有另一個人的喃喃低吟。

  『那種把一切掌握在手裡,以世界納入到心中,把全局盡收於眼底的人……才有資格被稱作……』

  『真正的強者。』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這場對決,盯著場中越戰越勇的薩克埃爾,仿佛明白了什麼。

  他看出來了。

  小巴尼的攻勢看似凌厲,但他普通的進攻很難起效,薩克埃爾總能以最省力、最簡潔、最有效的方法輕易化解。

  只有那些以傷換傷、代價慘重的搏命進攻,才能在刑罰騎士身上留下一些痕跡,但很可惜,每次稍有成效的殺招,看上去都差之毫厘,讓人扼腕嘆息。

  但泰爾斯明白了,那不是差之毫厘那麼簡單。

  塔爾丁嘆息道。

  「在這種情況下,不僅僅是多人圍攻對他不再起效……」

  「相反,混戰裡的敵人越多,變數越雜,場面越亂,薩克埃爾就越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位置,利用常人無法可想的破綻和空隙,抓住倖存並制勝的機會與籌碼……」

  「越戰越強。」

  衛隊諸人的臉色越發難看。

  泰爾斯握緊了拳頭,一旁的快繩則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因此。」泰爾斯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位於混戰之中,以少敵多的刑罰騎士,比一對一時的薩克埃爾……」

  納基點了點頭,愁色不減地接過話頭。

  「……還要強出無數倍。」

  「我們貿然加入戰局,只是給薩克埃爾增加籌碼而已。」

  泰爾斯聽得心驚不已,他身邊的快繩甚至張開了「o」形的嘴巴。

  所以……

  所以一對八,對薩克埃爾而言,反而更有利?

  簡直就是人類版的血之魔能師?

  「他指點過我的劍式。」塞米爾在一旁冷冷地道。

  「所以我知道,當你面對他,你面對的不僅僅是薩克埃爾,而是名為薩克埃爾的整個戰場,是真正屬於他的——」

  「混沌千軍。」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卻令人心情沉重。

  泰爾斯狠狠皺眉。

  「就像一個軍團?」

  塞米爾注視著他,沉默一秒,後點了點頭。

  「就像一個軍團。」

  遠處,小巴尼身形一閃,怒吼一聲,以一個幾乎沒有保留的決鬥式,毫無花俏地撞上薩克埃爾的身軀!

  咚!

  兩人同時倒地,又同時躍起,雙雙喘息。

  下一秒,兩人身形一動,兵器再度交擊!

  一邊的快繩再也忍不住了。

  「會不會太誇張了?」

  菜鳥雇傭兵搓了搓自己的臉,瞪著鴿子蛋大的眼睛,指著沉默應敵的薩克埃爾。

  「他還能以一敵百,一個人單挑一支軍隊不成?」

  面對快繩頗有些不相信的話,衛隊囚犯們紛紛臉色不善地盯著他。

  這讓快繩不由得一抖,想起自己跟他們結下的梁子,訕訕地後退了一步。

  泰爾斯看著眾人,感覺到他們有話要說。

  果然,納基彎了彎嘴角。

  「你知道薩克埃爾的成名戰嗎?」

  成名之戰。

  衛隊的囚犯們齊齊一凜。

  快繩眼皮一眨,立刻現出警惕的、「我才不上鉤」的神色。

  納基看著激鬥中仍然臉色不改的刑罰騎士,眼裡現出神往之色。

  「薩克埃爾年輕時,曾跟米迪爾殿下出使龍霄城——殿下口才太好,惹得北地人不快,以武力刁難他們。」

  米迪爾……

  龍霄城……

  泰爾斯的腦海裡浮現出相關的場景。

  「大巴尼告訴我,那時,年僅十七歲的薩克埃爾孤身應敵。」

  納基嘖聲搖頭,半是驕傲,半是悵惘地道。

  「他用了十幾分鍾。」

  「一個人。」

  「放倒了四十個白刃衛隊。」

  快繩愣了一下。

  下一秒。

  「什麼!」

  他那張無處安放的大嘴一開一合,似乎想要尖叫又叫不出聲。

  泰爾斯回過味來,心底裡同升起無盡的震驚和戒懼。

  四……四十個?

  白刃衛隊?

  他想起六年前,那些在黑沙領的猛攻下誓死不退,血戰到底,還一度反攻,使得倫巴的士兵狼狽不堪,死傷枕藉的精銳戰士們,想起那幾個不惜用身軀為他和小滑頭擋住弩箭的英勇衛士。

  想起尼寇萊、蒙蒂還有賈斯汀。

  一個人,放倒四十個?

  怎麼可能?

  顯然,快繩受到的打擊更大。

  他不敢相信地看看遠處的薩克埃爾,又看看表情陰沉的衛隊囚犯們,臉頰扭曲,語無倫次,似笑非笑,又笑不出來。

  「開玩笑,四十……白刃?那可都是老兵……」

  快繩在空中盲目揮舞著雙手,似乎這就能把他的問題拋得更遠。

  「不可能,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尼寇——怎麼就沒人告訴過我呢?」

  他茫然地看著大家,難以接受這個驚悚的消息。

  沒人回答他。

  「準備好,塔爾丁。」貝萊蒂在此時冷冷發話。

  「巴尼要退了。」

  眾人神色一凜,遠處,小巴尼的攻勢緩了下來。

  「所以他以一敵百都沒有問題?」泰爾斯緊皺眉頭。

  面對王子,衛隊囚犯們的態度明顯比面對「懷亞·卡索」時好得多,塞米爾輕聲道。

  「須知,再大的戰場,落到每一個人身上時也是有限的。」

  「除了特殊的陣勢以外,哪怕是一千人圍攻一人,能在同一時間短兵相接、全力攻敵的,也就是最裡圍的六七個人而已。」

  他遠遠看著小巴尼,凜然道。

  「只要體力充沛,精神完足,薩克埃爾就沒有理由落敗。」

  泰爾斯心中一沉。

  不。

  既然如此,那僅憑在場的王室衛隊根本就……

  沒有希望啊。

  小巴尼,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你知道,王室衛隊曾經有人閑著無聊,編了一串順口溜。」納基搖了搖頭。

  他背後的布里舉起手指,面無表情地指了指納基。

  「最後一句話是……」

  納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托尼無憾,萬物難傷……」

  「刑罰立地……」

  「千軍俱亡。」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7-21 16:51
卷五.背叛者們 第177章 兩隻手

  薩克埃爾和小巴尼看似勢均力敵的對決僅僅持續了幾分鐘。

  納基話語剛落的下一秒,薩克埃爾就全身壓上。

  叮!

  刺耳的銳響中,巴尼的劍刃被薩克埃爾的斧子以詭異的角度卡住。

  小巴尼瞳孔一縮。

  「你打得像個北方佬。」薩克埃爾的左臂斜交叉而上,準確無誤地拿住對手前擊的盾牌。

  「想法卻依舊是星辰人。」

  小巴尼咬牙頂住對方的力度,兩人面對面僵持下來,微微顫抖。

  「須知,北方佬們心無旁騖……」

  在力量的角逐中,薩克埃爾靠向近在咫尺的小巴尼,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從不猶豫。」

  在所有人的驚呼中,薩克埃爾突然鬆開斧柄,任由小巴尼的劍刃劃過他的肩頭,帶出鮮血!

  下一刻,還未來得及慶祝戰果的小巴尼只覺得腳下一虛,閃避不及的他就被薩克埃爾順勢借力,攔住腰腹,整個舉了起來!

  該死!

  小巴尼驚怒之間,只來得冒出這個念頭,就被薩克埃爾重重地摔落地面。

  咚!

  劇痛之下,頭暈眼花的小巴尼知道大勢已去,他忍痛喝道。

  「奈,塔爾丁!」

  就在此時,兩道刺耳的風聲從薩克埃爾的腦後逼近!

  電光火石之間,薩克埃爾急急閃身,堪堪避開從奈手上射出的兩支救命飛鏢。

  等他再回頭時,迎接他的,就是塔爾丁毫不留情的刀鋒和劍刃!

  塔爾丁的刀劍軌跡極為詭異,一時逼得空手的薩克埃爾不得不回退幾步,拾起一個雇傭兵留下的戰錘。

  小巴尼則趁機跌跌撞撞地起身,狼狽地翻滾出戰區,被貝萊蒂一把扶住。

  「怎麼樣?」貝萊蒂沉穩地問道。

  「他的身手沒當年那麼利落了,體能也是。」小巴尼輕輕喘息,觀望著接替他與薩克埃爾對上的塔爾丁,「而且背上有個不淺的新傷,這讓他的動作有些滯澀。」

  王室衛隊的囚犯們齊齊圍上來,重新為小巴尼找好武器,專心地聽著先鋒官和刑罰官的交流。

  「很好,這麼說,我們有機會?」

  塞米爾摸著自己的劍,眯眼問道。

  泰爾斯看著他們的短暫交流,突然發現這就像戰爭中,一個小型的軍事會議。

  小巴尼掃了一眼同僚們,沉默著。

  幾秒後,他在眾人失望的眼神中搖了搖頭,「我不這麼認為。」

  「他的本能和意識依舊清晰。」

  「隨時能把弱點變成優勢。」

  小巴尼接過布里遞來的劍盾,用力咳嗽了一聲,「我甚至懷疑,他剛剛是故意讓我發現他背後的傷,引誘我攻擊側面,然後你們都看見了,如果我不攻那一劍,也許還不會這麼快就……」

  眾人齊齊一凜。

  另一側,薩克埃爾和塔爾丁的動作都越來越快,後者的攻勢又怪又急,兵器交擊聲就像風鈴連響。

  「那我們怎麼辦。」貝萊蒂表情不變,仿佛不動的山丘。

  小巴尼緊緊注視著塔爾丁的動作。

  「塔爾丁的動作很賊,他能拖時間,但……」

  他沒有再說話,但泰爾斯感覺得到,衛隊諸人的情緒都低落了下去。

  小巴尼搖搖頭站了起來,眼神變得犀利。

  「我一會兒再去換下他,這一次沒有試探,我會不計代價擊殺他。」

  不計代價……

  此言一出,貝萊蒂等人都沉下了臉色,塞米爾也皺起眉頭。

  「巴尼……」納基表情猶豫,欲言又止。

  但小巴尼卻臉色堅毅,不給任何人反駁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我會逼他讓出通路,你們趁機帶著王子殿下,向上跑。」他轉向泰爾斯,讓少年心中一緊。

  「直到逃出白骨之牢,逃到地面。」

  眾人頓時神色各異。

  塞米爾皺眉抱臂,貝萊蒂沉默無言,布里漲紅了脖子支支吾吾,納基和坎農則對視一眼,情緒低落。

  看著他們的樣子,泰爾斯冒出不妙的預感。

  「很好,我們逃跑。」塞米爾諷刺地搖搖頭。

  這話在薩克埃爾與塔爾丁的激鬥聲中微不可聞,但聽在眾人耳中,卻重若千鈞。

  小巴尼沒有理會塞米爾的嘲諷。

  他沉默了一會兒,重新開口。

  「如果我和奈沒成功,而他又追上你們了……」

  他平靜地掃視著每一個人,緩聲道。

  「接下來頂上去的順序依次是塞米爾、坎農,然後是布里,納基,最後是貝萊蒂……」

  聽到這裡,泰爾斯心中一沉。

  頂上去……

  他們這是要……

  「每個對手的戰鬥風格不同,接替之間差異很大,薩克埃爾適應起來需要時間,能拖更久……」

  塞米爾冷哼一聲。

  「多久?」

  小巴尼猛地回過頭。

  「能多久就多久!」

  他冷冷地截斷塞米爾,「明白了嗎,次席掌旗官?或者你不滿意自己排在第一個?」

  塞米爾輕哼一句,不再作聲。

  泰爾斯注意到,小巴尼對塞米爾的稱呼已經不再是「懦夫」。

  少年看著這些臉上帶著烙印,襤褸肮髒卻神情嚴肅的人們,不禁開口。

  「事實上,我們也能幫點小忙……」

  但小巴尼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

  「不,你必須逃走,殿下。」小巴尼扶上泰爾斯的肩膀,眼中情緒微漾,「逃到刃牙營地,借你的身份去找到軍隊。」

  泰爾斯蹙緊眉頭。

  小巴尼凝重地轉向激鬥中的薩克埃爾。

  「讓他們用騎兵的鐵蹄和魔能槍——來討還公道,洗雪冤屈。」

  衛隊的眾人們呼吸急促起來。

  納基張開嘴,欲言又止。

  泰爾斯再也忍不住了,他甩開快繩把他向後拽的手,向前一步。

  「你們真打算死在這裡嗎?」

  小巴尼輕輕一頓。

  「死?」

  「當然不。」

  他轉過身,望了一眼白骨之牢的昏暗景象,神色複雜地舒出一口的長氣。

  「今天,我們才算『活』在這裡。」

  語氣蕭索。

  泰爾斯登時一愣。

  聽聞此言,本來還稍有波動的衛隊們像是啞了一樣,同時沉默下來。

  「而我很榮幸與你們並肩作戰,衛士們。」小巴尼背對著他們,握著劍柄按在心口,輕輕嘆息。

  「願傳承不滅,帝國永恒。」

  一片沉默。

  小巴尼的身後,貝萊蒂面無表情地舉起拳頭,輕輕砸上心口。

  除了塞米爾,衛隊諸人紛紛舉起拳頭,同樣輕砸前胸。

  看著他們的樣子,泰爾斯只覺胸膛一緊。

  還不等略有悵然的泰爾斯調整過來,下一秒,小巴尼就爆發速度,掠向戰場!

  「塔爾丁!」

  他暴喝出聲!

  原本漸漸不支的塔爾丁聞言毫不猶豫地退後,以一個不怎麼好看的姿勢翻出戰場。

  薩克埃爾皺眉轉身,馬不停蹄地再次迎向小巴尼。

  「來,我們了結這一切,守望人!」

  鐺!

  兵刃相接,小巴尼表情猙獰。

  這一次,他的動作明顯比剛剛要危險得多,大開大合,絲毫不在意自己!

  這讓薩克埃爾不由一凜,那種危險感再次襲上心頭。

  他知道,這次,對手是認真的。

  「現在開始,我接過先鋒官的指揮權。」

  另一側,納基剛剛扶住渾身大汗退下來的塔爾丁,貝萊蒂就果斷地對眾人開口。

  「巴尼會給我們創造突破的機會,我們就趁勢突進到階梯,什麼都不用管,全力向上,如果薩克埃爾攔住其中一人……」

  他望了所有人一眼,答案不言自喻。

  衛隊們看了一眼場中的薩克埃爾,紛紛行動起來。

  泰爾斯被貝萊蒂抓住手臂,向前拉去。

  他看著幾乎放棄了防守,以決死之志瘋狂衝擊著薩克埃爾的小巴尼,以及一直掠在旁邊,目不轉睛地捏著飛鏢的奈,心情難受。

  有沒有……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但就在此時,另一隻手臂憑空伸來,死死按住貝萊蒂的肩膀!

  阻止他和泰爾斯繼續向前。

  泰爾斯不由一驚,其他人也紛紛一愣。

  貝萊蒂皺起眉頭,不解地看向攔住他的人。

  「塞米爾,你——」

  「如果照小巴尼的做法,我們都會死的。」塞米爾冷冷地道。

  他轉向泰爾斯,眼露寒光。

  「包括他。」

  塞米爾的警告眼神讓泰爾斯心中一凜。

  貝萊蒂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如瘋子般進攻的小巴尼,隨即怒顯於形。

  「那是最好的辦法,更是先鋒官的命令……」

  但他沒說完話,就被塞米爾狠狠打斷。

  「我們要足足向上爬十八層才能到地面!」

  只見塞米爾指著薩克埃爾,斬釘截鐵地道。

  「而我們剩下六個人,就算一個個不要命地上,就能拖住他哪怕六分鐘嗎?」

  貝萊蒂一愣。

  「你跟他都做過刑罰官,貝萊蒂,上面有不少特囚都是你們從王都押送來的——他熟知這裡的地形,遲早會追上來的。」

  「那不是什麼好辦法,用你的理智想想,我們逃不掉。」

  塞米爾嚴肅地看著每一個人。

  「必須另尋出路。」

  逃不掉。

  貝萊蒂沉默下來。

  他知道,對方說的是真的。

  其他人也紛紛一凜。

  另尋出路。

  泰爾斯心中一動。

  貝萊蒂沉默寡言卻性情剛強,他不悅地看著塞米爾的行為,正要發作,但泰爾斯卻突然出聲。

  「你的意思是,你有主意?」

  塞米爾點了點頭,指向石階。

  「往下到底層,我知道一條路,一個神秘出口……薩克埃爾並不知道,也許是我們唯一的生機。」

  泰爾斯眼前一亮。

  「你是說,白骨之牢的另一個出口?由煉金之塔的法師們建造的?」

  煉金之塔。

  貝萊蒂皺起眉頭,跟塔爾丁對視了一眼。

  塞米爾轉向其他囚犯們,語氣略顯急躁。

  「相信我,那是我們——災禍之劍們原本準備的後路,我們的首領做事周密穩妥,他說有,那就一定是真的。」

  貝萊蒂狐疑地看著他。

  「那你們的首領……他人呢?」

  塞米爾頓時一塞。

  他滿面複雜地看向泰爾斯。

  「問他。」

  泰爾斯挑了挑眉,下意識地把手上的劍背到身後。

  他勉強笑著轉移話題,「那個……應該是真的,詭影之盾和他們曾經為了這件事打起來。」

  「那個出口,你確定行得通?」

  塞米爾喘著氣,無視著周圍眾人不悅的眼神。

  「瑞奇已經找到了黑牢,不是麼?」

  「哪怕行不通,被追上之後,死在爬樓梯的路上或是下樓梯的路上……你願意選哪個?」

  泰爾斯皺起眉頭,目光越過激鬥的兩人,看向他們身後的階梯。

  向上……

  向下……

  戰場中,小巴尼不要命的一擊狠狠撞中薩克埃爾的肋部,卻被他一個膝撞擊中,兩個人同時悶哼著後退。

  「我知道你們的打算。」薩克埃爾瞥了一眼遠處的眾人,有看看自己身後的石階。

  「那行不通。」

  他的對面,小巴尼顫抖著舉著盾,感受著手足的麻木。

  糟糕。

  這場戰鬥比他想像中更難。

  薩克埃爾知道了他的決心,所以一直擋在石階之前,不給他們任何機會,準備用最保險也最省力的方式……

  磨掉他。

  「只要我幹掉你。」小巴尼咬牙道。

  「就行得通。」

  必須……爭取機會。

  他再度撲上!

  另一邊,貝萊蒂沉默了一會兒,但依舊搖頭。

  「巴尼正在全力給我們爭取機會,他選的路可能希望渺茫,但我不會拿王子的性命跟你冒險……」

  塞米爾一步踏上,按住貝萊蒂的肩膀,咬牙道。

  「明知是必死的命令,還固執向前,這是愚蠢!」

  貝萊蒂雙眼冒火,一把推開塞米爾!

  「刑罰官貝萊蒂。」眼見兩人就要打起來,泰爾斯發話了。

  「也許值得一試——他說得對,我們逃不掉的。」

  貝萊蒂臉色一變。

  「殿下!」

  但泰爾斯搖了搖頭,握緊手上的長劍。

  「以璨星的名義,我今天才把你們放出來。」

  「比起看著你們一個個去送死。」泰爾斯看著遠方,目光幽深。

  「我寧願冒險。」

  他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齊齊一愣,就連急著反駁的貝萊蒂也話語一滯。

  快繩吐了口氣,聳聳肩。

  「啊,這就是他。」

  衛隊的眾人沉默了下來。

  此時,小巴尼怒吼一聲,整個人撞上薩克埃爾,兩個人滾作一團!

  「無論向哪裡,我們必須走了。」

  一直注意著戰鬥的塔爾丁抓緊手裡的刀劍,感覺到了什麼。

  「現在是巴尼攻勢最強的時候,薩克埃爾也許騰不出手來阻止我們。」

  貝萊蒂瞪著眼睛,看了看塞米爾,又看了看泰爾斯,似乎在猶豫。

  納基小心翼翼地插話。

  「我覺得,殿下說得很有道理。」

  「而且……我討厭爬樓梯,更討厭被追著爬樓梯。」

  貝萊蒂的眉頭越蹙越緊。

  泰爾斯沒有再管猶疑中的衛隊,而是轉向戰鬥中的兩人,臉色緊繃。

  「如果我們要向下走,有沒有可能救下巴尼和奈?」

  貝萊蒂抿著嘴,神情不忍。

  「殿下,但是……他們本來就準備犧牲在這裡。」

  泰爾斯握緊拳頭。

  塞米爾冷哼一聲。

  「薩克埃爾不是丟個飛盤就會乖乖跑遠的獵犬。」

  他看著越來越激烈的戰鬥,寒聲道。

  「必須有人牽制住他——在他把我們大卸八塊之前。」

  牽制住他……

  泰爾斯注視著薩克埃爾,狠狠蹙眉。

  「你們剛剛說,混沌千軍的關鍵,在於超越常人的感知、觀察和注意?」

  貝萊蒂嘆了口氣。

  「是的。但是殿下,請您務必三思……」

  然而少年沒有理會他,而是轉向其他人,喃喃複述道。

  「感知,觀察……」

  泰爾斯突然抬頭,掃視著眾人。

  「難道薩克埃爾就舉世無敵了嗎?」

  「就沒有人能夠打敗他?打敗刑罰騎士?」

  衛隊的囚犯們面面相覷。

  不少人顯然還在塞米爾和貝萊蒂,在命令與冒險的分歧中掙扎。

  「有的。」

  正在此時,納基卻幽幽發話。

  「薩克埃爾的成名之戰,還有後續。」

  後續?

  泰爾斯眯起眼睛。

  納基聳了聳肩,「依然是大巴尼說的……」

  「當年輕的薩克埃爾擊倒了四十個對手,讓北地人都面如土色的時候,那個大叔來了。」

  泰爾斯奇道。

  「大叔……什麼大叔?」

  衛隊的囚犯們彼此對視著。

  納基抬起頭,看了一眼與小巴尼相持不下的薩克埃爾。

  「那是薩克埃爾此生唯一的敗績,最在意的敵人,也是他深藏心底的恥辱——他此後數十年兩度挑戰對方,都未能取勝。」

  泰爾斯頓時一凜。

  唯一的敗績?

  納基看著遠處面色沉穩的薩克埃爾,嘆息道。

  「不僅僅因為落敗,更因為敵人的技藝、血統、身份——總之,那個大叔的所有一切,都讓薩克埃爾無比在意,無地自容。」

  最在意的敵人。

  泰爾斯轉著眼珠。

  「最重要的是,他們交手之前,在所有人的面前……」

  納基的話還未說完,他像吟遊者一樣,帶著淡淡的慨嘆和可惜道。

  「那個傳奇的大叔,他對年少氣盛的薩克埃爾說了這樣一句話……」

  一句話……

  聽著納基的話,泰爾斯的瞳孔慢慢地縮緊。

  幾秒後,小巴尼吃力地頂住薩克埃爾的反擊,倒退幾步。

  他剛剛成功地給薩克埃爾留下了一道劍傷,但卻沒能把巋然不動的對手逼離開原位。

  可惡,這樣下去,他們找不到突破口……

  正在此時。

  「卡斯蘭.倫巴!」

  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高亢尖利,飄蕩在地牢裡。

  「記得他嗎?」

  思考中的小巴尼愣了一下。

  聽見那個名字,與他對峙著的薩克埃爾渾身一顫!

  一張不曾褪色的面孔,滿滿浮現在他的眼前。

  刑罰騎士瞥了一眼正在喘息的小巴尼,面無表情地回過頭,看向站在一眾衛隊身前的泰爾斯。

  貝萊蒂的表情極為緊繃,塞米爾全神貫注。

  但這都比不上泰爾斯接下來的話。

  泰爾斯盯著薩克埃爾,輕聲道,「卡斯蘭死了,死在他徒弟的手裡。」

  薩克埃爾的眼眶慢慢睜大。

  卡斯蘭。

  卡斯蘭.倫巴……

  刑罰騎士的心跳慢慢加快。

  「死……死了?」他似無所覺地反問。

  「是的,撼地的卡斯蘭死了。」

  只見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緩步上前。

  「但那個戰勝他的人——縱橫不敗、無敵西陸的最強男人,白刃衛隊的『隕星者』瑟瑞.尼寇萊……」

  薩克埃爾靜靜注視著泰爾斯,表情漸漸迷惘。

  仿佛回到了過去。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按捺住越來越快的心跳。

  「他並沒有忘記你,忘記他老師的對手。」

  「在你坐牢的日子裡,他托人給王室衛隊帶了一句話。」

  泰爾斯緊盯著迷惘的薩克埃爾,咬牙道。

  「一句你很熟悉的話。」

  他不出所料地看見,薩克埃爾的眉毛緩緩縮緊。

  一句……

  很熟悉的……

  話?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

  想像著六年前,那個在酒館裡請他喝酒的老頭,想象著後者那股豪邁雄壯而氣勢奪人的樣子。

  「來吧,南方的小屁孩。」

  只見泰爾斯氣定神閑,淵渟嶽峙地把雙手背到身後,粗聲輕蔑道。

  「我可以讓著你……兩隻手。」

  讓你……兩隻手。

  那一瞬間,仿佛時間停止了。

  薩克埃爾僵硬地盯著泰爾斯,紋絲不動,仿佛失去了知覺。

  南方的小屁孩……

  「不……」

  他顫抖著喃喃道。

  他的眼前慢慢幻化出多年之前的一幕場景。

  讓你兩隻手……

  「不……」

  薩克埃爾低下頭,整個人緩緩地含起胸,頸部的青筋根根暴起,兩臂的肌肉寸寸成型。

  「不……」

  看著垂頭低吟的刑罰騎士,泰爾斯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喉嚨。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氣自腳底升起。

  獄河之罪不安地在血管裡咆哮。

  緊接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在地牢裡炸響!

  「不!」

  還不等泰爾斯反應過來,猙獰怒吼著的薩克埃爾就瞬間暴起,如山崩海嘯般向他衝來!

  「卡斯蘭——」

  氣勢驚人!

  泰爾斯頭皮一涼,他身後的衛隊們正要行動,兩道勁風就從薩克埃爾的身後響起。

  但雙目赤紅如野獸的刑罰騎士仿佛背後長眼,手中戰錘仿似無意地往身後一飛,小巴尼的奪命長劍就應聲而偏,撞上奈從另一側射來的飛鏢!

  只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傷痕。

  那一刻,在他的眼裡,只有前方的那個身影。

  那個一如多年以前,背著雙手,昂然挺胸,輕蔑嘲笑著他的人。

  讓你兩隻手。

  兩隻手!

  你怎麼敢……

  怎麼敢!

  「——倫巴!」

  踏!

  薩克埃爾怒嘯出聲,表情猙獰凶狠,衝勢無可抵擋!

  那一刻,泰爾斯感受著獄河之罪的無盡沸騰,咬緊牙關,下定決心。

  下一秒,他閉上眼,轉過身。

  背對刑罰騎士。

  追在薩克埃爾身後的小巴尼心中一慌,跟同樣死命回追的奈對視一眼。

  不。

  不!

  但不等他吼出聲來,泰爾斯背在身後的手裡,突然滑落了一件東西。

  啪嗒。

  那是一個圓球。

  它掉在地面上,彈了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緊接著,圓球在泰爾斯與薩克埃爾之間微微一顫,嗡嗡作響。

  薩克埃爾的理智瞬間恢復,隨即蹙緊眉頭。

  那是?

  地面上,那個奇異的金屬球體自由地蹦蹦跳跳。

  仿佛天真快樂、不知危險的孩童。

  我討厭這個——這是薩克埃爾最後的念頭。

  下一刻,泰爾斯只感覺到一陣無與倫比的衝擊,從他的背部襲來!

  「呼——」

  把他的全身吞噬!

  「轟!」

  那一瞬,驚天動地的巨響平地炸起!

  而奇異的煉金球如山崩地裂,釋放出可怕的能量,爆發出無盡光芒!

  刺目。

  耀眼。

  華麗。

  完全吞沒了這個小小地牢裡的……

  所有人。



PS. 「嶽峙淵渟」:如山嶽屹立,如淵水停滯。用以形容人堅定沉著。

PS2. 又是一個這麼難的成語,見都沒見過。XD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8-5 23:22
卷五.背叛者們 第178章 XX片

  「你祖母來信了,她想讓你回去一趟。」

  父親的話在值宿室內響起,熟悉的語氣讓人不禁正襟危坐。

  「什麼?」他下意識地反問道。

  盡管他已經對每周的彙報事務漸漸上手,對父親公事公辦的口吻也習以為常,但在例行彙報之後,冷不防聽到父親這樣一句「不專業」的話,他還是禁不住愣了一下。

  衛隊的值宿室坐落在復興宮的偏僻一側,相比起正對國王大道的嘈雜宮門,以及令人不禁屏息的群星之廳,這裡不鬧也不靜,氛圍正好。

  父親淡淡開口,語氣沙啞。

  「你的堂兄身體不好,事實上,是很不好。」

  「他管理封地多有不順,需要幫手。」

  祖母,堂兄。

  這兩個許久未聞的名詞回響起來,讓他恍惚了一瞬。

  仿佛回到久遠的過去。

  幫手?

  但他只是本能地轉了轉念頭,就毫不猶豫開口。

  「不,我不回去。」

  聽見他的回答,桌子後的父親抱起雙臂,在甲胄的輕響中靠上椅背,目光灼灼,流露出多年養成的威嚴。

  這讓他有些忐忑——自己很久未在沒有第三人的情況下與父親獨處,相談家務了。

  但父親沒有皺眉,更沒有絲毫不滿之色,似乎對自己的回答早有預料。

  「你祖母的意思是,若你堂兄有所不測……家族的封地和頭銜需要有人繼承。」父親輕聲道。

  這卻讓他皺起了眉頭。

  封地和頭銜……

  需要有人繼承……

  他本能地皺起眉頭,後輕哼一聲,努力壓抑著話語裡的不屑之意。

  「他們不會這麼好心的,條件呢?」

  父親依舊面色如常,不知是多年的職業生涯讓他喜怒不形,還是因為他對自己了解太多。

  只聽父親淡淡道。

  「條件是,你要迎娶你的堂嫂,也就是你祖母的侄孫女。」

  「跟她生下繼承人,以維持兩個家族的關係。」

  迎娶……堂兄的遺孀?

  聽及此處,他的眉頭微微一挑,滿意地發現自己找到了不屑的理由。

  果然。

  「我明白了。」他也抱起雙臂,鼻音裡帶著稍稍的輕視。

  「告訴他們,我不會回去。」

  對他的拒絕,父親毫不意外地點點頭,仿佛他剛剛拒絕的不是一個貴族頭銜的繼承權,而僅僅是「今晚不回家吃飯」。

  父親的目光轉移到他纏著繃帶的手指上。

  這一次,前者切切實實地皺起了眉頭。

  「你仍然在練那套劍術?」

  他下意識地放下手臂,但在把它們藏到背後之前卻臨時變換了動作,很自然地擺出一個撐著椅臂的姿勢。

  他點點頭,試著用最不在乎的口吻回答。

  「是的。」

  但父親的眉頭不但沒有舒展,反而越皺越緊。

  「你覺得自己有機會在下一次騎士比武時擊敗他,至少鬥個旗鼓相當,不落下風?」

  這句話讓他心中一緊。

  擊敗他。

  擊敗他。

  他!

  沒錯,就是這樣,擊敗他!像那個北地人一樣——他很想這麼說,以自信,輕鬆,沉穩的語氣。

  但不知為何,他卻在說出去前臨時改口,語氣稍沉。

  「屆時自有分曉。」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雙目卻依舊盯在他的身上。

  這讓他很不自在。

  「我想你應該知道,守望人的遴選一事上,身手不是唯一標準。」父親緩緩道,眉毛未舒。

  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他不自然地換了個坐姿。

  「我知道。」

  父親依舊定定地看著他。

  「但即使如此,你在守望人的競爭名單上也並不樂觀。」他的心裡仿佛有一根弦,緊緊地繃了起來。

  「薩克埃爾武藝最好,也深受陛下信任,諾蘭努爾有整個北境和良好的人緣作為後盾,托尼是庫倫隊長看好的人,而考克斯的戰場指揮和經驗則深受賀拉斯王子的讚賞和推薦。」

  「他們都是熱門人選。」

  父親注視著他,一字一句道出人盡皆知的事情,仿佛印章般重重地印刻進他的內心。

  「可你,你擁有的卻只是我這麼一個父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這句話的同時,他似乎聽到了父親從鼻子裡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有些煩悶,父親的目光讓他不得不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我知道。」

  但父親似乎並不準備放過他。

  「衛隊裡,同家族的人通常不會同時擔任要職,尤其是副衛隊長和守望人這樣的位置。」

  父親的語氣帶著不易覺察的黯然。

  「你極有可能會落選。」

  他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幾秒後才堪堪恢復。

  「我知道。」

  父親終於撇開了視線,看向值宿室的大門。

  「但你還是想固執地試一試?」

  不知為何,面對著這樣的父親,他雖然皺起眉頭,卻有些說不出的輕鬆。

  「是的。」

  他放下手臂,也靜止了幾秒,最終吸氣回答道。

  「終歸要試一試。」

  這一次,父親沉默了很久,連帶著值宿室裡本就不怎麼輕鬆的氣氛也凝重下來。

  久到他皺起眉頭,尋思著是不是該插話告辭的時候……

  「你知道,王室衛隊不僅僅是守禦君王左右的衛兵,它更是一份契約,一個理念,一種傳統。」

  父親緩緩呼出一口氣,卻沒有看向他,而是看向值宿室的牆壁。

  那裡,寫著衛隊成員姓名的排班表赫然在目,庫倫、亞倫德、巴尼、塔爾丁、加爾斯、塔倫、達斯坦、諾福克、戈德溫、康尼、哈維亞、納基……

  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提起這個,但父親的目光似乎有些深邃。

  「自復興王時代起,有實力的貴族門庭送出他們的血裔,無論長子次子,主脈旁支,他們護衛君王左右,培養與王室的關係,贏取復興宮的信任,國王也借此維持與封臣家族的默契,保證自己對屬下封地的影響力。」

  父親嘆息著,聲音有些不同尋常,少了一些強硬,多了一分無奈。

  「某種意義上,好幾百年裡,王室衛隊就是王國的版圖縮影——從六大豪門到十三望族,從璨星七侍到新貴族,大大小小多少家族的興衰起落都反映其中。」

  他狠狠皺起眉頭,預感到今天的父親有些不同尋常。

  從小到大,父親一直很嚴肅。

  從未如此……語重心長?

  「長官。」他皺眉看著父親,下意識地喊著最習慣的稱謂。

  「您究竟想說什麼?」

  似乎是被這聲「長官」喚了回來,父親頓了一下。..

  等他再開口時,已然恢復到那個自己習以為常的強硬長官。

  「我知道你對家族的印象不佳,跟你堂兄的關係也不好。」

  父親重新看向他,正襟危坐,語氣嚴肅。

  「但是,如果你回了家,從你祖母和堂兄那裡拿到承諾,從而讓陛下知曉,你很有可能從你堂兄的手裡繼承頭銜和封地……」

  他心中一冷。

  又是這個?

  繼承?

  父親繼續開口,面無表情地道出原委。

  「那樣,至少在考量守望人的人選時,陛下會對你另眼相看,我想他更願意那個替他掌管王國土地的人,是個朝夕相對、忠心耿耿的衛隊近臣。」

  「甚至,我也可以辭職退役,這也許能加大你的機會。」

  是麼。

  只要這樣做,只要接受……我的機會就會大大上升。

  他默默地嘆出一口氣、

  一股淡淡的失望湧上心頭。

  這麼多年了,他跟父親當然算不上什麼父慈子孝的模範……

  但至少,他以為父親對那片土地,那段回憶,那些人事的觀感,理應是跟他一致的吧。

  可是……

  「你就這麼想我回去繼承家族?」

  他默默開口,語氣裡帶上了連自己都感覺吃驚的疏離和敵意。

  但他不想收回這股情緒,而是任由它慢慢發酵,化作冰冷刺骨的話語。

  「回去繼承那個逼得我們舉家流離,害得母親中途病故,害得妹妹缺藥早夭的所謂『家族』?」

  他的冷哼聲裡,仿佛有人打開了冬日的寒窗。

  讓對面的父親,突然化作可怕的冰雕。

  唯剩一雙眸子,咄咄逼人。

  「這與她們無關。」過了好半晌,父親才僵硬地回答道。

  「那是為了什麼?」

  他毫不客氣地回敬。

  「如果與她們無關,為什麼還要牽扯上我?為什麼你不乾脆自己回去,自己去繼承那個頭銜,自己去娶那個年輕漂亮的妻子,成為祖母的好兒子和陛下的好臣子呢?」

  砰!

  一聲巨響。

  他默默看著父親砸在椅臂上的拳頭。

  氣氛變得緊張壓抑。

  他發現,他們彼此都在微微喘息。

  而父親就像過去成千上百次一樣,用那種長官訓練新兵的眼神,冷冷地逼視著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拿出鞭子。

  但這一次,他卻昂首挺胸,毫不退縮地與長官對視。

  好一會兒,臉頰抽動的父親才從齒縫裡逼出一句話。

  「因為你是我的血脈。」

  父親吐出一口氣。

  不知為何,父親慢慢緩下了僵硬的臉色,鬆下扯緊的口氣,還罕見地移開了視線。

  「我想,這理應由你來選擇。」

  「我的兒子。」父親僵硬地道。

  他微微一顫。

  兒子?

  真奇怪。

  這不是他。

  他看著眼前的父親,默默地道。

  多少年了,無論於公於私,性格強硬、一板一眼的父親從來都是直謂其名或稱呼職務。

  自母親逝世,他很久沒有這麼叫過自己了。

  我的兒子?

  這讓他一時不知如何面對,就像過去一樣準備好的滿腔憤怒,此刻卻找不到對手發泄。

  最終,他只能強迫自己冷哼一聲,不屑地轉過頭。

  「所以我們還是逃不掉,對麼。」

  「即使從家族封地裡遷出,來到王都,進入王室衛隊,自力更生這麼多年。」他瞥視著牆上的排班表,輕蔑地道。

  「我們卻仍舊像荒野裡倉皇避雨的動物,無論走到哪裡,頭上都有那片烏雲。」

  父親默默地看著他,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疲倦。

  「不,我們逃不掉。」

  父子倆沉默了好一會兒。

  「你有兩個選擇,接受你祖母和堂兄的條件,你能贏得體面的爵位和封地,甚至成為下一任守望人,乃至衛隊長。」終於,父親舒了口氣,重新開口,或許是因為熬夜的緣故,聲音裡有著化不開的疲憊。

  「或者你可以拒絕……」

  父親的話被他打斷了。

  「我拒絕,我不稀罕那個爵位和頭銜。」

  他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地道,毫不示弱地與父親對視著。

  「我不會回去。」

  「甚至不想跟他們有任何瓜葛。」

  那個黑透了心的所謂家族。

  他冷冷地想道。

  父親皺眉,「即使這意味著,你很有可能輸掉守望人的競爭,終你一生,就做個小小的……」

  「是的。」

  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這一次,父親望了他很久,很久。

  父親的目光數次更易,情緒不明。

  而他也沉靜對望,毫不動搖。

  終於,父親移開了目光。

  「很好。」父親輕哼一聲,聲音竟然輕快了許多。

  「那就不回去。」

  這倒讓他頗為意外。

  記憶裡,兩人對上火的時候,父親從未有過如此快就放棄的經歷。

  他只能重新抱起雙臂,努力排解著無處發泄的憤懣,覺得今天的空氣格外不適合他。

  兩人似乎有些尷尬,沉默了幾秒。

  「好了。」

  父親清了清嗓子。

  「那麼,今天的彙報結束了,你可以走了。」父親坐正身體,淡淡地道。

  「奎爾.巴尼先鋒官。」

  一瞬間,父親的臉色恢復了冷意。

  讓他幾乎無法相信,剛剛那個口稱兒子的疲倦父親,和現在這個冰冷漠然的嚴肅長官,居然是同一個人。

  他僵硬地站起身來,感覺體內那股未散的不屑和憤懣又有了出口。

  「好的。」他同樣恢復到最習慣的口吻,離開值宿室前最後望了一眼父親,冷冷地帶上門。

  「長官,奎爾.巴尼副衛隊長。」

  喀嚓。

  值宿室的大門轟然關閉,把小巴尼從意識模糊的回憶裡轟然驚醒!

  他逐漸恢復知覺,感覺到自己在移動。

  「感謝落日,你好一些了——我還以為我們要失去你了。」

  這是納基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欣喜,朦朦朧朧像是從遠方傳來,並不真切。

  失去我?

  他還在做嗎?

  小巴尼試圖睜眼,卻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他的眼睛很疼,一打開就流淚,耳朵裡還迴繞著奇異的嗡嗡聲。

  怎麼回事……

  「納基,放我下來……」

  他忍痛睜眼,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隱約是幾個人組成的小隊,在火光裡摸索著蹣跚前行。

  而他正在其中,被納基架扶著趔趄邁步。

  「不,我不覺得你現在站得穩,長官。」納基的聲音有些疲憊,腳步也不甚穩當。

  小巴尼使勁晃了晃頭,雖然他的耳鳴沒有減輕,眼睛也依舊疼痛,但神智卻稍稍回復了一些,隱約看見貝萊蒂的背影層層疊疊、搖搖晃晃地行走在前方。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白骨之牢,薩克埃爾,還有……

  煉金球。

  「我們在哪?獄河?」小巴尼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碎石,一個趔趄。

  一個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少年嗓音,有氣無力地從身後傳來。

  「當然不。」

  「去獄河,要坐船的……」

  小巴尼皺起了眉頭,在慢慢復原的記憶裡提取出一個人名。

  是他。

  不等他回頭,那個嗓音的主人就東倒西歪地走來。

  那是個狼狽可憐,帶著滿身血汙,臉頰上還有著一個嚇人紅腫的少年。

  他左手架在一個滿臉不耐的紅髮青年肩上,右手拄著一把銀光熠熠的流暢長劍,一瘸一拐。

  「他還好嗎?」

  聽了少年的話,納基皺起眉頭,轉向小巴尼,伸出手搖了搖。

  「你能看清我嗎,巴尼?小巴尼?小兔子巴尼?我現在伸出了幾只手指?」

  該死。

  這貧嘴的家夥……

  等我恢復了……

  小巴尼死命眨了眨眼,依舊眨不掉視線裡的模糊重影,但他畢竟看到了納基。

  「四隻。」

  他輕哼一聲,沒好氣道,「但是……」

  「你是說左邊那個你,還是右邊那個你?」

  納基挑了挑眉,收起他的兩只手指,欣喜地「嗯」了一聲。

  他拍了拍小巴尼的手臂,轉向那個少年,興高采烈地露出牙齒。

  「沒事,他很好。」

  少年也挑了挑眉,回過頭去。

  神特麼「很好」。

  就在此時。

  「哇哦哦哦!」

  前方,貝萊蒂攙扶著的人突然高聲開口,又驚又喜。

  「我覺得我聽見聲音了!」

  聲音之大,震徹通道,刺激耳膜,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通道裡爆發出一陣不小的嘩然,大部分都是在不滿地抱怨,一時哀鴻遍野。

  「我的天讓他閉嘴……」

  「打暈這兔崽子……」

  「嗚嗚嗚……」

  「剁了他……」

  然而被貝萊蒂扶住的塔爾丁卻繼續興高采烈地大聲道。

  「嘿,納基,大詩人,趕緊說點什麼!我覺得我的聽力在恢復唉!」

  他的嗓門越來越大。

  整個隊伍像遇到地震一樣,一時東倒西歪。

  巴尼跟身旁的納基都狠狠一抖。

  「該死,小點聲,塔爾丁!你一說話我就耳朵疼……」

  但塔爾丁似乎毫無自覺。

  「啊?」

  他一臉疑惑地回過頭來,誇張地扯大嘴巴。

  「你說什麼?什麼疼?能不能大點兒聲?」

  餘音繞梁,震耳欲聾。

  眾人又是一陣不小的哀嚎。

  「別和我說話!」

  納基痛苦地捂住耳朵,聲音也大了起來。

  「我到現在看東西還有重影,走路還撞牆……」

  小巴尼越聽越煩躁,但他卻慢慢放下心來。

  他們都在。

  「安靜。」

  小巴尼發覺自己的平衡感正在恢復,於是慢慢踩穩腳步,把重量從納基的肩頭稍卸下一部分。

  「發生什麼了?」

  小巴尼知道該問誰,他直接轉向身側的那個少年。

  「殿下,那個煉金球……」

  「是怎麼回事?」

  他的身側,同樣眼神迷離,齜牙咧嘴的泰爾斯.璨星痛苦地打了個嗬欠,跟身邊的那個「懷亞」對視了一眼,頗有些尷尬地對他笑了笑。

  「那是……」

  泰爾斯停頓了一下。

  「你看到了。」泰爾斯聳了聳肩膀,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快繩和他都一個搖晃,手忙腳亂地扶住牆才不至於摔倒。

  「那顆煉金球是個……」

  泰爾斯搜腸刮肚,絞盡腦汁,終於找到一個近似易懂的詞語。

  「怎麼說……閃光彈?」

  閃光……

  小巴尼沉默著,咀嚼了一會兒這個詞語。

  「閃光彈?」

  泰爾斯皺起眉頭,看了看搖頭晃腦,就像一群酒鬼彼此攙扶著回家的王室衛隊,訕訕道。

  「不止閃光。」

  「也許還有些震撼彈的聲音效果……我也是好幾分鐘才恢復聽力,現在還嗡嗡響……

  而且那道光……

  泰爾斯懊惱地閉上眼睛。

  雖然提前蓋住了眼,但還是很痛啊……

  小巴尼沉吟了一會兒,就問出他最關心的問題。

  「他呢?」

  隊伍沉默了下來。

  他們知道他要問什麼。

  泰爾斯輕輕地瞥了巴尼一眼,從他的臉上看到焦急和渴望。

  小巴尼預感到了不妙。

  「告訴我,他呢?」

  先鋒官皺起眉頭,「你們幹掉他了嗎?」

  「巴尼,那個……」

  納基為難地道,「額,薩克埃爾他……」

  小巴尼急忙追問。

  「他怎麼了?」

  隊伍沉寂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由貝萊蒂開口了。

  「這麼說吧。」刑罰官沉穩的話語響起,時大時小,看樣子也沒從煉金球的震撼中恢復過來。

  「薩克埃爾的知覺和注意比我們更靈敏也更集中……」

  「他失去視力和聽力之後,受到的影響比誰都大,對著空氣大吼大叫……」

  小巴尼感覺到不妥,甩開這些細節,直接追問。

  「你們幹掉他了?」

  整個隊伍被他問得一滯。

  最前方的塞米爾咳嗽了一聲,淡淡開口。

  「他發狂了——但戰鬥的本能有增無減,還更具攻擊性,拿著武器瘋狂揮砍。」

  塞米爾喘了一口氣,似乎在緩解痛苦的耳膜。

  「你該看看他那時的樣子,不要命地找尋著每一個活物,企圖把兩米內的東西都砍成碎片,納基試著接近,差點被他削了腦袋,而我……」

  塞米爾拍了拍左臂的帶血繃帶,嘆了口氣。

  小巴尼頓了一下,咬緊牙關。

  「遠程?」

  貝萊蒂搖了搖頭,輕聲道。

  「試過了。」

  「那家夥,塔爾丁的冒牌外甥,記得嗎?他試著從遠處射了一箭,朝著腦袋去的,不知道為什麼沒射中,只中了肩膀。」

  泰爾斯感覺到小巴尼的目光朝著自己射來,而攙扶著自己前進的快繩則畏縮地貓低身子垂下頭,似乎想要把整個腦袋都塞進泰爾斯的懷裡。

  貝萊蒂嘆息道。

  「薩克埃爾感覺到了疼痛,摸到了箭的方向,反向逃進了黑暗裡。」

  小巴尼的表情僵住了。

  「告訴我。」半晌後,小巴尼定定地看著腳下的黑暗,愣然道。

  「你們幹掉他了。」

  沒有人說話,泰爾斯也下意識地落後了他一步。

  許多衛隊的成員也低下了頭。

  小巴尼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咬牙道。

  「為什麼?」

  他狠狠地剁腳,震得一邊的納基東倒西歪。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不追上去,殺了他!」

  語氣痛恨,嗓音頗大。

  震得眾人脆弱的耳膜又是一陣疼痛。

  「巴尼!」

  貝萊蒂沉穩地出聲。

  「那顆煉金球威力不一般,我們也受了不小的影響。」

  不少人,包括快繩都下意識地盯向了泰爾斯,讓王子不禁揚了揚眉毛。

  關我什麼事?

  「整整好幾分鐘裡,我們所有人都是失聰的,腦子裡像是有人在吹海螺,平衡出了問題,站起來走三步就會歪……」

  貝萊蒂嘆息道。

  「即使我們的情況比薩克埃爾好,也花了不短的時間才站起來,逃到這下面來。」

  巴尼難以置信地看著貝萊蒂,又看向其他人,但許多人都在他的視線下轉過頭。

  「別擔心。」塞米爾輕聲道。

  「薩克埃爾的感知力比我們都靈敏,受到的影響更大,我猜他需要比我們更多的時間才能恢復,也許還沒法完全恢復。」

  「至少我們還活著。」

  小巴尼沉默下來,默默地低下頭,整個隊伍繼續緩慢地前進。

  「那是從哪來的?」

  就在泰爾斯以為一切結束的時候,小巴尼卻突然發聲了。

  「煉金球?」

  泰爾斯眼皮一跳,跟快繩對視了一眼。

  這個……

  怎麼說?

  「璨星王室嘛,總有些庫存……」泰爾斯吞吐著道……

  小巴尼皺起眉頭。

  「為什麼不早點用?或者乾脆把它交給我們?」

  泰爾斯皺起眉頭,即重新鬆開,理直氣壯地道。

  「在他全神貫注的一瞬間放出來,不是最好的時機嗎?」

  「如果等到薩克埃爾看見了它,我再丟出去,我不覺得會這麼有效。」

  難道我會告訴你是因為我之前忘了嗎?

  幸好,巴尼沉吟了一會兒,就不再問下去了。

  泰爾斯收回悻悻的目光,

  而且,包括薩克埃爾和快繩在內,一直以為這是個威力巨大的爆炸煉金球,就像當年拉斐爾在龍霄城的秘道裡使用的那個一樣。

  但事實上……

  「嘿,你怎麼知道這個煉金球只有閃光和聲音?」

  果然,快繩不安分地捅了捅他的肋部,悄聲問道。

  「釺子拿出來的時候,明明說……」

  泰爾斯在心底裡默嘆一口氣。

  看,這就是他最大的顧慮。

  「我就是知道。」泰爾斯咪咪一笑,一副「我見多識廣」的樣子,聳聳肩。

  「我知道這玩意兒並不致命。」

  快繩見狀皺起眉頭。

  「但如果它是爆炸的那種呢?須知,煉金球上沒有明顯的記號,只有少數人才……」

  菜鳥雇傭兵不滿地看著他。

  「多年前,我就見過一個……」

  泰爾斯輕咳一聲,果斷停止了話題。

  「它不是。」

  「璨星王室歷史悠久,有辨認煉金球的方法。」

  他神秘地笑笑。

  「就像我們的血液是金色的……」

  快繩露出一個「你不說就算了」的嫌惡表情,無趣地回過頭去。

  泰爾斯鬆了口氣。

  沒錯,面對這顆釺子拿出來威脅他和薩克埃爾額煉金球,他一開始也是戰戰兢兢。

  但一切神秘都在他找到錨點,有理智地進入失控狀態後揭開。

  在那個神奇的狀態裡,泰爾斯看清楚了煉金球的裡層。

  那是一團旋轉的能量。

  而那時候的他冥冥中知道,裡面旋轉的能量其實很空,哪怕全部釋放出來,也頂多震飛周圍幾尺的灰塵而已……

  更重要的是……

  沒有明顯的記號?

  事實上,當泰爾斯的視線從穿透覆蓋與夾層,他發現在那個神秘煉金球看不到的、覆蓋著金屬殼的內圈裡,鐫刻了幾句他半生不熟的近代帝國文。

  『致盲強光+片』

  『煉金之塔,戰鬥法師榮譽出品,號ee09-8-7,製作者,一等師,d.e.薩里頓』

  『用於壓制知覺、鎮壓、、等』

  『統一,僅限塔內使用,嚴禁外銷外流,禁止範圍包括但不限於靈魂之塔、明神教會、、第三環、地獄之門、騎士聖殿、帝國及』

  這行奇怪文字蘊藏的信息量巨大,比如它製作者的姓氏。

  裡面陌生的詞彙也很多,但足以讓泰爾斯明白它的功用。

  於是乎,當想起要拿什麼東西來牽製感知力出色的薩克埃爾時,它就派上了用場。

  快繩皺起眉頭,若有所思道。

  「所以,剛剛釺子拿著個假的籌碼威脅你,把我們甩了個團團轉?」

  「看上去似乎是的。」

  泰爾斯一想到那個狡詐的釺子,就懊惱地搖搖頭。

  「其實也沒錯,早該想到的。」

  「像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有同歸於盡的魄力……」

  就在此時。

  踏,踏……

  泰爾斯最先一驚。

  在那個神秘「片」的荼毒下,眾人的知覺恢復速率不一,互相攙扶著東倒西歪地前進。

  但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神經一緊!

  踏,踏,踏……

  只聽隊伍身後,黑暗的通道裡,突然響起了一串毫不掩飾的腳步聲。

  踏,踏,踏……

  越來越近。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8-5 23:57
卷五.背叛者們 第179章 手足相殘

  踏,踏,踏……

  也許是因為受損不輕的聽力剛恢復不久,昏暗的地牢裡,突兀響起的腳步聲格外嚇人。

  狀態不佳的王室衛隊們反應極快,所有人立刻熄滅火光,屏息噤聲。

  追兵?

  這麼快?

  這是在被連續追殺了半個月之後,泰爾斯冒出的首個念頭。

  踏,踏,踏……

  貝萊蒂輕輕打了個手勢,整個衛隊安靜迅速地向著通道兩邊散開,找到伏擊的位置,武器在手,嚴陣以待。

  泰爾斯被小巴尼按在身後,就連快繩也被布里順手扯進了角落裡。

  踏,踏,踏……

  腳步聲越來越近,通道的轉角處漸漸亮起火光。

  王子不用聽也能知道,所有人的心跳都在慢慢加速。

  黑暗裡的貝萊蒂把劍鋒對準了那個轉角,準備突然一擊。

  直到腳步聲的主人舉著火把,從轉角出現。

  「坎農!」

  納基第一個驚喜地呼喊出聲。

  「警戒解除。」看清了來人,貝萊蒂鬆了口氣,拍了拍身後緊張的小巴尼,溫聲道。

  「是坎農。」

  「我們的拖後偵騎。」

  衛隊的眾人們紛紛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收起武器,點亮火把。

  是坎農。

  泰爾斯也把緊張又期待的心情放下了一些。

  不是他。

  七名衛隊囚犯之一,剛剛舉著火把從轉角走來的坎農看了看大家的表情,明白了什麼。

  「你知道,你差點把我們嚇出屎來了!」

  納基抖了抖肩膀,一臉大難得脫的表情,重重捶了坎農的胸口一下。

  坎農輕輕一抖,低下頭來。

  「抱歉,我的耳朵還沒完全恢復。」

  坎農指了指自己的左耳,頗有些瑟縮。

  「只能憑習慣控制腳步聲。」

  「而我的偵察技藝也退步了……」

  小巴尼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很欣慰。

  「不,你做得很好,坎農,一如既往。」小巴尼勉力笑了笑。

  「後面怎麼樣了?」

  聽到這裡,衛隊眾人臉色微凝。

  坎農把火把遞給納基,表情嚴肅。

  「他應該稍稍恢復了一些視力,也許還有聽力,處理了傷口,點起火把,靠牆邊摸邊走,速度不快,但是……」

  他頓了一下,望了眾人一眼。

  「他追對了方向。」

  追對了方向?

  所有人盡皆色變。

  泰爾斯也心下一凜,知道了坎農說的人是誰。

  「我留了幾個陷阱,但我不覺得這能拖他太長的時間……薩克埃爾熟悉先鋒翼的所有把戲。」坎農的聲音越發低落。

  氣氛變得凝重僵硬。

  小巴尼沉默著,似乎在思考。

  「我們能伏擊他嗎?」這是皺眉的貝萊蒂。

  「我不這麼想。」次席後勤官奈搖了搖頭。

  「我不需要評估都能看得出來,我們現在可不是迎敵的最佳時期,如果寄希望於薩克埃爾的狀態比我們更差……」

  「我們會輸得更慘。」塔爾丁用一個嘆息結束了這個提議。

  衛隊們的神色更見晦暗,這讓泰爾斯暗暗叫糟。

  納基觀察著眾人的神色,咳嗽了一聲。

  「大家夥兒們,我不認為當務之急是跟薩克埃爾面對面硬碰硬,事實上,我覺得我們能避則避……」

  泰爾斯注意到,雖然納基是看著大家說這話的,但他的目光總是往沉靜的小巴尼身上飄,似乎知道關鍵在這裡。

  大家也知機地沒有說話,只是等待著先鋒官的決斷。

  終於,小巴尼在短暫的眉心變幻後抬起頭顱,吐氣出聲。

  「納基是對的。」

  泰爾斯發誓,

  他感覺眾人或多或少鬆了口氣。
「從現在開始,我們的第一目標不再是殺死薩克埃爾。」小巴尼轉向泰爾斯,目光裡閃爍著異光。

  「而是保護這位殿下。」

  泰爾斯眉心一跳。

  他尷尬地朝著好幾對齊齊射來的目光返還一個友善的微笑。

  「也許你該慶幸,他們還挺忠誠?」快繩悄聲對泰爾斯道。

  不。

  不全然是忠誠。

  泰爾斯回望著小巴尼有所期待的眼神,在心底默默道。

  「那我們就抓緊時間,不再休息,繼續向下走。」領頭的塞米爾走上前來,看了一眼小巴尼。

  「也許能趕在他追來前找到出口。」

  小巴尼皺起眉頭。

  「等等,向下走?」

  他不無驚訝地看著其他同僚們。

  「我們不是去地面?」

  等到貝萊蒂嘆著氣,而塞米爾冷著口氣解釋完原委之後,小巴尼整張臉都是黑的。

  但面對其他人略有難色的表情,他終究沒說什麼,只是捏了捏拳頭,就催促著大家繼續向下走。

  於是王室衛隊和兩位王子繼續前進,可這一次,他們的腳步加急了許多。

  「你最好找到所謂的出口,塞米爾。」

  小巴尼走到隊伍的前方,與塞米爾並排。

  他把情緒壓在心裡,語調平穩,但泰爾斯能感覺到先鋒官的不滿。

  「否則,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將沒有意義。」

  塞米爾出奇地沒有反駁,他只是深深地望了小巴尼一眼,就繼續前進。

  一行人默默地行走在深沉的黑暗裡,少了幾絲輕鬆,多了幾分沉重。

  塞米爾領著頭向前,一邊回憶著瑞奇對他說過的話,一邊與身後對白骨之牢有所了解的刑罰官貝萊蒂商量路線。

  小巴尼偶爾會加入商議,但他與塞米爾的溝通依舊僵硬。

  先鋒官的身後,是戰戰兢兢的泰爾斯和快繩,納基和奈守在他們身邊,寸步不離。

  無法說話的布里與塔爾丁像兩座鐵壁一樣堵在他們身後,作為第二屏障。

  坎農依舊拖在最後,時刻注意著身後的動靜。

  幾分鐘的時間裡,他們走下不少石階,終於再度來到最後一層的那個空曠大廳。

  在火把照亮周圍的刹那,所有人的神情都僵硬住了。

  屍體。

  滿地的屍體。

  是災禍之劍的雇傭兵們。

  他們足足有二十幾人,零零落落躺了一地,從遠方的牆角到腳下的地磚,流出的血液足夠浸透這個大廳。

  這些人死法各異,有的死於斬首,有的慘遭割喉,有的頸骨呈現出不規則的形狀,有的則被弩箭釘穿了身體,更有甚者,被一把大得可怕的斧子牢牢鑿進牆壁裡。

  無一例外的是,他們的臉上還帶著死前的驚恐。

  只看眼前的景象,泰爾斯差點以為血之魔能師回來了。

  「這家夥死於同伴的劍鋒,這個則帶著七八個傷口,應該是被挾持著做了人肉盾牌……而牆上那個,應該是在進攻時,倒黴地撞上了旁邊的斧子。」

  小巴尼板著臉掠過一具具屍體,神情不太自然。

  「是薩克埃爾。」

  「是他剛剛出獄時的熱身作品。」

  塞米爾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屍體臉孔,邁過腳下一具被砍開腹部的屍體。

  納基輕輕地咽了口口水。

  隨著衛隊的前進,滿地的血泊由稀疏到密集,最終指向一條通道。

  泰爾斯望著那個通向薩克埃爾囚室的幽深通道,看了看眼前的血色,深深蹙眉。

  他記得,自己跟約德爾就是從那裡,從薩克埃爾的囚困地摸出來的。

  而在他們走後……

  他記得薩克埃爾說過,那些災禍之劍「跑了」。

  跑了?

  「他們一定認為自己人多勢眾,而對方只有一個,所以一擁而上……」貝萊蒂舉起火把,看著人間地獄般的慘狀,緩緩搖頭。

  「但這一次,他們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

  「四十個白刃衛隊……嗷!」臉色鐵青的快繩下意識地喃喃著,不小心踩中了一塊不知是腸子還是什麼的血塊。

  混沌千軍。

  泰爾斯在心底默念這個名詞,神經越收越緊。

  他邁過一個左眼眶裡扎著弩箭的傭兵。

  「我猜。」納基踢開一具抓著短刀扎進自己胸口的屍體,嘆息道。

  「他對我們還算客氣的了,是麼。」

  沒有人回答他。

  「這裡。」塞米爾走過那個滿是赤紅色的,通向薩克埃爾囚室的通道,照亮了另一條岔路。

  「瑞奇說過,這裡通向貯藏室。」

  泰爾斯轉過腳步,竭力不去看地上的狼藉,看向那個四四方方,看上去就像是為運貨留出的通道。

  相比其他兩條路,它顯得毫不起眼。

  「瑞奇說,煉金之塔有個秘密傳統,永遠為戰爭做好準備。」塞米爾臉色複雜。

  「而貯藏室就是其中之一。」

  他舉著火把,邁開步伐,率先走進通道。

  剩下的衛隊眾人們面面相覷。

  小巴尼望了身後一眼,嘆息著跟上,其餘人無奈地聳聳肩,魚貫而入。

  「你們怎麼知道這裡的?又是怎麼知道連王國都未曾發現的秘密的?找到了某個禁忌的法師手札?」

  小巴尼撥開一面厚厚的蛛網,小心翼翼地照亮著四周。

  「瑞奇出身的地方對這些東西有所研究。」塞米爾頭也不回,步步向前。

  「從他不無痛恨的語氣來猜,他們可能——至少以前可能是法師的敵人,研究過如何對付法師和魔法。」

  聽到這句話的泰爾斯微微蹙眉。

  瑞奇出身的地方……

  這麼說,災禍之劍們的組織方式沒有那麼純粹,至少許多人都是半途加入的。

  「那你說的那個,瑞奇,他又是怎麼淪落成災禍之劍的?」小巴尼問道。

  「不得而知,每個塔外傳承者都有自己的故事,首領尤其如此,且大多充滿辛酸和艱難。」塞米爾搖搖頭。

  「包括你,對麼。」小巴尼不無深意地道。

  面對似有不善的刺探,塞米爾的腳步微頓。

  但他只猶豫了零點幾秒。

  「那你呢。」塞米爾邁過一個矮矮的三級台階,幽幽地道。

  「如果你們能出去,你怎麼打算?」

  「護送這位王子到達王都,輔佐左右,看著他登上王位,完成你的禁衛誓言?」

  聽見這句話,所有的王室衛隊成員們都微微一滯。

  泰爾斯承受著眾人無端飄來的目光,突覺尷尬。

  小巴尼沉默了幾秒。

  「不止如此。」

  「那些枉死的弟兄們,他們必須有個交待。」

  小巴尼的話迴盪在滿布塵土與蛛網的通道裡,帶著難以動搖的堅決。

  「當年的真相,必須大白於天下。」

  泰爾斯輕輕一震。

  當年的真相……

  衛隊的諸人沉默不語,只有布里輕輕哼了幾句,意義不明,納基旋即拍了他一下。

  但塞米爾卻用諷刺的語氣回應了巴尼。

  「真相?你是說薩克埃爾講的,關於先王和災禍合作的部分?」

  他在隊伍前方輕嗤道。

  「如果那是真的,以我對凱瑟爾的了解,無論是站在星辰還是王室的角度,他都是死也不會承認的。」

  塞米爾的話很冷酷。

  「他寧願你們永遠掩埋在墳墓裡,連同秘密和恥辱一起,永世不為人知。」

  「即使你救了他的寶貝兒子。」

  此言一出,王室衛隊更加沉寂,一時只聞匆匆腳步。

  巴尼沒有回答。

  泰爾斯抿緊了嘴唇,心下微悵。

  他知道,塞米爾所說的話,很有可能是事實。

  他想要說點什麼,至少反駁一下塞米爾,激勵一下其他人。

  但他又能說什麼呢?

  等我回到王都,就努力為你們平反?

  想起凱瑟爾王的冷酷面容,想起黑先知的陰惻眼神,泰爾斯再次含了含嘴唇,覺得舌頭沉重,心情難過。

  快繩顯然很懂氣氛,他很老實地縮在泰爾斯身後,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納基咳嗽了一聲。

  「額,巴尼?」

  他的聲音在泰爾斯身後響起,聽上去頗有些顫抖。

  「我在想,也許我們需要隱瞞一部分真相……」

  正在此時,小巴尼卻突然開口,打斷了納基。

  「所以我們才更需要這位王子殿下。」

  泰爾斯愣住了。

  他越過人群,看見小巴尼的背影,但後者卻沒有轉身,只是固執向前。

  只聽小巴尼幽幽地道。

  「他比我們幸運,更比先王和先王子們幸運,出生在悲劇之後,不受當年的陰影籠罩。」

  「我相信,相比王座上的國王,相比復興宮裡的諸君,他才是更有資格妥善處理此事,能為當年的真相張目的人。」

  「就像剛剛,如果他不願拋下自己的同伴,那他一定能就理解我們。」

  「理解十八年前的亡魂,理解十八年裡的冤屈。」

  衛隊裡的呼吸紊亂了起來。

  艱難的跋涉裡,甚至有幾個腳步錯離了原先的節奏。

  泰爾斯聽著他的話,承受著前後飄來的目光,只覺得肩膀越來越重。

  「至少,我相信他能找到最好的方法,既為我們揭露真相,也為王室保全聲名。」

  小巴尼的嗓音斷斷續續,聽上去頗為艱難。

  「無論那有多難,需要多久。」

  隊伍裡傳來不少嘆息聲。

  泰爾斯低下了頭。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只有快繩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傳來一聲輕不可聞的喟嘆。

  「這就是你這麼盡心竭力保護他的緣故。」塞米爾幽幽地道,語氣似乎比剛剛更加疲憊。

  「你把他看作你的救星?」

  「看作當年那批王室衛隊的拯救者?」

  泰爾斯的眼前恍惚了一下。

  小巴尼嗤了一聲,帶著些許落寞。

  「至少。」

  他出神地道。

  「我希望,包括我們在內,當年入獄的四十六——四十五名王室衛隊,不必再背負通敵叛國的恥辱。」

  「整個衛隊,不必再為某一個人犯下的彌天大罪而受盡折磨,面負刑烙,整整十八年,死後仍不得瞑目。」

  「我們也不必再在夜晚裡落淚,在噩夢裡顫抖,在愧疚裡腐爛。」

  衛隊裡的許多人都偏過了頭,看向通道的兩側。

  似乎那裡有什麼值得觀察的東西。

  小巴尼的聲音裡流露出一絲釋然。

  「這就夠了。」

  塞米爾沒有再回復他。

  眾人的腳步依舊,但泰爾斯卻覺得自己的腳步更重了。

  小巴尼深吸一口氣,似乎從剛剛的情緒裡恢復過來,語氣微微上揚。

  「所以,是的,我們會洗清身上的汙名,會堂堂正正回到永星城,至少能重新見到家人。」

  他帶著些微的希冀。

  「我記得,當年奈還有個剛出生的女兒……」

  走在身後的奈嘆了口氣。

  就在此時。

  「巴尼。」

  納基突然開口了。

  他的語氣很失落,很惶恐,就像一個迷茫的孩子。

  「那……薩克埃爾呢?」

  聽見這個名字,似乎連周遭的火光都黯淡了一秒。

  片刻後,小巴尼的語氣理所應當地變回冷漠。

  「啊,那個叛徒……」

  他輕哼一聲,話語裡透露出強烈的不屑與難消的仇恨。

  「薩克埃爾的醜行必須,也肯定會被公諸於眾。」

  「整個星辰,整個世界都會知道他的惡行和無恥,他將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價。」

  衛隊再次沉浸在寒霜裡。

  仿佛是小巴尼咬牙切齒的話,讓周圍的溫度下降了。

  「無論生前還是死後,他將永遠背負叛徒的惡名和折磨。」

  泰爾斯感覺到,身側的納基欲言又止。

  只聽小巴尼冷哼一聲。

  「而是的,我們會,我們也終會找到他,找到安息——無論是我們的,還是他的。」

  納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但是薩克埃爾,他畢竟曾經是……是我們的一員。」

  「也是王室衛隊之一。」

  他的語氣充滿猶疑和痛苦。

  大家都沉默了。

  小巴尼皺眉。

  「什麼意思?」

  泰爾斯看見納基低下頭,渾身顫抖著。

  「我想,無論是他還是我們,大家受的傷,已經夠多了。」

  他似乎在苦忍著什麼,好不容易擠出幾個滿帶情緒的字句。

  「為什麼還要……手足相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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