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背叛者們 第180章 不是巧合
手足……相殘?
小巴尼頓了一下,眼神飄渺。
仿佛回想起過去。
聽聞此言,衛隊成員們表現各異。
塞米爾嗤之以鼻,貝萊蒂和奈沉默不語,塔爾丁冷哼出聲,布里著急地吱聲,走在最後的坎農甚至失態地啊了一聲。
只見納基痛苦地握著火把,火光搖曳不已。
「巴尼,請你……我們出去之後,能就這麼……算了嗎?」
小巴尼的眉頭越皺越深,似乎無法理解。
「算……了?」
納基嗯了一聲,話語傳揚在通道裡,帶著似有若無的空洞感覺。
「你知道,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度過餘生,忘掉薩克埃爾,忘掉他……」
聽著兩人的對話,泰爾斯突然覺得氣氛變得不太對勁。
果然,下一刻,小巴尼的嗓音都陡然高漲!
「忘掉他?」
他的腳步停頓了幾秒,帶著後面的隊伍也為之一亂。
「那死在牢裡的三十七個弟兄怎麼辦?」
只聽小巴尼恨恨地哼聲。
「當年死在復興宮裡的人怎麼辦?」
「那老隊長,托尼,我父親,他們怎麼辦?」
他緊緊抓著自己的劍盾,聲音裡帶著難言的淒苦和憤怒。
「陛下和殿下們……他們怎麼辦?」
「王國當年所流的血,又怎麼辦?」
納基被他一頓搶白,略略沉默。
貝萊蒂擔憂地拍了拍小巴尼的肩膀,後者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然後繼續舉步,跟上塞米爾。
然而,就在憂心忡忡的泰爾斯以為一切恢復正常的時候,納基幽幽的聲音再度傳來。
「但是巴尼,你是否想過,那些死去的人們,他們也許……」
納基頓了一下,帶著深深的不忍道。
「他們也許不想看見我們這樣冤冤相報,手足相殘……也許只想好好安息,只想我們安安穩穩,只想讓一切隨風而去……」
泰爾斯皺起眉頭。
氣氛越來越不對了。
「納基。」塔爾丁忍不住發話道。
「別再說了。」
納基沉默了。
小巴尼的輕哼傳來。
「隨風而去……」
他深深看著身側的火把,慢慢變得迷惘,複而又堅定起來。
「當我父親斷折了雙臂,流盡了血液,像路邊的野狗一樣睜著痛苦的雙目,無聲躺在被染紅的地磚上,掩蓋在重重屍堆之下的時候,他看著可不像是隨風而去。」
小巴尼的話充滿了憤怒和痛苦。
通道裡的呼吸變得紊亂起來。
「還有我們四十幾個人,十幾年來,所遭遇的折磨,所經受的一切,所面對的痛苦……」
「十幾年來,你們睜眼閉眼所見到的幻象,所夢見的過去,所想像的未來……」
「再想想,薩克埃爾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逃脫了罪責,瞞騙了世人,逍遙法外……」
「捫心自問,納基,你們……」
「真的能讓這些都隨風而去?」
「然後心安理得,理直氣壯地度過餘生?」
他的每一句話,都讓衛隊的諸人們微微動容。
「不。」
「至少我不能。」
「而這也不是手足相殘。」
小巴尼輕聲道。
「當他,當薩克埃爾拋棄誓言,出賣先王,向我們舉起屠刀的那一刻。」小巴尼抽出劍刃,冷冷地道,仿佛拋棄了最後的一絲情感。
「他就不再是我們的手足弟兄了。」
他話語內外的冰冷,讓納基微微一抖。
「我們會傾盡所能,不擇手段找到他,抓住他,獵殺他,無論山河洋陸,天涯海角,人間地獄。」隨著腳步,小巴尼的劍鋒劃過牆壁,帶起與他的語氣同樣可怕的摩擦聲。
「我們會逼薩克埃爾做出回答,讓他見證自己的命運,看著他當年的罪業和債務是如何一一報應……」
那一刻,小巴尼咬牙切齒。
「背叛者,必須付出代價。」
納基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多了一絲焦急和哀求,「但是,巴尼!」
「無論是你父親還是老隊長,他們都不會想要這樣的復仇……」
「納基!」塔爾丁似乎再也受不了納基不合時宜的勸導了。
「閉嘴!」
可小巴尼似乎被納基挑起了情緒,他冷笑道。
「復仇?」
「不,這絕不僅僅是復仇。」
小巴尼目若冰霜地望著前方的黑暗。
「這是我們這些幸存者們的責任,是我們的義務,我們的背負,我們此生的意義。」
「唯有這樣,我們才能在今後的日日夜夜裡,不帶羞慚遺憾地,面對自己的內心。」
納基不再認真回應了,他只是咽了一下喉嚨,情緒低落地道。
「是麼。」
略帶迷惘和哀傷。
就在此時,塞米爾的腳步停下了。
「我們找到了。」
他嘶啞地道。
泰爾斯一驚,連忙抬頭,這才發現他們來到了一個全新的房間。
眾人們也從剛剛不愉快的談話中回過神來,驚奇地觀望著四周——哪怕作為囚犯,他們也從來不曾有參觀監獄底層的機會。
火光的照耀下,這個房間顯得很是空曠,地上除了倒塌的廢木和石塊外什麼也沒有,倒是靠牆的角落還斜立著一面空空如也的貨架,質料不明。
顯然,這裡以前曾經堆著數之不盡的貨架,存放著無比豐沛的物資。
煉金之塔的貯藏室。
但現在……
「出口呢?」小巴尼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四壁,疑惑道。
塞米爾臉色嚴肅,徑直走到與通道相對的那面牆前。
「看到這面牆了嗎?」
「如果瑞奇說得沒錯,這是一道門。」
塞米爾吐出一口氣,眼裡升起興奮。
「出口就隱藏在這裡,當整座地下碉堡不幸失守,殘存的法師們退守到貯藏室後,還能有最後的逃生手段。」
包括泰爾斯在內的眾人驚奇地走上前來,摸著那道滿是塵土的牆。
觸感粗糙,歷史久遠。
這面巨大、空曠、甚至沒有任何接合縫的牆,居然是……
一道門?
「現在,我們只需要找到那個特殊的、隱藏的鑰匙孔。」塞米爾的語氣滿懷希冀。
「打開這道門……」
他轉向泰爾斯。
「既然你能把他們放出來,王子殿下。」
「我相信鑰匙一定在你身上?」
所有人都向泰爾斯看來。
塞米爾侵略性的目光讓泰爾斯很是不舒服。
但要務當前,少年只是輕輕哼了一聲,就從懷裡掏出那根奇怪的長條鑰匙,遞向塞米爾。
可意外發生了。
就在泰爾斯伸出手掌的刹那,另一只手迅捷地側面截來!
在王室衛隊的眾目睽睽之下,劈手奪過了那把鑰匙!
突如其來的驚變讓所有人一愣。
「咚!」
搶走鑰匙的人毫不留戀地踏動腳步,撞開奈和塔爾丁,拉開距離後回身舉劍,氣喘籲籲地看著被驚呆的眾人。
什麼?
泰爾斯驚訝地看著那個人。
他相信,衛隊們不是反應不過來,而是根本沒想到……
為什麼……會是他呢?
但小巴尼還是最先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地喊著搶劫者的名字。
「納基!」
「你在做什麼?」
在泰爾斯的眼前,他無比震驚地看見王室衛隊的話癆,一直顯得活潑而有趣的納基,正一手抓著地牢的鑰匙,一手抓著長劍,渾身發抖地看著衛隊的其餘人。
仿佛與他們拉開了界限。
泰.納基。
是他。
「對不起,巴尼。」只見納基哆嗦了一下,他的臉上盡是痛苦和猶疑,還帶著複雜的恨意,直直望著巴尼。
「但……」
納基顫抖著呼吸,眼神空洞。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讓你打開這道門。」
訝異的泰爾斯注意到,此刻的納基很不正常。
他一反初見時的幽默和樂觀,顯得臉色慘白,目光灰暗。
就像變了一個人。
小巴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什麼?」
納基大力深吸一口氣,眉毛聳動,臉頰抽搐,像是在與什麼東西做著鬥爭,說出來的話既不連貫,也無邏輯。
「對不起!大家!」
只見他喊破了音,劍尖顫抖著指著每一個人。
「但我不能讓你們,尤其不能讓巴尼……上去。」
這番變故讓王室衛隊的其餘人目瞪口呆。
塞米爾的眉頭緊鎖著,塔爾丁跟奈憂心不已地對視一眼,布里的嗚嗚聲越發急躁,坎農仿佛見了鬼,貝萊蒂則咬緊牙關。
「納基……你到底怎麼了?又犯病了?」塔爾丁竭力收緊語氣裡的緊張,試探著問道。
犯病?
泰爾斯心中一緊。
納基看著緊張的塔爾丁,先是從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悔恨。
一秒後,他抽動的臉頰彎開弧度,蹊蹺地笑了。
「哈哈,也許吧,但我想我是……我是再也受不了了吧。」
受不了了?
看著極不正常的納基,衛隊的眾人一時嘩然。
貝萊蒂想要悄悄靠近他,卻被納基抖動的劍尖逼退。
「納基,發生什麼了?」奈陰沉著臉問道。
納基又哆嗦了一下,他盯了手裡的鑰匙一眼,又看向巴尼。
「發生什麼了?發生什麼了?」
他抬起頭,露出一個難看而痛苦的微笑。
「我只是,我不能,我不能讓巴尼這個蠢貨出去搞砸一切……明明一切都很好……」
「我不能讓他就這樣上去……去做他所說的一切。」
「無論是為了活著的人,還是死去的人。」
小巴尼聞言,臉色鐵青地看著他。
泰爾斯依舊震驚地看著眼前的納基。
這個在救援中,最先來到他眼前的前衛隊成員。
明明前一刻,他還很正常不是嗎?他還在跟巴尼爭辯著復仇還是放手的事情,可為什麼現在……
「納基?」
按照之前安撫薩克埃爾的經驗,泰爾斯把長劍交給快繩,小心翼翼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敵意,溫和地道。
「聽我說,冷靜,好麼?所以你看到什麼了……」
但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納基就又是一顫,猛地把頭轉向泰爾斯!
「殿下,為什麼?」納基的面容扭曲,這句話帶著輕微的哭腔。
泰爾斯愣住了。
他的眼前,納基正用一副他難以想像的表情看著他。
就像……苦苦哀求著救贖的信徒。
又像……對生命失望的無力凡人。
眼裡盡是絕望和矛盾。
這讓他不明白。
「什麼為什麼?」泰爾斯下意識地反問道。
納基明明一臉絕望,卻強迫著自己笑了一聲,淒苦地道。
「我們明明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在這個絕望的地獄裡走完餘生,默默死去……」
他的聲音越來越嘶啞,帶著撕破嗓子的氣音。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就非要殘酷、冷漠出現在這裡,出現在這個地獄中呢?」
「殿下!」
「為什麼你要來到我們面前!」
納基越說越激動,劍尖不斷抖動,貝萊蒂不得不把泰爾斯向後拉了一點。
「為什麼要再次把我們……送回這個不堪回首、無比醜陋的人間?」
泰爾斯呆愣地望著他。
為什麼?
他在說什麼?
「納基!」
經歷了震驚和疑惑的小巴尼終於忍不住了,他的不耐統統轉化為怒火。
「把鑰匙交出來——別忘了,我們時間緊迫,身負重任!」
小巴尼雙眼冒火,咬牙道。
「不管你在發什麼瘋,但十八年來我們站在這裡,不只是為自己,不只是為自己的感受而活!」
「如果你尚存著一絲對逝者和手足們的敬意……」
但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夠了,奎爾.狗娘養的.巴尼!」
一直以來對首席先鋒官巴尼顯得畏懼而順服的納基,卻在下一刻猛地爆發!
納基情緒激動,歇斯底裡地吼了回去。
「你這個沒種的混蛋!該死的偏執狂!最殘忍無道的殺人凶手!」
小巴尼頓時為之一滯。
殺人……
凶手?
一瞬間,堅毅果敢的先鋒官也心亂如麻。
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下,納基神色猙獰,動作掙紮。
「十八年了……」
他抬起劍刃,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句話。
「我受夠了你的自以為是和自作聰明……」
納基狠狠盯著震驚的巴尼,劍刃直指對方。
「受夠了你沒日沒夜、喋喋不休的說教與宣言……」
納基猛吸一口氣,仿佛要把所有不堪和憤懣全部抒發出來似的,大聲咆哮道。
「受夠了你那副堅毅不屈負重前行的楷模模樣!」
納基紅著眼眶,噙滿淚水,粗聲呼吸,似在啜泣,又似在發怒。
衛隊的眾人似乎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個模樣的納基,人人都措手不及。
但是看著這樣的他,泰爾斯卻從心底裡生出疑惑。
不對。
獄河之罪湧上腦部。
泰爾斯開始強迫自己回想。
回想那些不正常的事情。
從他來到白骨之牢。
所有的因素,所有的事情,所有的邏輯……
不對。
從見到薩克埃爾開始,納基的態度就很不對……
不。
不僅僅是那裡。
更早。
更早一點!
「納基。」
就在此時,泰爾斯呆愣地發聲了。
「那首歌。」
納基痛苦掙紮的表情為之一滯。
「什麼?」
他的雙肩猛烈顫抖,臉龐急劇變化,呼吸毫無章法。
泰爾斯想起來了。
他終於想到哪裡不對了。
在眾人面前,少年恍惚地呼吸著,一字一句道出自己的猜測。
「剛剛薩克埃爾說,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而一切厄運,也都從他沒能勸諫住年老的先王艾迪,阻止他迎娶那位名為昔年故友,實為魔能師的菲奧莎王后開始……」
納基聞言一顫!
「但是……」
泰爾斯的嗓音也在微微發抖,似乎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但是那首歌。」泰爾斯呆呆地看著他。
「但我們隔著牢房初次見面時,那首你唱來安撫坎農的歌……」
小巴尼、塞米爾、貝萊蒂……其他人紛紛皺眉。
「那不是巧合,對麼?」
那一刻,仿佛有人按住了空氣,納基的呼吸瞬間平緩下來。
幾秒鐘的時間裡,納基的表情由絕望痛苦變成淒傷釋然。
他閉上了眼睛,任由淚水滑落。
下一秒,納基艱難地扯起了嘴角。
「您很敏銳,殿下。」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前,只見納基流著眼淚,淒然輕笑道。
「不。」
「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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