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497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8-12-16 14:16
卷五.背叛者們 第188章 重生(中)

  泰爾斯的感覺並不好。

  非常不好。

  全身此起彼伏的酸痛,刺激關節顫抖的寒冷,仿佛要燒穿胃部的饑餓感,新老傷口大癒後的疼癢麻木,以及精神上耗盡一切的眩暈與疲勞……

  各種各樣的負面感覺,像洪水一樣侵襲而來。

  衛隊成員們的啜泣與喘息,聽在耳朵裡像是有淡淡回音。

  刺激得泰爾斯的視野也依稀波動起來。

  而歷來蠢蠢欲動桀驁不馴的獄河之罪,此刻死氣沉沉地蟄伏著,仿佛大病一場的野獸,拒絕給他再多的幫助。

  泰爾斯知道,這可能是獄河之罪修復力的副作用,也可能是濫用魔能的後遺症,甚至是煉金球閃爆的後果。

  自己已經把這副年輕的身體,折磨得太狠了。

  但他沒有選擇。

  沒有。

  在快繩的擔憂聲與貝萊蒂的緊張視線中,少年用盡全力站穩。

  可他不能倒下。

  恍惚中,身心同樣沉重的泰爾斯這麼對自己說道,揮手拒絕了其他人的幫助。

  還不能。

  他用力咬了幾下舌尖,刺激得自己一個激靈。

  仿佛這樣就能從近乎麻木的疼痛裡汲取足夠的力量,集中精神。

  在別樣的靜謐中,舉著火把的泰爾斯吃力轉身。

  看向那個靠牆倚坐,捂著傷臂,滿面落寞傾頹的漢子。

  隨著泰爾斯的目光,其他人也紛紛轉向那個一言不發,只是呆愣地望著兩具遺體的可憐人。

  貝萊蒂通紅的雙目死死地盯住那個人,仿佛要期待些什麼。

  坎農和塔爾丁的神情充滿不敢面對的羞愧,塞米爾的眼神帶著難言的深意。

  但泰爾斯手中的火把越是靠近,對方就越是瑟縮後退,乃至扭頭避讓,似乎對光芒充滿了畏懼。

  「奎爾.巴尼。」

  「首席先鋒官。」

  泰爾斯飽含疲憊的嘆息響起。

  「我知道,你今天經歷了很多。」

  那個淡漠的身影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下意識地向後一縮。

  泰爾斯停下了腳步。

  少年模糊的視線裡,小巴尼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

  就在不久之前,正是這個男人,對自己伸出了那隻滿是老繭的粗糙手掌。

  但此時此刻,對方眼中的奕奕神采早已不復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灰暗。

  充斥了絕望和自責,痛苦與迷惘的灰暗。

  「不,殿下。」小巴尼的頭顱貼著肩膀和牆壁,半張臉都沉浸在黑暗裡,看不真切。

  「不。」

  他的話語帶著恨意,越發彰顯臉上的烙印。

  「別用那套煽情的把戲對付我……」

  「別安慰我,也別原諒我……」

  小巴尼沒有說下去。

  他抱著自己的傷臂,奄奄一息地蜷縮在牆角,躲避著光芒。

  就像一頭失去生機的困獸。

  窮途末路。

  唯剩行屍走肉。

  是什麼奪走了他?

  是什麼奪走了這個男人?

  那個堅毅凶悍地揮舞劍盾,大開大合地殺入敵陣的戰士?

  那個身陷絕境,鮮血淋漓,亦不曾變色的極境強者?

  泰爾斯輕輕吸了一口氣,輕輕扔掉了手上的火把。

  昏暗迷離的光影一陣閃爍。

  沒有了火把的刺激,小巴尼終於略略轉頭。

  「當然不。」

  只見少年勾起一個平和的笑容。

  「而我也不準備那麼做。」

  泰爾斯凝視著小巴尼,語氣變得沉穩。

  「因為你什麼都沒做錯。」

  顫抖的小巴尼呆愣了一小會兒。

  地牢裡安靜了下來。

  直到泰爾斯的話繼續響起。

  「從十八年前開始,作為忠誠如一的王室衛隊先鋒官,巴尼,你的路途從來都很明確,筆直、單向而唯一。」

  「你活在最純粹的世界裡,隻需要堅持自己,護佑同伴,從不需要在兩難之間選擇。」

  小巴尼的目光慢慢凝固,卻一動不動。

  少年轉向地牢裡的其他人,話語深沉,似有嘆惋。

  「不像他們。」

  薩克埃爾空望著地上的兩具遺體,眼神難明,塞米爾深深低頭,似有不忿。

  「不像充滿悔恨和歉疚的納基,渴求心底的平靜而不得。」

  坎農、布里和塔爾丁三人則各有難色。

  「不像知曉真相如鯁在喉的奈,在開口難言的猶豫裡煎熬。」

  泰爾斯緊緊盯著小巴尼毫無變化的臉色,最終嘆了口氣。

  「不像……」

  「不像你的父親。」

  父親。

  那個詞甫一出口,泰爾斯就看見小巴尼狠狠地顫抖起來。

  王子在心底裡暗嘆一聲。

  「所以,你認為你父親當年應該告訴你真相,是麼?」

  泰爾斯看著巴尼掙扎變幻的表情,輕聲道。

  「問題是,如果他真的對你坦白了,那你會怎麼做,怎麼選擇呢?」

  如果他告訴了我真相……

  小巴尼的輪廓在地上的火光裡扭曲了一下。

  但先鋒官最終還是含憤而頑固地扭過頭,朝著牆壁,避開光芒,一語不發。

  只把那個最醜陋的烙印露在火光中。

  泰爾斯平靜地看著對方的反應,繼續道。

  「我猜……」

  「你會聽取他的苦衷,跟他站在一起,然後像他一樣,一去不回地戰死在宮門前,為自己的選擇和罪孽陪葬?」

  「擔著弑君的血債,就此長眠?」

  小巴尼依舊扭頭不語,側臉的烙印卻莫名抽動。

  泰爾斯的語氣開始加重。

  「還是效忠先王,站在他的對立面,帶著失望、傷心、不解、憤怒和痛苦,與他刀兵相見,大義滅親?」

  「背著父親的汙名,噩夢一生?」

  小巴尼的輪廓動了動,拳頭上凸起可見的筋脈。

  泰爾斯輕笑一聲。

  「抑或,你會像現在這樣,在迷惘和猶豫中失去自我,拒絕接受現實,孤身遠走,逃避即將到來的一切?」

  「帶著懦夫的歉疚,混沌度日?」

  少年的目光轉向地上被薩克埃爾從巴尼手裡奪走的那把劍。

  「甚至……一死了之?」

  一死了之。

  抱著傷臂躲避一切的先鋒官哆嗦了一下。

  他似乎心有不甘,只從嘴裡吐出含糊的幾個詞。

  「都不重要了……」

  但泰爾斯沒有讓他說下去。

  「我想,這就是他的擔憂,他的恐懼。」

  王子的聲音低落下去。

  「他了解你,明白你,因此他害怕,怕當你知曉真相,當你知曉他的選擇之後,你就沒有更多的路可走了……」

  泰爾斯身形狼狽,面目疲憊,唯獨一對眼睛灼灼有神。

  「我想,這也是那些多年來把你蒙在鼓裡的手足同僚們,與你父親的默契和約定。」

  小巴尼的呼吸停滯了幾秒,愣住了。

  他無視著肩膀和手臂的重傷,重新扭過頭,看向塔爾丁等人。

  但他們都齊齊低頭,躲閃著他的目光。

  泰爾斯沒有理會巴尼混雜著迷惘和痛苦的神色,而是望著不存在的遠方,輕聲嘆息。

  「你父親並非有意背叛和欺瞞你,巴尼先鋒官,更不是如納基說的兩面下注,中間討好。」

  少年語帶遺憾和悲哀。

  「事實是,他愛你。」

  「他想保護你。」

  泰爾斯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伴隨著巴尼越發淩亂的呼吸。

  「他只是……」

  「不知該如何表達。」

  王子的聲音平穩而意蘊深遠,含著難辨的情感。

  「所以,他替你作出了選擇。」

  沒人知道,那個瞬間,泰爾斯狠狠地握緊了拳頭。

  替你做出的選擇。

  小巴尼的思維停頓了一瞬。

  先鋒官有些出神。

  在久遠的回憶裡,那個十八年裡時常造訪他噩夢的熟悉身影再次出現。

  那個堅實,硬朗,他原本以為永不倒下的頑固身影。

  以及那曾經的嗓音。

  嚴肅,有力,語重心長。

  『你祖母來信了……她想讓你回去一趟。』

  『我想,這理應由你來選擇。』

  小巴尼的眼神渙散在火光裡。

  回去一趟……

  由你來選擇……

  小巴尼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哆嗦著,心底升起莫名的恐懼。

  但下一秒,他耳邊響起的,是對方罕有的、不那麼強硬,甚至有些軟弱無助的語句。

  『不,我們逃不掉。』

  『我的兒子。』

  對方的聲音越來越模糊,面龐卻越來越清晰。

  由我來選擇……

  不。

  小巴尼的表情慢慢扭曲。

  他痛苦難忍地抱著傷臂,呼吸斷續。

  「不……」

  巴尼把臉龐抵上肩膀,控製不住地抽動著,聲音顫抖得都變形了。

  「父親……」

  似乎是不想顯得太軟弱,臉龐扭曲的小巴尼將左手食指節塞進牙齒間,死死咬住喉嚨裡的嗚咽。

  衛隊的眾人默默地看著小巴尼悲憤而痛苦的樣子,難言的悲哀在空氣中散開。

  泰爾斯緩緩嘆息,心中滋味萬千。

  「他的計劃顯然落空了。」

  王子盡力用他最溫和,卻也是最認真的聲音道。

  「哪怕遲了十八年,你還是直面了真相。」

  「殘酷,但真實。」

  小巴尼再度開始顫抖。

  先鋒官含著雙眼,似乎這樣就能阻止某些事情。

  「我知道你的把戲,殿下。」

  他倔強地冷哼一聲。

  「貴族們常見的手段——就像剛剛對付其他人一樣,你利用他們的弱點,給出他們無法拒絕的條件,換取你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另一邊,抱著坎農、布里和塔爾丁,甚至貝萊蒂等人都臉色微變。

  小巴尼哼著鼻音,對泰爾斯道。

  「你現在,就在利用我對父親的感受。」

  泰爾斯停頓了一下,似乎心有不忍。

  但他終究還是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字道。

  「這麼說,那就是你的弱點嗎?」

  「你的父親?」

  「當他剝奪你自己選擇的機會,以求你能免於痛苦的選擇,甚至避開選擇的後果?」

  父親。

  小巴尼的手臂開始收緊,感受著漸次增強的骨折疼痛。

  不。

  他冒著冷汗鬆開牙齒,睜開通紅的眼睛,不忿地看向王子,欲言又止。

  「他的舉動,對你而言意義非凡嗎?」

  但泰爾斯搖了搖頭。

  「別回答我。」王子輕聲道。

  「回答你自己。」

  小巴尼微微一滯。

  泰爾斯轉過頭,目光掃過面色複雜的塞米爾,掃過目含希冀的貝萊蒂,掃過心情難辨的塔爾丁三人,掃過遭逢大變,精神迷茫的薩克埃爾。

  王子深吸一口氣,緩解了一下頭暈。

  「比如,你會否像剛剛一樣……」

  泰爾斯回過身,艱難伸手,撿起地上的那把長劍。

  「像你父親所預想,所擔憂,所恐懼的一樣。」

  「變成那個在知曉真相之後,失去生機,陷入絕望,潦倒不堪只求一死的懦弱老兵,奎爾.巴尼?」

  小巴尼的目光凝固在泰爾斯手裡的長劍上。

  他的嗚咽漸漸小了,顫抖也停息了。

  泰爾斯輕嘆一口氣。

  「你會嗎?」

  王子低下頭,聲線低垂,語含哀傷。

  「如果你那麼做了……」

  「那就只代表了一件事——你父親,他是對的。」

  小巴尼狠狠一抖!

  「因無論你承不承認,你都坐實了你父親的擔憂,印證了他的判斷──他所面對的一切,你承受不來。」

  泰爾斯踏前一步,強忍著眩暈,吸氣發聲。

  「你等於認可了你父親的主意,同意了他為你作出的選擇,遵從他為你鋪設的道路。」

  先鋒官咬緊了牙齒,表情越發痛苦,臉龐越發扭曲。

  他的視線在此刻堅毅而不容反駁的王子,以及躺在地上血跡斑斑的長劍間來回。

  「你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你父親永遠不該告知你事情的真相,他永遠不該與你共享他的選擇,而軟弱如你,也永遠不該、不配知曉這個秘密!」

  泰爾斯措辭強硬,目光淩厲。

  驚得他身後的貝萊蒂等人面面相覷。

  但泰爾斯的話還在繼續,語氣漸強。

  「因為你,奎爾·巴尼先鋒官,因為你既忍受不來那種痛苦,也承擔不了那種後果!」

  「你沒有資格做出你自己的選擇。」

  小巴尼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呼吸急促。

  先鋒官和王子默默地對視著,一方掙扎而猶豫,一方堅定而冷冽。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秒,王子的語調落了下來,重新回復疲憊。

  「然而。」

  「你是嗎?」

  只見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卻顫巍巍地倒轉長劍,向巴尼遞出了劍柄。

  「是嗎?」

  小巴尼僵住了。

  『你祖母來信了……她想讓你回去一趟。』

  熟悉的嗓音迴蕩在他的耳邊。

  『很好,那就不回去。』

  他定在劍上的目光來回變換,一時迷茫,一時痛苦,一時悲憤。

  直到泰爾斯輕輕地垂下無人接過的劍柄。

  地牢裡重新安靜下來,只剩呼吸聲。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終於,小巴尼張開嘴,在沉悶的地牢裡重重地吸了一口氣,竭力平靜下來。

  「可是如果。」小巴尼的下一句話帶著濃濃的諷刺和失望。

  「如果我就是呢?」

  「就是那個真相破碎之後,不堪忍受的人?」

  巴尼的話鼻音濃重,沉悶嘶啞。

  「如果我就是那樣的懦夫,沒資格為自己選擇呢?」

  但泰爾斯卻笑了。

  他輕輕地扔下長劍,任由它在地上哀鳴。

  「你曾說過,巴尼。」王子的嗓音柔和而嘶啞,似是怕吵醒了沉睡的人。

  「那些你所珍視的手足兄弟,他們才是支撐著你在黑暗裡苟延殘喘下去,堅持到現在的理由,是麼?」

  聽聞此言,衛隊的眾人們呼吸紛亂。

  小巴尼在火光下的身影微微一顫。

  順著泰爾斯的目光,男人出神麻木地掃過同僚的兩具遺體。

  王子不無悲哀地看著納基和奈逐漸冰冷的遺體。

  泰爾斯輕聲嘆息。

  「但我卻覺得,事情恰恰相反呢。」

  小巴尼的手指微微一緊,呼吸越發紊亂。

  泰爾斯揚起目光,掃了一眼白骨之牢的地下儲藏室,滿目灰塵與淩亂。

  衛隊眾人發現,王子的表情變得縹緲而迷惘。

  「納基說過,在這個黑暗籠罩深不見底的地牢裡,所有人都受盡了折磨。」

  「但卻有也僅有那麼一個人。」

  「他活在唯一一個,光芒照得到的地方。」

  小巴尼的目光凝固了一瞬。

  王室衛隊的諸人齊齊一愣。

  泰爾斯的聲音很輕,很小心。

  「在那裡,他有著他們已經失去的,最渴望的東西。」

  只見面目青腫,形容狼狽的少年低下頭,對巴尼露出一個從容而輕快的微笑。

  小巴尼愣住了。

  「相比起其他人的心照不宣或各有秘密,你得以保持著最純粹的執著,最純粹的堅貞,最純粹的真誠。」

  貝萊蒂迷茫地垂目,塔爾丁痛苦地低頭,塞米爾手按劍柄,坎農和布里一語不發。

  泰爾斯用他最明亮也是最惋惜的聲調開口。

  「這是他們早已失去的,最羨慕,最嫉妒,最景仰,最渴望卻觸之不及的,最珍貴的東西,是你的父親以自身的沉淪為前提,是你的手足們以永世的愧疚為代價,為你保存下來的火種。」

  「讓他們自慚形穢,求之不得,又不敢直視的火種。」

  吐字清晰,餘韻悠長。

  小巴尼不再說話,他只是愣神在原地。

  餘下衛隊的眾人們表情或迷茫,或不憤,各自不一。

  泰爾斯瞥過地上闔目而逝的納基與奈,卻勾起笑容。

  「事實是,奎爾.巴尼,在我來到這裡之前,你才是他們,是你的手足同僚們在黑夜裡的燈火──明亮而熾熱,灼痛而刺眼,代表他們不甘心也不敢想,更不敢破壞的,最明亮最美好的那一面。」

  泰爾斯的每一句話,都讓小巴尼的胸膛起伏不定,讓其他人低頭嘆息,就連薩克埃爾也不例外。

  「承認與否,小奎爾.巴尼……」

  泰爾斯艱難地俯下身子,手掌在滿是血汙的殘劍上空停留了一秒,然後緩緩橫移。

  他撿起了旁邊的那只火把。

  「你是他們在這個處處背叛的絕望世界裡,唯一還期望著保留忠誠的存在。」

  「是他們沉浸在自責與愧疚中,在毫無意義的未來裡懷疑自我時,唯一的坐標。」

  「是他們在滿是血腥味的黑暗裡掙扎得遍體鱗傷的時候,抬頭所能看到的唯一光芒。」

  「是他們唯一敬、能愛、能羨慕、能嫉妒,能毫無保留與顧忌地仰望的存在。」

  「是他們在苦寒無光的餘生裡回望過去時,最後的一點慰藉。」

  只聽泰爾斯嘆息道。

  「十八年裡,你才是支撐他們活下去的理由。」

  「而在這一切發生之後,你是否……」

  但小巴尼打斷了王子。

  「假的。」

  他稍顯惱羞成怒,手腳和表情卻頗有些不知所措。

  「假的!」

  「這些都是假象,是他們用卑鄙和背叛營造出來的東西。」小巴尼恍惚地搖著頭,捏著拳頭,似乎這樣就能清醒一些。

  「從來就不存在。」

  他嘶啞而無力地低哮著。

  「無論是我父親還是其他人……他們當年,他們根本就沒有給我選擇!」

  「沒有!」

  小巴尼有些激動,他的話讓大多數的衛隊成員們都羞愧地撇過目光,不敢直視。

  就在此時,泰爾斯突然舉步向前!

  他高高揚起手裡的火把!

  火光靠近,不住閃爍,刺激得小巴尼下意識地舉手躲避。

  「不,他們沒有給你選擇。」少年幽幽地道。

  「但你的人生給了。」

  泰爾斯的語速很慢,不知不覺中讓激動的小巴尼也隨之緩和下來。

  泰爾斯再度輕嘆一口。

  「只是,相比起其他人,獨屬於你的選擇來得更晚,卻比他們都更加關鍵,也更加重要。」

  「就在這一刻,在這裡。」

  「在十八年後。」

  泰爾斯轉過身,望著每一個人,包括同樣沉浸在晦暗裡的薩克埃爾。

  「是的,巴尼,當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當一切偽裝被狠狠撕開,殘酷對質的時候。」泰爾斯幽幽道。

  「你就會明白,你之前經歷的所有一切,就是為了今天,你能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泰爾斯回過頭,堅定地望著躲閃著的巴尼。

  「而這個選擇就是。」他輕聲道。

  「當你面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黑暗,當你因背叛而憤怒,因欺騙而不憤,因憎恨而痛苦,因失敗而絕望,當你為之奮鬥的一切都離你遠去的時候。」

  「你會選擇變成什麼樣的人?」

  沒人說話。

  又是一陣難言的沉默。

  但小巴尼的目光已經不再縹緲,他只是死死地盯著王子,表情複雜,意味難懂。

  他從鼻腔裡嗤笑一聲,悲涼而無奈。

  「說得輕鬆。」小巴尼咬緊牙齒,胸膛前傾,仿佛在竭力抵禦著什麼。

  「因為你不在那兒!」

  他狠狠地咬牙。

  「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經歷了這一切──背叛,欺騙,憎恨,失敗……」

  小巴尼提高音量,憤恨地對王子道。

  「你自己,你又能做什麼樣的選擇,變成什麼樣的人?」

  但他很快被打斷了。

  「簡單。」

  泰爾斯嘆息一聲。

  「在星辰,教我劍術的老師,她第一天就告訴我了。」

  下一刻,泰爾斯手臂一動!

  小巴尼倏然一驚,卻反應極快地接住了泰爾斯扔來的東西。

  是火把。

  是泰爾斯從地上撿起的那只火把。

  火光在小巴尼的眼前頑強燃燒著,將他的全身上下,從流血、傷疤、破洞,到印記、烙印,一一照亮。

  驅散黑暗。

  「她對我說──舉起你的盾牌。」

  只聽泰爾斯平心靜氣,卻不容置疑地道。

  「只有兩種情況,可以放下它。」

  那個瞬間,舉著火把的小巴尼生生一震!

  火光在他的手中猛烈閃爍,來回飄搖。

  卻終究沒有落下。

  「無論這個世界有多麼操蛋,巴尼,無論他們試圖以怎樣的事實說服你,欺騙你,誘惑著你去對仇恨開放自我,對憎惡以牙還牙,對憤怒繳械投降,對絕望俯首稱臣,以成為它們規則裡的俘虜和奴隸……」

  而一直默默旁觀的快繩最先感受到──泰爾斯的情緒變了。

  「無論現實對你做了什麼,無論他人如何打擊你,傷害你,折磨你,無論人生留給你的選擇多麼有限而痛苦……」

  「無論該死的世界多少次背叛你,出賣你,傷害你,逼迫你……」

  火光之下,這些日子裡與快繩自己一同冒險的泰爾斯王子,此刻流露出罕有而複雜的情感。

  沉痛、憂傷、麻木……

  以及脆弱。

  這些快繩以為將和那個樂觀、幽默、堅強而機變百出的泰爾斯一輩子無緣的東西。

  幾秒的停頓之後,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只有一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在小巴尼茫然若有知的表情前,泰爾斯勾出一個不知是無奈還是惆悵更多的淡淡笑容。

  「它們休想改變你。」

  「休想讓你放下盾牌。」

  在寂靜無聲,沉悶昏暗的地牢裡,小巴尼呆呆地望著泰爾斯。

  他的眼前突然閃現出很久很久以前的場景,他剛剛加入王室衛隊的時候。

  那時的他年輕而自得,驕傲而自信。

  那一天,他甩動著手裡的木劍,對那個在沙地裡摔得渾身狼狽,滿面痛楚的鄉下女孩……

  那個他一度以為是攀上了王室高枝,得到了王儲的寵幸,才被殿下玩笑似的塞到他手裡「學點武藝」的虛榮姑娘。

  『相信我,小姐,我憎恨這份任務的程度,就跟你現在憎恨我的程度一樣。』

  他還記得,他在操練場裡,忍受著同僚們指指點點的目光,對那位被王儲殿下指派的「訓練對象」,輕蔑而不屑地道。

  『現在,尊貴的姬妮小姐,舉起你的盾牌。』

  他還記得那姑娘咬牙從地上爬起來時的眼神。

  『只有兩種情況下,你能夠放下它……』

  記得她臉上混雜著塵土與血跡的汗水。

  以及那姑娘無論被自己揍得多慘,都死死抓在手裡,從未放手的盾牌。

  『你死,或者敵亡。』

  小巴尼的眼前一陣模糊。

  「你不需要安慰和原諒,先鋒官。」

  泰爾斯揚聲道。

  「你只需要面對你自己。」

  幾秒後,巴尼似乎有些承受不來王子希冀而明亮的目光,下意識地低下頭,避開對方的視線。

  此刻的他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那可能嗎?」

  小巴尼別著頭,看著地上的兩具遺體,帶著懷疑與哀傷,語氣變得有些猶豫。

  而泰爾斯看了看咬著牙齒,舉著火把的小巴尼,淡淡地笑了笑。

  「當然。」

  「因為我就是這麼做的。」

  泰爾斯緩緩地轉過身,留給先鋒官一個搖搖欲墜卻艱難邁步的背影。

  「從第一天。」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少年邁開腳步,微笑著揚起頭顱。

  「到最後一天。」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9-1-12 02:37
卷五.背叛者們 第189章 重生(中2)

  僅存的火把越來越弱,地牢裡也越來越黑。

  但他卻覺得,地牢裡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明亮。

  盡管小巴尼仍在在身後默默失神,可泰爾斯知道,他已經不用再擔心前先鋒官的狀態了。

  而他僅剩的問題……

  泰爾斯晃了晃腦袋,忍著疼痛走向最後的那個身影。

  那個一直跪坐在地上,渾身傷痕累累,面露絕望,仿佛失了魂般的長臉男人。

  刑罰騎士的輪廓在昏暗的視野裡慢慢浮現。

  他被巴尼重傷的左臂如空洞的蛇蛻般垂落,僵硬而無力地掛在肩膀上。

  「所以,就剩你了。」泰爾斯輕聲道。

  話音落下。

  刑罰騎士仿佛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泰爾斯的話毫無反應,任他慢慢接近。

  但就在泰爾斯靠近他十步距離的刹那,薩克埃爾像是突然驚醒的獵豹一樣彈起,本能抄起身邊那把滿布缺口的斧刃!

  「殿下!」

  貝萊蒂驚呼出聲,下意識地起身向前。

  其他人也紛紛反應過來,塞米爾皺眉按住自己的武器,塔爾丁和布里、坎農等人則緊張地站起身來,向薩克埃爾的方向圍攏,就連小巴尼也回過神舉起了火把。

  但就在這一刻,泰爾斯卻猛地向身後舉起一隻手!

  「等一下。」

  王子的聲音嘶啞無力,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在極致的安靜裡,泰爾斯默默觀察著眼前的長臉男人。

  薩克埃爾沒有動,他只是依舊迷茫而恍惚地呼吸著。

  手中的武器遙遙指向泰爾斯。

  仿佛那是本能。

  空氣重新凝固起來。

  後方,快繩面色尷尬地探問道。

  「嘿,懷……額,泰爾斯?」

  貝萊蒂則瞥了神情恍惚卻依舊本能警戒的薩克埃爾一眼,猶豫出聲。

  「殿下,您最好……」

  他沒能說完,另一邊的塔爾丁就緊張地插嘴,「不能再往前了!」

  「危,危險。」這是略略有些神經質的坎農。

  在場的諸人反應各異,卻一致警惕地盯著似乎剛剛從囈語裡清醒過來的薩克埃爾。

  但泰爾斯卻笑了。

  「謝謝你,貝萊蒂,還有你們,塔爾丁,坎農。」少年強忍著身體的不適。

  「但我需要你們再等我多一會兒。」

  泰爾斯回過頭,露出疲憊的笑容,舉起一根食指。

  「一會兒。」

  他轉身深吸一口氣,繼續走向薩克埃爾。

  眼看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貝萊蒂臉色一變。

  「殿下,為了您的——」

  但一隻手臂卻從旁伸來,按住了想要行動的貝萊蒂!

  「他說了。」不知何時站起身來的小巴尼,冷冷地對愕然的貝萊蒂和塔爾丁道。

  「讓我們等。」

  他似乎對泰爾斯芥蒂未消,說這話時似乎有意低著頭,不看王子的方向。

  小巴尼頓挫有力的語調驚醒了薩克埃爾,後者的目光漸漸清明,在泰爾斯的身上聚焦。

  貝萊蒂愣愣地看著先鋒官,又看看泰爾斯,幾番欲言又止。

  但他終究沒說什麼,沒做什麼。

  只是停在原地,擔憂地看著王子步步向前。

  一如其他人。

  直到泰爾斯來到距離薩克埃爾三步的範圍內。

  薩克埃爾愣愣地喘息著。

  他望著周圍恨不得立刻衝上來,卻硬生生地忍住步伐的舊日同僚們。

  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他這麼想道。

  薩克埃爾環顧一圈。

  他看見,習慣發號施令的巴尼一臉不快,卻沒有說話。

  素來沉穩,甚至沉穩得甚至有些刻板的貝萊蒂,也袖手放任。

  就連不喜歡聽命令的塞米爾也只是抿著嘴,不言不語。

  而剩下的,無論是塔爾丁還是坎農……

  這些他曾經無比熟稔的同袍們……

  他們一直靜靜地站在泰爾斯的身後,除了對薩克埃爾報以帶警告意味的眼神外,幾乎是旁觀著、任由著王子,一步一步走到渾身血跡的自己面前。

  這些家夥……

  薩克埃爾僵硬地轉過頭,心神散亂,精神迷糊,卻下意識地攥緊了武器。

  「你……」

  薩克埃爾收回疲倦而晦暗的目光,疑惑地望向泰爾斯,仿佛在重新認識這個少年。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他癡癡地道,像是在問對方,又像是在問自己。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微笑。

  「沒什麼。」

  少年緩聲道。

  「只是些你想做,卻一直做不到的事情。」

  薩克埃爾愣了一下,只覺一陣眩暈。

  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情……

  幾秒後,重傷之下的刑罰騎士用力甩了甩腦袋。

  「是麼。」

  他輕嗤著,垂下黯淡的目光,明白了什麼。

  刑罰騎士任由他的左臂空空地擺盪著,咬牙舉起右手的武器。

  「你知道,來這裡之前,作為星辰王國常駐埃克斯特的人質,我是一路從龍霄城逃回來的。」少年的聲音低低地響起。

  薩克埃爾的斧刃僵住了。

  龍霄城。

  薩克埃爾恍惚的精神微微一動,像是被什麼東西刺到了一樣。

  稀薄和混亂的回憶再次充盈他不堪重負的精神。

  是麼。

  璨星王室在龍霄城的人質。

  薩克埃爾捏緊了手裡的斧刃。

  這麼說,那場悲劇後,這些年裡,王國已經……

  「我在途中遇到了不少人。」泰爾斯的語調很平靜,就像在拉家常,「其中一個尤其讓我深有感觸。」

  「他說,經歷了十幾年的偽裝,當他再看向鏡子時,已經不認識裡面的那個人了。」

  薩克埃爾的斧刃微微一抖。

  泰爾斯把目光從快繩手裡的時光弩上收回,嘆惋道。

  「他已經忘記了,他當初是為什麼才戴上那個面具的,他讓面具俘虜了他,占據了他,控制了他。」

  泰爾斯認真地盯著眼前的男人。

  「就像戰士忘記了守護的使命,淪落為勝利的奴隸。」

  「就像國王忘卻了統治的責任,臣服於功績的虛榮。」

  刑罰騎士的身軀開始微微晃動。

  泰爾斯直視著薩克埃爾的雙眸。

  他見過這樣的眼神。

  不止一次。

  在蔓草莊園,在隨風之鬼拖著殘廢之軀,痛苦掙扎的時候。

  在復興宮,在瓦爾.亞倫德淒涼地搖頭,道破陰謀的時候。

  在英雄大廳,在從事官邁爾克失神地抱起女兒遺體的時候。

  在荒石地,在奄奄一息的亡號鴉瘋笑著承認一切的時候。

  它們都同樣灰暗,同樣絕望,同樣……麻木。

  那是失去最珍視之物的人,才會擁有的眼神。

  而眼前的薩克埃爾……

  他最珍視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想到這裡,泰爾斯胸口一沉,輕聲一嘆。

  「但是,薩克埃爾。」

  「你又是在什麼時候,為了什麼,而戴上現在這副面具的呢?」

  薩克埃爾僵住了。

  他站在原地,臉上寫滿了複雜。

  沉默持續了好幾秒。

  「很抱歉,殿下。」半晌之後,他才艱難擠出這句話。

  「但我們……我們必須了結這事。」

  薩克埃爾話音落下,手上的武器輕輕一晃,仿佛再一次確認了決心。

  泰爾斯眉毛一挑。

  「啊,我知道。」

  「你還是想殺了我。」

  少年的語氣輕描淡寫,卻讓身後的衛隊諸人們再一次緊張起來。

  「而我們沒人能阻止你。」

  薩克埃爾皺起眉頭沒有說話。

  可他似乎有一種天賦,光憑沉默,就足以讓周圍的氣氛變冷、凝結。

  然而王子隨即綻開了笑容。

  「我得承認,當你還是那個十惡不赦、一路追殺我的叛徒的時候……我面對你,至少還心安理得一些。」

  「可是現在……」

  泰爾斯唏噓了一聲。

  「你講出的那些故事,你發現了真相,所以對先王不滿,所以一個人策劃了宮變,陷害了大家,你才是十八年來的叛徒和罪魁禍首……」

  他嗤笑著搖頭。

  「至少一半都是假的吧。」

  刑罰騎士的臉頰微動。

  泰爾斯直視著他。

  「那是你戴給其他人看的面具。」

  薩克埃爾緊緊抿起嘴唇,面色僵硬而灰暗。

  「是你為了掩藏真相,為了保護無論是逝者還是生者,而編造出來的。」

  「為了你的衛隊不再內訌分裂,為了幸存的人們不再經受折磨,為了長眠地底的故舊不再難以瞑目。」

  「為此,你願意做那個無中生有的罪人和叛徒,承受那些本不該指向你的怨恨——讓他們憎恨你一個人,好過他們憎恨彼此?」

  刑罰騎士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小巴尼望向薩克埃爾,目光混雜著痛恨、埋怨、迷茫與不知所措。

  其他的人則紛紛嘆息。

  唯有塞米爾搖頭不屑。

  泰爾斯勾起嘴角,繼續道。

  「直到看見你剛剛所做的事情之後,我終於明白了,這才是真正的薩克埃爾。」

  薩克埃爾的眉頭狠狠一抽。

  可泰爾斯還在繼續。

  「十八年前,身為守護傳承的守望人,你不忍選邊站隊,只能生生目睹同袍們彼此反目,相互廝殺,血流成河。」

  「悲劇過後,為了王室的名譽和尊嚴,你不能開口道破真相,只能坐視無辜的衛隊成員們含冤下獄。」

  「但面對他們的遭遇與悲劇,你也無法原諒自己的毫無作為和緘口不言,你自願隔絕外界,深埋地底,作為對自己的懲罰。」

  泰爾斯不無悲哀地看著薩克埃爾。

  他每說完一句話,騎士臉上的痛苦與糾結就加深一分,胸膛的起伏越發劇烈。

  衛隊眾人們眼神裡的複雜與矛盾也加深一分。

  他們聚焦在薩克埃爾身上的目光本就混亂而多變,現在則又多了幾分晦澀與猶疑。

  「所以,薩克埃爾勳爵。」泰爾斯嘆息道。

  「無論戴上面具與否,你從未忘記自己的信念。」

  薩克埃爾倏然睜眼!

  「你說完了嗎!」

  他抓著武器的右手就跟他的聲音一樣顫抖,「這幫不了你……」

  泰爾斯打斷了他。

  「快了。」

  「但在那之前。」

  泰爾斯輕輕呼出一口氣。

  「在你動手之前,我想讓你知道,也想讓他們都知道。」

  他回過身,看著一眾迷茫而惘然,緊張又疑惑的前王室衛隊們。

  「薩克埃爾,你不是叛徒,也不是惡人。」

  「相反,你不惜背上莫須有的冤屈,承擔不該有的汙名,也要守衛逝者的名聲,保護王室的名譽。」

  「你寧願緘口不言,背盡悲劇幕後的誤解和憎恨,也不願意看到兄弟反目,手足相殘。」

  泰爾斯淡淡地看著他。

  「你甚至願意犧牲掉他們對你的信任、友誼、尊重、景仰,這些你曾經珍視的,也是如今僅剩的東西——只要這能夠保護和拯救他們。」

  地牢裡再次安靜下來,只聽得見眾人們或快或慢,卻絕不均勻平穩的喘息聲。

  這一刻,王室衛隊們看向薩克埃爾的眼神無比複雜難懂。

  薩克埃爾死死地瞪著泰爾斯,眼裡的血絲在火光裡清晰可見。

  「你動搖不了我。」

  刑罰騎士的聲音很是低沉,字裡行間略帶苦澀。

  「當然。」泰爾斯輕笑著,「因為無論十八年前和十八年後,由始至終,你都是那個不計毀譽,無私無畏,堪稱楷模的高尚騎士。」

  「那個守護著衛隊傳承的守望人。」

  泰爾斯輕嘆一口氣。

  「你只是不幸地卷入了時代的洪流,迷失方向,無法醒來。」

  時代的洪流……

  薩克埃爾的顫抖越發劇烈。

  可怕的記憶如潮水洶湧,向他襲來。

  薩克埃爾死死咬著自己的牙齒,強忍著不去看其他人的表情。

  因為他害怕。

  害怕……

  但就在薩克埃爾的思緒還在激蕩不休的時候——

  「在場的諸位……」

  只見泰爾斯回頭瞥了周圍的人們一眼,他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嘆出。

  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知道該怎麼做。

  眾人齊齊向王子看去。

  「你們知道。」泰爾斯垂下眼睛,輕聲道。

  「薩克埃爾為什麼要殺我嗎?」

  那一刻,薩克埃爾飄忽不穩的思緒瞬間中斷。

  什麼?

  他徹徹底底地愣住了。

  有此表情的不止他一人,在場的所有人也都齊齊一愣。

  從依舊別扭的小巴尼,到憂心忡忡的貝萊蒂,再到滿面警惕的塞米爾,以及塔爾丁、坎農、布里——困惑,不解,懷疑,種種情緒漫上眾人的心頭。

  唯有意識到什麼的快繩臉色大變!

  只聽泰爾斯平靜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揚起嘴角。

  「因為他知道。」

  「因為薩克埃爾知道我究竟是什麼。」

  我究竟是什麼。

  王子很平靜,很安心,仿佛這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答句。

  地牢裡的沉默持續了好幾秒。

  等等。

  薩克埃爾的表情緩緩消融,他看著再平常不過的泰爾斯,現出難以形容的驚異。

  他……

  他要……

  「我不明白。」旁觀著的塞米爾眯起眼睛。

  「什麼叫『究竟是什麼』?」

  很快,在眾人的一片疑問中,難以置信的快繩第一個吃驚地張大嘴巴,下意識地伸出手臂!

  「誒,那個,懷——我是說泰爾斯?」

  但快繩很快注意到了四周,在周圍人的各色懷疑目光下,他連泰爾斯的名字也沒能說全,就尷尬地收回了手,聲音也弱了下去。

  泰爾斯只是神情淡然,毫不在意。

  「你……」

  薩克埃爾驚疑地看著泰爾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反應。

  「你不能……你瘋了嗎!」

  塞米爾,塔爾丁……許多人沒有聽懂,他們在薩克埃爾與泰爾斯的對話間,來回交換著疑問的目光。

  小巴尼盯著薩克埃爾的表情和泰爾斯的背影,感受到了不一樣的地方。

  哪裡不對……

  王子……究竟還有什麼秘密?

  泰爾斯微翹嘴角,搖了搖頭,對刑罰騎士露出一個微笑。

  「我已經了解你了,守望人。」

  泰爾斯笑道。

  「但你卻不了解我。」

  「你不知道我來到這個世界後,都經歷過些什麼。」

  泰爾斯舉起右手,緩緩攤開手掌,看著掌心中央那一道被匕首劃破,尚未愈合的血痕。

  就如他在來到白骨之牢以前做的一樣。

  薩克埃爾看著此刻的泰爾斯,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在他的面前,少年的表情很淡定,很輕鬆,甚至……

  很愉快。

  觀察著泰爾斯的快繩皺起了眉頭。

  不。

  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泰爾斯的計謀或手段。

  不。

  他是真的要……

  快繩突然感到一陣無與倫比的恐慌。

  「死亡也許令我不快,但已不再令我恐懼。」泰爾斯的語氣裡藏著少見的釋然。

  「而真正讓我恐懼的……」

  泰爾斯說著說著,眼神變得迷惘。

  他的眼前閃現出艾希達高傲的臉龐,吉薩瘋狂的表情。

  『泰爾斯,這個世界,他們不憎恨我們。』

  『他們害怕我們。』

  『他們不肯原諒且難以接受的,不是我們的行為,而是我們的存在』

  以及……托羅斯神秘的身影。

  泰爾斯輕嘆一口氣。

  「讓我恐懼的,是背負著那個秘密的時候,我所無法擺脫的惶恐,忐忑,緊張不安——就連噩夢裡也是它的影子,逃脫不去。」

  「我惶恐這個秘密被人知曉的時刻,忐忑我將要面對的命運和未知,緊張這個世界會以怎樣的態度對待我,為熟悉的一切可能離我而去而終日惶惶,惴惴不安。」

  泰爾斯緩緩抬起頭,眼神慢慢聚焦。

  「今天,那個時刻到來了。」

  泰爾斯回過頭,發現快繩呆呆地看著他。

  少年對他報以微笑,而後長出一口氣。

  謝謝你。

  「而那並沒有那麼糟。」

  看著快繩呆愣的表情,泰爾斯用力地握起手掌,感受掌心的疼痛。

  「相反,真正面對它,面對後果的刹那……」

  「我才真正明白。」

  泰爾斯回過身,坦然地抬起目光。

  「唯一在糾纏我,折磨我,懲罰我,不肯放過我的,不是那個秘密,不是我即將到來的命運,不是我無法把握的未知,也不是其他。」

  「而恰恰是我自己。」

  「我需要的不是自困枷鎖。」泰爾斯握著拳頭,用力地印上心口那個曾經被銀幣灼傷的位置,「而是放開過去的我。」

  「浴火……重生。」

  薩克埃爾已經徹底呆滯住了。

  「殿……殿下?」貝萊蒂似乎意識到了不對,滿臉擔憂和疑惑的他,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出聲道。

  面對一群人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疑惑,泰爾斯只是釋然地笑了笑。

  「沒錯,諸位。」

  他閉上眼睛,努力不去看周圍人的反應。

  王子的聲音迴盪在地牢裡,伴隨著薩克埃爾近乎停滯的表情與快繩抑制不住的呼吸。

  「我,泰爾斯.璨星,是那些人們世代口耳相傳的,這個世界最大的禁忌之一。」

  「是薩克埃爾所認為的,當年妨害擾亂王國的罪魁禍首的同類。」

  下一刻,泰爾斯在一片死寂中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

  「我是個魔能師。」

  少年用他此生以來最平靜、最淡然、最無所謂的口氣,說出那個讓薩克埃爾、讓快繩、讓巴尼,讓所有人都倒抽涼氣的答案。

  「一個災禍。」





 作者 : 我知道,《重生》還沒寫完……但我保證,下一章真的是最後的(下)了!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9-1-12 02:38
卷五.背叛者們 第190章 重生(中3)

  沒有字句可以完美形容此刻的地牢。

  整齊的抽氣聲後,整整好幾秒的時間裡,空氣中只能隱約聽見眾人的心跳,似乎連大聲呼吸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幾秒後,小巴尼手上的火把在絕望地燒掉最後幾絲火苗後,終於完全熄滅。

  地牢裡陷入無邊的黑暗,只餘難聞的煙味,而有數的幾個活人好像全部變成了屍體,一動不動。

  就像回到了曾經的黑徑。

  於是,泰爾斯就在這樣的寂靜與黑暗裡,感受著身前身後若有若無的呼吸聲,恍惚著渡過他有生以來最特別的幾秒。

  在這一刻,黑暗仿佛變成他的盾牌,埋葬他的恐懼,麻木他的傷痛,遮擋各色各樣的目光。

  終於,隨著幾聲窸窣,衛隊裡的某人顫抖著摸索,在火石聲響中燃起另一支火把。

  泰爾斯眯起眼睛適應著火光,仿佛感覺重回人間。

  「我不,我不明白……災禍,魔能師……它們不該是……千年前……不死……」身為偵騎的坎農舉著新生的火源,下意識地搖著頭,嘴唇哆嗦,卻無法組出完整的句子。

  他的目光一直不能離開泰爾斯,身旁的布里甚至完全驚呆了。

  但隨著坎農的反應,眾人猶如溫泉水面般沸騰起來!

  「王子殿下,這個玩笑……」刑罰官貝萊蒂完全無法消化最新的消息,他死死瞪著薩克埃爾,語無倫次。

  「守望人,長官!他是說他是,他可以,他會……這是另一個謊言,不是麼?」

  塔爾丁看著泰爾斯的眼神充滿了驚疑,「搞什麼……王子是災禍?」

  「璨星王室……該死的,他們這次又做了什麼?」

  泰爾斯靜靜地盯著手掌心的傷口,無視著身周的嘩然。

  很奇怪的是,泰爾斯卻覺得此刻的自己無比冷靜——不是叩門時那種漠然得甚至讓他害怕的「冷靜」,也不是被獄河之罪在險境裡強行按壓下來的「冷靜」,而是真真切切的,放開了一切,移除了不安,仿佛棋手盯著棋盤的冷靜。

  「我的天。」

  塞米爾的視線在泰爾斯與薩克埃爾間來回切換。

  「薩克埃爾,你先前的那些話,那些什麼關於菲奧莎王后是災禍,而你決心要完成使命的那些話……它們並不全是謊話,對麼?」薩克埃爾不言不語,他只是呆呆地望著泰然的泰爾斯,眼裡盡是哀傷和疑惑。

  塞米爾咬著牙齒,在震驚與憤怒間勉力維持自我。

  「不可能,他的年紀……他真的只有十四歲嗎?如果不是,他到底跟血色之年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你那個該死的使命到底是什麼!」

  泰爾斯旁觀著他們每一個人的反應,在一呼一吸間明白了很多。

  所以……

  少年緩緩地翹起嘴角。

  就是這樣的感覺啊。

  他甚至能感覺到,身後那些望向他的目光已經不一樣了。

  在泰爾斯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服與尊敬間,多了一些其他的雜質。

  恐懼?厭惡?懷疑?未知?排斥?

  但那都不重要了,不是麼?

  「嘿,那個假懷亞!」

  「說的就是你,我的『外甥』,你早就知道這一切,對麼?」塔爾丁明悟了什麼,轉過頭看著後面低頭縮胸,努力想要消滅自己存在感的快繩。

  「懷亞?外甥?誒?」

  正震驚地盯著泰爾斯的快繩一個激靈,尷尬地抱緊了弩臂,一臉無辜地強笑著。

  「噢!我,不,額,那個……我也是第一次啊……」

  就在地牢裡快亂成一鍋粥的關頭,一道悶響憑空炸開!

  噠!

  「安靜!」

  聲音在空曠的貯藏室裡傳出很遠,眾人頓時齊齊收聲。

  是小巴尼。

  他剛剛把手上熄滅的火把扔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見先鋒官臉色鐵青,用最嚴厲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最後才轉回泰爾斯。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微笑著轉頭與他對視。

  「我的劍脫手了。」

  半晌後,滿面矛盾的小巴尼這才出聲。

  「就在剛剛我……的時候。」

  他看著躺在泰爾斯身後的,那把破損的劍。

  隨著小巴尼猶豫的話語,眾人開始響起之前的記憶。

  「那不是巧合,是你?」

  泰爾斯頓了幾秒鐘,抿了抿嘴。

  「是的。」

  王子低沉地道。

  小巴尼張了張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幾秒後才轉向地上的兩具遺體。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小巴尼盯著死去的的納基和奈,表情變得很複雜。

  「為什麼不救……他們?」

  泰爾斯停頓了一下。

  那個瞬間,他的面前閃過經歷托羅斯的教導後,他在「接觸者」階段裡使用魔能的畫面。

  那種絕對得毫無道理的冷漠。

  以及滿地的鮮血。

  地牢裡仿佛進入了一個奇怪的階段,每個人都滿腹驚異,每個人都懷抱疑問,但在奇怪的氣氛與默契下,誰都沒有說話,只是不約而同地盯著泰爾斯。

  「我想,但我做不到。」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低下頭。

  「對不起。」

  小巴尼沉默了很久,終究也低下頭。

  「是麼。」

  淡淡的悲哀傳揚開來,小巴尼的話仿佛有某種魔力,泰爾斯突然覺得身後的目光不再那麼刺眼。

  直到薩克埃爾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

  「為什麼。」

  刑罰騎士乾啞而滯澀的聲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告訴他們?」

  只見薩克埃爾在昏暗裡抬起頭來,死死盯著泰爾斯,臉上混雜著猶疑、痛苦、難過、失望與悲哀。

  「你也許不怕死,但至少……你沒有必要……你沒有必要承受這些……」

  薩克埃爾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哀傷。

  「你可以在他們的景仰與尊敬中死去,而不是——」

  在刑罰騎士傷感的質問中,泰爾斯嘆了口氣。

  「但他們會恨你的。」

  刑罰騎士微微一滯。

  「他們?」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薩克埃爾,看著他滿身的血汙和塵土,看著他臉上明顯的疲憊和強忍著疼痛的表情,看著他額頭上那個顯眼而難看的烙印。

  薩克埃爾。

  這個強大得近乎無敵的戰士。

  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是怎樣的英姿勃發呢?

  泰爾斯微笑著,「我知道,為了某個原因,我的身份,你是死也不會說出口的——而你已經做好了事後依舊守口如瓶,然後心甘情願地死在他們手裡的準備。」

  泰爾斯轉過頭,掃了一眼身後的衛隊眾人們,許多人依舊沉浸在驚訝和懷疑中。

  小巴尼一愣。

  「我們?」

  泰爾斯沒有理他,而是回頭對騎士嘆息道。

  「他們尊敬我,所以,是的,他們會怨恨你的。」

  「再一次。」

  薩克埃爾愣住了。

  「如果我不說出口,那在我死後,你身上好不容易解開的誤會將再次加深。」

  泰爾斯說這話的表情有些黯然。

  「再一次,你會被自己曾經最珍視的同伴們拋棄,憎恨,被視為瘋子與叛徒。」

  「你會帶著他們的怨恨死去。」

  小巴尼等人驚疑地看著兩人的對話。

  薩克埃爾則徹底僵在原地。

  半晌後,他才喘息著開口。

  「我不明白。」

  泰爾斯輕嗤了一聲,像是想通了什麼。

  「薩克埃爾,為了服務王國,保衛王室,保護同伴,守護你的信念。」心情沉重的泰爾斯傷感地道。

  「十八年來,你明明背負了那麼多的過往,付出了那麼沉重的代價……」

  泰爾斯抬起頭,望著虛空,眼前仿佛出現一個耀眼的銀色身影。

  那個被世人遺忘的英雄。

  以及那仿佛在心中響起的嗓音。

  『我死去很久了……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記得有多久……』

  泰爾斯有些出神。

  那個銀色身影立足深不見底的黑暗之間,孤身面對數之不盡的茫茫亡魂,發散著既偉大也微小的光芒的場景,仿佛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那個身影在無數的歲月裡孤身一人,犧牲自我,擔負最偉大無私的使命,守護著他曾經最愛的人和物。

  但從來無人知曉,無人理解。

  可他依然笑著,無怨無懟,不求解救,從容故我。

  『願群山包容你的足跡,願大地庇佑你的旅程。』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精神從虛無的過去裡拉出,努力回到當下。

  回到刑罰騎士面前。

  「可你從來沒有得到過理解。」

  「從來沒有。」

  「十八年了,你從始至終都只能一個人承受重負,一個人面對代價。」

  泰爾斯心情一沉,面色微黯。

  就像那位不為人知的孤膽英雄。

  哪怕深埋地下,他也不惜點燃自身,在沒有光明與希望的地方驅散黑暗。

  即使沉淪不起,他也竭力伸手向上,托舉那些失足溺水的人們重見天日。

  就算往昔已逝,他卻依舊頑固執著,對昔日的時光堅守自己最初的承諾。

  無人知曉。

  無人在乎。

  永無止境。

  永無赦免。

  『謝謝你,帶來了她的問候。』

  他認真地看著薩克埃爾,看著對方的眸子微微顫動。

  「最糟糕的是,到了最後,刑罰騎士依然被那些他最在乎也是最珍視的人們誤解、痛恨、憎惡,忽視——被那些你最想守護的人們,誤解為叛徒、瘋子與惡人。」

  泰爾斯低聲訴說著,他身後的衛隊眾人們紛紛反應過來,面色各異。

  但無一不是把愣然的目光鎖緊在薩克埃爾的身上。

  薩克埃爾恍惚地呼吸著。

  「你一生的故事都是關於他人,薩克埃爾,王國,衛隊,手足,責任,使命……你的肩膀背負著一切。」泰爾斯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嗓音裡藏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悲哀。

  「卻唯獨沒有你自己。」

  薩克埃爾提著武器的右手輕輕一抖。

  泰爾斯嘆出一口長氣,頹然道。

  「你所做的一切都無人知曉,無人感激。」

  「你只能在無數個寒冷的黑夜裡,孤獨靜坐,默數從前,唯一的慰藉只有心頭的信念……」

  「就連最後的落幕與死亡……」

  泰爾斯的聲音很輕。

  「雖然你不在乎,但是……」

  泰爾斯幽幽地道。

  「這讓我有些難過。」

  薩克埃爾恍惚地喘息著,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薩克埃爾。」

  泰爾斯頓了一下,才緩緩地道,「你已經背負了太多,不該再繼續被誤解和憎恨了。」

  幾秒後。

  「沒有意義。」

  薩克埃爾顫抖而嘶啞的聲線傳揚開去。

  「你以為你做了什麼聰明的舉動嗎?可憐我?感化我?動搖我?」

  刑罰騎士微微低頭,眼神隱藏在眉宇下的暗處,他猛地握緊斧柄,緊咬牙關。

  「你錯了。」

  薩克埃爾強壓著自己的語氣,卻無法抑制住手臂上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心情而引發的顫抖。

  「你現在所做的這一切,都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看向薩克埃爾眉宇間的黑暗。

  「但這對我有意義。」

  他低下頭,語氣裡帶著傷感和慨嘆。

  「對我們。」

  薩克埃爾又是一愣。

  「你們?」

  泰爾斯點了點頭,笑容有些苦澀。

  「我的家族,璨星。」

  一秒後,薩克埃爾的胸膛開始肉眼可見地起伏不定!

  泰爾斯重新抬起頭來。

  「如果我沒猜錯,是先王艾迪任命你為王室衛隊的守望人。」

  「同樣是他,把你卷入他家族的內鬥中,毀了你的全部人生。」

  「而凱瑟爾王則冷酷而不公地將你下獄成囚,害你淪落至今。」

  泰爾斯眼神黯淡,嘆息地敲敲胸膛。

  「至於十八年後,則是另一位璨星的突然闖入,打破了你的寧靜,重新勾起你十八年前的噩夢。」

  泰爾斯試圖用最淡然的目光看著對方。

  「在你身上的悲劇,薩克埃爾,無論何是何非、孰對孰錯,都源自於那家最高貴卻也最冷漠的王國血脈。」

  那一刻,薩克埃爾依舊不言不語,呼吸卻混亂起來。

  「而最諷刺的是,哪怕時至今日,你依然還想著履行王室衛隊的職責,保護我們的名聲。」

  「雖然出於各種原因,你不會對王室有任何怨言……但那一定很辛苦。」

  泰爾斯的聲音有些落寞。

  「我想我們……璨星家族欠你的,實在是太多了。」

  他看見,薩克埃爾的拳頭越握越緊。

  但泰爾斯沒有理會,而是繼續看向地上的遺體,想起方才兩人離開的情景,聲音嘶啞。

  「你知道,身為泰爾斯.璨星,面對你們……」

  「我可以給納基和奈安慰,作為臨終的送別;」

  「我可以給塔爾丁他們原諒,聊解他們的痛苦;」

  「我可以激勵一蹶不振的巴尼,幫助他重新站立,面對人生。」

  小巴尼,貝萊蒂,塔爾丁……王子身後的人都愣愣地看著他。

  「但是你,薩克埃爾……」

  泰爾斯偏轉視線,避開與騎士對視,似乎這樣就能放鬆一些。

  「身為一個無權的王子,我不能改變過去的悲劇,不能洗雪你身上的冤屈,不能重翻國王欽定的舊案,不能給你應得的正義,甚至不能給當年你所珍視的人們一個稍微說得過去的交代。」

  泰爾斯不甘心地望著地上的兩具遺體,想起牢房裡無數的屍骨,不無悲哀地道。

  「面對付出如此之多,失去如此之多,承受如此之多的你,我實在不知道還能為你做些什麼。」

  「所以,如果你我注定都要死在這裡……」

  「那我想走得心無掛礙,無論是放開我自己的恐懼,還是了結對你的歉疚。」泰爾斯苦澀而難看地笑著,就像最後時刻的病人。

  「我也想你走得安寧祥和。」

  薩克埃爾一動不動。

  「我不想其他人繼續憎恨你,不想你仍然一個人,在黑暗裡背負不屬於你的罪孽。」

  「我想讓他們理解你——至少試著理解你。」

  泰爾斯低頭,再次嘆出長長的一口氣,感覺像要今天的所有憤懣都呼出去。

  「跟這比起來……」

  王子抬起頭來。

  這一次,少年的臉上沒有了苦澀與猶豫,只剩下輕鬆而釋然的笑容,面對著搖搖欲墜的刑罰騎士。

  「我的秘密也沒有那麼重要了,不是麼?」

  人群中,快繩呆愣地看著這個樣子的泰爾斯。

  有此反應的不止他一人。

  薩克埃爾沒有答話,也沒有動作。

  泰爾斯搖了搖頭,把內裡的哀傷藏得更緊實一點,勉力提起第二個笑容。

  「所以,不只是我。」

  泰爾斯直視著薩克埃爾,卻轉過頭,看向身剩餘的人們。

  「這也是為了他們。」

  「他們?」薩克埃爾恍惚地回覆著。

  這句話一出口,周圍的衛隊諸人們各有反應。

  只聽王子平靜而認真地道。

  「他們該知道,無論當年今日,他們的長官和守望人是怎樣的一個人,伊曼努.薩克埃爾從來不是為了一己之私出賣忠誠的叛徒,更不是囚困多年而喪失理智的瘋子。」

  塔爾丁嘆息著低下頭去,坎農痛苦地扭曲著臉,布里一臉黯然。

  「他們該知道,你依舊是那個他們相信、景仰、愛戴的薩克埃爾,依舊是那個堅持著自己的信念,恪守著神聖的職責,深愛著自己手足同袍的——刑罰騎士。」

  塞米爾一臉矛盾,貝萊蒂則面帶哀色。

  「他們需要知道你為了他們做了些什麼,知道你的犧牲,努力和奮鬥——就連你最不可理喻的舉動,也不過是貫徹自己的使命,為了消滅可怕的災禍而已。」

  小巴尼緊緊捂著受傷的右臂,咬著下唇,望著薩克埃爾的眼神越發複雜。

  「他們需要知道,自己欠你,欠衛隊的守望人一聲道歉,一句感謝。」

  不知何時開始,把自己埋在黑暗裡的薩克埃爾已經一動不動。

  聽著這一切的塞米爾閉上眼睛,扭過頭去。

  剛剛從灰暗中走出來的小巴尼凝視著薩克埃爾,眼底藏著無盡的悲哀。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又是難言的沉默。

  泰爾斯輕笑了一聲,平淡而幽然。

  「抱歉,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他認真地盯著薩克埃爾。

  「至少,你不用再一個人孤獨忍受,咬牙逞強。」

  「至少,我能讓他們看到真正的你,讓他們明白,讓他們看到你所背負的重擔——你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和誤解,我不想讓自己的死也變成其中的一部分。」

  「至少我希望,今天過後,那片黑暗,那片你今後還要掙扎其中的黑暗,能少一些殘酷和寒冷。」

  泰爾斯一句一句說著,眼前的薩克埃爾卻只是深深低頭,把面龐埋在光線之外。

  最終,感覺又一陣眩暈襲來的少年深深嘆息。

  他翹起嘴唇,嗤笑著搖頭。

  「所以,對,我是個災禍。」

  「對話結束。」

  薩克埃爾像是呆愣住了,其他人也不言不語。

  直到泰爾斯嘆氣開口。

  「好了,現在。」少年釋然地看著眼前的薩克埃爾。

  「結束這一切吧。」

  沉默持續了近乎十秒鐘。

  終於,黑暗中的薩克埃爾緩緩地舉起斧刃。

  他的手很慢,甚至在顫抖。

  卻依舊舉了起來。

  泰爾斯默默地閉上眼。

  等待著那一刻。

  而他並沒有等太久。

  鐺!

  一道金屬撞擊的悶響!

  「你知道,如果他是他所說的那樣。」小巴尼虛弱的聲音響起。

  「那你不過是徒勞。」

  泰爾斯重重地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

  他的頭頂,小巴尼舉著那把曾被他用來自殺的長劍,頂住薩克埃爾的斧刃。

  重傷在身的先鋒官右臂已折,正用完好的左臂舉著劍,看樣子頗為吃力。

  而他對面的薩克埃爾也廢掉了左臂,看樣子勢均力敵。

  小巴尼望了身後平靜如昔的泰爾斯一眼,嗤笑一聲。

  「你沒有傳奇反魔武裝,殺不了他?」

  無人注意的角落裡,冷汗淋漓的快繩下意識地拉了拉衣服,努力蓋住懷裡的弓弩。

  薩克埃爾依舊低著頭,把眼睛藏在黑暗裡。

  他咬著牙,艱難地吐字。

  「他還不是個合格的災禍,秘科裡有記載……在最後一步釀成大禍前,他還能夠被阻止。」

  泰爾斯翹起嘴角,嘆息著點了點頭。

  「他可能是對的。」

  但小巴尼卻不客氣地回了一句。

  「我沒問你,小王子。」

  泰爾斯的臉色一僵。

  小巴尼回過頭面對薩克埃爾,搖了搖頭。

  「秘科裡的記載?合格?」

  「所以怎樣,做個災禍還要考試?」

  薩克埃爾的斧刃開始顫抖。

  他的語氣本就不穩,此刻也變得不快起來,「這不是玩笑!」

  「讓開,你已經知道了他是……」

  但小巴尼卻突然高聲!

  「所以呢?」

  「按你的說法,先王還上過一個呢!」

  泰爾斯沉默地看著小巴尼的舉動,咬了咬牙齒,只覺得胸口微沉。

  先鋒官手臂一振,兩人交織在一起的劍鋒與斧刃在空中分開。

  薩克埃爾沉默了。

  他看見小巴尼之後,貝萊蒂和塔爾丁不知何時已經重新武裝完畢,走到泰爾斯的身後。

  坎農,布里也緊隨其後。

  他們都滿面釋然地望著他。

  騎士的斧刃微微一抖。

  「你們不明白……」薩克埃爾的話裡充滿了矛盾的情緒。

  「帝國……王國不能落入同樣的陷阱裡。」

  小巴尼哼了一聲。

  似乎重新變回了那個處處看薩克埃爾不順眼的衛隊首席先鋒官。

  「我知道,哪怕你已經重傷,我依然擋不住你。」小巴尼痛嘶了一聲,吃力地再次舉起劍。

  「更別提我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小巴尼抬起腿,眼神冒火,一步步艱難地走向薩克埃爾,直到兩人已經近得面對面。

  「但是,你給我聽好了,薩克埃爾。」

  黑暗裡,薩克埃爾紋絲不動,手上的斧刃越握越緊。

  但出乎意料的是,小巴尼站在他的面前,卻突然鬆懈了所有的表情,黯然地嘆出一口氣。

  「對不起。」

  那一刻,做好準備的薩克埃爾愣住了。

  「巴尼,你……」

  只見小巴尼扭頭看著地面,生硬得仿佛在對空氣說話。

  「我從沒對你服氣過,但是今天,啊……」

  薩克埃爾沒有說話,只是略有吃驚地張嘴。

  「我不得不說,陛下和老隊長的眼光很準。」小巴尼一臉失落與自嘲,吞吐道。

  「你做守望人,確實要比我好。」

  小巴尼張開嘴,用力斟酌了很久,終於說出那個詞。

  「長官。」

  薩克埃爾微微一顫。

  「還有那個……」小巴尼目不轉睛地盯著薩克埃爾的腳下地磚,像是不敢抬頭。

  小巴尼的左手倒提著劍柄,猶豫再三,還是顫巍巍舉了起來。

  「謝謝你。」

  下一秒,他的左拳扭捏著,在薩克埃爾的右肩上,快速而猶豫地輕錘了兩下。

  噗,噗。

  拳頭觸肩的兩聲悶響。

  一觸即分,如蜻蜓點水——不,是點劇毒。

  因為好像多點一下就會要了他的命似的。

  做完這一切,小巴尼像是完成了最艱難的任務,長出一口氣。

  他逃難也似地轉過身,三兩步奔回原來的對峙位置。

  看得泰爾斯嘴角輕翹。

  「好了,欠債還清了。」

  小巴尼掃去了所有扭捏與尷尬的表情,重新冷冷地看著,「開打吧。」

  但薩克埃爾卻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留在黑暗裡的上班張臉依舊看不真切。

  直到另一個身影越過小巴尼,走向薩克埃爾。

  讓人吃驚的是,這個人居然直接貼上薩克埃爾的右肩,伸出左手,輕輕扣住對方的後背。

  「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擁抱了,長官。」

  薩克埃爾的斧刃微微晃動著。

  只見貝萊蒂貼著薩克埃爾的右肩,輕拍他的後背,哽咽道。

  「落日啊,我真想念在刑罰翼,在你手下的時候。」

  那一刻,薩克埃爾肩膀微顫。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長長呼出。

  騎士的呼吸聲越來越大。

  「你就不該讓我做刑罰官的。」貝萊蒂慘笑著,聲線顫抖的他扭過頭,竭力不去看對方。

  「你知道……我糟透了,從來都幹不好。」

  他用力地拍了拍薩克埃爾的後背,後者晃動得尤其厲害。

  貝萊蒂閉上眼,轉身回到巴尼的身邊,看也不敢看薩克埃爾。

  「對不起,長官。」坎農沒有上前,這個斥候兵啜泣著含胸低頭,「當年……」

  「抱歉,是我們,我們搞砸了一切……」

  「是我們的錯……」

  薩克埃爾痛苦地呼出一口氣。

  「嗚嗚。」坎農旁邊的布里發著不知所以的聲音。

  「嗚。」

  「啊,他大概是說他很後悔。」塔爾丁嘆息道,無視著布里的抗議聲,露出最後的蒼白笑容。

  「但是……是我們連累了你,連累了其他人,薩克埃爾長官。」

  塔爾丁無神地看著地上的遺體。

  「可至少,我們能一起『安息帝側』了,就像那三十幾個傻瓜一樣。」

  「我們會團聚的。」

  薩克埃爾的斧刃抖動得越發厲害。

  「嘿。」

  是塞米爾。

  「雖然我已經不是衛隊了。」

  「但我欠你一句謝謝,長官。」這位災禍之劍輕哼一聲,像是毫不在意,卻完全沒意識到他的態度與小巴尼如出一轍,「當年多虧了你,我才逃掉。」

  第一次,薩克埃爾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塞米爾嘆息一聲,聲音低沉下去。

  「而如果不是因為我逃了,你本來也不用受單獨監禁的罪。」

  「總之,我還是欠你一句道歉。」

  塞米爾看著別處,用力咬了咬牙,閉眼道。

  「對不起。」

  「我已經沒有什麼衛隊的使命感了,但是……這個孩子不能死,所以……」

  塞米爾聳了聳肩,沒再說下去。

  薩克埃爾沒有反應,手上的青筋卻微微一動。

  隨著塞米爾的話音落下,衛隊的眾人齊齊嘆出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薩克埃爾卻依舊沉默著。

  「現在。」

  小巴尼揚起嘴角,看著薩克埃爾,釋然道。

  「來決生死吧。」

  然而。

  「等等……」

  一道不那麼和諧的抽泣聲幽幽響起。

  「我也,我也很抱歉……」

  泰爾斯回過頭,只見快繩抹著眼睛,低落地發聲。

  咦?

  一秒後,在眾人「你哭什麼」的奇怪眼神下,突然反應過來的快繩臉色一僵。

  他哀戚的表情瞬間消失,下意識地退後一步,露出尬笑。

  「那個,那個……氛圍,氛圍嘛,氛圍……」

  但這一次,沒有人嗬斥他,沒有人白眼他,也沒有人阻止他。

  相反,小巴尼,塔爾丁,貝萊蒂……他們只是齊齊轉身,拖著最虛弱的身體,帶著最深刻的覺悟,站到泰爾斯的身邊,對著薩克埃爾舉起各自的武器。

  迎向他們的最後一戰。

  我知道,我錯了!這章沒寫完《重生》,字數就超了!

  沒事,還有下一章,過了十二點,到了明年就發。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9-1-12 02:39
卷五.背叛者們 第191章 重生(下)

  就在此時。

  「哈哈哈哈哈……」

  一陣低沉、落寞,近乎哀戚的長笑聲響起。

  所有人的視線聚集起來。

  薩克埃爾抬起頭,向前一步,走進了火光的範圍。

  但也是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見王室衛隊的前任守望人,可怕的刑罰騎士,薩克埃爾低聲長笑,蹣跚著走來。

  但這遠不是讓他們驚訝的理由。

  不知何時起,強硬難敵的薩克埃爾,已經是淚流滿面。

  「你很聰明,殿下。」薩克埃爾的聲音哽咽而嘶啞,胸膛抖動不休,他通紅的雙眼死死盯著泰爾斯。

  「甚至太過聰明了。」

  他緩緩舉起斧刃。

  這讓剩餘的人下意識地嚴陣以待。

  「你知道在這個陰森的地牢裡,被我盯上就絕無幸理,所以你放棄武力,不再逃跑,更不再使用你的禁忌力量,而是訴諸政治手腕。」

  泰爾斯微微吃驚。

  薩克埃爾的聲音很嘶啞,滿布絕望與哀愁,就像失去最後希望的傷員。

  「你知道我跟這些人的關係,所以你特意把他們放出來,讓他們與我對峙,從中觀察,收集情報,在蟄伏與準備中尋找機會。」

  他一個一個人地掃視過去,看著每個衛隊成員的眼神都飽含痛苦與矛盾的感情。

  「從相遇到現在,你看似狼狽奔逃,弱小不堪,實則心有成計地步步緊逼,從塞米爾、巴尼再到納基,你的旁敲側擊和推波助瀾,都讓你一點一點靠近當年的真相——直到你抓到我的弱點,我所在乎的事物。」

  薩克埃爾說著,環視著周圍,帶著淚痕苦笑出聲。

  「我……」泰爾斯張口欲言,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當啷!

  一聲脆響。

  薩克埃爾的斧刃落地。

  這一刻,在所有人不無驚訝的目光下,薩克埃爾終於顯現出罕見的疲態和蒼老。

  跟剛剛一樣,仍然是他一個人,站在其他所有人的對立面。

  以一對八。

  但現在……

  薩克埃爾抬起眼神。

  可現在……

  他眼前複數的人影漸漸模糊,最終聚焦成最前方的那個年少而狼狽,卻沉穩莫名的身影。

  薩克埃爾靜靜地看著泰爾斯,在淚水中勾起一絲苦澀與悵惘兼備的笑容。

  不知從何時開始……

  已經變成一對一了啊。

  薩克埃爾在心底裡輕嘆一聲,把目光從舊日的同僚身上收回。

  他們已經不再是久居囚牢或者惶惶逃亡的罪犯了。

  而是重新變為了最驕傲的存在。

  星辰王國的……

  至高王室衛隊。

  這一刻,薩克埃爾不知道為什麼抑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淚水,也不知道為什麼填補不掉他心裡的空洞。

  他只是癡癡地望著眼前的泰爾斯。

  如果他不是那樣的禁忌存在……

  那就好了。

  薩克埃爾的身影在空中一晃,被他自己竭力穩住。

  「你真誠又無情地逼問真相,把他們一個個逼入絕境,現出本性,挖出最值得你利用的細節。」

  薩克埃爾越說越急,表情越發沉重絕望。

  「然後,你像個救世的聖人一樣,利用你璨星的特殊身份,給予他們原諒,解下他們的重擔。」

  「更重要的是……」

  「你變成了他們心中的精神支柱,徹徹底底地,把自己跟他們綁在了一塊。」

  泰爾斯心中苦澀。

  他只能強忍著不去看周圍人的表情。

  薩克埃爾深吸一口氣,絕望地盯著此刻表情複雜的泰爾斯。

  「你對他們而言,已經不只是一個初次見面的王子了。」

  刑罰騎士失落地繼續道。

  「你是納基和奈的送葬人,是犯罪者的赦免人,是服刑人的安慰者,你是他們所認可的璨星王子,更是願意冒險來為我揭開誤會的高尚者。」

  「我如果殺了你,就等於摧毀了他們全部——從身體到精神。」

  薩克埃爾捂住自己的淚水,在抑制不住的抖動中苦笑道。

  「偏偏這一切看著是如此順理成章,挑不出一點毛病——哈哈哈。」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薩克埃爾……」

  可是刑罰騎士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在剛才,當我還是一個惡人的時候,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把他們打得骨斷筋折,再殺了你。」

  薩克埃爾放下手臂,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狠勁,讓其餘人一陣緊張。

  「我可以在事後以惡人的身份,承受他們的憎恨。」

  「我可以那樣活著,可以那樣死去,我已經那樣過了十八年!」

  「十八年!」

  薩克埃爾低聲咆哮著。

  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似乎再也支撐不住,向後倒去,靠上牆壁。

  地牢裡一陣難過的寂靜。

  薩克埃爾的表情慢慢變得灰暗。

  「但剛剛的那些話,那些你為我辯解的話,你不是說給我聽的。」

  「你是說給他們聽的。」

  薩克埃爾抬起頭,看向每一個同僚。

  不知為何,被他眼神掃到的人都有著難以言喻的刺痛感。

  「你洗清了我的罪孽,你讓他們重新尊敬我,更重要的是,你把他們的這些感情,把它們變成了對付我的武器。」

  刑罰騎士的聲音越發苦澀,聽上去就像在哀求。

  「因為你知道,從這一刻起,當我從他們的臉上所看到的,再也不是對叛徒的憎恨,而是對長官的歉意與敬意的時候……」

  薩克埃爾靠著牆,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腦袋,氣息斷續。

  「而你明白,這就是我最大的弱點。」

  薩克埃爾悲哀地盯著腳下的斧刃,仰天開口,在喉嚨間發出痛苦的嘶吼。

  「你知道,面對這樣的他們……我就再也做不到了……」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對方。

  啞口無言。

  「但是為什麼呢。」

  奄奄一息的刑罰騎士猛吸一口氣,像是重新獲取了精力。

  「如果你不揭破這一切,如果你不追尋真相……」

  「那也許……」

  那一刻,薩克埃爾看向地上的遺體,看向小巴尼,臉上呈現出無盡的悲哀。

  「也許納基和奈還會活著,呼吸著。」

  「而巴尼,他憎恨的依舊隻會是我,而非他的父親,而非先王。」

  薩克埃爾閉上眼睛。

  小巴尼扭過了頭,竭力不去看他。

  坎農痛苦地吸了一口氣,同樣丟下武器。

  氣氛變得相當令人難受。

  泰爾斯覺得胸口的沉重壓力前所未有,如果他再不說些什麼,就要爆炸了。

  「我很抱歉,關於納基和奈,我……」

  但少年說完,就再次被打斷了。

  只見薩克埃爾用單手緊緊扣住自己的腦門,痛苦地扭曲著臉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對他們所說的,安慰了他們的那些話,包括甘願自曝身份對我說的那些話,乃至豁出一切似的自曝身份,到底是發自肺腑的真話,還是別有用心的虛偽?」

  「你究竟是為了拯救了他們,還是拯救你自己?」

  泰爾斯愣住了。

  真誠,虛偽?

  拯救他人,拯救自己?

  泰爾斯出神了一會兒。

  「也許。」少年不知為何,有股難言的落寞感。

  「也許都有一點。」

  薩克埃爾的喘息越發劇烈。

  就像他再次發病了一樣。

  「哈哈哈,潛伏暗中,試探弱點,最後直擊要害,一擊致命。」刑罰騎士的笑聲越來越快。

  「最可怕的是,我已經知道了你的手段,卻仍舊無力反擊!我沒有漢森勳爵那樣的天賦,甚至連你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都分辨不出。」

  真心。

  假意?

  泰爾斯矛盾地看著他。

  他幾度開口,卻最終只能落寞道。

  「很久之前,我從一個獨眼的家夥那裡聽來一句話。」

  泰爾斯長嘆道。

  「若對星辰有利,何論真心假意?」

  薩克埃爾微微一震,停滯了幾秒。

  但很快,他滿布淚水的臉龐一陣扭曲。

  「對星辰有利?」

  「哈哈,這麼說,你特意點明了自己在北地為質的身份,也是手段之一?你想提醒我,埃克斯特正處在攻勢與上風,而一旦你死了,王國就會陷入困境?」

  薩克埃爾近乎癲狂地自言自語著。

  泰爾斯沉默了一陣,還是開口了。

  「事實上,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是覺得……」

  「覺得……」

  泰爾斯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了。

  就在這時。

  「你們這些璨星,都一樣,不是麼?」薩克埃爾放下手,含淚笑道。

  泰爾斯愕然。

  「我們?」

  薩克埃爾又是一陣輕笑。

  「當年,他也是這樣,真誠而又平靜地看著我,毫無掩飾地亮出真相,毫不猶豫地承認他的目的,甚至承認他的虛偽,承認他的歉意,他的『不得不爾』。」

  這一次,刑罰騎士癡癡地看著一個方向,緩緩伸出手指。

  「看啊,他就坐在那裡,真誠而無辜地微笑著,讓我選擇。」

  「就像現在這樣。」

  泰爾斯望著他指向的方向。

  卻只見到一片黑暗的虛空。

  他擔憂地回過頭,發現周圍的衛隊們都面帶哀戚地看著這個癲狂的薩克埃爾,目色悲然。

  「把真情和虛偽都熔鑄在一起,雕刻出他人不得不走的棋盤……」

  這一刻的薩克埃爾就像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再也沒有了曾經的戰士風姿。

  這讓泰爾斯心中一痛。

  薩克埃爾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帶出令人心碎的節奏,「我恨你們,但我更恨我不恨你們,我更恨我不能恨你們……」

  「璨星……」

  「你們都一樣殘忍。」

  殘忍。

  泰爾斯緊緊地閉上眼睛。

  「我很抱歉。」他艱難地道。

  下一刻,刑罰騎士卻突然怒吼起來!

  「啊!」

  薩克埃爾痛苦地跪在地上,捂著自己的額頭。

  「陛下,殿下!」

  「為什麼!」

  吼聲乾啞,卻更顯撕心裂肺。

  泰爾斯想要上前,卻被身後的貝萊蒂一把扯住。

  小巴尼對他搖了搖頭。

  薩克埃爾的哀嚎持續了幾秒,就弱了下去。

  但下一秒,他卻面色哀戚地看向泰爾斯。

  「走。」

  這一次,薩克埃爾的話很簡單。

  「走吧,殿下,離開。」

  他捂著腦袋,整個人蹲縮在牆壁前,語氣近乎哀求。

  「永遠,永遠不要再回到這裡了。」

  「就當作你……從來未曾……見過我。」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這樣的刑罰騎士。

  他安全了。

  但是……

  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看著近乎崩潰,前一刻還歇斯底裡的薩克埃爾,心中難過。

  不是。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你……你可以跟我們一起來,離開白骨之牢,也許沒法正大光明回到王都,但是……」

  但出乎意料,薩克埃爾卻突然暴起,憑空怒吼!

  「走!」

  泰爾斯嚇了一大跳,直到貝萊蒂按住他的肩膀。

  薩克埃爾重新頹然落回原地,聲音也低沉下來,開始啜泣。

  「在我失去控制之前……走。」

  「求求你了。」

  「璨星。」

  泰爾斯看著他的樣子,沉默了好幾秒,直到身後的小巴尼輕咳一聲。

  「我明白了。」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轉過身,邁步離開。

  結束了。

  他這麼對自己說。

  但不知為何,他的內心卻沒有喜悅。

  只有淡淡的哀傷。

  「等一等。」

  眾人轉過視線,看見塞米爾看著薩克埃爾的方向,高聲道。

  「薩克埃爾,你打算留在白骨之牢,餘生爛在這裡嗎?」

  刑罰騎士沒有回答。

  塞米爾眉頭一皺。

  「好吧,你喜歡這兒,盡管自生自滅。」

  「但在這之前,你得告訴我。」塞米爾咬緊牙關,「是誰?」

  「十八年前,那位意圖篡位的璨星,到底是誰?」

  這個敏感的問題讓所有人神經再度一緊。

  但薩克埃爾只是恍惚地輕笑一聲,神經質地搖搖頭。

  「不重要了。」

  「不再……重要了。」

  塞米爾的眉頭越來越緊,顯然很不甘心,他向前一步。

  「你——」

  但是另一隻手按住了他。

  「他說得對,塞米爾。」

  小巴尼吐出一口氣,語氣裡帶著對過去與謊言的厭惡。

  「無論是誰做的……結果都已經無法更改了。」

  塞米爾沉默了一會兒。

  最終,他怒哼著甩開小巴尼的手臂,不再看向薩克埃爾。

  「很好,那我們現在……」小巴尼嘆了口氣。

  但就在眾人們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泰爾斯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突然轉身往回走!

  他義無反顧地再次走向薩克埃爾。

  只剩單臂可用的小巴尼抓之不及,頓時變色。

  「殿下!」貝萊蒂更是下意識地就要攔阻泰爾斯。

  但泰爾斯卻平靜地舉起一隻手,止住了所有人的行動。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只見少年呼出一口氣,緩緩走到抱著頭不停顫抖,還喃喃自語的薩克埃爾面前,蹲了下來。

  「你知道嗎,騎士。」泰爾斯露出一個友善而哀傷的笑容。

  「在我的旅途裡,有過一段最讓人絕望的黑暗。」

  薩克埃爾的抖動停了下來。

  他放下手臂,呆愣而迷惘地看著少年。

  「那時,曾有位孤單而無私的幕後英雄,給過我最慷慨真誠的祝福。」

  下一刻,泰爾斯做出了讓所有人大驚失色的舉動。

  他伸出手,輕輕攬住了薩克埃爾的頭。

  「而現在,以泰爾斯.璨星之名。」泰爾斯用他最平和輕柔的聲音,道出最真誠的話語。

  「我把他的祝福傳達給你。」

  祝福。

  薩克埃爾像是呆住了,他盯著泰爾斯,一動不動。

  只見泰爾斯前傾身子,靠上騎士的額頭。

  「願黑暗淨滌你的心靈,願火炬指引你的方向。」泰爾斯的嗓音嘶啞,卻莫名帶著一股空洞感,讓旁觀著的人不知不覺消除了焦急的情緒。

  「孤獨的守望人,薩克埃爾。」

  泰爾斯閉上眼睛,用自己的額頭,靠上對方那個醜陋不堪的烙印。

  「願你……永不迷途。」

  觸碰的一瞬間,薩克埃爾整個人輕輕一顫。

  泰爾斯的心情無比平靜。

  做完這一切,他有種感覺,像是自己變得不一樣了。

  但是……

  「啊!」

  他突然聽見,身後的人們發出齊聲的驚呼。

  但泰爾斯沒有理會,他知道他們很擔心,但他也知道,現在的他是安全的。

  「這是……」

  然而,在泰爾斯看不見的角度,快繩張大了嘴巴。

  他看著從泰爾斯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銀光,驚訝得倒退一步,撞上塔爾丁!

  小巴尼震驚地看著這股非同尋常的光芒,跟貝萊蒂交換著眼神,心驚而詞窮。

  直到好幾秒後,疑惑的泰爾斯睜開眼睛,站起身來。

  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身後的衛隊諸人都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他。

  奇怪了。

  泰爾斯一陣不解。

  少年向著像是石化了的人投去疑問的目光,「怎麼了?」

  「那個,你剛剛……」

  只見快繩誇張地捂著嘴巴,語無倫次,指著泰爾斯的手臂晃動不休,「天啊,皓月啊,豐收啊,牧海啊,漠神啊……」

  「這難道是……傳說,帝室,那個,金,發光,閃閃,閃閃發光——」

  下一秒,他被身後的塔爾丁一把捂住嘴巴。

  「沒什麼,殿下。」

  塔爾丁恭謹地道。

  「他只是,有些激動。」

  在塔爾丁毫不留情的手勁下,快哭出來的快繩立刻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泰爾斯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但他知道不是追究下去的時候。

  他帶著滿身的傷痛,疲憊地扭過頭,看見滿身傷口的薩克埃爾愣愣地坐著,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沉默不言。

  但至少……

  泰爾斯默默地想。

  危機解決了。

  泰爾斯凝視了他一會兒,最終嘆出一口氣。

  王子邁開步子,走向其他人,小巴尼和貝萊蒂默契地讓開路,然後是塞米爾,塔爾丁,坎農和布里。

  快繩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被塔爾丁一把扯開。

  泰爾斯一步一步,蹣跚走過他們恭謹讓出的通路,突然有種走在復興宮裡的錯覺。

  他自嘲也似地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這些人的態度不太一樣了。

  比初次見面時多了一份恭敬,卻比原諒安慰完他們後少了一份親切。

  泰爾斯沒想太多,他走過人們讓出的通道,走到納基和奈的遺體旁。

  「他們的遺體,你們準備怎麼處理?」

  小巴尼頓了一下,臉色悲哀。

  「總有一天。」他小心地輕聲道。

  「我們會回來,取回所有人的遺骨。」

  泰爾斯點了點頭。

  這些人的血色之年。

  到此為止了。

  少年嘆出一口氣,忍著腰痛俯下身去,撿起了地上那把綠色的晶石「鑰匙」。

  白骨之牢的鑰匙。

  「所以。」泰爾斯齜牙咧嘴地揉著大概是肌肉拉傷的腰,看向眼前的眾人。

  「準備好出獄了嗎?」

  所有人看向小巴尼。

  小巴尼沉默了一小會兒,把目光從地上的遺體身上收回。

  他默默地撿起長劍,走到貝萊蒂身邊,任由著後者扶住他的身體。

  坎農最後一次整理了一下納基和奈的遺容,啜泣著咬牙點頭。

  布里親吻過逝者的額頭,整裝起立。

  塔爾丁鬆開快繩,整理好自己的刀劍。

  快繩亮出自己的一口白牙,抱著時光弩,對泰爾斯誇張地比了一個「你真棒」的手勢。

  塞米爾默默從地上拔起泰爾斯留下的銀刃長劍,走到眾人之後。

  這幫傷痕累累的殘兵們默默地集結完畢。

  小巴尼環顧一圈,隨即輕哼一聲,對泰爾斯點了點頭。

  「隨時。」

  泰爾斯提了提嘴角,目光突然一凝。

  「哦,最後一件事。」

  「趁著你們都還在的時候……」

  王子轉過身,摩挲著手裡的鑰匙,看著每一個形容邋遢,傷痕累累的衛隊成員,若有所思。

  「瑟蘭婕拉娜。」

  「你們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眾人齊齊一愣。

  泰爾斯掃過每一個人的表情。

  他沒有發現異常。

  少年皺起眉頭,追問道。

  「我的意思是,十八年前,特別是血色之年以前?」

  其他人面面相覷,卻無一不是一臉愕然。

  最終,貝萊蒂疑惑地試問道,「瑟蘭……娜?」

  「那是誰?」

  泰爾斯看著他們的表情,只能失望地輕嘆一口氣。

  「我母親。」他搖了搖頭,最終放棄這個尋找多年前目擊證人的意圖。

  「據說是。」

  眾人愕然對視。

  「沒關係,我只是試著問問。」

  「但既然你們不知道……」

  泰爾斯沒有任何拖遝,徑直走到塞米爾面前,舉起手上的鑰匙,帶著最複雜奇怪的心情,最後一次打量完這個古老卻孤獨的黑暗地牢,「來吧,找到你的秘密出口。」

  「我們在這個破地牢裡……已經待夠了。」

  塞米爾伸出手,卻沒有馬上接過鑰匙。

  「你確定想出去嗎?」

  泰爾斯微微一愣。

  「什麼意思?」

  塞米爾搖搖頭。

  「我不清楚你的能耐,但是如果災禍的事情在外面,通過我們這些人泄露了……」

  塞米爾眼神一寒。

  「無論你是王子與否,多的是人想要你死。」

  「塞米爾!」

  貝萊蒂看了一眼另一邊坐在陰影角落裡的薩克埃爾,嚴厲地道,「別忘了,殿下救了你的命……我們所有人的命。」

  塞米爾輕哼一聲。

  泰爾斯看著他,又看看周圍的人。

  從他們的眼神裡,他看到的不只是對王子的尊敬,更有對未知的恐懼與敬畏。

  當然,只有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例外。

  泰爾斯笑了。

  「是啊,要是我的身份暴露,多的是人想要我的命。」

  王子淡然地道,「但是你們不想要。」

  「這就夠了。」

  那個瞬間,塞米爾一陣愕然。

  他的目光,在泰爾斯身上停留了很久。

  好幾對目光微微一動。

  泰爾斯輕嗤一聲,晃了晃手上的鑰匙。

  「而我們真的該走了。」

  塞米爾看著泰爾斯手裡的鑰匙,又看看他,有些出神。

  「是啊。」

  「該走了。」

  塞米爾冷冷點頭,卻收回了手,沒有理會那把鑰匙。

  在泰爾斯疑惑的眼神下,只見塞米爾走出十步,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先用長劍撬開一塊地磚,然後俯下身子,伸手扯動了裡面的什麼東西。

  「塞米爾?鑰匙?」

  正當眾人摸不著頭腦的時候,變化發生了。

  轟隆隆……

  地面傳來的微微震動,以及頭頂灑落的陣陣塵灰,讓泰爾斯一眾人等勃然變色!

  「這是什——」

  小巴尼的話還未說完,伸手捂住口鼻的泰爾斯就發現了關鍵。

  只見在不斷的落塵中,他們正前方的天花板與牆壁相連的地方,居然突兀地多了一個昏暗的洞口!

  轟隆隆……

  眾人的驚疑中,震動還在繼續,頭頂洞口的面積仍在擴大。

  看上去,就像是牆壁上與天花板相連的牆磚在一塊一塊地向後退,慢慢露出了那個寬敞的矩形洞口。

  更神奇的是,牆磚像是約定好了一樣,從上往下分別退出不同的距離,它們退到底時,恰好形成一座步步向上的石梯,從地面到天花板,足足有八九人寬,通向那個漆黑的未知洞口。

  寒風不斷地從越發擴大的洞口灌進來,激得泰爾斯一陣哆嗦。

  十幾秒過去了。

  在震動徹底消散,而頭頂的洞口徹底顯露時,眾人已經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那像是自動向後退開,步步向上的石梯。

  「我知道,很震撼,對麼。」塞米爾站在新生石梯的邊上,嘆息道,「法師們的奇跡。」

  「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也像你們一樣。」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努力說服自己不用這麼震驚。

  少年邁開腳步。

  「好吧,那我們就……」

  泰爾斯手中一緊。

  等等。

  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塞米爾。」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站在石梯邊上的塞米爾。

  「你沒有找,就直接打開了出口?你知道它的位置?」

  王子的疑問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

  塞米爾輕哼一聲。

  「我一直知道。」

  泰爾斯愣住了。

  他竭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顫巍巍地舉起手中的晶綠色鑰匙。

  「那你為什麼……不需要鑰匙?」

  泰爾斯的問話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不對,小巴尼更是倏然變色。

  塞米爾輕嗤一聲,向他們轉過身來,背對著洞口與石梯。

  「因為這個出口,早在一小時前就被打開了。」塞米爾面無表情。

  「在鑰匙落到你手上之前。」

  泰爾斯的大腦一陣眩暈,他努力想要理清楚這裡奇怪的邏輯。

  作為出口的門,早就被打開了?

  落到我手上之前?

  等等,我是從哪裡拿到這把號稱能開啟白骨之牢的鑰匙的?

  那是……

  想到這裡,泰爾斯不由得臉色一白。

  塞米爾看著洞口裡的黑暗,微微蹙眉。

  「他們似乎有些遲到,需要些提醒……」

  塞米爾抓著手上的銀刃長劍,在石磚上輕敲幾下,劍刃頓時發出清脆的叮響,在洞口後空曠的黑暗中傳揚開去。

  叮……叮……叮……

  那一刻,小巴尼和貝萊蒂齊齊變色!

  「塞米爾?」

  塞米爾扭頭輕哼,什麼也沒有說。

  但很快,場中就傳來了不同尋常的變化。

  踏。

  腳步聲。

  洞口的黑暗裡,傳來了神秘的腳步聲。

  傳進泰爾斯的耳朵裡。

  就在塞米爾的身後。

  小巴尼下意識地趕上一步,和貝萊蒂一起組成真相陣型,把驚疑的泰爾斯護在身後,面對著不太對勁的塞米爾。

  踏,踏,踏……

  複數的腳步聲。

  越來越多的腳步聲,由弱漸強,由小變大,由遠及近。

  由隱約可聞,變得清晰可辨。

  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塞米爾,你做了什麼?」小巴尼難以置信地看著舊日同僚。

  但塞米爾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踏,踏,踏……

  終於,一雙沙地靴出現在石梯的最上方,帶著悠閑的節奏,走出黑暗,步步向下。

  「幹得好,塞米爾。」一個陌生得泰爾斯幾乎要忘掉,卻又在聽到的一瞬間立刻想起的嗓音,從靴子上方傳來。

  「等了那麼久,我差點就以為你已經掛了呢。」

  這個聲音從容不迫,卻又冰冷淡漠。

  塞米爾冷哼一聲,並不答話。

  小巴尼等人疑惑地彼此對望,沒有得到答案。

  但他們卻注意到,泰爾斯王子突然變得面色難看,無比震驚。

  不可能。

  「所以,我們所有的麻煩……」

  那雙沙地靴慢慢踱下石梯,漸漸露出它們主人的身形。

  那個從容的嗓音繼續響起。

  「詭影之盾,北地人,秘科,你的囚犯朋友,包括那個該死的面具……」

  「都自相殘殺得差不多了吧?」

  塞米爾點了點頭,絲毫不顧其他人疑惑和失望的眼神。

  「當然,在這裡的基本上個個帶傷,不再是威脅。」塞米爾掃了一圈他的衛隊同袍們,冷冷道。

  「但桑尼沒活下來。」

  沙地靴的主人微微一頓。

  「噢,可惜。」

  「但我們會緬懷他的。」

  小巴尼單臂持劍,把警戒提到最高,貝萊蒂死死護住泰爾斯的側翼,其他人則嚴肅地重新擺出陣型。

  可泰爾斯已經徹底僵在了原地。

  不可能。

  沙地靴的主人終於踏下了石梯,在火光中露出全貌。

  「不,不。」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來人。

  「我親眼所見,你明明,明明被釘穿了……」

  穿著沙地靴的來人緩緩嘆了一口氣,似乎不太順心。

  「是啊,是啊,我知道。」

  他就像一個無數次向人解釋圖書館規則,卻依然天天遇到違規行為的圖書管理員,字裡行間充斥著慵懶與不耐。

  「你親眼看見,我死了。」

  在衛隊成員的一片驚疑間,泰爾斯死死地瞪著那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不可能。

  「所以不妨猜猜看,泰爾斯王子。」

  來人從容地張開雙臂,帶著一如之前的禮貌笑容,對泰爾斯露出他完好無損的脖頸與下巴。

  「世界上,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來人停頓了一下,似乎很享受泰爾斯的反應。

  「殺之不死……」

  他輕笑連連地繼續。

  「每度重生?」

  來人的笑聲仿佛帶著魔力,把泰爾斯心中最深層的恐懼勾出。

  殺之不死。

  每度重生。

  泰爾斯僵硬地看著石梯上的對方,只覺得自己的思維都要停頓了。

  這個世界上,殺之不死的存在……

  那是……

  那是……

  「順便一句,謝謝你幫我保管『永恒真理』。」

  在泰爾斯近乎凍結的驚詫眼神中,來人淡定而禮貌地接過塞米爾遞給他的那把銀刃長劍。

  「但我記得,你沒讀懂上面的銘文。」

  是瑞奇。

  泰爾斯茫然地對自己說道。

  是他。

  本該在約德爾的劍下死去多時的人,鮮血鳴笛的傭兵頭子,災禍之劍的克拉蘇,那位時刻從容不迫的瑞奇,站在石梯上,輕輕亮出流線型劍刃上的兩行銘刻。

  「真理,永恒不滅。」

  望著驚呆了的泰爾斯,有如死後重生的瑞奇眼中寒光閃動,用最舒緩不過的語氣道。

  「吾輩,掙扎不休。」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9-1-12 02:39
卷五.背叛者們 第192章 真理之劍

  「我記得這個家夥,是那些終結塔叛徒的人——跟塞米爾一起來的。」

  貝萊蒂面色緊繃,對著身邊的巴尼道。

  泰爾斯恍惚地聽著他們的話,目光緊緊鎖在眼前的瑞奇身上。

  巨大的震驚帶來的打擊不但讓他精神耗損,就連身體裡的疼痛似乎也加深了一分。

  怎麼可能……

  「塞米爾。」小巴尼緊緊盯著站在災禍之劍中的塞米爾。

  「你故意騙我們這裡是出口,引我們過來,就是為了……這個?」

  小巴尼的話讓衛隊的囚犯們紛紛咬牙切齒。

  塞米爾凝視了巴尼一秒,輕哼搖頭。

  「我沒有騙你們。」

  塞米爾頓了一下,聲音清冷。

  「這是唯一的生路——你們從大門出去,只有死路一條。」

  小巴尼怒哼以對。

  眼前這幫氣勢洶洶的劍手顯然來者不善,但是他們這一方……

  巴尼瞥了一眼自己還在陣痛的右臂,以及在煉金球中受挫嚴重的眾人,頓感棘手不已。

  「敘舊的話不妨放到以後吧。」

  瑞奇胸有成竹又不失禮貌地打斷了塞米爾與舊日同僚的對視。

  「現在,各位,我們該回家了。」

  隨著瑞奇的話音落下,他身邊的人——那個劍速奇快無比的北地劍手克雷,以及作為間諜提前派駐進來的約什,緩緩把手伸向腰間的劍柄。

  王室衛隊的囚犯們面色一緊,狀態不佳的他們勉力舉起武器,擺出戰鬥姿態。

  「我們狀態太差,不能陷入混戰和圍攻,他們的終結之力有問題,也不能過多糾纏。」小巴尼死死盯著正前方的瑞奇,輕聲對身邊的人道。

  「貝萊蒂,我只有一隻手能用,也沒有試探的餘地。」

  「我明白。」貝萊蒂表情凝重,悄聲回應。

  「等你的信號。」

  小巴尼點了點頭,抬起頭對著瑞奇揚聲道。

  「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瑞奇淡淡微笑,正要開口。

  「別擔心,我只是……」

  可努力鎮定著自己的泰爾斯臉色一變,突然明白過來小巴尼要做什麼了。

  少年下意識地舉起一隻手。

  「等——」

  可是不等他說完,小巴尼和貝萊蒂就以雪崩之勢頭雙雙撲出!

  戰鬥瞬間爆發!

  似乎是傷勢的緣故,這次小巴尼沒有打頭,而是由貝萊蒂怒吼著做先鋒,兩人一前一後,一斧一劍,直擊正前方的瑞奇!

  也許是太突然,站在瑞奇身後的克雷和約什都下意識地拔劍,卻依舊沒能趕上,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率先接近瑞奇。

  唰!

  同一秒鐘,瑞奇那把銀色的長劍——永恒真理劃開一個優美的弧線,帶動風聲,籠罩向進攻的兩人。

  叮!

  一聲輕響,永恒真理在半空點中貝萊蒂一馬當先的斧刃。

  那一瞬間,貝萊蒂突然有種錯覺,自己陷入了無窮無盡的灼熱漩渦裡,快要窒息了。

  更糟糕的是,盡管早有預料,但災禍之劍的那種終結之力還是影響了他的手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不可抵擋。

  灼熱,壓抑,沉重。

  而他手裡頗有些分量的傭兵斧則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

  在瑞奇的笑容中,貝萊蒂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進攻偏離了不止一寸,堪堪劃過對方的手腕。

  瑞奇心中冷笑,心知貝萊蒂的進攻已經不是威脅,他長劍回轉,迎向另一人。

  但就在此時,落後一步的小巴尼終於趕到!

  令瑞奇驚訝的是,只剩一條手臂能用的小巴尼沒有攻擊他。

  而是挺身撞向了貝萊蒂!

  咚!

  一道悶響間,貝萊蒂悶哼著鬆開了仿佛無法控制的斧柄。

  他整個人借著小巴尼的撞擊改變了方向,抱拳曲肘,撞向瑞奇!

  好整似暇的瑞奇終於色變。

  斧刃只是……誘餌?

  但看似失控的貝萊蒂已衝到眼前。

  泰爾斯突然醒悟過來,這是一記變種的北地軍用劍術「反擊式」。

  只不過,小巴尼把自己的同僚當作了盾牌。

  他暗暗心驚,從手中的盾牌到身邊的活人,要靠怎樣的默契,才能兩人聯手攻出這一式?

  泰爾斯沒有時間細想,只見瑞奇不得不矮身移步,長劍卻回收不及。

  他只能以劍柄作擋,狠狠擂中貝萊蒂的腹部,偏轉開他的撞擊。

  在貝萊蒂的悶哼間,借著這個空檔,小巴尼醞釀已久的劍刃終於刺出,直奔瑞奇的腹部!

  一道血肉撕裂的聲音傳來。

  「啊啊啊!」

  瑞奇的怒吼響徹地牢!

  那一瞬,仿佛周圍的空氣被擠壓了一下,本已勢在必得的小巴尼和貝萊蒂齊齊一抖。

  撲通!

  在泰爾斯反應過來之前,小巴尼和貝萊蒂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醉漢似的,圍著瑞奇一個趔趄,狼狽地雙雙摔倒!

  「當啷!」

  斧刃和劍刃雙雙落地。

  泰爾斯痛苦地嘆了一口氣。

  「不!」頂替了職責,圍護在泰爾斯身邊的塔爾丁目眥欲裂,驚呼出聲。

  下一秒,災禍之劍們反應過來,約什和克雷齊齊趕上,長劍抵頸,將偷襲失敗的兩人牢牢壓制。

  只見瑞奇身形一晃,狠狠地將長劍插在地上,勉力維持平衡。

  他面露痛苦地低下頭,捂住腹部的左手指縫裡,正不斷滲出鮮血。

  幾秒的時間,一來一回,兔起鶻落,凶險的戰鬥就這麼結束了。

  周圍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該死。」北地劍手克雷氣急敗壞地看著腳下的小巴尼。

  「這是今晚我們第幾次被偷襲了……」

  但他正要說下去時,卻被瑞奇阻止了。

  「不,他們很厲害。」瑞奇喘息著,擺手拒絕了塞米爾要過來攙扶他的好意。

  「囚禁多年,傷重之軀,還能找到這樣的機會。」

  瑞奇看著腰間的鮮血淋漓,嘆了口氣。

  隨著小巴尼和貝萊蒂的失敗被俘,泰爾斯的內心越來越沉重苦澀。

  「奎爾.巴尼,對麼?」

  瑞奇面色慘白,看著被屬下們從地上拽起,形容狼狽甚至可說是慘烈的小巴尼,看著對方既不甘又憤恨的神情。

  「塞米爾跟我提過你,說得很扯。」瑞奇的眉毛來回蹙動,似乎在忍受痛苦。

  「他告訴我,無論巴尼的狀態有多糟,但你只要還有一條命在,哪怕僅靠牙齒,也能創造最致命的殺傷。」

  瑞奇盯著自己的腰腹,慘笑一聲。

  「我現在信了。」

  作為回應,小巴尼只是狠狠地呸了一聲,目光不離對方腰間的重傷。

  可惡。

  差一點……

  就差一點!

  「在平時,你肯定是個值得一戰的好對手。」

  「但不是今天。」

  瑞奇的喘息聲漸漸平息,他轉向表情難看無比的泰爾斯。

  「我很驚訝,也很佩服,殿下,這麼短的時間,你就給自己找了一隊頂尖的護衛。」

  「現在,我們可以收場了吧。」

  隨著他的話,幾個雇傭兵示威也似地緊了緊手上抵住人質的劍。

  泰爾斯神色一緊。

  只見瑞奇神色疲憊地擺擺手。

  「拿下其他人,我們出去。」

  以克雷和約什為首的傭兵們得到命令,紛紛向前而來。

  「殿下。」塔爾丁緊張地看著圍上來的災禍之劍們,「請往後站……」

  但正在此時,泰爾斯卻突然站了出來。

  「等一下!」

  在塔爾丁擔心又疑惑的眼神中,王子殿下面色難看地越過他們,站上隊伍的最前方。

  「我有個問題。」

  劍刃在手的克雷和約什微微蹙眉。

  知道這個少年重要性的他們回頭望向瑞奇。

  瑞奇深吸一口氣,把他的佩劍從地上拔出,站穩腳跟。

  他提著佩劍踏前一步。

  「來吧,殿下,我相信你也很累了。」

  「有什麼問題,我們出去再說?」

  泰爾斯沒有理會瑞奇的話,他只是死死地瞪著對方,想要從瑞奇身上的每一處細節裡找出不一樣的地方。

  但他失望了。

  瑞奇雖然此刻身受重傷,面露疲色,但跟之前曾經浸在血泊裡的那具屍體相比,他的整個人簡直算所得上煥然一新。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只覺得體內的傷痛和疲乏越發明顯。

  就連思考仿佛也慢了半拍。

  但他必須堅持。

  尤其是面對……

  「我親眼看見的,你被刺穿了頭顱。」

  泰爾斯強打精神,心有懷疑地盯著瑞奇。

  「但是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聽著王子和瑞奇的對話,衛隊的眾人齊齊一驚。

  「什麼意思?」

  塔爾丁低聲問著身邊的坎農,「刺穿頭顱?」

  坎農只是跟布里面面相覷,難以理解。

  瑞奇又笑了,笑得很自然。

  卻讓泰爾斯變得緊張煩躁。

  他的頭又開始痛了。

  「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嗎?」瑞奇心有成算地盯著少年,面帶得色。

  「想通之後,你就會明白,你無力反抗。」

  早有答案?

  泰爾斯突然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沒錯。

  泰爾斯驚訝地看見,瑞奇面上的痛苦神色已經消失了。

  瑞奇直起身子,鬆開捂著腹部的手。

  不知何時起,他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了。

  而瑞奇更是回復了那個淡然的首領形象,搓了搓手上凝結的鮮紅,微笑著搖頭。

  就像他從未受過腰腹洞穿這樣的重傷。

  只餘被割開的衣甲,訴說著剛剛的一幕。

  泰爾斯內心一涼。

  這意味著什麼?

  而且他說……

  瑞奇的淡淡微笑,在泰爾斯眼裡突然變得神秘起來。

  王子只覺得頭痛欲裂。

  他看著對方腰間衣甲的破損,忍著想要睡過去的疲累。

  「你是……血族?」

  瑞奇微微一頓,隨即撲哧一笑,搖了搖頭。

  「我說了,你早有答案,不過你不願意承認。」

  不是血族。

  不是。

  少年望著被製服的小巴尼與貝萊蒂,內心深處的那股莫名恐懼再度上湧。

  「你剛剛說,殺之不死,每度重生?」

  泰爾斯咬緊了牙齒,小心翼翼地問出他最擔心的問題。

  「你是……」

  「你是它們的一員?」

  瑞奇依舊只是微笑,並不答話。

  笑得泰爾斯本就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的精神更加難受。

  看著對方近乎默認的姿態,泰爾斯心中無比冰冷。

  面對刺客,他可以警惕,面對北地人,他可以談判,面對薩克埃爾,他可以另尋手段……

  可是面對……

  泰爾斯面色灰暗。

  被制服的小巴尼明白了什麼,臉色微變。

  「等等,你的意思是這個人……」

  泰爾斯搖了搖頭,目光不離瑞奇。

  可惡。

  如果,如果這家夥真的如我所想……

  如果他是……

  不,太糟了。

  先是薩克埃爾,然後是這個……

  少年疲憊的目光繞過一圈,停在自己曾經握持的那把銀色長劍上。

  如果他真的是……那硬拚就沒有希望。

  除非。

  泰爾斯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要炸了。

  他得思考,思考,思考出路……

  想想艾希達,想想吉薩,甚至托羅斯,想想自己面對他們的時候該如何是好……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顫巍巍地道。

  「這麼說,災禍之劍,果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是災禍的組織?像血瓶幫一樣,為了你而存在,為了你而服務?」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災禍之劍的眾人們。

  瑞奇挑起眉毛。

  看著他的樣子,泰爾斯心中一動。

  「你說,你的劍叫永恒真理,真理——這不是巧合吧?」

  泰爾斯下定決心,咬緊牙關。

  「這麼說,你們的首領,是真理兄弟?」

  出乎泰爾斯的預料,他只是為了拖時間和找機會的手段起效了。

  真理兄弟。

  那一秒,瑞奇的臉色變了

  原本笑意盎然的他,在聽到這句話後,頓時面若寒霜。

  泰爾斯的雙腿一陣酸痛,看到希望的他不得不扶住身側的小巴尼才能站穩。

  「或者,你就是真理兄弟,是b?還是l?」

  「我此後是不是該叫你們——真理之劍?」

  王子的話讓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除了一個人。

  站在所有人的面前,瑞奇的表情變得無比寒冷。

  他的眼中露出森森殺機,讓泰爾斯不由一顫。

  瑞奇冷冷盯著泰爾斯,仿佛要從少年身上找到什麼秘密。

  「你……再說一遍?」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9-1-12 02:40
卷五.背叛者們 第193章 斬首

  拖延的手段起效果了,這是好事,但是……

  看著瑞奇近乎要殺人的目光,泰爾斯只覺得頭越來越大。

  我又是哪裡說錯話了啊!

  不過。

  如果他是魔能師……

  泰爾斯揉了揉腦袋,想起災禍之劍來此的目的。

  沒錯。

  斷龍者。

  可是……現在要怎麼辦呢?

  然而,一個乾啞枯燥的嗓音卻突然從身後的暗處響起!

  「穩住。」

  思緒紛亂的泰爾斯立刻驚醒。

  「冷靜。」

  小巴尼和貝萊蒂齊齊一驚,轉身向後看去。

  「越是身處劣勢,強敵當前。」

  看清了背後的來人,泰爾斯呆住了。

  就連瑞奇也目光一緊,不再殺氣騰騰地注意泰爾斯。

  「這就越是重要。」

  是他。

  是薩克埃爾。

  只見剛剛精神失常,從而被他們留下黑暗角落裡的刑罰騎士,吊著一隻用木板綁緊的左臂,一瘸一拐地出現在火光中。

  他面色冷漠,眼神淒清。

  騎士的出現讓很多人緊張起來。

  尤其是災禍之劍一方,克雷和約什勃然色變,同時舉起武器!

  泰爾斯也神經一緊,但是看著眼前的境況,他大概已經顧不上考慮薩克埃爾的威脅了。

  「而你們,巴尼先鋒官,貝萊蒂刑罰官。」薩克埃爾的身形搖搖欲墜,話語卻極度嚴厲。

  「你們真讓我失望。」

  貝萊蒂面色羞愧,小巴尼則別扭地轉過頭。

  「長官?」塔爾丁驚疑不定地問。

  但薩克埃爾沒有理會他,只是直直望著神色難看的泰爾斯。

  「至於你……」

  刑罰騎士此刻的目光淩厲而決絕,仿佛有穿透人心的能力。

  想起他之前追殺自己的「前科」,泰爾斯的內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仔細想想看。」薩克埃爾開口了。

  「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他是怎麼……死的?

  誰?

  什麼怎麼死的?

  泰爾斯一頭霧水。

  「薩克埃爾!」

  瑞奇高聲開口。

  他表現得很意外與驚奇,同時不忘對塞米爾釋放一個詢問的眼神。

  但塞米爾只是搖搖頭,面色複雜。

  「你的氣色比還在坐牢時好多了呢。」

  泰爾斯看了看此時除了一雙眼神外,面上青腫與血跡並存,還一臉病懨懨神色的薩克埃爾,實在沒法找到「氣色好多了」的證據。

  「要不,再考慮考慮我的提議?」

  瑞奇臉上的驚訝與警惕一閃即逝,他的話重新變得平穩而自信。

  「我們應該能合得來——比如在打擊終結之塔這件事上面。」

  可是薩克埃爾卻看也不看他,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泰爾斯。

  少年被他看得心神發慌,連忙扭過頭,強迫著自己不與去而復返的薩克埃爾對視。

  就在那個瞬間,泰爾斯靈光一閃,理解了薩克埃爾的話。

  是瑞奇。

  他說的是瑞奇。

  瑞奇,他剛剛是怎麼……死的?

  對了,我想起來了。

  他是在薩克埃爾的牢房裡,被約德爾……

  那個瞬間,心煩意亂的泰爾斯立刻驚醒過來!

  沒錯。

  泰爾斯使盡晃了晃腦袋。

  是他現在的狀態太差了,以至於身體上的傷痛與精神上的疲乏,影響了最基本的思考。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半死不活的獄河之罪不情不願地流出一絲,杯水車薪地舒緩他的痛覺與眩暈。

  少年竭力恢複鎮定,朝著薩克埃爾點了點頭。

  刑罰騎士這才收回目光。

  隨後,泰爾斯轉向瑞奇。

  「你不是魔能師。」

  言語平靜,斬釘截鐵。

  「你不是災禍。」

  那個詞出現的瞬間,王室衛隊們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驚詫。

  小巴尼瞪直了眼,貝萊蒂僵硬地看著瑞奇。

  而瑞奇則微微挑眉。

  泰爾斯做了個深呼吸,只覺得心底裡那股不安漸漸消失。

  「絕對不是。」

  王室衛隊的驚詫很快平息下來,他們齊齊看著泰爾斯。

  「噢?」

  瑞奇的笑容慢慢冷卻。

  「為什麼這麼肯定?」

  為什麼這麼肯定?

  仿佛為了繼續說服自己,剛剛鬆了一口氣的泰爾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因為你是個男人。」

  瑞奇皺起眉頭,疑惑了一陣。

  男人?

  但他的表情隨即舒展開來。

  「原來如此。」

  瑞奇一臉恍然。

  「『因為我是個男人』……這麼說,你把我們關於魔法女皇的話聽進去了,對麼?」

  這次輪到泰爾斯一愣了。

  傭兵頭子微微一笑,朝左右看了看,目露精光。

  「王子殿下,你的那位面具朋友呢?」

  泰爾斯心中一緊。

  他下意識想要看向最後見過約德爾的薩克埃爾,但瑞奇的話讓他不得不再次轉移注意力。

  「所以,他用來殺我的那把劍,嗯,應該就是傳奇反魔武裝了,對麼?」

  泰爾斯手臂一僵。

  他的面前,瑞奇依舊雲淡風輕,沉穩如昔。

  只是一雙眸子死死鎖定在薩克埃爾身上。

  「所以傳說是真的,星辰王國除了三名帥和國王手上的四件之外,還在復興宮裡存著一件……現在看來,是劍?」

  大部分的災禍之劍和王室衛隊們都聽得雲裡霧裡,無法跟上泰爾斯與瑞奇的思維。

  但是泰爾斯盯著瑞奇的目光已經越來越凝重。

  不妙。

  自己根據薩克埃爾提醒他的線索,以瑞奇「死」於無上之劍的事實,認定對方不是魔能師。

  可是瑞奇很快抓住了他們的邏輯。

  他僅僅通過泰爾斯一句「你是個男人」這樣莫名其妙的話,就推斷出約德爾手上那把「殺死」他的劍,正是傳奇反魔武裝。

  泰爾斯下意識地瞥了身後的薩克埃爾一眼。

  但對方看也不看他,只是冷冷盯著瑞奇。

  不,不能指望他。

  泰爾斯搖搖頭。

  薩克埃爾的精神狀況本來就有問題,更何況,經過連場大戰和煉金球的洗禮後,看著對方一瘸一拐,連路都走不穩的樣子,泰爾斯不認為把籌碼押在去而複返的薩克埃爾身上是個好主意。

  沒辦法,泰爾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

  「所以,你的『死亡』也是你計劃好的?」

  「然後……」

  泰爾斯盯著對面的災禍之劍,數著他們的數量。

  「然後你旁觀著我們自相殘殺,坐收漁利?」

  至少還有三四十個……

  關鍵是,還有瑞奇這個最大的變數在。

  可如果他不是魔能師……

  泰爾斯想起對方的死而複生的「魔術」,感覺自己在擺脫了對魔能師的恐慌後,又陷入了更深一層的未知。

  「計劃好的?」

  瑞奇輕笑一聲,目光不離薩克埃爾。

  「殿下,你得明白,這個世界是很複雜的,沒有什麼是計劃好的。」

  「比如今晚,不是麼?」

  沒有什麼是計劃好的。

  泰爾斯握緊拳頭。

  「神秘恐怖的詭影之盾、背景可怕的北地人、名聲在外的王國秘科與毫不遜色的北地暗室、曾經的衛隊囚犯,甚至還有營地裡的星辰貴族——大概半個刃牙營地的人都卷進來了。」

  瑞奇嘖聲搖頭。

  「當然還有我們和您,殿下。」

  「當他們交織在一切的時候,所有預設的計劃都會被打破,只有意外才是主調。」

  瑞奇眯起眼睛,從眼縫裡露出警色。

  「我們從未計劃過什麼。」

  「或者說,我們唯一靠得住的計劃就是,隨機應變。」

  隨機應變?

  泰爾斯把今晚發生的事情全部過了一遍。

  從酒館到地牢,從傭兵到刺客,從囚犯到薩克埃爾。

  他微微色變。

  瑞奇,他可以說是今晚一切事件的肇源者,打從一開始,就正是他的災禍之劍,計劃著闖入白骨之牢,獲取想要的情報。

  他也是多方的連接者,想要火中取粟的詭影之盾,對王子感興趣的北地人,無辜中立的酒館老板,心懷鬼胎的暗室,包括自己在內,都是被瑞奇聚集在這裡的。

  他更是矛盾的引爆者,是他帶著塞米爾見到當年的衛隊們,挑起十八年前的舊事,是他帶著屬下們跟詭影之盾火拚,將地牢裡的所有人都卷進漩渦裡。

  而他即將變成棋局的終結者,在幾乎達成所有目的,一切近乎塵埃落定的現在,他通過塞米爾把他們引到這裡來,見證最後的終局。

  泰爾斯只覺得內心越發沉重,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嚴重低估了瑞奇。

  在經歷了無數的混亂與意外之後還能安然站在這裡,他當然不是什麼小角色。

  再加上他那神秘重生的詭異手段……

  在令人窒息的靜謐中,瑞奇輕笑一聲。

  「現在,能跟我回家了嗎?」

  但再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個身影就在此時暴起!

  呼!

  思緒還未理清楚的泰爾斯神經一抽,只覺得耳邊風聲一響,就看見那個一瘸一拐的身影越過了他,直擊話音落下的瑞奇!

  是薩克埃爾。

  前守望人面不改色,速度不快,卻無比堅定地邁動因受傷而不再靈活的雙腿,向前衝去!

  泰爾斯徹底愣住了。

  說好的……穩住跟冷靜呢?

  這一次,早有準備的災禍之劍們不再是被動以應,而是齊齊怒吼著反撲而上,封擋襲擊者。

  至少五六個人迎上了薩克埃爾。

  只有塞米爾面色大變,出聲阻止。

  「不,別這麼多人!他……」

  但已經晚了。

  接下來的六秒裡,泰爾斯感覺自己就像在看一出滑稽雜技。

  第一秒,一個雇傭兵凶猛地擂出錘頭,被刑罰騎士一帶,卻莫名其妙撞上了左手的同伴,兩人手忙腳亂地避免誤傷,滾成一團。

  第二和第三秒,約什跟薩克埃爾的斧頭硬拚一記,隨後撤步移動的他,卻發現自己站在了阻擋同伴來援的道路,接連絆倒了兩個人。

  第三秒半,克雷無人能敵的快劍精準刺出,卻神奇地幫恰好低下頭的薩克埃爾擋開了另一記追擊。

  第四秒,最後一個擋在瑞奇身前的雇傭兵聰明地不做接觸,而是射出三記飛鏢,一記被薩克埃爾靈活地閃開,扎在他身後一個追擊者的腳面上。

  第五秒,第二記飛鏢撞在薩克埃爾的斧柄上,巧合地偏轉方向,飛進人群,扎進了——被兩個人按在地上的小巴尼的屁股。

  第六秒,第三記飛鏢倒是準確地命中了薩克埃爾——左臂上固定傷勢的夾板,只見刑罰騎士扭過頭一咬一吐,帶著口水的飛鏢隨即出現在半空中,它被薩克埃爾一斧揮中,射向它原主人的襠部。

  等到第七秒的時候,瑞奇震驚地發現,身前的那個飛鏢傭兵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向後一倒,恰巧摔向他的右腳。而與此同時,薩克埃爾的斧刃淩空飛出,射向他的左腳。

  瑞奇不得不做了個大撤步,躲開同伴慘叫著的翻滾,再用劍格開薩克埃爾的飛斧。

  但等他堪堪完成這一切,薩克埃爾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糟——」

  竭力維持平衡的瑞奇只來得說出半個詞,面色冷漠的薩克埃爾就同時抬起自己的右臂與左臂夾板。

  喀——拉!

  一道驚心動魄的筋骨悶響。

  泰爾斯生生一顫。

  下一秒,只見瑞奇的頭顱,在肩膀上轉過一個不可能的方向。

  撲通。

  一聲輕響,前一刻還不可一世的瑞奇,就睜著難以置信的雙眼,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他的頭顱正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歪曲著,看著自己的背後。

  再也不動了。

  在許多災禍之劍的痛呼或慘叫中,戰鬥結束了。

  除了哭嚎的傷員,所有人都驚呆了。

  但薩克埃爾沒有結束。

  他冷冷地伸手,在半空中撈住瑞奇滑落的「永恒真理」——看著就像是倒下的瑞奇主動把劍拋給他的一樣。

  所有人內心一顫!

  泰爾斯下意識地扭頭。

  唰!

  又是血肉撕裂的聲音。

  這一次,汨汨噴灑的鮮血中,瑞奇的頭顱離開了身體。

  在地上無力地滾動。

  一秒。

  兩秒。

  三秒。

  在所有人近乎驚詫的目光中,薩克埃爾站了起來。

  當啷一聲,長劍落地。

  瑞奇的屍體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的頭顱在左肩不遠處,睜著雙眼呆呆地盯著自己的頸部。

  做完這一切的薩克埃爾悶哼一聲,捂著胸口矮了矮腰——顯然,他不是毫無損傷。

  他周圍的雇傭兵們反應過來,正要上前。

  但薩克埃爾只是深吸一口氣,扭頭掃了一眼身周。

  雇傭兵們齊齊一僵,紛紛向後退去。

  就如潮水退卻。

  或者遇見餓狼的羊群。

  災禍之劍一方,克雷攙扶著咳嗽著的約什,驚懼交加地看著眼前如鬼神般的戰士。

  該死。

  之前在牢房裡不是巧合……

  這家夥真的可以……

  泰爾斯一方的人同樣看得目瞪口呆。

  「四十個……四十個……」最後的快繩看著滿地的傷員和瑞奇的屍體,驚恐地喃喃道。

  「我草,難不成是真的?」

  刑罰騎士沒有理會其他人,只是回過頭,凝重注視著地上的無頭屍體。

  仿佛過了很久。

  但地上的屍體一動不動。

  薩克埃爾鬆了一口氣,轉過身去。

  泰爾斯等人也鬆了一口氣。

  果然,殺人之後記得補刀……

  是正確的。

  但僅僅幾秒之後,薩克埃爾往回走的腳步就僵住了。

  因為一陣窸窸窣窣的詭異聲音,正從他的身後傳來。

  這一邊,泰爾斯,塔爾丁,坎農,布里,快繩齊齊看向刑罰騎士的背後,頓時面無人色!

  就連周圍的災禍之劍,也面色發白,扭頭避開。

  薩克埃爾瞳孔一凝。

  下一秒,他想也不想地踢起地上的斧刃,右手撈住斧柄,直接回頭!

  「噗嗤!」

  鋼鐵入肉的聲音。

  只見薩克埃爾直接把斧刃推進了身後人的胸膛!

  但這沒能讓泰爾斯等旁觀者心情稍好一些。

  因為他們看見,重新站起來的屍體抓住薩克埃爾的手臂,渾不在意地看看陷進自己胸膛,帶出無數鮮血的斧刃。

  就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胸膛。

  「真狠啊,直接斷頭。」

  不知何時,頭顱已經回到身體上的屍體「瑞奇」發笑道。

  「你真會給我找麻煩。」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9-1-12 02:46
卷五.背叛者們 第194章 火中顯形

  瑞奇的聲音很沙啞,聽著就像是聲帶被切掉了,剛剛被接回去一樣。

  瑞奇的頭顱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脖頸上——泰爾斯頭皮發麻地看著這一切——頭顱與脖頸之間的可怖斷層歷歷在目,而且斷層以上是殊無血色的慘白臉龐,斷層以下是尚存鮮紅的頸部肌膚。

  就像是……被縫回屍體的頭顱。

  只不過看不見縫線。

  「你到底是……」

  薩克埃爾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死死瞪著跟自己角力的瑞奇,不肯放棄用斧刃把對方剖開的努力。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但瑞奇沒有直接回答他,災禍之劍的克拉蘇只是帶著死屍般慘白的笑容,以及脖頸那道可怕的斷層,咯咯發笑。

  這甚至讓許多他手下的雇傭兵們也緊張不已,約什甚至閉眼扭頭。

  「不得不承認,我們倆之中。」瑞奇的話語有氣無力,卻讓他的笑聲更顯詭異。

  「還是你比較強。」

  下一秒,死者蘇生,詭異得已經把眾人嚇呆的瑞奇雙臂勃然發力,將薩克埃爾整個人淩空舉起,再重重摜下!

  砰!

  巨響傳來。

  「長官!」

  在塔爾丁聲嘶力竭的吼聲中,薩克埃爾像死氣沉沉的沙袋一樣摔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口吐鮮血。

  瑞奇則冷笑著搖頭,拔出鑲嵌在他胸膛裡的斧刃,隨手拋在地上。

  「當啷……」

  泰爾斯呆住了。

  那個人……

  究竟是……

  他的腦海裡呈現出吉薩將自己的頭顱安放回身體的可怖情景,不寒而栗。

  他真的……不是魔能師嗎?

  斧刃落地的聲音中,薩克埃爾顫抖著試圖爬起。

  但不知道是重傷太過,還是已經沒有體能,他的手臂只是在地面上撐了幾秒,就重新彎曲。

  他再次摔落地面。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

  他從未見過薩克埃爾如此無力的時候。

  但讓他心寒的是……

  泰爾斯毛骨悚然地抬起頭,看見瑞奇毫不在意地扭了扭脖頸——上面的可怕斷層在窸窣聲中漸漸消失,被新生的肌膚填滿,上下兩邊的皮膚顏色也漸漸趨同。

  他的胸膛裡則傳來劈啪爆響,聽著像是被斧刃砍斷的骨頭,正在自己復位。

  他在痊愈。

  「但幸好,我永遠比對手……」瑞奇伸出手,在無論是屬下還是敵人的畏懼目光中,默默地整理自己的衣領與甲胄。

  「多一條命。」

  多一條命?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瑞奇。

  「落日啊!」

  素來剛硬的小巴尼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已經失去了鎮定。

  「我知道,不太公平,對麼?」

  在肉眼可見的痊愈速率下,瑞奇笑著聳肩,從胸腔裡拔出一塊斧刃碎片。

  「歡迎來到現實世界。」

  瑞奇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重新學會了呼吸。

  他走向地上奄奄一息的薩克埃爾。

  「不!」

  塔爾丁與布里怒吼著雙雙衝了上去。

  隻留下雙目通紅的坎農還牢牢守在難以置信的泰爾斯身邊。

  瑞奇輕笑著,撿起自己的長劍,而他的身側,災禍之劍們也紛紛圍攏。

  但趴在地上的薩克埃爾卻突然怒喝一聲。

  「住手!」

  仿佛天生就應該服從這道嗓音一樣,塔爾丁和布里雖然情緒激蕩,卻本能地停下了腳步。

  只見薩克埃爾一面痛苦地咳血,一面對他們道。

  「做好……你們的職責。」

  塔爾丁和布里雙雙一滯,他們矛盾地看了看重傷的長官,又看看身後目眥欲裂的泰爾斯。

  站在他身旁的瑞奇饒有興趣地看了他們一眼。

  「瑞奇!」

  塞米爾走了上來,仿佛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其他人,道。

  「他們都是優秀的戰士,會很有用。」

  「而我們……很缺人。」

  瑞奇目光一閃,看向塞米爾。

  塞米爾不閃不避,只是面如常色。

  「哼。」

  終於,瑞奇輕哼一聲,點了點頭。

  「當然。」

  「那就抓活的。」

  泰爾斯鬆了一口氣,放開了再次抓進掌心裡的匕首。

  多一條命。

  泰爾斯下意識地重複著,到現在仍然難以相信剛剛的一幕。

  他們不能再硬拚了。

  瑞奇身上的詭異……實在是……

  正在此時。

  「你到底是什麼?」

  瑞奇低下頭。

  只見薩克埃爾痛苦地喘息著,顯然已經用掉了最後的力氣。

  刑罰騎士神情恍惚地看著他。

  「我見過傳說中的第二代血族,在心臟受損乃至頸椎斷折後,依舊痊愈如昔。」

  「我也見過鋼鐵般的恐怖獸人,在難以想像的重傷下,鏖戰數十個小時。」

  「我還見過極其罕見的異能戰士和終結之力,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癒合可怕的致命傷。」

  瑞奇揚起眉毛。

  這家夥,見識還真不少。

  薩克埃爾顫抖著,大口呼吸。

  「可你……你不屬於以上任何一種。」

  瑞奇輕哼著,不知道是不是默認。

  薩克埃爾咳嗽一聲,眼神縹緲。

  「而且……腦部和頭顱被破壞?」

  他的目光稍稍清明了一會兒,露出決然。

  「不。」

  「這種情況下……」

  「再強大的長生種也承受不住。」

  「再厲害的獸人也無法生存。」

  「再可怕的異能和終結之力……也有其限度。」

  趴在地上的薩克埃爾抬起頭,滿布血絲的眸子直射瑞奇,似乎誓要得到一個說法。

  泰爾斯等人也警惕而凝重,又不失期待地望著瑞奇。

  瑞奇笑了。

  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情緒。

  像是在緬懷。

  「此世曾有種種神奇。」死而複生的男人出神地搖頭。

  「而你,你只是過於無知。」

  薩克埃爾又咳嗽了一聲。

  「無知?」

  不知為何,刑罰騎士輕笑起來。

  「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證明。」

  下一秒,薩克埃爾突然伸手,從地上撈起一個雇傭兵落下的火炬!

  瑞奇神色一變。

  只見薩克埃爾翻過身,火炬直直地飛向災禍之劍的首領!

  「你——」瑞奇咬牙揮開火炬,卻仍被無數火星打到身上。

  而那邊早有幾個雇傭兵飛撲而上,將強弩之末的薩克埃爾牢牢壓制住。

  泰爾斯驚訝地看著薩克埃爾的舉動。

  他這是幹什麼?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瞬之間,瑞奇的上身居然冒出無數火焰!

  就好像他才是那個一點就著的火炬。

  「啊啊!」

  瑞奇嘶吼著,奮力拍掉身上的火焰。

  「這是什麼!」

  薩克埃爾在好幾個人的壓制下,輕笑出聲。

  「這是——額——從火炬上拆下來的油布。」刑罰騎士受了一個雇傭兵的重重一腳,卻仍然堅持著說完話。

  「我塞了一些在你衣服裡,一點就著。」

  過了好幾秒,瑞奇才堪堪拍掉身上的火焰,放下雙手。

  煙氣從他的身上散去。

  但在那個瞬間,看清了瑞奇模樣的泰爾斯驚呼一聲,向後一退!

  有此反應的不止他一個人,王室衛隊的囚犯們,甚至許多災禍之劍也嚇了一跳。

  瑞奇不一樣了。

  盡管只有幾秒鐘,但他身上被火焰燒到的地方卻寸寸脫皮,就像牆漆脫落。

  尤其是他的左臉。

  泰爾斯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人。

  瑞奇的左臉皮膚已經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層交疊在一切的深黑色褶皺,像是肌肉,又像是葉脈,隨著瑞奇咬牙切齒的動作,不時顫動。

  他的左眼也「脫皮」了,隻留下同樣黑漆漆的肌肉紋理,以及一個泛著詭異黃光的恐怖眼眸。

  不僅僅是左臉,他的左肩、左腹、右手……這些被火星或火焰光臨過的地方無不露出顏色深黑的,如有自覺般蠕動著的層疊肌群。

  而他的其他部分卻仍然完好,就像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類。

  但人類的皮膚與漆黑色的肌群,人與非人,兩者參雜在一切,更顯詭異。

  泰爾斯呆住了。

  這是什麼?

  這他媽是什麼?

  眼前的瑞奇,就像被拔掉了人類的外皮,而內裡藏著一個深黑色的、肌肉外翻甚至還會蠕動,面目無比可怖可憎的詭異黃眼怪物。

  「我的媽呀……」

  快繩目瞪口呆。

  「我活在恐怖故事裡嗎……」

  塔爾丁下意識地扣住他,不讓他說下去。

  盡管塔爾丁自己也幾乎快被嚇傻了。

  瑞奇顫抖著,人類的部分顯現出怒色——當然,非人的部分,泰爾斯也看不出來是什麼情緒。

  這個黑白相間的怪物瑞奇瞥了遠處的王子一眼,詭異恐怖的面貌驚得泰爾斯一個哆嗦。

  瑞奇的身側,約什熟練地遞給他一件連帽外衣——泰爾斯看得出來,後者是忍著極大的恐懼或是厭惡才這麼做的,而瑞奇身周的災禍之劍們也下意識地避遠了一些。

  瑞奇披上外衣,用兜帽把自己的半人半鬼的形貌蓋住,緩緩開口。

  「我知道……」

  那一秒,泰爾斯汗毛倒豎!

  他只覺得瑞奇開口的瞬間,從他嗓子裡冒出來的,是一種粗暴、乾啞、尖利,仿佛磨石般的噪音。

  就像用指甲刮擦著鋼板。

  是每個人最可怕的噩夢裡才會聽見的聲音。

  他不是唯一這樣覺得的人。

  快繩甚至臉色慘白,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這把噩夢般的嗓音有著負面的魔力,隨著聲音傳開,在場的所有人都變得緊張不安起來。

  靠得近的雇傭兵們紛紛緊張地向外靠,恨不得離自己的首領遠一些。

  以至於他們連要防備敵人都忘記了。

  「我知道,我現在這樣子,並不好看。」瑞奇冷冷地道,每一個音節都讓人起無數的雞皮疙瘩,泰爾斯甚至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顫栗。

  「需要些時間,恢復。」

  他收聲的刹那,泰爾斯才鬆下一口氣。

  瑞奇用黃色的恐怖左眼和正常的人類右眼,冷冷盯著地上的薩克埃爾。

  「而你……」

  瑞奇再度開口的刹那,泰爾斯真的覺得自己像是在恐怖故事裡煎熬。

  但刑罰騎士望著他的這副尊容,盡管驚疑難去,卻率先開口了。

  「果然,火焰……它們讓你現出了真身。」

  泰爾斯鬆了一口氣,十分感謝薩克埃爾打斷了瑞奇。

  面目可憎的瑞奇微微一抖,握緊拳頭。

  薩克埃爾直直地望著他,咬緊牙齒,咄咄逼人。

  「說吧,你侍奉的……是七大君主中的哪一個?」

  兜帽之下,瑞奇露在外面的人類瞳孔生生一縮!

  那個瞬間,許多人都愣住了。

  包括泰爾斯。

  七大君主?

  等等,小滑頭——咳咳,塞爾瑪好像跟我說過這個……

  七君……

  但不等瑞奇回答,薩克埃爾繼續高聲開口,聲音狠厲而決絕,「你以何種面目現於此世?」

  「附身?汙染?迷惑?抑或是粗暴直接的入侵?」

  所有人呆住了。

  奇特而陌生的詞彙打斷了泰爾斯的思路,平添他的疑惑。

  也許是跟不上對話內容,也許是聽懂了之後過於震驚,但包括泰爾斯在內,王室衛隊的一方,都愣愣地看著薩克埃爾與瑞奇的對話。

  幾秒鐘過去了。

  終於,瑞奇的兜帽微微一抖。

  「不愧是王室衛隊的守望人。」

  「懂得還真不少。」

  那種刮人心弦的顫栗嗓音再次傳出。

  泰爾斯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

  薩克埃爾盯了他很久很久。

  「原來如此。」終於嗎,刑罰騎士再次開口,這一次,他的語氣裡失去了咄咄逼人的嚴厲,多了混雜敬畏、驚訝、警惕的凝重。

  「我知道你是什麼東西了。」

  瑞奇微微一愣。

  他接著無奈一笑——然而他就連笑聲也讓泰爾斯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像是明白了什麼。

  「哈,你根本沒見過,是麼。」

  忍受著耳朵的折磨和精神上的刺激,泰爾斯努力理解對方的話。

  瑞奇抬起頭,在兜帽裡露出一絲無比詭異的黑色肌膚,讓泰爾斯下意識地撇頭避讓。

  「所以,你剛剛只是……試探我?」

  薩克埃爾閉上眼睛,認命似地點了點頭。

  「但我現在肯定了。」

  瑞奇盯了他很久,最終點了點頭,人類的眼眸裡露出欽佩之色。

  另一邊,聽著兩人對話的小巴尼忍不住了,他忍不住驚恐地看看瑞奇,又看看刑罰騎士,「薩克埃爾?」

  「到底怎麼回事?」

  薩克埃爾長出一口氣,轉向泰爾斯以及他的舊日同僚們。

  「你們……」

  「放下武器吧。」

  此言一出,泰爾斯一方的所有人都震驚了。

  「長,長官?」塔爾丁試探著問道。

  只見薩克埃爾搖了搖頭。

  「我們沒法擊敗他……至少,沒有相應的武器和手段,做不到。」

  瑞奇輕哼一聲。

  他的恐怖嗓音再次讓泰爾斯坐立不安。

  「他……」泰爾斯猶豫著,瞥了一眼表情冷漠,卻在兜帽下隱藏著可怕音容的瑞奇。

  「他是什麼?」

  薩克埃爾沉默了一會兒,掃了其他人一眼。

  包括災禍之劍在內,知情者紛紛低頭,不知情者面露疑惑。

  「他們是跟諸神一樣……縹緲虛幻的傳說。」

  薩克埃爾盯著瑞奇,在兩個雇傭兵的壓制下艱難呼吸著,勉力咬牙道。

  「但是很久以前的守望人傳承,還有秘科的檔案,都記載過這種存在。」

  「他們曾經出現在王國乃至帝國的歷史上,不止一次。」

  這種……存在?

  泰爾斯愣住了。

  薩克埃爾輕嘆一聲。

  他抑揚頓挫地吟誦出一段描述。

  「血肉為食,靈魂作獵;」

  「火中顯形,神前幻滅。」

  泰爾斯眨了眨眼,薩克埃爾的話語喚醒了一種熟悉感。

  火中……顯形?

  神前……幻滅?

  沒錯,這是從古帝國語翻譯過來的通用語。

  所以才會如此古怪。

  泰爾斯皺起眉頭,「所以他是……」

  薩克埃爾搖了搖頭,盯著瑞奇的眼神越發警惕。

  「不,不是『他』。」

  「刑罰騎士很快轉換了人稱,讓在場的人們不寒而栗,『它』不是人類。」

  它?

  泰爾斯帶著莫名的恐慌感,看向兜帽下一動不動的瑞奇。

  下一秒,薩克埃爾用他最神秘也是最緊張的語調道。

  「它是來自地獄的……」

  在詭異而不安的氣氛中,兜帽裡的瑞奇翹起嘴角。

  它饒有興致地,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下,聽完薩克埃爾最後的那個詞。

  「惡魔。」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9-1-14 16:21
卷五.背叛者們 第195章 惡魔不語

  火光中,泰爾斯被克雷和約什警惕地看護著,踏上貯藏室裡的石梯。

  空氣裡傳來難以形容的詭異臭味,讓泰爾斯屢屢皺眉。

  難以置信,幾個小時前,他在災禍之劍的押送下進入了白骨之牢,而幾個小時之後,他依然在災禍之劍的注目之下,被迫跟著他們離開這裡。

  簡直是另類的有始有終,首尾呼應。

  重傷下的薩克埃爾被坎農與布里攙扶著,蹣跚地走在泰爾斯的左前方,他們周圍的嚴密守備比泰爾斯還要誇張戴著兜帽的瑞奇親自走在他們身旁,寸步不離。

  王子的身後不遠處,塔爾丁與快繩重新回到五花大綁的狀態,一臉鬱悶地承受著周圍人警惕的目光。

  曾擊傷瑞奇的小巴尼和貝萊蒂大概是被認作「危險人物」,這兩人被與其他人隔離開來,反綁雙手架上兵刃,分別監視。

  想到這裡,虛弱疲乏的泰爾斯不得不嘆出一口氣。

  在薩克埃爾虛弱倒地之後,他們不得不選擇看清事實,束手就縛不僅僅因為瑞奇身上的特異與詭譎,更因為在經歷了多場激戰乃至煉金球的感官折磨後,王室衛隊全員都已是強弩之末,無力硬拚。

  貯藏室裡的秘密石梯把他們帶上新的一層平台,透過外圍災禍之劍們手舉的火炬,泰爾斯隱約看見,在通道前方,有十幾個身影在等待著他們。

  看清的刹那,泰爾斯瞳孔一凝!

  那是……

  「看來您才是今晚的贏家啊,尊敬的克拉蘇。」

  一個坐在地上,鼻青臉腫且被五花大綁的白淨男人,瞥了一眼泰爾斯和薩克埃爾,掛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向瑞奇

  「哇哦。」

  是釺子。

  泰爾斯驚訝地看著被制服在地上的詭影之盾首領。

  他沒跑掉。

  而是落到了災禍之劍的手裡。

  釺子轉向泰爾斯,虛弱地笑著,維持最後僅有的首領姿態「看,殿下,如果您當時選擇跟我們走……至少……」

  刺客首領向著周圍殺氣騰騰的災禍之劍們晃了晃頭,聳了聳肩。

  一副「你怎麼就是不聽勸呢」的惋惜樣子。

  泰爾斯皺眉看著他。

  瑞奇沒有理會釺子的言語,而是看向身後的塞米爾。

  塞米爾點點頭,走上前去,忍住臉上的厭惡,質問道

  「你留在地面上的人,他們什麼時候開始行動,引開營地的注意?」

  泰爾斯微微一愣。

  被俘虜的釺子也一愣。

  引開注意?

  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了起來。

  「行動?」

  釺子像是想到了什麼,狼狽的臉上現出某種得瑟。

  「我跟你們說了看看我現在這副樣子,你覺得他們還會行動麼?」

  塞米爾面色一寒,踱步上前。

  「我不是瑞奇,釺子,我不像他那麼禮貌……」

  釺子笑了。

  「很好……那麼,你應該不介意,我想跟克拉蘇直接對話如果你們還想在我們的幫助下,逃離刃牙營地的話。」

  他的視線越過塞米爾,直奔瑞奇。

  瑞奇沒有話,他的臉一直覆蓋在兜帽之下。

  然而下一秒,塞米爾就狠皺眉頭,對著釺子,照頭就是一記重踹!

  釺子痛哼著倒在地上,鼻下流出鮮血。

  「聽著,刺客!」

  釺子滿頭冷汗,咬著牙忍著痛,想要掙扎著爬起來,但塞米爾的靴子一直壓在他的胸口,顯然不想讓他好過。

  「在我們手裡,你還能像這樣談條件。」塞米爾冷冷地道

  「但是如果你跟我們一起落到星辰王國的手上……」

  「別忘了,那封證明你殺了海曼.璨星的信件,可還在我們這裡呢。」這個名字一出口,薩克埃爾、坎農、布里,以及塔爾丁,所有聽到的衛隊囚犯們齊齊一震。

  他們齊刷刷地抬起頭來,看向釺子。

  竭力掙扎的釺子僵住了。

  泰爾斯挑挑眉,想起了懷裡的那封信。

  塞米爾冷哼道

  「所以,你是想跟我們走,還是去王國秘科裡作客?」

  「無論是凱瑟爾王還是黑先知,他們肯定很歡迎你。」

  沉默。

  災禍之劍們都冷冷地盯著他們的對話。

  釺子咬牙切齒地在地上喘息了一會兒。

  最終,詭影之盾的首領嗤了一聲,嘆出一口氣,認命地道

  「半小時後,白骨之牢的異狀就會被發現。」

  「按照我們說好現在卻被你們打破的計劃,我的人會首先燒毀軍需倉庫,然後再對某個天怒人怨人緣極差的西荒貴族進行刺殺,在整個營地裡製造前所未有的混亂。」

  泰爾斯低下頭,嘆了一口氣。

  釺子歪著頭,露出生冷的厲色

  「保證那群遠道而來,水土不服的西荒貴族們手忙腳亂,兩個小時後才能搞清頭緒。」

  塞米爾蹙眉

  「你們能做到?」

  釺子一副「你懂什麼」的樣子冷哼道。

  「最難纏的威廉姆斯又不在營地裡……所以,是的。」

  「我們能做到。」

  塞米爾看向瑞奇。

  後者在兜帽下點點頭。

  塞米爾抬起腿,讓痛苦喘氣的釺子重新坐起來

  「很好,我們就那個時候行動。」

  然而,釺子剛剛順了一口氣,就重新笑道。

  「但是啊。」

  「我們的後續計劃,會有一點小小的問題。」

  轉身到一半的塞米爾重新回過頭,面色不悅

  「你又想耍什麼把戲?」

  釺子連忙搖頭,摸透了眼前人脾氣的他一臉順服,無奈地道

  「要知道,一旦我的人在外面跟我們會合了,卻發現我失手被擒……別誤會了,他們不會跟你拚命,但你得知道,詭影之盾有著斷尾求生的『優秀』傳統。」

  斷尾求生……

  塞米爾眼睛微眯。

  只見釺子側過頭,在衣領上擦了擦流到下巴上的鼻血,無奈地嘆息道

  「我的手下……他們會直接切斷逃生路線,毫不猶豫地離開,把我們留在混亂不堪的營地裡,自生自滅。」

  災禍之劍們沉默了一會兒。

  塞米爾抬起頭。

  「斷尾?哪怕你是他們的首領?」

  釺子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

  「正因為我是他們的首領。」

  然後……

  釺子在心中凜然道龍霄城分部就會有一個新的詭影首領。

  泰爾斯看著滿面鼻血,傷痕累累的釺子,突然對詭影之盾有了新的理解。

  釺子又聳了聳肩,一臉不知是裝出來還是真正的無奈神情,對綁著自己的繩子努嘴示意。

  「怎麼樣?王子我可以不要,但我們的合作似乎還沒結束?至少幫我鬆個綁,在我的手下面前裝個樣……」

  就在此時,一道瘮人的嗓音在空氣裡響起,仿佛沙蛇吐信,又仿佛狂風掠洞,讓泰爾斯一陣不適

  「不必擔心。」

  在周圍人下意識的退後與捂耳中,瑞奇走過人群,帶著兜帽的他來到釺子面前,繼續用他非人的嗓子折磨著泰爾斯的耳朵

  「我們有自己的路子。」

  但不曉得是因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還是瑞奇刻意控制,泰爾斯能感覺到,再次聽見瑞奇的非人嗓音時,他的不適感與顫栗欲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強了。

  釺子也受這道嗓音的影響,顫栗了幾秒。

  他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問道「克拉蘇,你的聲音……怎麼這麼古怪?」

  瑞奇朝著釺子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

  下一刻,釺子身後的一個纖細身影走上前來,一記劍柄將他擊暈。

  泰爾斯看清了那個擊暈釺子的人。

  他再一次愣住了。

  「我們完事了,準備撤離。」瑞奇身旁的克雷走上前去,跟等候在那裡的人交接。

  「幹得好,姑娘,你帶回來的情報價值千金,終有回報。」

  是瑪麗娜。

  在泰爾斯驚訝的目光下,那位將他和快繩綁到我家酒館裡的災禍女劍手,使雙劍的瑪麗娜.諾福克點了點頭,清冷的目光瞥過王子,一觸即分。

  等等,剛剛克雷什麼……

  什麼……

  帶回來的情報?

  一秒之後,泰爾斯突然明白過來

  先前,薩克埃爾正在追殺泰爾斯的情報,正是瑪麗娜在蘇醒之後,帶給災禍之劍的。

  在那之後,桑尼就追到了他和快繩的身後。

  而自己不得已求助於衛隊囚犯後,塞米爾又接替桑尼,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想到這裡,泰爾斯臉色一白,不安地瞥了一眼身側覆蓋在兜帽下的瑞奇。

  王子被約德爾拯救後,以為自己擺脫了雇傭兵們,剩下的威脅只有詭影之盾。

  可是實際上,無論是瑪麗娜、桑尼還是塞米爾泰爾斯一直都在隱藏暗中的災禍之劍監視之下,從未例外。

  直到泰爾斯一方與地牢中的其他敵人彼此消耗,兩敗俱傷。

  了解越多,泰爾斯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一行人被災禍之劍押起,繼續前進。

  直到他們再上一層石梯,來到一方無比巨大,似乎能容納數百人的圓形平台。

  平台上中央立著巨大的圓形石柱,周圍呈扇形排布、擺放著十幾面各不一樣的石台或石桌,還有巨大的、已經空無一物的破敗圓井,其中許多已經碎裂荒廢,化成無數石塊或廢鐵,散落一地。

  泰爾斯小心翼翼地跨過一塊不知是鋼材還是石板的障礙,看著平台上層層疊疊的石台,愣然發問。

  「這裡是……」

  瑞奇頭也不回。

  「鑄造廳。」

  「或者……它剩下的部分。」

  這一次,瑞奇的聲音開始趨於正常,雖然依舊難聽,卻不再給人那種刮擦鋼板的難忍錯覺。

  只見瑞奇嘆息道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第一批制式反魔武裝的原型,就在這裡秘密出世。」

  泰爾斯心中一驚。

  他望著這些顯然廢棄多時的石台,眼神變得不一樣了。

  「可惜啊……」

  瑞奇的腳步停下了。

  泰爾斯這才發覺,他們已經來到一面豎立的石板面前。

  瑞奇掏出從泰爾斯手上回歸舊主的鑰匙,輕輕在石板前拂拭開一個「通向全知」的眼睛標誌。

  「所有人,就地休息還有,抓穩了。」

  瑞奇淡淡道。

  隨著他的命令,薩克埃爾被塞米爾按跪在一面石台旁,坎農和布里一邊抗議,一邊被劍刃架走,快繩和塔爾丁在克雷的看管下走到他們的遠方衛隊眾人被遠遠打散,彼此不能相顧。

  但是……

  休息?

  抓穩了?

  想著瑞奇的用詞,泰爾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但下一秒,隨著瑞奇手上的鑰匙開始轉動,粗糙而難聽的震動聲,再一次從腳下傳來!

  轟隆隆……

  泰爾斯扶住身側的一面石桌,堪堪站穩,下意識地看向周圍。

  他心想,大概又是某個出口要打開了。

  但當他抬頭的時候,才發現他錯了。

  轟隆隆……

  在幽幽火光中,泰爾斯驚訝地看見,平台邊緣的牆壁,居然在慢慢地下滑!

  很快,泰爾斯感覺身體一重,腳底傳來隱隱的壓力。

  這是……

  包括災禍之劍在內,許多人都驚得跳了起來,遽然色變!

  「搞什麼?」

  泰爾斯一句話沒完,就意識到了現在的情況。

  他看向瑞奇,又震驚地看向周圍寬闊的、正在下降的弧形牆壁

  「我們在……在上升?」

  瑞奇笑了。

  「你很敏銳,殿下。」

  他點點頭,在驚慌失措的眾人中間張開雙臂,滿意地看著整個平台在緩慢地上升

  「現在,我們正搭乘著法師們運送材料,上下高塔的工具,前往地面也就是曾經的頂層。」

  轟隆隆……

  「上下高塔?頂層?」

  泰爾斯眯眼打量起火光之外的幽深黑暗。

  「但這兒難道不是地底……」

  他的話沒有完。

  「沒錯,大部分都以為,白骨之牢天生就是一座地下的地牢。」

  瑞奇坐上一旁的石台,面對著泰爾斯,語氣不無感慨

  「但只有少數人知曉這裡,煉金之塔下屬的禁錮研究室,曾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型高塔。」

  巨型高塔。

  泰爾斯愣了一下。

  「什麼?」

  王子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天花板「可是我們進來的……」

  但瑞奇只是舉起一根手指,止住了他的話

  「你知道,在千年甚至數千年前,帝國尚未建立,人類尚未崛起的時代,大荒漠還不叫大荒漠。」

  瑞奇輕聲嘆息,敲了敲自己坐下的石台

  「那時候,數十個大大小小的沙洲尚未連成一片,湖泊與綠洲也未被黃沙層層覆蓋這座魔法高塔就矗立其間。」

  「可惜,太多年過去了,無數的風沙埋葬了它的大部分身軀,以至於事到如今,許多人都以為刃牙營地天生就是一面堅實可靠的沙丘,對為什麼能在鬆軟的沙土上建立那麼多堡壘毫不驚訝,習以為常。」

  瑞奇的語氣裡藏著些微的慨嘆。

  「好好休息吧。我們很快就能到地面。」

  在緩慢卻有規律,某種程度上懾人心神的轟隆聲中,泰爾斯沉默了好一會兒。

  「你對這裡這麼了解?」

  泰爾斯默默道。

  「所以,你見過這座塔以前的樣子?」

  那個瞬間,瑞奇極快地抬了抬頭,明黃色的恐怖眼眸於兜帽下露出。

  讓泰爾斯下意識地靠緊身後的石台。

  「不必費盡心思試探我的底細,殿下。」

  不知不覺中,瑞奇的聲音已經恢復正常,正如同他的臉除了那隻黃色的眼眸外,幾如正常人。

  瑞奇凝視了泰爾斯好一會兒,讓後者越發不安。

  「沒錯,我是比看上去的年歲要大一些。」瑞奇輕聲道

  「但我也沒有那麼老。」

  「至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歷史悠久』。」

  泰爾斯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看著他的樣子,瑞奇失聲發笑。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殿下,看得出來,你身上有一種特質。」

  瑞奇直勾勾地盯著泰爾斯。

  少年突然意識到,瑞奇那隻黃澄澄的左眼正在變色。

  變回正常人類的顏色。

  「哪怕是現在,即使在最劣勢,最糟糕,最絕望的境地裡,你也不肯放棄,對麼?」

  瑞奇輕笑著,點出一根手指「不知道,你是因為這樣而獲得了獄河之罪,還是獄河之罪把你變成了這樣?」

  泰爾斯微微一愣。

  最劣勢,最糟糕,最絕望……

  泰爾斯轉過頭,看了看周圍一眼。

  緩緩上升的平台上,薩克埃爾在不遠處眯著眼睛,表情疲憊地盯著這邊,渾然不理會身旁塞米爾的話語。

  布里跟坎農被反著綁在一起,形容狼狽地坐在地上。

  塔爾丁靠著一處石柱,氣呼呼地看著別處,似乎是被身邊一臉哭喪還喋喋不休的「外甥」快繩給惹到了。

  小巴尼和貝萊蒂均在遠處,泰爾斯只能看見模糊的身影,但鑒於他們偷襲的「前科」,他猜想這兩兄弟不會得到太好的待遇。

  而災禍之劍們站得滿滿當當,無不警惕地注意著這些看似精疲力竭的俘虜們。

  泰爾斯嘆了口氣。

  他們都身陷困境,無力回天。

  但是……

  「我已經習慣了在黑暗中掙扎。」泰爾斯盯著地上的灰塵,靠在石台上舒緩全身的疲乏,默默道

  「哪怕眼前沒有光芒。」

  這話讓瑞奇沉默了一會兒。

  「我也是。」瑞奇翹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們都是。」

  不。

  你不是。

  泰爾斯心中輕嗤你還能重生呢。

  「別擔心,親愛的。」瑞奇看著他,不知不覺改變了稱呼,輕聲道

  「你會安然無恙的。」

  泰爾斯吐了口氣,無奈地回答。

  「謝謝。」

  但泰爾斯隨即想起瑞奇的身份,感覺越發古怪起來。

  他剛剛……

  被一個活在人間的惡魔給……溫言安慰了?

  瑞奇突然把手伸向腰間,掏出一個布袋。

  「上好的肉乾,吃嗎?」

  泰爾斯又是一愣。

  啥?

  「別拘束,我知道,獄河之罪對身體有著巨大的負擔。」瑞奇毫不客氣地從裡頭掏出一截肉乾

  「你不餓就怪了。」

  瑞奇把食物咬進嘴裡,然後把布袋拋給泰爾斯

  「而我也需要補充不少消耗。」

  泰爾斯手忙腳亂地接過布袋。

  他傻傻地看了看對方,又看看手裡的布袋。

  最終,泰爾斯嘆了口氣,掏出一塊肉乾,無奈地著瑞奇開始進食。

  於是在這一方平台出現了不太常見的奇景

  泰爾斯坐在石台邊上,對面坐著盤腿的瑞奇,一人一惡魔默默對坐,各自努力撕咬著手裡的肉乾。

  正在此時,薩克埃爾的聲音卻突兀地插了進來。

  「為什麼。」

  泰爾斯跟瑞奇齊齊扭頭。

  薩克埃爾一臉虛弱地靠在不遠處的石台上

  「惡魔,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瑞奇微微蹙眉。

  看著虛弱的薩克埃爾,泰爾斯下意識地想要遞出肉乾,卻被瑞奇生生瞪了回去。

  薩克埃爾沒有理會肉乾,而是幽幽道

  「終結之戰後,已經很久沒有惡魔,敢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地上,出現在人間了。」

  終結之戰後……

  泰爾斯抓住了這個時間點。

  「很久沒有?」

  瑞奇緊緊盯著薩克埃爾,翹起嘴角「你確定?」

  薩克埃爾沒有立刻回答,他看了瑞奇好一會兒。

  終於,在瑞奇不耐地扭頭時,薩克埃爾帶著一絲猶疑開口了

  「好吧。」

  「很久以前,在衛隊守望人的傳承記錄裡,曾有一次可疑的記載。」

  「據,一位星辰國王神智昏聵,他隨後的舉動為王國帶來數之不盡的禍事和混亂,災難無數,生靈塗炭。」

  泰爾斯一驚。

  只見薩克埃爾眼神灼灼地盯著瑞奇,好像要從他的軀殼裡挖出什麼似的

  「事後,神殿和秘科共同懷疑過……」

  「那位國王……」

  「被惡魔附身了。」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9-1-14 16:22
卷五.背叛者們 第196章 單純得可愛

  在焦灼的氣氛中,薩克埃爾目光灼灼地盯著瑞奇,「但這從來沒得到過確認。」

  瑞奇沉默了一陣。

  「噢,有趣。」

  瑞奇對望著刑罰騎士的雙眼,露出笑容。

  「哪一位國王?」

  對方意味深長的目光前,薩克埃爾果斷搖頭。

  「我不能。」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在地板的顫動聲中,瑞奇突然回頭,似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泰爾斯。

  把後者嚇了一跳。

  但瑞奇最終還是轉過視線,回應刑罰騎士的話語。

  「守望人,你對惡魔了解多少?」

  「你又對我了解多少?」

  薩克埃爾愣了一下。

  「來,告訴我,也告訴你的王子。」瑞奇笑道。

  薩克埃爾古怪地瞥了泰爾斯一樣。

  「在星辰,長久以來跟你們這些存在打交道的,都是落日神殿以及王國秘科。」

  泰爾斯微微動容。

  「根據落日神殿的法,你們無法以真身入侵現世,你只能附身於人,把現在的身體當作容器,抑或你迷惑了精神,只能通過你信徒的口傳話。」薩克埃爾仔仔細細地端詳著瑞奇。

  「但無論如何,你現在的形貌只是假象,你的根紮在地獄之中,這就是你身受致命之傷,卻不曾消亡的原因。」

  附身……迷惑……

  泰爾斯忍著心底的驚愕,消化著新的知識。

  瑞奇撫摸著自己的下巴,挑起眉毛。

  「有趣。」災禍之劍的首領點頭道,「還有嗎?」

  薩克埃爾沉默了一會兒。

  「根據秘科的記錄,除去意識之外,你們還能通過『汙染』現世。」薩克埃爾死死盯著瑞奇受過傷的部位,咬牙道。

  「被你們汙染的血肉有著常理無法解釋的異常活性,你活在你的每一寸身體,每一絲精神裡,除非遇到天敵,否則重生不盡,永不消亡。」

  汙染。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不由得小臉一白。

  「天敵?」瑞奇的興趣似乎被這個新的詞勾住了。

  薩克埃爾依舊端詳著瑞奇的表情。

  「各大神殿裡經過祭祀們祝禱的武器,擁有神靈的力量,能對你們造成不可恢復的傷害。」薩克埃爾輕聲道。

  「此即所謂『神前幻滅』。」

  神殿。

  泰爾斯想起自己與落日和皓月神殿的幾次交集,但都是不太愉快的回憶。

  「但你一定有某個目的,不是麼?」

  薩克埃爾死死盯著瑞奇。

  「《落日教經》裡寫著,惡魔現世,必有所求。」

  「那麼,你從地獄而來,想問出斷龍者的真相……究竟是為了什麼?」

  瑞奇生生一愣。

  過了一秒。

  「哼哼。」瑞奇彎起嘴角,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泰爾斯和薩克埃爾或疑問、或清冷地看著他。

  瑞奇終於笑夠了。

  他抬起眼來,語氣神秘,「所以,你對神靈與惡魔,對天國與地獄的了解,是從支持璨星稱王,從而成為星辰正教的落日神殿來的,對麼?」

  泰爾斯神經一緊。

  薩克埃爾緊抿嘴唇,不言不語。

  只見瑞奇向後靠上石台,似乎頗為愜意。

  「你知道,在明神教會分裂之前,最原始的、未經修改的《明神聖敕》會告訴你,遙不可及的天上與地下,有太陽與獄河相對,一者為萬物之源,賦予生機,一者為萬物之終,埋葬死亡,二者平等共存,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自有規矩。」

  《明神聖敕》。

  泰爾斯心中一動,想起來塞爾瑪曾經對他講過這些宗教裡枯燥的創世神話。

  「但到了帝國時代,教會裡勢力最大的聖日派教徒,以及他們奉為圭臬的《聖日至訓》就開始太陽是美好的,神聖的,仁慈的。唯有信仰神靈尤其是信仰聖日、受神庇佑的人,死後才能升天,進入神的國度,不受折磨。」

  瑞奇眼神一寒。

  「相反,獄河則是恐怖的,可怕的,殘酷的,有罪的靈魂才會通過獄河,落入惡魔掌控下的地獄,永受煎熬。」

  「從那時起,明神教會裡自詡正統的聖日一系就開始掌權,為了爭取他們主神的青睞,為了證明聖日才是『明神繼承者』的法而爭相表現,頭破血流,對內爭權奪勢,重開裁判所,對外打壓外神,迫害異教徒。」

  瑞奇輕哼一聲。

  「而諷刺的是,到了聖日衰落分裂的今天,看看《曦日教典》與《落日教經》,他們開始爭辯的,已經變成一天裡不同時期的太陽何者更為神聖?曦日與落日究竟是兄妹還是夫婦?」

  瑞奇語氣諷刺地搖頭嗤笑。

  「呵呵。」

  瑞奇直起身子,冷冰冰地盯著薩克埃爾。

  「而你就拿這些教會告訴你的,這種每個時代都變換一次,每個版本都扭曲一次的記載……」

  「當作真相?」

  薩克埃爾狠狠皺眉。

  「所以真相是什麼?」

  刑罰騎士不知不覺提高了音量。

  「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但瑞奇卻突然豎起一根食指,止住了薩克埃爾的話。

  「你剛剛說,星辰歷史上的某位國王,是麼?」

  瑞奇臉上顯現出神秘的微笑,讓泰爾斯莫名顫栗,想起前者曾經的黑色尊容。

  「巧了,我也有個國王的故事。」

  泰爾斯和薩克埃爾對視一眼,齊齊一愣。

  「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蒼莽無邊的諸王紀時期,世上也曾有一位偉大的君王。」

  「他戰功赫赫,英明睿智。」

  瑞奇的語氣混雜了腳底平台低低轟隆的摩擦聲中,在空曠昏暗的空間裡,更顯得詭異。

  「有一天,一頭惡魔攔住了君王的去路,它說,『英明的君王,請接受我的幫助,我將助你征伐天下,明辨忠奸。』」

  瑞奇笑容不減。

  「君王何等英明,他絲毫不為所動,『惡魔,我知道你的把戲,你不過想要毀滅我的王國。』」

  「惡魔惱羞成怒,襲擊了君王,但君王的力量與軍隊強大無匹,君王的智慧與謀略深沉似海,很快,惡魔和它的爪牙就被打敗,身陷牢獄。」

  瑞奇的語氣越發詭譎,讓泰爾斯的心不知不覺地揪緊。

  「惡魔嚇得瑟瑟發抖,在牢中哀求,『求求你,偉大的君王,我可以為你提供更強大的力量,否則你無法征伐天下』。」

  瑞奇勾起嘴角,望向泰爾斯,讓後者心中凜然。

  「『我自可征伐天下,不需要你弱小的幫助,』君王英明地拒絕它,『惡魔,我知道你的把戲,你不過想要毀滅我的王國,但在我的力量面前,你根本一無是處。』」

  「君王征伐天下,但他戰功所至,哀鴻遍野,大軍過處,血腥遍地。很快,人人都開始反對他的征伐。」

  「君王想起惡魔的話,羞惱不已,於是來到囚牢,折磨惡魔。」

  瑞奇吸了一口氣,他的話在繼續。

  「惡魔嚇得瑟瑟發抖,在牢中哀求,『求求你,不要折磨我,我可以為你提供更睿智的建言,否則你無法明辨忠奸』。」

  薩克埃爾的眼神凝固了。

  「『我自能明辨忠奸,不需要你愚蠢的建言,』君王英明地拒絕它,『惡魔,我知道你的把戲,你不過想要毀滅我的王國,但在我的智慧面前,你簡直蠢笨如豬。』」

  「君王回到朝上,施展手段,他壓下反對的聲浪,重獲戰爭的支持,但某一天,忠於他的將軍在出征後齊齊嘩變,背叛君王。」

  「君王想起惡魔的話,後悔不已,於是來到囚牢,詢問惡魔。」

  泰爾斯預感到這個故事的走向,深深蹙眉。

  「『該死的惡魔,來吧,我將接受你的幫助!』君王怒道。」

  下一秒,瑞奇抬起頭,在已經恢復正常的左眼裡閃過一絲黃光。

  「『但我已經毀滅你的王國了啊。』惡魔笑著道,消失在眼前。」

  「而君主只能無力地跌坐在地上,直到叛軍打破他的王宮,毀滅他的王國。」

  瑞奇完了他的故事,看著泰爾斯,留下幾聲意味深長的輕笑。

  這讓少年尤其心寒。

  這個乍聽之下像是童話的故事……

  「哼。」可是薩克埃爾卻毫不買賬。

  「聽上去像是個禍國殃民的昏君,被穿鑿附會地安上惡魔的由頭。」

  瑞奇不以為意地搖頭,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意思。

  「你知道,湮滅君主的僕役們,它們最嬌氣奢侈了,偏好迷惑帝王將相,附身高門權貴,在幕後的低語與呢喃間見證死亡與混亂,大部分情況下,哪裡有它們,哪裡就有戰爭。」

  「而無限君主的信徒,它們是一群戲迷,最喜歡的演員就是各大神殿裡信仰堅定的教徒們,哦,它們永遠看不厭這些演員在人生的舞台上,在它們的引導下信仰崩潰,最終背叛瀆神的戲碼。」

  瑞奇看似隨意地著幾個泰爾斯沒聽過的名詞。

  湮滅君主。

  無限君主。

  薩克埃爾終於肅穆起來,凝重地看著瑞奇。

  「所以你不屬於以上兩位君主,而是另外五者的爪牙。」

  瑞奇失聲而笑。

  「是啊是啊,地獄有七重,所以主宰地獄的君主也只有七位,是麼?」

  瑞奇敷衍地道。

  「讓我猜,你從哪兒聽來的?落日神殿?王國秘科?」

  他隨即搖了搖頭。

  「哼,凡人。」

  聽著他們的對話,泰爾斯死命眨了眨眼。

  沒錯,在龍霄城的時候,他也讀過不少宗教的著作,但是地獄,但是惡魔……

  「但你知道嗎,死寂君主有一群最為粗暴的寵兒們,它們喜好汙染實力高強的戰士和意志堅定的士兵,因為他們能最快捷地品嚐血腥和暴力。」

  瑞奇看著薩克埃爾,眼神帶笑。

  「比如你這樣的。」

  那個瞬間,刑罰騎士一愣。

  但瑞奇還在繼續。

  「它們喜歡折磨人的意志,挑戰人的限度,享受人的痛苦。」
       
  「比如,它們會給某些多年監禁的囚犯展示無邊無際的幻象,以及最為想念的過去,甚至,最放不下的人。」

  「它們會勾出他心底最大的悔恨,最劇烈的痛苦,最糟糕的噩夢,讓他們以為自己發瘋了。」

  隨著瑞奇蠱惑而意有所指的話,薩克埃爾徹底僵住了。

  只聽瑞奇刻意地道。

  「但它們卻能在不知不覺中混淆他的神智,扭曲他的心靈,為某個已然鬆動的禁忌信念加上最後一根稻草,從而主導他出獄後的行為。」

  「而這種神智不全,偏偏能帶動無數血腥的戰士,就是死寂君主寵兒們的最愛……」

  「夠了!」泰爾斯打斷了瑞奇的話。

  王子望著薩克埃爾恍惚的神情,怒氣衝衝地對瑞奇道。

  「別再胡扯了!」

  薩克埃爾深吸一口氣,回到現實。

  「當然,惡魔在胡扯。」瑞奇似乎絲毫沒有被泰爾斯的無禮觸怒,他只是靠回了自己的石台,幽幽道。

  「那位國王,也是這麼以為的。」

  泰爾斯頓時語塞。

  「小心了,殿下,別妄自揣測惡魔想做什麼,也比以為能比惡魔更聰明,更別以為能比惡魔更強大。」瑞奇冷冷地看著遠方的牆壁漸漸下滑。

  「因為你問出口的時候……」

  瑞奇扭過頭,一對冰冷的深目直視泰爾斯。

  「它就已經成功了。」

  一旁的薩克埃爾沉默不語。

  泰爾斯看著他的雙眼,欲言又止。

  「惡魔永在。」瑞奇似笑非笑。

  「只是惡魔不語。」

  「諸神知曉。」瑞奇輕哼著,冷冷補充道。

  「然而諸神不言。」

  惡魔永在,只是惡魔不語。

  諸神知曉,然而諸神不言。

  王子感受著這句話裡的深意,只覺得後背有股莫名的涼意。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只覺得從氣勢到場面都被瑞奇壓制得死死的。

  但他想起了什麼。

  「如果你們……如果它們真有那麼可怕。」少年重新開口,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那你為什麼,對『真理兄弟』的名字,反應那麼大呢?」

  果然,出口的那個瞬間,瑞奇的手臂微微一顫。

  他複雜地盯著泰爾斯。

  「我聽過了。」泰爾斯硬著頭皮繼續道。

  「災禍,魔能師。」

  「他們弑殺了神靈,發動了終結之戰,把地獄裡的惡魔也卷了進來。」

  那個瞬間,就連薩克埃爾也皺起了眉頭。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問出心底最大的疑問。

  「所以你們今天來此,要問出淨世……我是斷龍者的底細,問出傳奇反魔武裝與雙皇的關係,也跟這有關?」

  「你們的目標,是魔法女皇那樣的災禍?」

  瑞奇沉默了很久。

  好幾秒的時間裡,泰爾斯只聽見平台上升摩擦的隆隆作響,以及傭兵們在遠處竊竊私語的聲音。

  終於,瑞奇用他最輕也是最神秘的語調開口了。

  「災禍弑殺了神靈?」

  「這大概是法師,或是某本法師筆記告訴你的吧?」

  法師。

  泰爾斯眼神一凝。

  他的眼前浮現出那個藍衣的儒雅身影。

  「嘖嘖。」

  瑞奇嘖聲搖頭。

  「怎麼了?」泰爾斯疑惑道。

  只見災禍之劍的克拉蘇扭過頭,用一種複雜而微妙的目光看著泰爾斯。

  「你還真是單純得……可愛啊。」

  泰爾斯愣住了。

  「什麼意思?」

  瑞奇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極有深意地望了泰爾斯一會兒。

  「你要怎麼殺死一個人?」

  泰爾斯愕然。

  瑞奇冷笑著點頭,看了看對面的薩克埃爾。

  「哦,沒錯,捅破他的心臟,等到他停止呼吸,失去生命。」

  「但是如果我活過來了,重新開始呼吸……哦,抱歉,你沒能殺死我。」

  瑞奇笑得越發歡快,指了指自己的脖頸。

  薩克埃爾盯著瑞奇的眼神也越發沉重。

  但瑞奇的下一句話讓泰爾斯更加摸不著頭腦。

  「那麼,你要怎麼殺死我的劍?」

  泰爾斯一愣。

  「什麼?」

  瑞奇摸著自己的「永恒真理」,笑道。

  「為了殺死我的劍,你也同樣斬下劍的劍柄,等到劍停止呼吸,失去生命?」

  泰爾斯眨了眨眼,表示不解。

  「不。」

  瑞奇神秘地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銀刃長劍。

  「因為劍本來就沒有生命,你殺死不了一把劍。」

  泰爾斯呆住了。

  「那麼,同樣,你要怎麼殺死一本書,殺死一場夢,殺死一個誓言,殺死一種精神?」

  瑞奇的眼神越來越嚴厲清冷。

  「你要怎麼殺死這些抽象得沒有生命可言,不存在『生與死』界限的東西?」

  觀察著王子的表情,似乎享受夠了泰爾斯臉上驚愕的瑞奇滿足地點點頭。

  「現在,親愛的,回答我下一個問題。」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哪怕你擁有再強大的力量……」

  只見瑞奇望著幽深的天花板,好像他的眼神可以穿透其中,直達頭頂的無盡星空。

  「可你要怎麼『殺』死一位……」

  「神靈?」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

  他忍不住地開始想艾希達曾經告訴他的話。

  『超越諸神,俯視眾生……』

  「盡管我很不捨得你的單純可愛,但是親愛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瑞奇對他的稱呼變了。

  「是時候,把你的眼睛從謊言上抬起來了無論那是神殿與教會,還是魔法塔跟法師們編造出來的……」

  瑞奇眼內精芒閃爍。

  「自以為是的謊言。」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9-1-14 16:28
卷五.背叛者們 第197章 命運雙子

  謊言。

  在平台若有若無的轟鳴聲中,泰爾斯愣了足足有三秒。

  那三秒裡,望著火光下若有所指的瑞奇,泰爾斯的腦海裡閃過許多與往昔的「前輩們」面對面的場景。

  艾希達的淡定優雅。

  不僅僅是我,世上每一個魔能師,都能以他們的方法,在頃刻之內,反掌之間,輕而易舉地……毀滅世界。

  吉薩的驚悚笑容。

  你正在不幸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魔能師,這不是天賦或祝福……是詛咒和厄運。

  托羅斯的神秘身影。

  謹記,孩子,謹守自我……即使你覺得自己已經控制住了它……也依舊不能掉以輕心。

  上升中的平台微微一震,把出神的泰爾斯驚醒。

  「所以你是什麼意思?」

  驚詫的泰爾斯急急追問。

  「魔能師沒有殺死神靈?那是他們自己編造出來的謊言?抑或是他們自己也被騙了?」

  但瑞奇只是淡淡冷笑。

  薩克埃爾在一旁,深邃而沉默地看著他們。

  泰爾斯兀自不甘心。

  「還是災禍們從來沒有超越過神靈,而神靈的力量遠在魔能師之上?異常強大?」

  瑞奇不言不語,他只是輕輕閉上眼睛,仿佛在咀嚼著這一刻泰爾斯臉上的急切與困惑。

  「哈哈……」

  在薩克埃爾若有所思的目光與泰爾斯的疑問眼神中,瑞奇的雙肩狠狠抖動起來,釋放他難以抑制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瑞奇在長笑中抬起頭,看著根本抓不到他笑點的泰爾斯。

  「殺死,超越,遠在之上,強大?」

  「看看這些你選的這些詞兒。」

  那個瞬間,瑞奇的笑容慢慢消融,他的眼神無比淩厲,簡直像是要刺進泰爾斯的眼睛裡。

  「凡人的理解總是貧瘠狹隘。」瑞奇緩緩道「卻又總自以為是而不自知。」

  「就像你現在,親愛的。」

  泰爾斯愣住了。

  「我不明白。」少年下意識道。

  瑞奇自顧自地扭過頭。

  「談起兩個有所關聯的對象,你總是想像著有一張棋盤,對麼?」

  棋盤?

  泰爾斯又是一頭霧水。

  瑞奇慢慢舉起雙手,在空中慢慢捏緊成拳,其間傳來關節的脆響

  「然後涉事的雙方就在你的臆想裡被放到棋盤的兩端,開始一場棋局,遵守著由你編造出來的規則,彼此博弈,來決定孰勝孰負,孰高孰低,孰強孰弱?」

  他看著自己的一雙拳頭,語氣裡充滿了嘲諷與不屑。

  泰爾斯皺起眉頭「你是神靈,還有災禍?」

  也許還有……

  惡魔。

  泰爾斯偷偷瞥了瑞奇一眼。

  瑞奇輕嗤一聲,他看向泰爾斯,雙拳在空中慢慢接近,輕輕互碰。

  「你好像一個愚蠢得不懂思考只會點頭傻笑的小屁孩,把一首神話吟遊詩跟一幕歷史話劇裡的兩個角色分別拎出來,討論誰比較厲害,標準是『看看a跟b誰能舉起他家門口出去左轉第二個拐角底下的陰溝裡那塊沾滿汙泥又臭又硬的大石頭』。」

  他這話的口氣依舊是那麼不屑。

  泰爾斯愣了一秒,然後死命地搖了搖頭,仿佛試圖清空自己不堪重負的大腦。

  「等等等等……你能,能別再用比喻了嗎?」

  泰爾斯懊惱地道。

  「我本來就夠困惑了,實在受不了這個。」

  王子一臉挫折。

  而瑞奇只是放下雙拳眯起眼睛,搖頭嘖聲。

  但一直沉默的薩克埃爾,卻在這個時候插話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以為棋局的雙方能遵循著同樣的規則進行比較。然而事實上,棋局的其中一方,可以無視我們所想的規則,直接越過棋盤,吃掉對手的棋子?」薩克埃爾緊緊盯著瑞奇,旁聽的泰爾斯倒是微微一愣,若有所思。

  無視我們所想的規則?

  他的意思是……

  這一次,瑞奇終於收起戲謔,認真地看著薩克埃爾。

  「不,我的意思是……」

  惡魔與刑罰騎士對視了幾秒鐘,終於輕聲開口

  「棋局的雙方,也許從一開始,就根本不該被放在棋盤兩邊。」

  泰爾斯一愣。

  不該被放在棋盤兩邊?

  瑞奇眼神微凝,指了指自己的頭顱

  「他們所下的,不是同一盤棋,不是同一種棋,甚至不是棋。」

  「甚至連他們同時在你的腦子裡出現,都不恰當。」

  薩克埃爾微微色變。

  瑞奇重新轉向泰爾斯,像是特別享受戲謔王子的感覺

  「而親愛的,你剛剛自以為是地問我卻的是誰贏了這盤棋?」

  泰爾斯愣然無語。

  薩克埃爾面色凝重。

  瑞奇臉上的表情則依舊從容,略有愜意。

  但那一刻,泰爾斯想起的卻是許多被他長久以來忽略掉的記憶

  落日神殿裡令人緊張的對質。

  沒錯,我是李希雅.亞倫德,落日神殿的大主祭,落日女神,在人世間唯一的代言者。

  皓月神殿裡不同尋常的交流

  如果神靈真的存在,如果它真的是世間萬物的造主,它怎麼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甚至龍霄城下的黑徑裡,銀影人身上的光芒閃爍。

  死後的我挺走運,得到了某位偉大存在的祝福與恩賜……

  想著所有這些他曾或多或少地與「神靈」打交道的歷史,泰爾斯微微一震!

  「『凡人往往以自身有限的想像,來理解他們心中的神靈,那是他們所期待的、以及所恐懼的、厭憎的、景仰的、敬愛的、崇拜的神靈。』」

  瑞奇與薩克埃爾齊齊一愣。

  他們雙雙轉過視線,看見愣然出神的泰爾斯,下意識地複述著曾經聽來的話

  「凡人總是以自己貧瘠的思維來忖度神靈。」

  「因為壽命短暫,所以將神靈想像為永恒不滅的存在。」

  「因為力量弱小,所以將神靈預設為威能無匹的存在。」

  「因為自認為是芸芸眾生的一員,所以將神靈想像為更高、更強的同類。」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臉上顯現出凝重的嚴肅。

  「問題是,永恒,力量,生命,這些凡人之物……」

  「如果神靈確實超乎凡人的理解之外,站在不同的角度裡,那他們真的把這些看在眼中嗎?」

  瑞奇與薩克埃爾奇異而驚訝的眼神中,泰爾斯沉下眼神,定定地望著前方,音調沉重,語氣縹緲

  「『因為真正的神靈,也許遠超我們的想像,是另一種存在。』」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靜靜沉思。

  在緩慢上升的平台上,瑞奇和薩克埃爾驚奇地互望一眼。

  「這是誰的?」薩克埃爾輕輕問道。

  「龍霄城的皓月神殿。」泰爾斯頭也不回,似乎依舊沉浸在剛剛的思緒裡

  「朱厄爾大主祭。」

  薩克埃爾聽見龍霄城的名字,不由得深深蹙眉。

  瑞奇沉默著,隨即輕聲嘆出一口氣。

  「很不錯。」

  「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聽過的,把不可描述的神靈……描述得最詳細的話了。」

  不可描述的神靈……

  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突然感覺到,在六年前,在那個滿布血腥與陰謀的夜晚,那位看似神經兮兮的朱厄爾大主祭在皓月神殿裡對他的話,可能……

  無比重要。

  「殿下。」瑞奇嘆息著,連稱呼也不知不覺回復了正式用詞「你總能給我驚喜。」

  瑞奇的眼神凝重起來

  「皓月。」

  「果然,在明神教會滅亡,聖日教會分裂,而落日固步自封,曦日腐敗糜爛,兩大神殿打著埃羅爾的幌子,騙吃騙喝彼此傾軋的時候,唯有看似弱小,與世無爭的皓月……」

  只見瑞奇慨嘆道

  「縱然群山已沒,皓月依舊當空,北地人果然有點門道。」

  可是下一秒,瑞奇的就收回他少有的肅穆語氣,話鋒一轉

  「但是……她這麼,確定不會被扣工錢?」

  這句玩笑把泰爾斯和薩克埃爾齊齊拉回現實。

  瑞奇拉過布袋,掏出一截肉乾。

  「吃吧,只有一條。」瑞奇笑著把肉乾拋給虛弱的薩克埃爾

  「看在你家王子的面上。」

  薩克埃爾微微一愣,看了泰爾斯一眼。

  王子聳了聳肩,露出一個複雜而無奈的笑容。

  騎士再沒什麼,他低下頭,三下五除二咬掉那截肉乾。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各有所思。

  「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薩克埃爾眼神清明,把最後一部分肉乾送進嘴裡。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但這一次,刑罰騎士抬起頭,望向四周的雇傭兵們

  「而且,身為一介地底惡魔,你是怎麼成為這群終結塔叛徒的首領的?他們就心甘情願地追隨一個非人的存在?」

  薩克埃爾眯起眼睛,打量著每一個災禍之劍的成員

  「你就這麼相信這群人?」

  循著刑罰騎士的目光,瑞奇也看向他的每一個屬下。

  災禍之劍的克拉蘇沉默了一陣。

  「你知道嗎,刑罰騎士。」

  瑞奇目光深沉,語氣卻帶著幾分可惜與感慨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永遠人手不足,就連這次的行動也要借助詭影之盾嗎?」

  薩克埃爾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等待。

  在泰爾斯的眼裡,瑞奇以手扶頷,十分人性化地輕嘆一口氣,指了指不遠處。

  「薩蘭德.克雷。」

  泰爾斯與薩克埃爾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指而轉,看向那位劍速極快的中年災禍之劍。

  「他來自再造塔,是幾十年前北地人拓荒戰爭中不光彩的產物之一他的父親是有封爵的北地貴族,母親是山野裡被擄掠的蠻族。就為這個,他永遠不會被接受為父母兩邊任何一方的一員。」

  不遠處的克雷警覺地回過頭,發現是瑞奇他們在看他之後,立刻朝這邊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瑞奇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一切正常。

  「再造塔的北地爵爺們面上把他當作戰後安撫蠻族、粉飾太平的棋子,背地裡只覺得他是個骯髒醜陋的小雜種,蠻族的長老們一面依靠著他與北地人談判、討價還價,一面又嫌棄他是自己被征服的標誌,是部族裡因姦成孕的敗戰恥辱。」

  瑞奇的語氣變得有些傷感。

  「哪怕把技藝磨練得再精湛,克雷的身份都永遠先於他的能力,但他始終沒有辦法知道自己是誰,因為他既不是北地人,也不是山野蠻民,而永遠是流浪在兩個族群間、無家可歸的孤兒。」

  泰爾斯和薩克埃爾沒有話,只是對視一眼。

  瑞奇輕哼一聲,轉向另一邊。

  「法爾肯.約什,他是出身荊棘地的開倫薩人,曾經在艾倫比亞王國的王家特諜裡服役。」

  泰爾斯認出來,在石台邊上休憩的,是那位雇傭兵們預先派到白骨之牢裡的間諜。

  「在艾倫比亞可笑又可悲的政爭中,跟許多同儕一樣,他渾渾噩噩地活在昏聵的世道裡,只為了不知是真是假的『王國使命』,盲從著上司的命令,不惜出賣良心,染上一手血腥,抓捕、折磨、刑訊、迫害一批又一批的『王國之敵』,以為這樣就能換取自己在世道裡的安穩,好在每個夜晚裡抱著妻兒的時候欺騙自己『我只是要養家』。」

  瑞奇眼神複雜,朝同樣有感回頭的約什搖了搖頭

  「直到某一天,他的岳父也被定為『王國之敵』,被關進監獄。」

  「而約什的上司也同樣為了養家把約什的妻子與孩子變成了刑訊逼供的籌碼。」

  「從那一天起,他用來欺騙自己的借口,就碎裂了。」

  不知道是否觸動了什麼,薩克埃爾聽完之後輕嘆一聲。

  瑞奇似乎被調動起了情緒,他轉向泰爾斯,眼神微黯

  「而不幸戰死的桑尼,他是聶達人,來自東大陸的利古丹邦國。」

  泰爾斯想起那個用著斧頭,最終在與小巴尼的戰鬥中陣亡的桑尼,不由得一愣。

  「沒錯,他曾經做著聶達人裡最有前途與代表性的職業強盜,還頗為上手,成績斐然,直到有一天,他愛上了自己擄掠來的一位姑娘。」

  瑞奇出神地盯著泰爾斯,卻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桑尼放棄了一切,只想和她共結連理,成家生子,為此不惜與所在是團夥翻臉為仇,廝殺連場。」

  瑞奇輕嘆一聲,語氣裡透露出難言的沉痛

  「但在經歷無數風雨,一切塵埃落定,圓滿幸福,他已經生兒育女安穩度日的時候,他那位被擄掠來的妻子在自己、在女兒、在兒子,在除桑尼之外全家的飯菜裡下了劇毒……」

  泰爾斯睜大眼睛。

  瑞奇的話在繼續

  「……作為一個無法抓住命運的柔弱女人最後、最淒涼、最無奈,也是最殘忍的復仇。」

  瑞奇緩緩道

  「從那天起,桑尼就明白了,也許這個世界已經注定他不配得到幸福,隻配沉淪地獄。」

  薩克埃爾抿嘴不言。

  瑞奇深吸一口氣,像是回過神來一樣望向遠方

  「當然,還有你最了解的王室衛隊同僚,在十八年前慘劇後變得一無所有的科林.塞米爾,和他舊識的女兒,貴族出身卻淪落天涯的瑪麗娜.諾福克。」

  聽見塞米爾的名字,薩克埃爾表情黯然,他沒頭沒腦地了一句「對不起。」

  也不知道是對誰的。

  塞米爾。

  瑪麗娜。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遠處的這兩個人,又看了看克雷和約什。

  這就是……災禍之劍?

  瑞奇盯了騎士幾秒,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

  「每個成為塔外傳承者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瑞奇著著,眼裡的光芒嚴肅起來

  「每個人,都是被這個世界拒絕接納的非人存在。」

  被這個世界拒絕接納。

  那個瞬間,泰爾斯想起的卻是很久以前,那個單人隻劍的孤獨身影。

  它被叫作獄河之罪,是有原因的。

  我們本該永久地離開塵世,卻一次次騙過獄河的擺渡人,在千鈞一發間躲開死亡的徵召。

  所以,我們的存在,就是獄河的罪孽,是它沒有盡責地掌管死亡的證明。

  泰爾斯想得出神了。

  「你明白了嗎?」

  瑞奇正色抬頭,回答刑罰騎士方才的疑問

  「他們追隨的不是我。」

  「他們追隨的,是自己心中那股源於絕望與不公,更因之壯大,卻無處發泄,只能在空虛的傷口裡燃燒不盡,永生不滅的憤恨與怒火。」

  薩克埃爾眼神一凝。

  那一刻,泰爾斯明顯感覺到,眼前的瑞奇不一樣了。

  他體內的終結之力再度蒸騰起來,給少年以無比危險的預感

  灼熱。

  壓抑。

  沉重。

  泰爾斯打了個哆嗦,他的眼前浮現出災禍之劍與詭影之盾忘我廝殺的那一幕

  狠厲,瘋狂,不留餘地。

  薩克埃爾明顯也感覺到了什麼,刑罰騎士的整個人都僵硬著,右臂輕顫,似乎在壓抑著出手的欲望。

  但瑞奇絲毫不理會刑罰騎士的異狀,他只是雙目如刀,冰冷地割開眼前的寸寸空氣。

  就連他的嗓音,也多了幾分之前那種令人戰栗的意味

  「這遠遠不是終結之塔裡那些腐化多年,習慣了向各國貴族子弟諂媚討好,在各大強權間左右逢源、粉飾太平、虛偽清高的所謂終結劍士們所能想像的。」

  下一秒,瑞奇直直地望向薩克埃爾,仿佛看透他的靈魂。

  「加入我們吧,刑罰騎士。」

  他語氣堅決,不容置疑。

  「我們有太多的相似你是強大的戰士,但正如其他可悲的生靈一樣,你依舊逃脫不了命運的牢籠。」

  「你也許不理解我們的意義,但是你會的,我們會讓你看見的命運並非不可掙脫。」

  薩克埃爾沉默不言。

  瑞奇的表情依舊可怕,他向刑罰騎士伸出右手

  「灰暗的世界裡,我們找到孤獨的彼此,只為終有一日,你我都能見到希冀的明天,邁向安魂的殿堂。」

  泰爾斯拱起眉毛,只覺得瑞奇的話有些莫名的深意。

  可薩克埃爾只是挪了挪屁股,抱著受傷的左臂,扭過頭。

  「抱歉,我發過誓言。」

  「此劍只為帝令揮舞。」騎士的嗓音空洞、嘶啞,卻另有一種沉著與堅定

  「別無他用。」

  騎士的話簡單而直接,這讓瑞奇的臉色跟他伸出的手掌一樣,僵硬起來。

  此劍只為帝令揮舞。

  聽著這從古帝國翻譯而來,別具特色的話語,泰爾斯微微一沉他想起了納基與奈臨終前的樣子。

  看著頑固不化油鹽不進的薩克埃爾,瑞奇皺起眉頭。

  最終,他帶著嫌惡與無奈,搖了搖頭

  「該死的帝國人。」

  「帝令,嗯?」

  惡魔隨即轉向泰爾斯。

  被兩人之間的戰火燒到的泰爾斯下意識地扭了扭屁股,換了個坐姿,肅正儀容。

  少年眉毛一挑

  「額,咳咳,你也許應該去找那邊那個紅頭髮的,抱著一把弩的家夥……他應該會對你們的團夥宣傳和招募有幫助……」

  但還不等泰爾斯完。

  「不。」

  「算了。」瑞奇沒管他什麼,只是撇開眼神,一臉失望地揮了揮手,「你就算了。」

  「不是時候。」

  本來還莫名其妙有所期待的泰爾斯,連玩笑都沒有開完,嘴角的笑容弧度還來不及收回。

  他心底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淡淡的尷尬。

  我有這麼糟嗎?

  就在此時,刑罰騎士補充了一句話「順便一句,除了瘋子,沒人對自我催眠的邪教感興趣。」

  瑞奇略一沉默。

  「你瘋子?自我催眠?」

  瑞奇輕笑一聲,回復了那種從容深邃的首領本色。

  「你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是,在兩位魔法女皇還不是女皇的時候。」瑞奇靠回他的石台,臉上泛出令人不安的微笑,「她們在法師中有著另一個綽號,另一個已經被人忘卻的綽號。」

  魔法女皇的……

  綽號?

  泰爾斯的神經緊張起來,下意識地豎起雙耳。

  薩克埃爾也微微一愣,他的目光繞過泰爾斯,回到瑞奇的身上

  「魔法女皇?」

  瑞奇卻不急著回答,他歪著頭,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刑罰騎士

  「薩克埃爾,告訴我。」

  「當你們向皇國采購魔能槍核芯的時候,真的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只有女皇們擁有那種技術?影響著整個世界的局勢?」

  「而十八年前,你的同僚,你的王國,你的過去……當你回首往事,是否會覺得,世界如此不公?」

  下一秒,瑞奇的語氣深沉起來,就好像他是個神秘的占卜者

  「覺得命運如此……無情?」

  命運?

  瑞奇一連串的問題,幾乎快把泰爾斯和薩克埃爾都問懵了。

  薩克埃爾皺起眉頭

  「你在暗示什麼?」

  瑞奇笑了。

  他看了看左右,仿佛在顧忌什麼。

  「聽好了,親愛的。」

  「就像真理兄弟一樣,在成為『女皇』之前,那兩位魔能師血棘與黑蘭曾被法師們稱呼為……」

  那一刻,惡魔看向薩克埃爾與泰爾斯,眼裡同時帶著嘲諷與警告

  「命運雙子。」

  泰爾斯和薩克埃爾都愣住了。

  命運……

  雙子?

  等等,結合他前面的話……

  他在暗示的,是我所想的麼?

  在近乎無法思考的驚詫裡,泰爾斯看見瑞奇用最複雜難懂的語氣道

  「騎士,你的國王很是偉大。」

  「但他沒能戰勝命運。」

  薩克埃爾呆呆地看著惡魔,臉色急變,下意識地搖著頭。

  「相信我。」瑞奇抬起頭,在昏暗的火光中,看向周圍黑壓壓的四壁

  「白骨之牢不是終點,命運是一座更大的監獄。」

  命運是更大的監獄。

  心亂如麻的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

  「而我們有打開監獄的鑰匙……」

  瑞奇掏出懷裡的綠色晶石,看向泰爾斯,眼中的熱切讓後者心中一寒。

  「也許是……唯一的鑰匙。」

  一時間,薩克埃爾和泰爾斯都不出話來。

  「現在。」瑞奇笑了

  「誰才是瘋子,誰才在自我催眠?」

  沉默。

  久久的沉默。

  在無盡的雜音中,薩克埃爾終於嘆了一口氣。

  但他最終低下了頭。

  「你,你叫瑞奇,對麼?」

  「我現在叫瑞奇。」

  瑞奇換了個輕鬆的姿勢,收回聳人聽聞的表情,揚起笑容「再考慮考慮我的提議?」

  薩克埃爾抬起頭,眼神恢復清明。

  他直直望著瑞奇

  「我突然有種感覺,你……不像個惡魔。」

  「反倒更像……人類。」

  那一瞬,瑞奇生生一愣。

  他的失態以及薩克埃爾的話讓泰爾斯突然清醒過來眼前的家夥是一個異類。

  他所的話……不能全信。

  「有趣。」

  瑞奇想起了什麼,撲哧一笑

  「你怎麼知道,惡魔是什麼樣子的?」

  薩克埃爾沒有馬上開口,他盯著瑞奇,很久很久。

  「許許多多的記載裡,來自地獄的惡魔都是殘忍、嚴酷、暴虐的。」薩克埃爾語氣微沉

  「毫無人性。」

  瑞奇輕挑眉頭。

  他撫著下巴,似乎在感慨著沉思

  「嗯,這個啊,真正的惡魔,確實是毫無人性的。」

  下一秒,瑞奇突然身體前傾雙手撐地,降低了視線,向上仰視著薩克埃爾與泰爾斯。

  他對兩人露出神秘的微笑

  「比如,它們可以毫無人性到……讓你以為它們有人性。」

  泰爾斯微微一顫。

  看著瑞奇這個頗為人性化的笑容,咀嚼著這句話背後隱藏的深意,少年只感到一陣莫名的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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