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03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2 10:13
第1270章 各尋門路

這種需要花費大量金錢才能撐起來的附加福利,大明的地方官府和大大小小的衙門自然無法全面效仿,也只有海漢這種財大氣粗的作風才會採用這樣的舉措。劉尚雖然不是貪圖小利之人,但也能感受到海漢在這些籠絡人心的細節上有多用心。據說海漢任用的各級文武官員多達數千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起勢之後才從各國遷入的移民,這些人肯為海漢效忠賣命,大概也不僅僅只是衝著權力來的,這優厚的待遇應該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當然即便是大明官府願意勒緊褲腰帶效仿這種做法,頂多也就是對下層官吏起到一定的作用,中上層的官員肯定不在乎這套虛的,每天迎來送往的應酬都忙不過來,哪會在意這一頓午飯的事。劉尚不清楚海漢的中上層官員會不會有類似的情形,但常德高先後兩次拒絕了姜翰和他的邀請,倒也看得出海漢的基層官員還是有一定的職業操守。

吃過午飯,常德高便帶著劉尚去辦理培訓手續。這培訓中心並不在港區管委會這邊,而是位於鹿回頭半島上。之前南下星島的治安官韓正山,在三亞入職的時候就是在這個培訓中心受訓。理論上海漢新招募的公務人員,都會先在這裡接受時長不等的入職培訓,通過基本的專業考核之後才能正式履職。

有常德高帶著,手續自然順風順水就辦好了,不過因為這裡是封閉式的培訓,而且時長十天以上,所以劉尚還得先回去住處收拾收拾,將自己的個人物品帶過來,於是正式的報到時間就改到了次日。

辦完手續出來,常德高便對他說道:「明天報到我就不過來了,後面的學習安排你就自己用功吧。」

劉尚深深一揖道:「多謝常幹事提拔之恩,待培訓結束之後,劉某再尋時機當面謝過。」

常德高擺擺手道:「你也不用這麼客氣,我做的事都是盡職而已。再說像你這樣的人才,如果不站出來為國效力,著實也就埋沒了才能。你在這裡好好表現,若是被高層看上,直接將你要到勝利堡那邊去也是有可能的。」

劉尚先前聽常德高介紹過,這三亞管委會的宣傳科只是宣傳部在這邊的下屬機構,而位於勝利堡內的宣傳部才是這個部門的核心。不過一般新進人員都只會被分配在外圍的基層積累工作經驗,極少會有培訓結束後就被勝利堡那邊點名把人要走的情況。當然這種可能性在理論上是存在的,常德高這麼說,其實也算是對他的一種祝福了。

如果真能有進入勝利堡核心區域工作的機會,劉尚自然會盡力爭取,他來到三亞的目的就是要儘可能詳細地瞭解海漢統治機構的運作方式,以及這個新興國家的政治制度,而不是流於表面地蒐集一點軍事和經濟方面的情報。而只有在勝利堡這個核心區域,劉尚才有可能近距離接觸和觀察這個國家的真正統治者——那些傳說是從萬里之外渡海而來的海漢人。

劉尚在抵達三亞的這段時間裡,還沒有真正在近距離上觀察過那些海漢人。有那麼兩次遇到首長來三亞港區巡視,也都是大群人前呼後擁,外圍還有警察值守,普通人根本就靠不到近處,頂多也就看個熱鬧而已。如果能在這些被國民稱之為首長的海漢人身邊潛伏下來,這就已經是大功一件了。

告別常德高,劉尚沒有直接回住處,而是先去了趟鑫隆茶館。一是取回自己暫時放在茶館裡一些演出時用的個人物品,二是跟姜翰打聲招呼,也算是謝過他這段時間的照顧。

劉尚接受了官府的徵召,接下來就要離職了,這種消息自然是瞞不過每天都來的茶客們,消息很快就在茶館裡傳開,許多人看到他便主動上來招呼恭喜他高昇。劉尚一邊應付一邊心道還好面試順利過了,否則要是灰溜溜地回來,只怕也少不了會遭受一番取笑了。

大概是出於對劉尚身份變化的敬意,姜翰倒是比前日又客氣了不少,直接將他邀到後堂說話。劉尚也不好拿了東西就走,便隨他到後面坐下來閒聊了一陣。姜翰無非也就是叮囑他進了衙門之後,還是要多多回來走動,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也儘管開口就是,說到底就是設法維持跟劉尚的這份交情,想把之前的僱傭關係逐漸變成私人交情。

劉尚滴水不漏地應付完這番客套之後,這才告辭走人。姜翰很熱情地將他送出店外,還打算又替他叫輛人力車,不過劉尚這次客氣地拒絕了。他並不想欠下姜翰太多人情,還是保持一個比較合適的距離好一些。

劉尚回到住處,卻見廖遠在院子裡坐著,正跟他手下的幾個弟兄吩咐事情。劉尚也沒過去湊這個熱鬧,打聲招呼便自行回房了。

不多時廖遠果然來敲門了,劉尚開門將他請入房中,主動說道:「我今天去港區管委會見了宣傳科的人,面試很順利,上午便已經將入籍手續辦了,過幾天便算是正式入籍了。」

廖遠之前在他這裡碰了釘子,原本還準備了一番說辭來跟劉尚磨一磨嘴皮子,倒是沒想到對方今天的態度大變,居然這麼合作。廖遠嘆口氣道:「劉先生這入籍速度真是讓人羨慕,來此不過一月,就能得到官府特批,除開那些當兵入伍的,這在移民中真可以說是千里挑一的待遇啊!」

劉尚道:「蝦有蝦道,蟹有蟹路,你我走的路不一樣罷了。你那邊狀況如何?可知何時才能拿到海漢國籍?」

廖遠應道:「我找東家問過了,最快要抵埠三個月才能申請,我比你早來一月,起碼也還得再等一個月才行。不過他跟海漢民政部的關係不錯,由他這邊出面申報入籍,只需一次申請就能過關了。」

海漢國籍對於所有想要在這裡長期潛伏的外方人員來說都是一個門檻,如果本身沒什麼特別的技能,又一心想留在三亞,不願被分配到其他地區進行安置,那麼被批准入籍的時間往往會大大超過三個月。在這裡待滿一年都尚未入籍的新移民也有大把,幾乎都是以出賣勞動力為主的底層勞工為主。嚴格的說,廖遠等人先前所從事的街頭賣藝演武,同樣沒有什麼技術含量,所能創造的社會價值也極為有限,在海漢官方看來肯定也是被算在單純出賣勞力的行當裡。

如果不是找到了新的門路,像廖遠等人的情況基本上不可能一次申請就過關,街頭賣藝這種沒有固定工作單位的新移民在官府眼中就是屬於不安定因素,轉行之前幾乎不可能在三亞得到入籍批准。但有了劉振國這個靠山,他們幾個在商棧打工的人就可以少走很多彎路了。劉振國前前後後給海漢運送的北方移民數量逾萬,民政局上上下下的官員都打過交道,要給在三亞工作的自家員工申請入籍,自然不會遇到什麼阻礙。

劉尚點頭道:「多等一個月,那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這三亞治安太平得很,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廖遠對此也深感贊同:「的確如此,港區這邊白天有警察和民兵值守,夜間有各家商會共通出錢籌建的治安隊巡邏,說實話,商棧請不請護院都沒什麼影響。不過如今這位東家的家底厚實,海貿生意做得極大,應該也不會在意多這麼點工錢。」

劉尚問道:「聽說這位劉老闆是做船行起家的?」

「如今也還是做船行,從山東到南海,都有他的船在海上跑,據說手底下有上百條海船為他效力。」廖遠談及此事也不禁有些感嘆:「家底這麼大的海商,也在為海漢人效力,難怪海漢的航線能一路向北推進了。不過話說回來,離了海漢,他或許也沒法把生意做到今時今日的規模。東南沿海海商多與海漢合作,大致便是此理。」

劉尚應道:「不肯合作的,也早就被海漢趕盡殺絕了吧!」

說到此處兩人對視一眼,一時間均是無言。海漢前幾年在大明東南沿海的種種作為,他們自然是早就有所耳聞,但凡敢與其對著干的,幾乎都在歷年的海漢對外戰事中被「剿滅海盜」、「捕殺匪寇」之類的名義消滅掉了。而其中名氣最大的,莫過於曾經在福廣兩地海域不可一世的十八芝了。

十八芝曾是福廣海域最強的海上武裝力量之一,在荷蘭人的幕後支持之下,甚至一度可以用武力壓制這一地區內的大明水師。但從崇禎元年開始,鄭芝龍和他的弟兄面前出現了海漢這個挑戰者,並且從雙方交手伊始就一直處於下風。儘管十八芝在後面的幾年中使勁了渾身解數,但也未能止住被海漢年年打擊的頹勢。鄭芝龍苦苦支撐到崇禎六年,最終還是被海漢海軍攻入了台灣以東洋面上的宮古島,十八芝至此也宣告徹底覆滅。

而幾乎與十八芝前後腳時間被幹掉的,還有位於浙江舟山群島的眾多武裝海商組織。這些大大小小的組織中有些見風使舵,及時轉換陣營投靠了海漢,有的頑抗到底就不免落了與十八芝同樣的下場。

有這類例子在前,大明東南沿海各地的海商哪還會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再去跟海漢人唱反調。而前期抱上海漢大腿的海商幾乎都在短短數年間發了家,廣東的李繼峰,福建的劉振國,浙江的林氏三兄弟,這些已經成為地方豪強的生動例子就擺在那裡,效仿者自然多不勝數。

既然跟海漢人合作就會有諸多的利益好處,那誰又願意在明知打不過的前提下,提著腦袋去跟海漢人玩命呢?至於這種貿易合作對於大明會造成怎樣的損害,那可是官府才應該操心的事。商人的天職就是賺錢,往自己口袋裡賺更多的錢才是他們的終極目標,何況他們的背後還有無數有個人利益參雜其間的官員在作為後盾,根本就無法將大明與海漢之間的貿易關係割裂開來,哪怕是朝廷下令也做不到。

除非紫禁城裡那位有足夠大的魄力,將這福廣兩省的官員全來個大換血,那或許還能管個幾年。但這種假設的可行性基本為零,在如今大明內憂外患不斷的情況下,朝廷怎麼可能有魄力對原本比較太平的兩省官場動刀,那樣做無異於自己給自己添亂,而且說不定因此惹惱海漢,一怒之下開啟戰端,那南方哪有明軍能打得過他們?

這南方各地對海漢的依附越來越深,想要化解這樣的局面已經極為困難。劉尚與廖遠來到三亞之後,也越發意識到兩國在各個方面所體現出來的國力差距,想用簡單的軍事鬥爭或是貿易封鎖的手段,並不能解決兩國之間的利益衝突問題。而他們這些小卒子在這個棋盤裡所能起到的作用,簡直是微乎其微,根本看不到改變這種局面的希望所在。但任務在身,行進的方向也不是他們自己所能做主,後面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沒有什麼計畫可言了。

最後還是廖遠主動打破了沉默:「既然你的入籍手續已經辦好,那是否已經給你分配了官職?」

「官職?」劉尚搖搖頭道:「他們給我安排了入職培訓,接下來這十多天要去那個培訓基地裡住著,我這趟回來就是收拾東西的。最後分配何職,也只有等培訓之後才知道。」

「十多天……那在此期間,你就不能外出了?」廖遠沉吟著問道。

「聽說是不能外出的。再說我在本地無親無故,也找不到什麼外出的理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免得引起海漢人注意。」劉尚明白廖遠問這個的目的何在,他擔負著監視自己的任務,這一下要斷絕音信十多天,對他而言其實是有一定的風險存在。要是劉尚在培訓期間暴露身份,再將同夥一吐,廖遠在外面連跑路的緩衝時間都不會有。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2 10:13
第1271章 前路不明

廖遠聽了這番話之後果然眉頭緊皺,對劉尚道:「既是如此,那你在此期間需要加倍小心才是,若是有什麼差錯,我等兄弟在外也無法對你實施援救。」

若不是廖遠之前已經自曝了任務,劉尚大概還真會相信他的這種說辭,說不定還會有點感動,不過現在就另當別論了。他知道廖遠擔心的原因並非如此,但表面的工夫還是要做到位,當下也不動聲色地應道:「多謝廖兄關心,只是去培訓學習而已,想必不會有什麼差錯。待過了這一關,應該便能進衙門做事了。」

廖遠道:「劉先生日後進了海漢人的衙門為官,也要時時警醒,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日上頭若有指令,也不可有任何猶豫,務必立刻執行!」

劉尚肅然道:「這是自然,劉某為何而來,自當謹記於心,不敢忘卻。再說有廖兄監督,想忘也忘不了的!」

劉尚話中隱隱帶刺,廖遠只當是沒有聽懂,繼續說道:「你來此之前想必應該也學過,要如何識別之前並不認識的自己人?」

劉尚點頭應道:「這當然是要學的,不然若是在海漢國遇到自己人而不知……你的意思是,海漢衙門裡還有自己人?」他說到一半便回過神來,立刻向廖遠追問道。

劉尚從大明出發時只被告知了廖遠這個聯繫對象,這當然也是出於安全上的考慮,免得他這條新布下的線出了事牽連到更多的潛伏人員。他雖然自視甚高,但也知道自己並非這個潛伏計畫唯一的核心人員,在自己之前和之後,都應該還會有其他人也執行著類似的任務。不過關於其他人員的潛伏狀況,劉尚目前仍是一無所知,當然也不清楚是否已經有人成功打進了海漢官場之中。

但廖遠的回答讓他也不免有些失望:「關於這一點,我也不知,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訴你。我只是想提醒劉先生,即便你察覺到有自己人的存在,但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切不可亮明自己的身份。」

劉尚腦子轉得極快,立刻就領悟廖遠話裡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可能會有倒鉤?」

廖遠不置可否地應道:「不管有沒有倒鉤,小心為上總是不會錯的。」

所謂倒鉤,也是他們這個行當的黑話術語,意思其實就是指雙面間諜,既為己方陣營效力,也會向海漢出賣己方的情報甚至是人員。這種人有可能是已經叛變投靠了海漢,也有可能是要借助這種手段來往海漢官場更高的地方爬,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對劉尚這樣的後來者無疑都是非常致命。在難以確認其他潛伏人員是否變節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繼續隱藏自己的身份,儘可能不要暴露。

劉尚明白這並非是廖遠杞人憂天,而是早有先例,據說早年由大明來三亞潛伏的人員中,甚至還有錦衣衛百戶在被捕後變節,轉而為海漢充當鷹犬。這種專業人員一旦變節,所造成的危害就不僅僅只是抓捕其所在情報網中的人員了,海漢更可能以此來設下陷阱,由變節人員為餌來繼續誘捕後來者。

有多少人是栽在了這種陷阱之中根本就無從考究,但這麼些年來潛伏進三亞的人員一直沒有什麼有效的作為來抑制海漢發展,肯定是與海漢的各種反制措施有很大的關係。廖遠說的這種情況,的確是不可不防。

劉尚雖然並非手無縛雞之力之人,但想憑一己之力在海漢作出一些有影響力的動作仍會十分困難,他原本是想等時機成熟的時候聯合潛伏在海漢國內的其他同僚一起發動,但聽廖遠這麼一說,他也意識到這種聯合所帶來的風險將會非常巨大,一個不小心就會把自己牽扯進去。非但自己不能主動出頭,就算別人要來聯絡自己,那也得小心謹慎,不能輕易承認自己的身份。

想到這裡劉尚也不禁有些沮喪道:「既然如此,若無助力,那僅憑我一人,就算混進了衙門又能有多大作為?」

廖遠沉默了一陣才道:「話雖如此,這些事總得有人去做才行。想必劉先生來之前也已經發下誓言,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你我來此,本來就沒再打算活著回去,能做多少,也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劉尚聽到「盡人事聽天命」這幾個字,心頭更是有些黯然。他來三亞時還是懷著極大的熱情和決心,打算要在這裡搏一份功績,想必廖遠來的時候也是類似的心情。但來到這裡親眼見證了海漢國的實力和社會狀況之後,他們其實都明白自己所肩負的任務沒有多大的希望能完成,甚至能在這裡安安穩穩地待多久都不知道。雖然早有身為棋子的覺悟,但真正進入到這個環境之中,發現自己根本無力對抗一國之力,還是不免有些悲涼。

廖遠道明來意,該說的話說完之後,也沒有再在劉尚屋裡多耽擱,便起身告辭了。他們雖然有同僚之名,但也並沒有什麼私人交情,現在還得多多少少提防著對方,這種關係的確是非常微妙。劉尚雖然也認同廖遠剛才所說的一些觀點,但他也並不會因此就覺得自己跟廖遠是一路人。

任何人都靠不住,唯一能信得過的只有自己。劉尚送走廖遠之後,反而更堅定了這一信念。畢竟來了三亞之後就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就算看不到前景,眼下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先前聽常德高說,等分配了工作之後,也會立刻安排宿舍入住,到時候如果再堅持在外面租房住,未免就有些特立獨行了。劉尚準備服從分配,去宣傳部安排的宿舍住,據說這種宿舍住的全是在衙門裡當差的人,想必在那種環境中也能更容易打聽到有用的消息。不過等搬離這個地方之後,再與廖遠接頭就得另行尋找安全場所了。

第二天早上劉尚沒有再睡過頭,天剛濛濛亮就起床洗漱,換了一身乾淨行頭,然後將已經收好的個人行李拿上,便出門去培訓中心報到去了。

劉尚來了三亞之後,平時還沒有這麼早就出來溜躂過,倒是頗有一點新鮮感。外面的街道上並不是他所想像的那麼安靜,早就有了不少人在外走動。街邊除了早點攤子之外,還有一些一大早就出來招攬生意的力工,這些人都是尚未取得國籍的新移民,只能在港區接一些散活來做。如果是已經取得了國籍的歸化民,即便還是做這個行當,也會被分配到碼頭上去做固定工,待遇要比這些接散活的力工好得多。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商人正趕著要去碼頭上的早市。這些商人大多是以本地經營餐飲業的商家為主,每天都要到港區碼頭去收購新捕撈上岸的各種海鮮水產。三亞本地的餐飲業極為發達,而靠海吃海的習俗加上海漢人帶來的各種烹飪方式,也讓海鮮成為了本地的招牌之一。幾乎每家飯館酒樓都有自己主打的海鮮招牌菜,因而也大大帶動了本地的海鮮消費市場,每天在三亞港和勝利港的水產市場上成交的海鮮數以噸計,而由此也讓捕魚、造船、儲運等諸多上游產業得到了蓬勃發展。

劉尚小心翼翼地讓過一輛裝滿魚蝦的小車,看這些小車去的方嚮應該是火車站,每天早上都會有大量的海鮮通過火車運往內地。其目的地不僅僅是城區裡大大小小的廚房,還有內陸的田獨工業區。那裡對外界是一個接觸不到的神秘之地,但在當地工作的數千人每天還是得吃飯喝水,需要消耗的食材也絕非小數目。

如果僅僅是看眼前的景象,這裡與大明境內的港口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差別,路上的行人剪了短髮的也是少數,服裝也以傳統中式服裝為主,偶爾能看到幾個穿著制服的海漢警察在街上巡邏,才會提醒劉尚這裡其實是海漢國的領地。

劉尚在街邊三下五除二吃了豆漿油條,然後繼續趕往鹿回頭半島。這邊由於有陸軍的基地和軍校,很多區域都禁止非國民隨意進出,劉尚肩上扛著一大包東西,行頭又不像是國民,剛踏入鹿回頭半島就被警察攔了下來。

劉尚趕緊出示了昨天在三亞管委會宣傳科開的介紹信,兩名巡警仔細看過之後才放他過關。劉尚雖然心知對方只是例行檢查,但這樣當街被海漢警察給攔下來,心中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到了培訓中心之後,劉尚找到昨天辦手續的地方遞上自己的介紹信,對方核實之後,便是安排宿舍領取教材之類的瑣事。等這攤子亂七八糟的事情忙完,已經是日上三竿的時候了。

由於沒有人與劉尚同時入學,而且暫時湊不出足夠的人頭來給宣傳專業開培訓班,但他人已經來了,培訓中心也沒打算再讓他回去等著,暫時就只能安排他先跟著別的專業受訓。劉尚倒也不在乎這個安排是不是合理,只是覺得自己原本是十來天的培訓期,如此一來就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去了。那廖遠眼巴巴地在外面等消息,如果過了這段時間自己沒有出現,那傢伙怕不是得急出毛病來。

劉尚臨時被安插進去的培訓班是十八天之前開的醫療衛生班,由於這個專業的特殊性,培訓時間也要遠遠長於別的專業,而且這裡的培訓還僅僅只是一個入職前的基礎培訓,其中的佼佼者會被選拔出來,進入更高級的三亞醫學院接受更高深的醫術培訓。

劉尚稍稍打聽了一下,原來這個培訓班的人員都是有一定醫學知識的赤腳醫生,尋常的頭痛腦熱,跌打損傷之類的多少會治一點,然後就被民政部作為特殊人才招募到這裡來培訓了。與劉尚的境遇類似的是,這些醫護人員在學成之後也會立刻得到海漢國國籍,並且接受國家衛生部門的僱傭,可以說今後也是吃公門飯的人了。

當然了,真正那些懂得醫術,在來海漢之前就是開門坐堂當大夫的專業人士,就不會再來這裡接受一些基礎的醫療技能培訓了,往往直接就能獲得海漢國籍,並且得到更好的禮遇。劉尚聽他們所說,海漢對於大夫的待遇是相當不錯的,一些在廣東大城中有名氣的大夫被請到這裡,只需每天帶帶徒弟,偶爾給首長們看看病,便能得到豐厚的待遇,連住房都是執委會分配的。至於有心在醫學和藥學方面研究深造的,海漢這邊更是會提供專門場所和經費,甚至還有用來試藥的犯人病號,讓那些資深大夫們隨意折騰。

這些消息讓劉尚對海漢從大明挖牆角的手段有了更為清晰的認識,海漢現在是缺哪個領域的人才,就直接出高薪從大明挖,哪怕是這些粗通醫術的赤腳大夫,海漢也不打算放過,寧肯挖過來自己再花時間慢慢培養。劉尚很難想像這種措施會對兩廣沿海地區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但海漢這麼做顯然不是對大明安著什麼好心就是了。

劉尚不通醫理,因此上專業課的時候他就完全雲裡霧裡,不明所以。不過授課的講師也知道他只是臨時插班,便也允許他自行選擇是否聽課。於是劉尚只聽了一堂課便自我放逐了,索性到了外面,去參觀其他專業的培訓內容。

這個培訓基地開設的專業極多,除了軍隊之外的幾乎所有政府機關部門,新招入的人員基本上都是在這裡接受入職培訓。一般來說都是湊夠一批學員之後便開班授課,不過像劉尚這種不湊巧的情況也很常見,恰好是處在了一個空檔期。這也得怪招募他入職的常德高百密一疏,在辦理培訓手續的時候竟然忘了查一查近期是否有足夠的學員來開班,以至於劉尚來了之後才發現宣傳專業就只有他一人入學,根本不知道幾時才能湊夠人數。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6 14:56
第1272章 無法成事

這培訓基地雖然不允許隨意出入,但學員在內部的活動卻沒有多少限制,只要不搗亂,就算是去旁聽其他專業的培訓課程也不會被驅逐。而劉尚目前所在的宣傳專業正好沒開班,也就由得他逍遙自在,四下遊走,去參觀其他專業的培訓內容了。

這培訓基地中開設的專業甚多,劉尚隨便轉了轉,發現除了醫療衛生之外,還有進出口貿易、金融、文教、探礦、治安、農事、建工、航海等諸多專業。每個專業的培訓內容和時長都各不相同,學員在完成培訓課程之後就會被分配至各個行業的國家機關中任職。另一些名為「專業進修」的班級,就不允許劉尚這樣的外人旁聽了,據說這些班的學員都是在職人員,通過進修培訓之後便會獲得職位的晉陞。

有很多專業是劉尚以前聞所未聞,並不知道這個行當居然還能以這種正式的方式開班授課,但轉念一想海漢還為此成立了管理該行業的衙門來運作,這開個培訓課程倒也只是小事了。劉尚由此也能感受到海漢高層對於某些行業的重視程度,與大明的確是有著十分明顯的差異。

大明想要入朝為官,要嘛通過科舉一層一層地考取功名,要嘛就只能拿命去戰場上拚殺,像這種憑藉著某個領域或行業的專長就能當官的情況,在大明是比較少見的,即便有也只是在六部中分管具體事務的底層官吏。

而海漢的舉措卻是為各個行業中的普通人準備了專屬的上升通道,這些人不需要通曉四書五經諸子百家,不用擅長舞文弄墨撰寫八股文,只要在某個海漢高層需要的領域裡有專長,就可以通過招募的形式進入到海漢官方機構中任職,並獲得後續的深造進修和陞遷提拔的機會。

劉尚不明白什麼是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之間的桎梏與區隔,但他現在已經能切實地感受到海漢這種開放社會上升通道的制度對平民百姓的吸引力和刺激作用有多大。即便是完全沒有任何背景,剛剛才抵達三亞不久的新移民,也會有機會憑一技之長來獲得國籍與地位,而這在大明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狀況。

這也就難怪近幾年大明東南明明沒有再出現什麼大的天災人禍,但仍有大量人口選擇背井離鄉移居海南島,而且這些離開大明的人往往不是因為生活不下去而逃難,只是想移民海漢之後,能為自己或是下一代搏一個更好的前途。如果換個國籍就能換來入朝為官的機會,而且這個國家還正是處於開國之後的上升期,那又有多少人能抵擋住這樣的誘惑呢?

受到這種誘惑的可不僅僅是平民百姓而已,據劉尚所知,東南沿海因為各種原因辭官之後到海漢這邊來當官的人也不少,而且原本在瓊州任地方官的官員,有相當一部份人都在這個島易主之後也跟著改換門庭,投入了海漢門下效力。如今在海漢的官僚體系中,曾經在大明官府中有過任職經歷的人至少還有兩成上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海漢目前似乎還無意在大陸推廣這套制度,否則再經營幾年下來,只需振臂一呼,只怕就會有整州整縣的地方直接投靠海漢了。

看到這些人之後,劉尚才想到了自己來到三亞之後所接觸過的那些官府中人,應該也都是在這裡接受過類似的培訓。話說回來,海漢若非有了這種量產式的培訓方法,想維持分工細緻的主管機構也難能有足夠的人員可用。當然換個角度來看,也正是海漢官府機構的複雜程度對專業人員需求量極大,才會因此而催生了這樣的徵召和培訓體制。

海漢能夠迅速建國並崛起,跟這麼龐大的官吏隊伍所起到的作用肯定是分不開的。海漢有足夠的人手對各行各業來進行細緻的管理和指揮,這才能讓整個國家機器運行得更加快速而順暢。

劉尚雖非政客出身,但他過去所能接觸到的層面也高過一般平民百姓,眼光見識都不差,就算無法完全看懂海漢執政的手段,但其中的高明之處倒也能分辨出來。這個時候劉尚就不免又會想起來到三亞之後就一直反覆困擾著他的問題:「這些東西,是否能在大明複製實施?」

但旋即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海漢這種培養人才的方式有太多不合常理之處,如果放在大明,只怕立刻就會引來讀書人的口誅筆伐,而現有的官僚集體也絕不會容許一些根本沒讀過聖賢書的泥腿子加入到自己所在的團體中來。對朝堂上的人來說,維繫現有的權力體系和平衡,遠比激進地改變官僚選拔制度重要得多,至於這個國家的發展速度會不會因此而落在海漢後面,朝堂上那些大人物會在乎嗎?對正處於內憂外患中的大明來說,眼下起碼有一萬件比海漢更重要更急切的事情需要處理,誰會把注意力過多地放在不聲不響悶聲發大財的海漢這邊?

更何況最要命的財政關根本就過不了,大明現如今要對付把中原攪得一團糟的農民軍,還得應付後金一年比一年更聲勢浩大的南下叩邊行動,每年軍費開支都足以讓朝廷的財政一直處於負資產狀態,還得從南方沿海比較太平的幾個省份加額徵賦來維持,哪裡還有餘力來將現有的官吏隊伍擴編。就算有這個閒錢,大概也會被優先用於在各種邊關要隘加強城防,徵調部隊到處滅火的行動上了。

堂堂大明立國二百餘年,疆域萬里,居然還不如南海邊陲從一個小海灣起家的海漢國發展得順當,這在劉尚看來簡直是匪夷所思,在沒來到三亞之前他也很難相信這樣的狀況。但現實是殘酷的,他在三亞的所見所聞,無一不是在驗證著這個結論。雖然看到海漢的發達與繁榮,他會忍不住酸溜溜地作出「不過如此」、「世風日下」之類的評價,但靜下心來客觀地看待問題,他也不得不承認海漢幾乎在所有自己可以感受到的方面都要比大明做得更好。

要承認這一點,對大明出身的劉尚來說無疑是相當悲哀的事情,但更可悲的是截止目前,他還沒看到任何在海南島上推翻海漢統治的希望。劉尚在本地所接觸到的平民百姓,無論老幼對目前的生活狀況都是比較滿意的,哪怕有些人的生活過得並不富足,但海漢治下的太平卻是別的地方比不了的。

整個海南島上沒有山賊流寇,島外沒有海盜活動,小偷小摸的竊賊只要被抓到就會被投入苦役營中接受數年的勞役改造。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這種淳樸民風在三亞這個地方是真的已經實現了。百姓不會缺衣少食,而且已經習慣了在強大的武裝力量庇護之下享受安寧的生活,這樣的社會狀況下又怎麼可能挑動民眾發動內亂?

至於海漢的統治階級,要製造內亂的難度似乎就更大了,因為海漢的政體並非君命皇權,而是一群人共同執政。雖然處在權力金字塔頂端的只有九個人,但這個陣容每隔幾年就會更換,由所有血統純正的海漢人共同推舉人選,這也就是說理論上每個海漢人都有機會成為統治者的一員,但如果誰想獨攬大權,那麼勢必招致其他所有人的反抗。而在海漢的體系中,對於理論上可以導致叛亂的漏洞有諸多預防措施,海漢人又是出了名的精明,外人想勾起海漢高層的動亂也沒什麼機會。

刺殺海漢的高層人物當然也是備選項之一,但問題就在於海漢能夠進入執委會執政的人選很多,就算運氣好能傷及那麼一兩個人,也根本不足以動搖海漢的統治,反倒是有可能會因此而惹來了海漢的軍事反擊,如果事態發展到那樣的局面,就完全是適得其反的效果了。就算劉尚願意捨命嘗試,上頭也絕不會同意實施這種會導致兩敗俱傷,並且只能讓局面更加惡化的辦法。

劉尚越想越覺得頭疼,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當初選擇接下這個任務,是否有點太過於不自量力了。到目前為止,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找到任何能夠動搖海漢統治的方法,並且他也不認為同樣在此地潛伏的同僚們能比自己好到哪裡去。這樣的對抗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會不會到最後仍是徒勞無功,類似這樣的疑問也開始慢慢從他心底滋生出來。儘管劉尚努力告訴自己應當忠君愛國堅定信念,但終究還是無法抵擋住現實一點一滴的不斷衝擊,來三亞之前信誓旦旦要將海漢政權瓦解的目標,似乎已經處在不斷的崩塌之中。

一旦產生了這樣的悲觀情緒之後,劉尚不免對自己的職業前景也有了懷疑,以自己說書先生的出身,就算過了這個培訓,進入宣傳部之後,大概也得在常德高這樣的職位上先干個幾年掙表現吧?自己沒有洪科長那樣拜在首長門下為徒的顯赫履歷,想往上爬多半就只能熬年頭了。這宣傳部不比其他部門,業績似乎也很難量化,別的衙門靠文治武功升職,宣傳部難道靠嗓門大?靠嘴皮子利索?想想似乎也不太現實。當初一心想著能混進了衙門就算勝利,但如今看來這進了衙門也未必就能發揮出多大的作用。

這培訓中心裡管吃管住,劉尚行動自由又沒什麼任務,才會有這閒工夫來琢磨這些之前沒有仔細考慮過的念頭。旁人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也沒人搭理這位躺草坪上望著天發愣的仁兄。劉尚就這麼渾渾噩噩地在培訓中心裡過了兩天,才終於有人注意到這個無事可做的閒人。

「起來起來!」

劉尚的視野裡突然出現了一張大臉,讓他起身回話。他趕緊爬起身來,一看旁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著一群人。叫他起來這人他倒認得,是在培訓中心裡負責治安的一名姓向的工作人員,具體叫什麼不清楚,學員們私底下都叫他向大臉。

「哪個班的?上課時間在這裡躺著,不用學習了?」向大臉毫不客氣地向劉尚發問道。

劉尚連忙報上了自己的姓名和所屬部門,又道明了自己沒有參加學習的原因。他目前的處境並非人為造成,純粹只是個巧合,也不用擔心說出來得罪了誰。不過他還得在這地方繼續待下去等著開課,所以也不能輕易得罪了這裡的工作人員。

「宣傳部招募進來的?是哪個科啊?」

劉尚話音剛落,旁邊人群中便響起一個聲音問道。他側過頭去看,卻見發話者是眾人簇擁在當中的一名短髮年輕人,年紀與他先前接觸過的常德高、洪敬文看著差不多,但看著卻似乎更有威嚴一些,而且旁邊還站著兩名腰間別著短管火銃的護衛,看樣子身份不簡單。

不等他琢磨這人的身份,旁邊的向大臉已經急忙介紹道:「這位是青年團的於主任,你好好回話!」

青年團的於主任?劉尚覺得這個稱呼似乎在哪裡聽到過,旋即便想起前兩天常德高帶他去見洪科長,說到其出身時便順便提及了「青年團於主任」這麼一位人物,難道這麼巧便是眼前這位年輕官員?

不過不管是不是,劉尚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份,絕對不能在對方面前拿腔拿調,當即一躬身應道:「招募在下的是三亞港區管委會宣傳科。」

「哦?是洪敬文?」那位於主任又問了一句。

「是洪科長手下的常德高幹事。」劉尚見他直呼其名,也不敢妄斷他與洪敬文之間的關係,當下老老實實地說了。

「是小常招的人啊!」於主任上下打量了劉尚一番,旁邊已經有人遞上了花名冊,翻出了劉尚的的登記資料。這於主任看了個大概,又回頭問道:「你以前是說書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6 14:56
第1273章 意外收穫

這位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的於主任,自然便是移民中從龍時間極早的於小寶了。於小寶早在1627年穿越者們在榆林灣登陸時就已經隨其父親於大山一起投靠海漢,算工齡也算是歸化民中年限最長的一批人了。早年又先後師從於陶東來、寧崎、何夕、馬力科等人門下,從十六歲開始就已經在大人物身邊任職,這份履歷在海漢國內也是不多見的。

在穿越者們的言傳身教之下,於小寶所學到的本事要大大勝過後來者,而且對海漢的忠誠度也足夠高,所以執委會對他十分信任,並將其任命為海漢青年團的主管官員。

與聽上去的第一印象有所不同,海漢青年團並非軍事組織,而是一個政治組織。這個組織的宗旨很簡單,就是讓海漢治下的年輕國民效忠國家和執委會,並成為執委會的「政治近衛軍」。青年團的編制並不受制於行業和部門,僅僅只看國籍和年齡這兩個條件,符合即可加入其中。因此青年團也就成為了一個跨行業跨部門,並且成員眾多的大型組織。按照今年國慶期間的統計數據,青年團的成員數目甚至已經遠遠超過了海漢軍的兵力,在國民中的影響力也可想而知了。

雖然加入青年團會對日後的個人前途有諸多益處,但青年團對個人並不具備行政方面的管理權力,所以於小寶這個官職可以說影響力很大,能夠左右千千萬萬人的前途,但同時實權也很小,甚至不能直接決定某一個人的職位陞遷。但只要深諳海漢體制的人都明白,於小寶這個職位看似沒有實權,其在民間的影響力卻已經堪稱歸化民第一人了,目前已經升無可升,否則就得頂掉某位首長的位子了。

於小寶年紀輕輕就位極人臣,又常年跟穿越者們工作生活在一起,不論是穿衣打扮還是言談舉止,都已經基本脫離了明人的狀態,甚至有很多初到三亞的新移民,會將他等同於真正的「海漢人」。不過於小寶自己和上面的大人物對此似乎都沒有什麼顧忌,類似配備警衛員這樣的待遇,過去也的確只有穿越者才能享受到,但現在像於小寶這樣的歸化籍高官出行也會配備警衛了。當然了,在三亞良好的治安環境下,這種人員配置更多的功能還是身份象徵而已。

於小寶今天來到培訓基地這邊的目的是視察工作,同時查看一下近期招收准公務員中有沒有什麼年少的苗子值得注意。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這裡的工作人員自然是要悉心接待,唯恐有什麼差錯。但於小寶走到這邊就注意到了躺在草坪上的劉尚,所以才打發了工作人員過來詢問是什麼情況。

由於青年團的特殊工作性質,宣傳部門一向是主要的合作單位之一,而且海漢宣傳部裡很多入籍時間較早的年輕官員都曾師從寧崎,說起來跟於小寶也是有師兄弟的關係。比如三亞港區管委會宣傳科的洪敬文,就曾與他同門學藝,也算是有一點私人交情。這個沒著落的新人既然是洪敬文的下屬,那他自然要多過問兩句了。

劉尚不明對方為何要過問自己以前的職業,但還是按照標準答案老老實實說了,自己曾在廣東某地說書為生,聽聞海漢這邊的人特別喜歡聽書,所以搭船來了三亞謀生,後來便接到了來自常德高的徵召。

於小寶點點頭又接著問道:「可會識文斷字?」

劉尚躬身應道:「小人粗通文墨,以前說的書也都是自己寫的。」

「宣傳部的班什麼時候能開?」於小寶這句話卻不再是問劉尚,而是旁邊的工作人員。

旁邊的官員嚅喏著應道:「近期宣傳部招的人少,湊不出足夠的學員,加之各位兼職的講師也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所以……大概要等到下月了。」

出現這種情況也是沒辦法的事,培訓基地總不能為了劉尚這麼一個學員,就專門召集講師開班。給這些學員上課的講師可並非專職,基本都是相關部門的在職官員,要安排培訓課程也先得協調講師們的時間安排才行,劉尚可沒有這麼大的份量能讓這麼多人圍著他轉。宣傳部把人交過來了,這邊負責辦理手續的人不清楚安排,直接就將人收下來了,也只能將錯就錯讓他暫止住在這裡。反正收留劉尚也就是添雙筷子添個碗的事,這點額外費用對於培訓基地來說並不會產生負擔。

不過這事被於小寶注意到並過問,就意味著有人可能得為此事負責了。於小寶的官職雖然是掛在青年團這邊,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平時做的事可都是代表了執委會的意思。特別是出來巡視地方上的工作,這幾乎就是欽差大臣一般的地位,培訓基地的工作出了岔子被他發現,雖然是很小的事情,但相關人員還是不免緊張起來。

但於小寶今天顯然心情不錯,並沒有立刻責怪工作人員的安排失當,而是轉頭又對劉尚道:「既然如此,你最近在這裡也無事可做,正好我最近要到島上各縣巡視工作,需要一個能說會道的人做宣講工作,你可願接下這個任務?」

劉尚還沒回過神來,向大臉已經在旁邊催促道:「於主任給你機會表現,你可不要辜負了這片好意!」

於小寶見他猶豫不決,便接著說道:「等巡視歸來,你再完成入職培訓不遲,回頭我再跟洪科長打聲招呼就是了。」

劉尚感覺這可能會是自己任務的一個轉機,當下便躬身應道:「那小人恭敬不如從命,就聽於主任安排了。」

於小寶會看中劉尚,當然不是什麼慧眼識英雄,也並非劉尚外表有什麼出眾的地方,真正的理由其實就是他說的那樣,正好有這麼一個空缺需要有一個做事的人來填補上而已。本來他的隨員班子裡是有負責這個工作的人員,但今天臨出發之前卻突生急病倒下了,他巡視完鹿回頭半島之後就會從這裡乘船出海去其他地方,臨時調人又有諸多不便,正好碰上這位說書先生出身的預備幹部在這裡閒著沒事可做,於小寶看了登記資料上的介紹人意見之後,便決定臨時徵募他作為自己此次出巡的隨從人員,填補因病未能成行那位的空缺。

話說回來,能有這樣的機緣巧合,劉尚也得感謝常德高,若不是他稍稍疏忽了一下,幫劉尚辦完培訓手續就撒手不管了,也不會有機會在這裡碰到於小寶。又或是給劉尚的介紹人意見寫得簡略一些,沒有提及他的個人情況,於小寶也未必會看中他。

於是劉尚就這麼陰差陽錯地由一名閒人變成了青年團於主任的一名臨時隨員,接下來還要隨其巡視海南島上各地的青年團運作狀況。雖然劉尚還不太明白這究竟是個什麼性質的任務,自己在其中又需要承擔哪些工作,但既然能有機會接近海漢朝廷裡的高層人物,他自然是要盡力去把握住這個機會。能夠跟在這種大人物身邊做事,自然有機會接觸到許多原本完全無法瞭解的信息。

當然了,劉尚也不會指望自己這樣被臨時徵召的人能接觸到真正的機密信息,但只要能通過這份臨時差事瞭解到海漢青年團的一些運作內幕,那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關於海漢青年團的存在,劉尚也只是通過有限的資料得到一些粗淺的印象,這個組織成員眾多且普遍年紀較小,並且對海漢政權有著近乎狂熱的崇拜,可以說是海漢統治之下的特殊產物之一。而海漢是如何管理並運作這個組織,對外界而言卻是一個謎。

劉尚倒是沒有想過自己這麼快就能與這個部門打上交道,而且所接觸到的便是青年團的主管官員,這要說是老天爺的眷顧似乎也不為過。等他想清楚這件事的意義,向大臉已經在催著他趕緊回宿捨去收拾行裝了。

於是劉尚在短短的三天中又開始第二次收拾行頭,於小寶並沒有告訴他具體的行程安排,但聽他所說要巡視島上各地,顯然不是三五天就能回到這裡。不過這次有於小寶出面點將,劉尚也跟著享福,連行李都不用自己拿了,收拾好之後向大臉便讓他替他送到停靠在附近海岸的於小寶座船上去了。

於小寶離開培訓基地的時候,劉尚便已經加入到了隨員的隊伍之中。不過他一身明人裝束,在這支隊伍就顯得有些打眼了,以於小寶為首的這些人全都放棄了寬袍大袖的明式服裝,而是穿著裁剪式樣更為服帖修身的海漢式服裝,看起來整個人也更為精神幹練。不過於小寶對於他的衣著裝扮倒沒有發表什麼意見,這讓一直對此暗自擔心的劉尚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離開培訓基地之後,於小寶又帶隊去了附近的海漢陸軍學校。鹿回頭軍校是目前海漢陸軍檔次最高的學府,所有連級以上軍官都必須在這裡完成相關進修課程之後才可以順利獲得陞遷,每年有包括外軍留學人員在內的上百名軍官在此受訓,可以說是陸軍軍官的生產線。

海漢軍的軍力是如何在短期內形成了不可戰勝的優勢,這對於外界來說一直是未解之謎,也極少能有非軍方人員被允許進入這裡參觀。不過於小寶主管的青年團顯然是一個例外,海漢軍中的青年軍官和士兵幾乎八成以上都是青年團的成員,而適齡軍人晉陞中尉,即連級軍官的必要條件之一,就是審查是否具有青年團資格。如果沒有加入青年團,那麼少尉排長就已經到頭了,要嘛就得熬到青年團的年限之外才能獲得升職的機會。

軍中有如此之多的青年團成員,於小寶這個主管領導到一線指導工作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雖然他並不具備軍隊的指揮權,但威望也並不亞於一部分軍中高官了。於小寶到了軍校裡之後,這邊直接就集合了所有學員接受檢閱,待遇已經堪比國防部高官了。

關於軍校中的一切,劉尚自然都是感興趣的,不過他現在只是一個臨時隨員的身份,所以大部分時候也只能跟著走馬觀花地看看,不敢自行去與這軍校中的學員進行接觸。

真正令劉尚感到吃驚的是,在檢閱軍校學員時才知道這裡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外國留學人員存在。除了安南、佔城這種眾人皆知的海漢附屬國之外,甚至連大明也有軍官在這裡進修,這是他以前聞所未聞的情況。整個接受檢閱的學員隊伍當中,外籍人員幾乎佔到了三分之一的數目,而國籍更是五花八門,至少有七八個國家之多。

劉尚注意到這一點之後,不得不重新審視海漢在南海地區的軍事影響力。看到這些外籍學員在檢閱過程中全都是與海漢軍官一模一樣的動作和反應,也足見其已經被海漢的軍事體制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如果今後發生戰事,這些國家派出軍隊為海漢助戰,劉尚肯定不會感到奇怪。

檢閱之後於小寶舉著鐵皮喇叭對學員們發表了簡短的訓話,大意無非就是鼓勵他們好好學習,效忠自己所在的國家。不過這還不算完,解散之後於小寶又召集了一批年輕軍官就地開了一個短會,據說這些人都是青年團中的骨幹成員,在軍中專司政工。

劉尚作為隨員旁聽了這個會之後,總算對海漢青年團在軍中的存在形式有了大致的瞭解。這些軍官就是青年團的喉舌,而基層士兵就是他們宣傳和發展的對象。按照軍中的編制,層層都有專人負責組織青年團,於小寶接見這些人幾乎都是連級以上的高級軍官,只需將青年團的事務交代給他們,便會如軍令一般一層層地執行下去了。而青年團在軍中所有的宣傳工作,也都是圍繞著「忠於海漢」這個中心來開展的,說得直白點就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對軍人們進行洗腦宣傳,讓他們能做到對效忠海漢這個信念堅定無比。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6 14:56
第1274章 厲害人物

類似這樣的政治宣傳,其實大明軍中也不少,畢竟忠君愛國永遠都是軍隊政工不會更改的主題,這在哪一國都一樣,海漢雖然政體不同,國家是由執委會執政,但要求軍人效忠國家這個大方向也是一樣的。不過海漢對於這個領域的重視程度顯然是大大超過了劉尚的認知,不僅不遺餘力地組建了青年團這樣一個專門的政治組織來主管思想工作,並且在軍中還有專人負責實施,也難怪海漢軍在過往戰例中有許多情況下都是以少勝多,除去其本身武力強悍之外,想必青年團的存在對激勵士氣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而於小寶向軍中這些負責政工的軍官們佈置的新任務,就是學習和宣傳前不久在星島爆發的戰鬥中駐軍部隊的優異表現。劉尚心說這個我擅長啊,前面大半個月都在三亞港拿這個說書,得到的反響可是相當不錯。不過在當前這種環境下,他也知道自己一個臨時僱員可沒資格插話自薦,只能老實在旁邊聽著。

以劉尚的頭腦,當然很快就從於小寶的講話中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如果說劉尚之前在鑫隆茶館的表演更多是具備了娛樂大眾的性質,那麼於小寶對這些軍官的要求就更傾向於政治性質的任務了。而具體的宣傳方式和方向,又跟劉尚所擅長的曲藝有著明顯的差異,真要派他上,肯定無法圓滿達成於小寶的要求。

於小寶所要求的宣傳重點,就是戰鬥的決心和意志。駐軍部隊在敵國聯軍入侵且兵力佔優的不利情況下,如何做到將士團結一心,軍民齊心合力,共同努力打敗了來犯之敵,這才是軍中的宣傳方向。而劉尚所擅長的塑造單個英雄人物的手法,雖然也會被運用到宣傳中,但所佔的比重顯然不會像他在說書中那麼大。

而於小寶說到後來,劉尚終於是聽到了一些比較敏感,之前從各種報紙上沒有發現的信息。海漢在星島之戰中擊敗了英國與柔佛組成的聯軍,報紙上的宣傳也主要集中在戰鬥過程和顯赫的戰績上,但對於後續的局勢發展卻沒有更深入的報導,直到此時劉尚才從於小寶這裡聽到了後續的消息。

海漢在擊敗敵軍後並沒有乘勝展開追擊,而是向交戰的兩國提出了諸多賠償要求。海漢的倚仗並非戰爭中俘獲的近兩千名戰俘,而是對這兩國所施加的軍事威脅,如果他們不願進行和談,那麼海漢將會啟動大規模的武力報復行動。

儘管這種威脅還僅僅只停留在外交手段層面,但之前的戰事顯然已經摧毀了敵國戰鬥意志,因此所起到的作用也十分顯著,據說目前談判已經取得了重大進展,柔佛國已經選擇了屈服,只是具體的賠償條件還在繼續磋商之中。而英國人因為其據點距離星島比較遙遠,其官方態度還暫時未能得以確認,但沒了柔佛國的配合,對方也很難在沒有後勤保障的狀況下再將戰事繼續下去。

這些經濟方面的賠償都還是其次,於小寶的重點在於說明海漢通過這場戰事在南海,特別是馬六甲海峽地區所取得的主動優勢。劉尚雖然將星島戰事編過書登台表演過,但他實際上對於遙遠南海的地理狀況並不清楚,至於馬六甲地區的國際形勢如何,他更是不明其中關鍵,雖然明知於小寶所說的內容可能極為重要,但卻完全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

劉尚急得不行,心中暗罵這幫人開會討論國際形勢,怎地連個地圖都不掛出來,也太偷懶了一些。他又想起前些天在圖書館查閱資料的之後,其實有幾分資料中附有簡略的南海地圖,但他當時覺得這些地方距離三亞實在太遠,於大明而言更是毫無瓜葛,便直接跳過了沒有仔細研究,如今事到臨頭要用上這些學識的時候才大感後悔。

不過劉尚的長處之一便是記性好,不但能對書面資料做到過目不忘,對於有必要記下來的信息,他聽過一次也能強行記住大半,日後有機會還可以結合相關的資料再來慢慢消化這些內容。只是等這趟回來之後再去慢慢查閱資料,消化今天得到的這些信息,就不好手還有多少時效性可言了。

於小寶當然不會在意自己的臨時隨員能不能聽懂這些話,他此行的任務之一就是向各地駐軍傳達執委會對星島戰役的意見,一方面要強調海漢軍的強大和不可戰勝,另一方面要讓各地部隊都瞭解海漢的外部形勢並不太平,必須要做好常年備戰,隨時行動的訓練準備。

海漢軍隊一直是執行輪換駐紮的制度,除了特戰營的少數部隊常年在一線征戰之外,大部分部隊會按時限輪番在海外駐紮。不過最近這幾年海南島上十分太平,長期不執行作戰任務的地方駐軍,也不免會有因此而心生懈怠的狀況出現。執委會和國防部為了預防島上駐軍的戰鬥力下降,自然也得想辦法來刺激部隊的訓練備戰熱情,這青年團的巡迴宣講也是其中之一。

召集了軍官學員們開完短會之後,時間已經到飯點,於小寶一行人也就在軍校中一起吃了午飯。直到這時候,席間才有人向劉尚介紹了這個團隊中的人員。其中不但有與他職責相似的宣講人員,還有專門負責撰寫文稿的筆桿子,負責安全的護衛人員,負責與地方對接工作,組織安排行程的後勤人員,甚至還有隨隊的醫生和會計,而領隊的官員便是於小寶了。

這支隊伍此次的主要任務是造訪島上沿海各市縣,所視察的工作其實也並不限於青年團的工作範疇,不過有些事務是非公開性質,於小寶也是得了上頭的耳提面命,並不會將其公諸於眾,連這些隨員也並不完全清楚此行的所有使命。

半路加入的劉尚自然更是稀里糊塗,不過他也是見過一點世面的人,心理素質更是經受過專門的訓練,在這種狀況下並不會顯得過於侷促。席間於小寶偶爾問他幾句,劉尚倒也能體面地應付過去。

吃過午飯之後,眾人便離開軍校前往附近的鹿回頭綜合碼頭。這個碼頭平時主要用於停靠外地來的移民船,以便能將移民就近轉移到附近的移民基地中安置,不過因為陸軍基地和軍校也都在附近,所以經常也會有軍方的運兵船在這裡停靠。但這次將要搭載於小寶一行人實施環島巡視任務的船隻,既非移民船,也不是運兵船,而是一艘隸屬於交通部的高級客運帆船。

既然是高級帆船,那船上的條件自然要比普通的客貨混載帆船好得多,單人艙室和專門的起居室、餐廳都是必備配置。當然像劉尚這樣的臨時隨員肯定享受不到單人艙的待遇,他只能與隊伍中另外三人同住一間四人艙,雖然稍顯擁擠,但也要比當初來三亞時搭乘的移民船好多了,起碼這船艙裡是正經的舖位,而不是懸在甲板之下晃來晃去的吊床。

劉尚進了艙室放好行李,坐在床板上等了半晌,卻沒聽到外面有下令起航的響動。他又不敢隨意走動,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有人進來通知他,暫時還走不了,可以到外邊活動一下透透氣。

於是劉尚來到甲板上,見於小寶等人果然都在外面,已經有人在岸邊擺上了籐椅茶几,讓於小寶坐下來喝茶垂釣,打發時間。

劉尚連忙找了剛才吃飯時結識的同伴打聽情況,一問才知原來這艘船還有乘客沒到,得等人齊了才能出發。劉尚訝然道:「還有人能讓於主任就這麼等著?」

「等的也是位爺啊!」那人嘆道:「安全部張主任的名頭聽過吧?這能不等著嗎?」

劉尚一聽,這位的名頭倒的確聽過,當初常德高說明洪科長的來頭,就曾以列舉過他的兩位同窗,一位是青年團的於小寶於主任,另一位就是這安全部的張主任了。當然安全部是不是只有一個張主任,劉尚也不知道,但當時常德高將這二人相提並論,想來也應該是海漢年輕官員中的佼佼者了,等下看看外貌是否年輕,就能大概確定是不是常德高說的那人了。

關於海漢安全部的情報,劉尚所掌握的情報不多,只知道這是海漢的主要情報機關,並且擔任著許多不可見光的秘密任務。但對於這個衙門裡的人員配置,所知的信息就更少了,只知道兩位大檔頭一個姓何,早年曾在海漢駐廣州辦事處裡待過一段時間,另一位姓郝,但最近似乎已經沒在海南島上了。

至於在他們職位之下的人,基本都是名聲不彰的人物,畢竟這一行裡的人大多在役期間會選擇隱姓埋名,很難追查到他們曾經立下過什麼功績。劉尚自己目前就處於這個狀態中,因此對於這種狀況更是深有體會。但對他目前的任務來說,可以說海漢安全部就是死敵,而這姓張的官員來意不明,這就讓劉尚的內心不免有些緊張了。

劉尚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見似乎沒人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如果安全部來人的用意是要抓捕自己,那想必當下就應該對自己有所提防,甚至是提前布控了。但看周圍這些人放鬆的模樣,應該真的只是在等一名遲到的乘客,又恰好這位乘客是安全部的官員而已。

等了約莫有盞茶的時間,一輛黑色的廂式馬車急匆匆地駛抵了碼頭,車門打開之後,從車上下來了一名年輕男子。劉尚見於小寶放下魚竿站起身來,便知道這人多半就是他在等的那位張主任了。從外貌來看,這位張主任果然也是十分年輕,歲數應該與於小寶相差不大,不過身板明顯要壯實得多,個頭也比於小寶稍高一些。

這位張主任便是目前安全部裡最年輕的高官之一,被很多人視為這個部門未來接班人選有力競爭者的張千智了。

張千智從龍的時間雖然比不了於小寶那麼早,但在歸化籍幹部中也算很早的一批人了。而且從十幾歲的時候進入安全部門之後就再沒有更換過工作單位,專業性倒是要比於小寶這個什麼行當都摸過幾天的萬金油強得多。

張千智早年師從何夕,但直到1631年的儋州刺殺案,他才以臥底身份立下大功,開始在情報安全戰線上嶄露頭角。1634年三亞發生西班牙間諜案,張千智也是聯合偵破組的主要成員之一,並在偵破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這兩起大案可以說是他職業生涯中的主要代表作,也為何夕將他提拔到更高的位置上提供了充分的理由。

西班牙間諜案之後,張千智便被任命為安全部瓊北地區事務主任,而這個職務已經是半公開的性質,他也因此而聲名鵲起,被視作了年輕官員中的佼佼者。民間甚至有好事之徒將於小寶、張千智、符力、黃小雀等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的官員稱作黃金一代,意寓他們的前途一片大好。

此次張千智回三亞來處理一些公務,正好於小寶這隊人要乘船前往瓊北,他也就搭個順風船,免得還得去跟普通民眾擠兩日一班的客船了。

於小寶跟張千智早在駐廣辦時期就是夥伴,近幾年雖然碰頭的時候少了很多,不過關係倒是一直維繫得不錯。於小寶起身之後便故作不快道:「我正準備下令開船,你倒是把時間算得夠準的!」

張千智笑嘻嘻地作揖道:「我倒也想早些過來,怎奈何部長開會說個沒完,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於小寶道:「好你個張千智,敢在背後編排首長,我跟你說,你要不給點好處賄賂我,那這小報告我可就打定了!」

張千智卻是面不改色道:「你好好當你的宣傳大使,要論蒐集黑材料打小報告,你能有我專業?」

兩人說完之後均是大笑出聲,然後伸出手來緊緊握在了一起。劉尚倒是第一次看到海漢人以這樣的禮節打招呼,不免還感到有些新奇。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6 14:57
第1275章 險些露底

張千智行李簡單,就只有一個樟木箱子,連個隨從都沒帶,不過於小寶這邊手下隨員眾多,倒也不用他親自動手,當下已經有人去馬車上取下了他的行李,代為送到船上的艙室中。這艘高級客船上給乘客準備的單人艙就只有兩間,於小寶和張千智正好一人住一間。眾人登船之後,於小寶便授意船長起航出發,水手們聽命解纜升帆,緩緩駛離了碼頭。

劉尚站在船舷邊,看著視野中逐漸遠離的陸地,心中卻是喜憂參半。喜的是這次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便混到了海漢高級官員的身邊,並且在此後這段時間裡有望接觸到一些官場高層的信息,這可是潛伏人員以往很難觸及到的層面,其中必定會有一些高價值的情報。但同時他也不免對此行的前景有些憂慮,他已經發現以自己目前的專業能力,恐怕還很難滿足於小寶對宣傳工作的要求,在這趟行程中能不能被委派任務還不一定。要是自己的表現不能讓於小寶感到滿意,半途被趕下船可能都是輕的,說不定他的態度和評價還會影響到宣傳部對自己的任用,把這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入仕機會廢掉的話,那就真是得不償失了。

此外這趟行程的時長並不確定,但據同行的其他人所說,估計十天半個月還完成不了。劉尚臨時接到這差事,根本來不及向外面傳遞信息,在三亞等消息的廖遠要是時限到了還不見他出現,又找不到合適的渠道打探消息,那非得急瘋了不可,廖遠會不會因此在三亞疑神疑鬼搞出事情,他現在也不敢確定。

劉尚倒並不是擔心廖遠那幫人的人身安全,而是怕他們萬一因此而露了破綻,那鐵定會將自己也拖下水,這可就是好事變壞事,到最後不知道會牽扯多少潛伏人員進來了。為今之計,劉尚也只能指望廖遠千萬能沉住氣別搞事,怎麼也要熬到自己這趟回來再說。

船駛出外海不久,便有人來傳劉尚,讓他到於小寶的艙房去一趟。劉尚不敢怠慢,連忙跟隨來人下了甲板,去見於小寶。

劉尚進到船艙中一看,於小寶和張千智都在,心裡不免又是一緊,暗自猜測莫非是這姓張的上船後短短片刻就看出了自己的破綻?但自己明明跟他連半句話都沒說過,莫不是這身裝束太打眼的緣故?

但於小寶開口之後,劉尚很快發現是自己多慮了。於小寶只是與他簡單寒暄兩句之後就切入了正題,從旁邊茶几上拿過一疊資料遞給他道:「這些是需要你瞭解掌握的講稿,最好能盡快背下來,至於情緒、語氣、節奏之類的細節,你應該比我更專業,我就不班門弄斧了。你好好消化消化,最快一兩天之後就得派你出面宣講了。」

劉尚口中連道不敢,躬身上前接過了這份資料。他瞥了一眼封面,見上面寫的是《崇禎七年兩廣地區海貿概要》,當下心跳便加快了不少。這海漢竟然專門統計製作了去年的兩廣地區海貿狀況,其野心之大由此可見一斑,而且還準備將這種資料拿到各處宣講,難道是打算故意製造謠言,欺騙他們統治之下的普通民眾?

劉尚思來想去還是不明其意,只好小心翼翼地問道:「小人冒昧問一句,這大明的海貿概要,為何要對海漢國的百姓進行宣講?小人愚鈍,還請於主任勿怪!」

於小寶倒也不以為意,耐心地向他解釋道:「你剛來海漢不久,不明白這樣做的意義倒也不足為怪。這個資料的宣講對象也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從事海洋貿易的商人,以及相關行業的經營者,比如倉儲、零售、人力、金融這些行業,或許就可以從中得到一些有益的信息。兩廣哪些地方有特別的出產,又有什麼樣的需求,哪裡興建了貿易碼頭或是專業市場,這份資料上都會有相關內容給他們指明方向,規避經營風險。」

劉尚嘆道:「海漢以海貿著稱於世,果然是有過人之處!如此用心經驗,也難怪能在南海佔有一席之地了!」

他這話倒也不完全是拍於小寶的馬屁,多少也有些由衷的感嘆。海漢精於海貿,世人皆知,很多人認為海漢的財富就是源自於他們每年都在不斷擴大規模的海洋貿易。而大明以前禁海多年,雖然近年來已經逐步鬆綁,很多地方也不再禁止私人出海貿易,但論經營的專業性和規模就遠不如海漢了,更談不上官方的指導和扶持。就劉尚所知,大明沿海各地可沒有哪裡的官府會為海商製作這種專業性極強的參考資料。

於小寶道:「我國領土四面環海,與外界的海洋貿易就顯得格外重要。首長們經常說,物資和人口的互通才能為海漢帶來更大的發展,這一點不僅要貫徹在海貿上,也要體現在對外關係的方方面面上。關於我國的海貿政策,你可能還不太瞭解,等途中有時間了,你再來我這裡拿些資料回去學習。」

劉尚連忙謝過,見於小寶沒有別的吩咐了,正打算告辭離開,一直沒說話的張千智卻出聲叫住了自己:「等一下,這位先生是才從大明過來的?敢問仙鄉何處?」

劉尚應道:「小人乃是肇慶府人士。」

「聽說你以前是說書的?那身在肇慶,應該聽說過楊大嗓吧?」張千智看似隨意地繼續問道,眼神卻盯著劉尚的臉,似乎要觀察他的表情變化。

劉尚倒是很沉得住氣,點頭應道:「他老人家乃是肇慶說書界第一人,小人有幸,曾師從楊大嗓前輩的師弟,雖然時日不長,但說起來他老人家也算是小人的師叔了。」

「哦,那楊大嗓的兒子楊語你應該也認識吧?聽說他也子承父業,這兩年在肇慶府很火。」張千智又問了一句。

劉尚面不改色地應道:「首長怕是記錯了,楊師叔的獨子幾年前就因病過世了,名諱也不是楊語。」

「是嗎?那可能是我幾年沒去肇慶那邊,記憶有點模糊了。」張千智點點頭道:「我就隨便問問,你去休息吧!」

劉尚再次向二人告辭,這才退出了艙房。關上房門之後,劉尚才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頭上浸出來的冷汗,他能察覺到對方剛才的問話是在有意試探自己,若非事前的準備做得足夠充分,只怕剛才這番問題就會露出馬腳了。

劉尚出去之後,於小寶才開口問道:「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他與張千智相識多年,知道對方並不是那種會與生人隨意閒扯淡的人,這番對話必定是帶有某種目的性。

張千智大大咧咧地應道:「也沒什麼,職業病犯了,既然是新來的人,我就順便幫你盤一盤底細了。」

於小寶道:「那這人有問題嗎?」

「暫時沒發現。」張千智解釋道:「廣東各州府的情況我多少都瞭解一點,所以問他家鄉何處,看他說哪裡我就問哪裡,不過他的回答倒是沒什麼漏洞。」

「所以你後面說什麼楊大嗓的兒子,是故意給出的錯誤信息?」於小寶聽他這麼一解釋也已經醒悟過來,張千智一向沉穩,哪可能會將記憶模糊的信息隨口說出來。

果然張千智點頭承認了於小寶的猜測:「他如果順著我的話胡扯,又或是對此知之不詳,那我可能就會懷疑他聲稱與楊大嗓有師承關係的真實性了。」

於小寶嘆道:「你這可是真夠陰險的!」

「這怎麼能叫陰險呢?這是我們情報安全戰線時刻都要保持的警惕性,難道當初你在駐廣辦的時候,何部長沒有教過你嗎?」張千智不但心思縝密,一張嘴也是能說會道,立刻毫不相讓地懟了回去。不過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百密一疏,這幾個問題並沒有難住準備充分的劉尚,居然就這麼讓他矇混過關了。

劉尚卻很清楚自己這次是僥倖逃過一劫,他現在也不清楚張千智是已經盯上了自己還是臨時起意,心中仍然是十分不安。但如今身在海上,連躲都沒地方可躲,隨時都可能會再次與對方照面。劉尚可不敢確定自己下一次再面對張千智刁鑽的提問時,是否還能做到滴水不漏了。這張千智年紀輕輕便在海漢安全部裡身居高位,看來也並非只是靠著履歷上位,而是真有幾分本事的能人。

劉尚當下也不敢再順著這個問題去多想,越想只能越是心慌,反而會影響到自己的狀態。他也算是受過專業抗壓訓練的情報人員,雖然遇到了這種事情難免有點心神恍惚,但方寸倒是還沒有徹底亂掉。他回到自己的艙房中靜坐了片刻,理清思緒之後,情緒也就慢慢平穩下來了。

事態已經很清楚,如果他現在被張千智看破,那麼基本沒有逃脫的可能性存在,而他又並非什麼身手過人的武林高手,自然也別想憑一己之力將船上這些人全部打趴。事實上他估計只需張千智一人出手,就足以把自己降服了,更何況船上還有其他武裝護衛人員存在。當然理論上他可以去偷一把火槍,可那玩意兒也沒法把他從這地方拯救出去。

所以現在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不要再給張千智半點起疑心的機會。要做到這一點,劉尚認為自己最好是先把於小寶吩咐下來的任務先完成好,這樣或許自己所受到的關注也會相應少一點。

想明白其中利害關係之後,劉尚便將注意力放到了剛剛拿回來的資料上。這種接下來會對公眾進行宣講的資料,對海漢而言顯然還說不上什麼機密文件,不過劉尚也很清楚這裡面所統計的數據和相關的分析,兩廣地區的地方官府可能並未掌握,畢竟這種勞神費力又沒有什麼直接收益的調查,不會有哪個地方官願意花費財政去做,有這閒工夫還不如做點實際的事,至少還能寫在公文裡向上面報功。

劉尚靜下心來,翻開了這份資料,開始查閱其中的內容。這份資料與其說是宣傳材料,倒不如說更像是一份調查報告,劉尚打開隨意翻了幾頁,心中不禁大為吃驚。他雖然料到了海漢的統計數據會比較詳細,但著實沒想到會細緻到如此程度。

這資料中將兩廣沿海及珠江沿海各處大型港口全部列出,其港口水深、配套設施、陸運交通狀況、貨物吞吐能力、治安狀況統統都有詳細描述,甚至連碼頭力工工錢標準都有詳細的數目。而其中已經設立了海漢辦事機構的地方全部有紅色筆跡特別標註出來,佔到了列表的十之六七之多。

後面備註的文字說明更是讓劉尚深感無語:「……凡有我國辦事處所在之地,皆可視為我國影響力所及之處,享減免市舶稅賦之待遇。如遇麻煩只需及時報官說明國籍,便有諸多便利。若地方官府力有不逮,可求助辦事處,無論銀錢結算、武裝押運、代辦船運,只需表明國籍,皆可立即獲得幫助。」

這也就是說,凡海漢設立辦事處的港口,其影響力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蓋過了地方官府,而且這海漢國的國籍簡直比通行證還好用,海商有了這樣的後盾,自然在從事跨國貿易的時候會輕鬆許多。而海漢在兩廣有影響力的港口竟然如此之多,這些地方的官員只怕也沒少從中撈取好處,才會給予海漢這麼多的方便。

這樣的狀況,廣東市舶提舉司知情嗎?承宣佈政使司知情嗎?兩廣總督大人知情嗎?劉尚不敢細想中間到底牽連有多大,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職權範圍。如果上頭的官員對此毫不知情,那就是殆政的糊塗官,該殺。如果上頭的官員知情卻熟視無睹,那就是與海漢人沆瀣一氣,串謀叛國,更是該殺!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3 10:06
第1276章 公務出行

可劉尚也明白,如今兩廣的形勢,已經不是殺掉或更換一批地方官就更改變的了。海漢在兩廣沿海地區滲透極深,而地方官府與其又有千絲萬縷的利益瓜葛,想快刀斬亂麻解除雙方的往來已不太可能。看看這份資料就知道,其中有很多信息應該都是在地方官府默許的情況下才能順利蒐集,要說官府中人毫不知情,那肯定是說不過去的。

就算是朝廷現在頒下一道禁海令,大概也無法阻止兩廣地方官員與海漢聯手謀利了。畢竟這嶺南山高皇帝遠,京城發佈的政令到這邊還能執行幾分,完全是看地方官員的操作,而兩廣官府已經連整個瓊州都丟出去了,哪還有再跟海漢對著干的可能。靠朝廷政令來阻止海漢在兩廣地區的擴張行為,可行性大概也只存在於理論上了。劉尚心知僅憑自己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改變局勢,只能嘆了一口氣,繼續翻閱資料後面的內容。

之後的內容就基本全是海漢官方對海貿經營者的一些指導性意見,比如哪些商品在大明的銷路最佳,價格幾何,何處需求量最大等等,這些信息對於經營者們來說,其價值無異於真金白銀了。

劉尚瀏覽了一遍之後,對於海漢官府的手段也算是有了更深的認識。如果說之前對海漢的印象都是來自於表面,那麼這份由海漢官方製作的資料就很發人深省了,這個國家能夠在短短幾年內迅速崛起,可絕不是憑藉時運就能辦到的,那些來自大洋彼岸的海漢人為國家發展制定了詳細的規劃,並且事無鉅細地經營著這個國家,這種用心程度才是海漢快速成長的主要原因。

但為什麼這麼一群海商出身的統治者能夠做到的事情,堂堂大明卻難以實現?劉尚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還是因為眼界見識的限制,難以推想出一個合理的答案。當然了,就算他隱隱已經想到了兩國政體的差異,也絕不會再朝著這個方向繼續往下細想,畢竟這問題再深究下去,那就是對皇權的大不敬了。

於小寶要求他盡快消化這本資料,甚至最好是能把內容背下來,這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裡面的內容涉及了大量地名和數據,要記下這些信息著實費腦。於小寶提出這樣的要求或許是一種考驗,但劉尚卻不敢大意,好在他記性極佳,一邊看一邊就在心中默記,翻看兩遍之後,已經記住了大半內容。同艙的旁人與他搭話,他也只是隨口應付兩句,將精神都放在了這份資料上。

等劉尚自覺已經記得差不多時候,發現舷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肚子也開始有些餓了。他一問旁人才知道,船已經到了崖城縣境內,正在駛入寧遠河河口,今天很可能在這裡歇息一晚。

過去大明崖州的治所所在地崖城,如今早已不再是崖州的政治經濟中心了。事實上除了三亞和瓊北的海口城出於政治需要,還保留有少量大明官方機構的編制,海南島上其他地方的大明地方官府都已經撤制,改為了海漢統治後的新行政區劃。

在新的區劃中取消了原來的州治,縣治基本都得到了保留,只是將縣衙統統改為了海漢特色的管委會制度,在瓊中山區和瓊西海岸增設了多個縣級單位,而市級行政單位則只設置了首都三亞、瓊北的海口市和儋州市三處地方。

崖城縣是這一波改制中為數不多「降格」的行政區,原本這裡是崖州中心,如今卻只是縣級單位了。這當然跟三亞的迅速崛起有極大的關係,兩地相隔不到百里,崖城自然沒有資格跟海漢國的都城平起平坐,所以也只能委屈地降為縣了。

不過同樣是因為距離三亞不遠,崖城縣在三亞大開發的過程中也受益頗多,加之這裡的歷史積澱本來就不差,所以拿崖城縣在海南島諸縣中進行排位比較,各方面的建設水平幾乎都是位列前茅。如今瓊州島南部的農業開發比較發達的地區,除了三亞的兩河沿岸之外,就當數崖城縣的寧遠河沿岸了。光是外來投資在這裡開發的各類經濟作物種植園,總面積就已經超過萬畝,而由此所帶動本地的農林深加工產業,也是讓崖城縣的整體經濟水平大為提升,若是與大明統治時期相比,那真的算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劉尚聽同行其他人介紹,所乘這艘船正在停靠的港口便是過去崖城水寨的所在地。不過他從舷窗望出去,卻根本沒見有半點軍營的氣象留存下來,就連當初水寨的寨門連同上面懸掛的匾額也都早就被拆除掉了。如今這裡是一處貨運為主的港口,往來與此的客船將本地的農林產品及深加工之後的高級商品運往外地,其中一部分用於出口的商品將被運往臨近的三亞,進行最後的精細包裝,這樣它們外銷的價值將至少能上漲一到兩倍。

「三亞特釀的主要原材料產地就在這裡。」同行的一位農業部官員告訴了劉尚一個令他驚訝的消息。

「所以三亞特釀並非產自三亞,而是崖城?」劉尚有些不解地問道:「那為何當初沒起名叫崖城特釀?」

那名官員解釋道:「你沒聽明白,我說的是原材料產地。三亞特釀的一部分低端產品的確是在這裡生產,不過能賣得起價錢的高級貨還是在三亞那邊製作。」

崖城縣的甘蔗種植面積達數千畝,幾乎佔到了瓊南地區甘蔗產量一半左右,而這些甘蔗除了用來製糖之外,另一個最大的功用就是以甘蔗糖蜜為原料生產的三亞特釀了。不過因為海漢的玻璃生產車間幾乎都是集中在三亞那邊,所以高檔酒的灌裝和包裝也都是在三亞完成,而這邊所產的酒相對低端一些,基本都是使用陶壇儲運。

劉尚初來乍到,對於這些產業分工並不瞭解,聽了專業人士的解釋之後才恍然大悟。三亞特釀他自然是早就知道,來海漢之前就已經品嚐過其獨特風味,可以說與糧食酒各有千秋,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但海漢的商業包裝能力確實了得,各式各樣精美的玻璃瓶禮盒裝,從高到低多個價位的產品覆蓋,加上許多收受了好處的文人賣力鼓吹,餐飲行業為求返利不遺餘力的推銷,使得這種酒成為了社會中上層的一種流行風尚,近幾年在大明東南沿海地區的銷量頗為不錯,每年都能為海漢帶去可觀的利潤。

這樣一種帶著明顯海漢標籤的產物能夠在市場上風靡一時,很大程度上還是依賴於海漢強大的商業運作能力,能將品質並不算特別出眾的產品,包裝成民眾競相消費的香饃饃,對於海漢的這個本事,劉尚內心還是很服氣的。劉尚來三亞之前也曾接觸過不少海漢商品,總體的感覺就是海漢總是能將一兩銀子的貨設法賣出兩倍三倍甚至更高的價錢,而且還能讓買家趨之若鶩,心甘情願地掏錢買下。從商業運作和銷售技巧方面來說,海漢真是遠勝大明的商界同行。

停靠碼頭之後,水手便來艙房通知眾人可下船歇息。劉尚沿著跳板走到岸上之後,便正好看到旁邊停泊的一艘貨船正在裝運一壇壇的酒,一眼看去碼頭上堆放的數量怕是有千壇之多。整個碼頭的空氣似乎都瀰漫著一股酒香,這不免讓眾人肚子裡的酒蟲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有好酒之徒已經在商量,今晚能不能得到解禁喝上幾杯。

與劉尚的預計有所差異的是,這隊人下船之後並沒有前往縣城住宿,而是打算就在碼頭附近的客棧暫住一晚,等明天再前往縣城。於小寶下船後對這個安排作出了解釋:「今天天色已晚,我們去縣城已經錯過了飯點,到時候那邊又要張羅著招待,估計要到睡覺的時候才能吃上晚飯,倒不如在這邊歇一晚,明天早點出發過去也是一樣。」

劉尚小聲對旁邊的人問道:「難道這邊管委會就不來接一下於主任?」

旁邊那人像看傻子一樣看了一眼劉尚道:「你怕是不知道崖城縣管委會的當家是首長,到這裡來接不但亂了上下級的禮數,於主任也不敢接受啊!明天一早入城,這才是上下有別,禮數週全。」

劉尚這才明白,原來於小寶不安排連夜入城,其實也是怕打擾了首長的休息時間。他雖然已經貴為高官,但地位在所謂的正宗海漢首長面前也是依然是無條件地低一等,即便像這種如同欽差大臣一般的巡視,也不敢讓地方上執政的首長出迎。

不過劉尚觀察於小寶和張千智的表情,似乎對此都覺得理所應當,絲毫沒有委屈不忿的表現,看來海漢人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極高,這種服從早已經成為了理所當然的行事規則。

趕巧的是碼頭旁邊的兩間客棧因為最近來運酒的客商太多,都沒有足夠的空房了,於是又協調了好一陣才安排眾人住下來,為此於小寶和張千智也放棄了單人間,同住一間房。不過這兩人對此倒是毫不介意,他們當初去廣州當差的那段時間裡,兩人便是住在一起的室友,早就習慣了對方的存在。

眾人安排好住宿,在其中一間客棧拼了兩張桌子準備吃飯,於小寶坐下來點了菜之後,對眾人說道:「除了新來的劉先生,各位大概也不是第一次出來辦事了,應該知道規矩,這餐飲費裡飯能報菜能報,酒可是報銷不了的。」

眾人一聽便明白於小寶的意思,公務期間不能隨意飲酒,這本來也是當差的規矩,雖說可松可緊,但於小寶這麼要求也沒什麼毛病,當下便沒人吭聲再提喝酒的事。

不過於小寶停頓一下又接著說道:「雖然公費不能報銷,但我私人請大家喝兩杯還是可以的!」

眾人皆是喜笑顏開,都不住口地稱讚於小寶大方爽快。劉尚當然也能看懂這是於小寶收買人心的小伎倆,不過以於小寶的年紀就能有這樣的心思手段,也足見其官場經驗之豐富了。

於小寶收入不低,自然不會在意這點買酒的小錢,不過他本來就不是貪杯之人,更不會縱容下屬狂飲爛醉,所以也只是象徵性地點了兩瓶酒,分下來在座眾人平均也就每人一兩多,不至會喝多誤事。而張千智更是沾唇即止,根本就沒怎麼喝。

劉尚倒是沒有這麼多的顧忌,他知道自己越是表現得自然,就越不容易引起別人懷疑,加上這一天下來用腦頻繁,正需要喝兩杯解解乏,當下便與這幫人推杯換盞喝了個舒服。

吃過晚飯,於小寶便讓眾人各自回房休息,晚間不得私自外出,明天早起前往崖城辦理公事。

劉尚這一夜睡得死沉,一覺睡至早上才被同伴叫醒,起來一看,果然天色才濛濛亮。洗漱完畢吃了早點,於小寶點過人數,便下令上路了。來時所乘的帆船便停在碼頭,而他們將在這裡換乘另一種交通工具前往寧遠河上游的崖城。

這是一種客貨兩用的小型內河機帆船,使用蒸汽機帶動的明輪推進,航速可達八節左右。船身正中就是黑乎乎的蒸汽機,高達三米的煙囪取代了原本主桅杆的位置,兩側船舷外側各有一個直徑兩米多的明輪,而船身前後則各有一根桅杆,可以在行進期間借助風力來增加航速。

劉尚上了船之後看到有水手往鍋爐裡鏟煤還有些不明所以,直到船上的蒸汽機突突突地發動起來,然後通過機械連桿帶動明輪旋轉,將船向前推動之後,他才突然意識到這東西的運作原理。

「若是將這搬到陸上,將擊水明輪換作車輪,豈不是就是那火車了?」劉尚不禁嘆道:「原來此物不但能在陸上派用場,還可在航運中使用!」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3 10:06
第1277章 差距巨大

「劉先生倒是好見識,還知道舉一反三的道理。」

身後突然傳來了於小寶的聲音,讓劉尚也是一驚,連忙躬身應道:「小人只是信口一說,無知妄言,還望於主任莫怪。」

於小寶擺擺手道:「無妨,新到海漢的移民中,能有你這般見識的人著實太少了。你剛才說得不錯,這船上所用的蒸汽機,其原理便與火車車頭的大傢伙是一樣的,均是用燃煤燒水來產生動力。此物可用之處甚多,並不止於車船。比如本地甘蔗榨汁煉糖,便已放棄了人力和畜力的傳統生產方式,而是改為了使用蒸汽機驅動,效率比過往有了成倍提升,這生產成本自然也就降下來了。」

劉尚見於小寶似乎談興不錯,便試探著問道:「此物的確力大無比,但所需消耗的煤炭也不是小數目吧?而且小人看此物似乎俱為精鐵所制,想必造價也是不菲,若是要收回本錢,只怕所需時日也頗長。」

於小寶點點頭道:「你倒是說到點子上了,這蒸汽機造價確實不菲,而且日常使用需要大量燃煤,還得有受過培訓的專人操作維護,論便利性的確不如人力、畜力、水力、風力,但事情要分兩個方向來看,這一台蒸汽機能做多少事,你可曾想過?火車一次便能運走數萬斤重物,若是換作馬匹需要養多少馬花費多少時間?還有這船,同等大小的帆船,至少船上需要十幾名水手才行,如今只需不到一半的人手便夠了,而且載重更大,航速更快。這些節省下來的人力物力,算下來也都是不小的開支。這筆賬,首長們可是早就算清楚了。」

劉尚被於小寶這麼一點撥,頓時也認識到了自己的思維死角,他光是看到了這蒸汽機的製造和使用成本頗高,倒是忽略了由此所省下的人力物力和寶貴時間的價值。以海漢人的精明程度,怎麼可能花大錢去做賠本買賣,這玩意兒要是賠錢貨,海漢大概早就停止建造了,哪還會將其運用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海漢對於人力的渴求程度,劉尚是很清楚的,雖然目前海漢已經收緊了加入國籍的標準,但並不會在外國人入境和居留方面設置過多障礙。時至今日,東南沿海幾乎每個城市鄉鎮都會有海漢招募移民的宣傳,每年仍有多達五位數的大明國民從各地慕名渡海而來,其中絕大多數人最後都留在了海漢國生活。而蒸汽機的出現,似乎正好能夠彌補海漢在這方面的短板,哪怕其造價和使用成本都非常高,但正如於小寶所說的那樣,一台蒸汽機能幹幾十人幾百人才能完成的事情,這對於海漢來說意義就已經遠遠超過了金錢上的得失了。

想到此處,劉尚忍不住又問道:「就算是相比傳統方式略有虧損,但海漢一向缺人,就衝著能夠節省下來的人力,想必首長們也一定會堅持推行使用蒸汽機吧?」

於小寶臉上不禁顯出了一絲驚訝之色:「劉先生,你倒是對我國的社會問題看得很透徹啊!」

劉尚暗叫不妙,自己作為一個初到三亞不久的明人,這知道得也太多了一些,尋常民眾哪會意識到這麼深層的緣由,當即趕緊補救道:「小人慚愧,這也是前些天為了編書的事,跟著老闆去市立圖書館查閱資料,看了不少文章之後,才會有此等不成熟的想法,讓於主任見笑了。」

於小寶卻似乎並不在意他為何能說出這番觀點,而是更看重他能想到這其中的聯繫。海漢在人力方面的缺口幾乎人盡皆知,但能將蒸汽機的運用與此聯繫起來,卻並非人人都能有這樣的眼光。而當初於小寶在執委會旁聽會議時,陶東來等人對推廣使用蒸汽機的講話,其大意便是如此——蒸汽機的運用能夠大量取代人力畜力,彌補海漢在這方面的短板,就算推廣前期需要財政上進行補貼,也必須要將這個方案堅持下去。

於小寶還清楚地記得,陶東來將此稱作「工業時代降臨的標誌」,而其他首長似乎對此也十分歡欣鼓舞,將其視作了海漢社會發展的里程碑事件。雖然那時候於小寶還並不太理解首長們的想法,但隨著這幾年蒸汽機的逐步推廣使用,他才慢慢感受到了首長們的高瞻遠矚。而「工業時代」這個概念,也在他腦海中與各種各樣的蒸汽動力機械裝置掛上了鉤。

從個人履歷上看,這劉尚到三亞不過月餘,也不是從事什麼高端行業,就在港區茶館說書而已。尋常人可能還在為吃穿住行、申請國籍之類的事情發愁,而劉尚居然能夠有這樣的眼光關注到社會問題,這在於小寶所接觸到的新移民當中可是極其少見的個例。如果這不是一個巧合的話,那麼劉尚這個人的資質可算是相當不錯,值得重點關注一下了。

於小寶道:「你不用緊張,我也沒覺得你有什麼說錯的地方。蒸汽機可用派上用場的地方甚多,而舉國上下也都對此寄予厚望。假以時日,蒸汽機能起到作用的地方還會越來越多,屆時我海漢國獨步天下的,可就不僅僅只是海貿和軍事了!」

劉尚聽於小寶說到後面語氣激昂,他自己的心中卻是越來越涼。這蒸汽機用到貨船客船上也就罷了,但如果在戰船上也廣為採用,那以後還有誰能降服海漢海軍?

事實上第一艘蒸汽戰艦威嚴號早在1629年年底就已經加入到海軍戰鬥序列中,到現在裝備了蒸汽動力系統的大小戰船已經多達二十餘艘,並且還在以每年三到五艘的速度增加。而這種內河蒸汽船的技術含量還遠不及軍方,僅僅只是軍事科技民用化的一個例子而已。於小寶強調蒸汽機的作用,也並不是為了吹噓其在軍事方面的應用,但在見識有限的劉尚看來,軍事領域大概就是蒸汽機威脅最大的用途了。

劉尚自然不懂什麼叫做「工業時代」,更不明白海漢所倡導的工業社會與大明現在所處的農業社會有什麼樣的差別,蒸汽機又是如何進一步增大海漢在社會生產力發展方面的優勢,他所處的社會階層決定了他能接收到的信息也僅僅只是這個時代變化的一角,根本無法與於小寶這樣的人物相提並論。他只能隱隱感受到於小寶的自信並非狂妄,而是實實在在有足夠的底氣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儘管於小寶並沒有向他展示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但劉尚心中卻又一次產生了深深的無力感。他能看出來海漢人的自信並不是針對大明,而是包括大明在內的所有國家。對於小寶這樣在海漢統治下成長起來的年輕官員來說,大明大概也只是被統稱為「外國」的其他國家之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更不會因為大明自居為天國上朝就感到敬畏。

最可悲的是,海漢可能根本就沒有打算把大明當作對手或敵人來看待,而僅僅只是一個傾銷商品,招募移民的大市場而已。這讓劉尚有一種被人輕視的感覺,但他也講不出海漢這麼做到底有哪裡不對,畢竟這個國家在具備明顯軍事優勢的前提下,也並沒有要與大明開戰或是入侵大陸的意思。或許現在這種並未建立正式外交關係的狀態,反而就是兩國之間最理想的關係了。

從寧遠河入海口的水寨到崖城不過十來裡水路,傳統的帆船可能需要兩三個小時,不過這裝備了蒸汽推進動力的機帆船僅僅只用一個多小時便到了。崖城以北的河岸碼頭繁華程度也絲毫不亞於水寨碼頭,各式大大小小的貨船在河岸邊密密麻麻地停泊著,這景象讓劉尚不禁想起了三亞港,當然兩者的港口規模相差極大就是了,這裡停靠的船加在一起估計才能有三亞港裡一個碼頭的數目。

機帆船在岸上工作人員的引導之下,慢慢停靠到了岸邊。跳板搭起來之後,於小寶見劉尚還在走神,便主動招呼他道:「別愣著了,下船吧,趕著進城辦事!」

劉尚回過神應了一聲,趕緊跟隨於小寶下到了岸上。這裡已經建起了一條一丈二尺寬的水泥路通往一里外的崖城,交通條件比大明統治時期的確是好了不少。劉尚在三亞自然也早就見過了這種路面渾然一體的水泥道路,深知這種路的造價遠超普通的黃土路或者石板路,也只有財大氣粗的海漢人才會不惜工本地修建這樣的高級道路。

當然了,這種路面的好處也顯而易見,在雨季不會因為積水而變得泥濘不堪,平整的路面也更便於行人和車馬通行,長遠來看耐用度也優於隔兩年就需要翻修的傳統道路。

眾人快到城門口的時候,眼尖的張千智開口催促道:「首長已經在前面等著了,大家都走快一些!」

目前在崖城縣當頭的是當初第一批參加駐崖辦工作的張廣,因為專業的關係,他中間還回到三亞幹了幾年通信維護,但他也知道專業人才的政治前途有限,索性便棄了原來的職位,求執委會給了個外放的機會,然後就回到這熟門熟路的崖城來當領導了。

張廣在前幾年調回崖城的時候就已經與護士趙曉若成了家,如今孩子都已經會打醬油了,現在一家三口都住在崖城,張廣一把手,他老婆任副職主管科教文衛,也算是很默契的夫妻檔了。張廣在崖城設縣之後接手了本地的政務,這幾年的農業開發也算是搞得風生水起,靠著大面積種植甘蔗帶動的製糖和釀酒兩大主要產業,將本地的經濟水平也提升了不少。

搞活地方經濟,增加財政收入,這都是實打實的政績,張廣很明白這些工作的重要性,雖然手裡只是掌握一縣之地,萬餘人口,權限遠遠比不了那些在海外管理殖民地的官員,但他還是十分勤勉地履行著自己的父母官職責,畢竟這裡近水樓台先得月,三亞有什麼風吹草動,崖城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能得到消息。而且張廣往來三亞的時候多,在勝利堡的人脈也比較廣,要是有什麼陞遷機會或是政策上的變化,張廣至少也能佔到個地利人和的優勢。

勝利堡派巡視組出來巡訪各地的消息,他昨天就已經得到電報通知了。昨天於小寶等人的船到了水寨碼頭,他也是晚上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知道這幫人應該會等到早上再進城,便算好了大致時間,到城門口這邊等候。

張廣與於小寶、張千智這些後輩並不陌生,一年下來也總會碰個幾面,因此對主動出來迎接他們倒也沒有什麼心理隔閡。不過於小寶等人可不敢託大拿架子,他們從入籍之後就明白等級不可踰越的規則,這些年來早就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概念,即便是關係較熟的上司,在公眾場合也一定會謙卑對待,將禮數做足。看到張廣出迎,眾人自然是要加快腳步以示恭敬。

雙方見面寒暄一陣之後,張廣便帶他們入了城。海漢接管崖城之後,並沒有另行徵地來修建治所,而將過去的崖州衙門改造成了崖城縣管委會辦公地,本地政、軍、民的官方機構都設在這裡,工作人員和前來辦事的民眾都不少,倒也頗為熱鬧。

張廣將他們請到後堂落座,讓秘書給眾人上了茶,然後於小寶送上帶過來的伴手禮,大家把場面工夫做完之後,於小寶這才提起正事。

於小寶此行是肩負兩重使命,一是青年團的宣傳工作,二是代表執委會巡視地方政務、國防、基建等事務。當然了,他這個巡視權也僅僅只是「視」而已,並沒有直接插手地方事務的權力,所以跟傳統的欽差大臣還是有著很大的差別。主要目的還是瞭解地方上的工作進展,然後將收集到的情況帶回三亞,向執委會進行匯報。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3 10:06
第1278章 甘蔗產業

海南島上各縣執政的基本都是穿越者,於小寶自然也不敢在這些人面前拿什麼特使的架子,所以這個巡視工作,主要還得地方上配合才行。不過於小寶本身加入海漢的時間就早,跟大部分穿越者都是認識的,而且這麼些年共同生活在一起,很多人根本就沒有再把他當成原住民看待,這也是執委會委派他這樣一個年輕官員擔此重任的原因之一。

張廣很清楚於小寶和張千智這兩個年輕人受執委會重視的程度,當然不會為難他們,很主動地提供了配合,命人將去年到今年的政務記錄都取了出來,讓他們翻閱查看。

崖城縣的政務記錄無疑是相當不錯,可以說是政通人和,這裡緊鄰三亞,是最早被海漢納入治下的城池,社會改造的程度也較為徹底。早前本地的地主和官宦家族,要嘛遷回了大陸,要嘛就死心塌地的投靠了海漢,放棄了明人身份,至於不服從海漢統治的少數人,墳頭草都已經兩米高了。

如今崖城縣的人口比例,只有大約兩成左右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佔據人口絕大多數的是海漢接管這裡之後,歷年來陸續遷入的外來移民。這些新移民在本地沒有什麼根深蒂固的宗族關係,對政府而言管理的難度也要小得多,而且大多數人來到這裡的時候都沒有什麼家產,在很長一段時期內都要依靠政府提供的工作和補助來維持生存,對國家的依賴度要遠遠大於能夠自給自足的傳統農業社會。

這些移民幾乎都是在危難中被海漢所拯救,對於這個新生政權的忠誠度也是相當高,加上這裡的外來人員不像三亞那麼多,社會風氣相對三亞更為淳樸一些,而張廣早年就在駐崖辦工作,對本地的狀況也比較熟悉,因此治理地方政務也算是得心應手。這修橋鋪路,指導農業生產,開展外貿活動,各種政令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實施,雖然成績不算特別突出,但至少也是中規中矩,沒有多少可以挑剔的地方。

於小寶一邊查看政務記錄,一邊與張廣進行交流。不過其他無事可做的人就有些無聊了,只能在旁邊候著,還不能隨便出聲。好在這番過場持續的時間也不算太長,不到一個小時就結束了。

張廣看距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便安排於小寶等人去參觀本地的甘蔗農場運作。於小寶見張廣作勢要親自帶路,連忙搶在前面道:「若是路途較遠,首長派人帶路便是,不用親自跑一趟了。」

張廣擺擺手道:「不遠不遠,出東門就是好幾千畝甘蔗田,加工廠也在東門外,走路過去也就幾分鐘的事。」

劉尚聽到「加工廠」這三個字立刻從走神狀態活過來了,他記得剛才在來崖城的途中,於小寶曾經提到過,海漢在甘蔗加工環節上也已經使用了蒸汽機械裝置。劉尚對甘蔗並無興趣,但這蒸汽機是如何用在甘蔗榨汁上,他倒是很想去親眼見識一下。

一行人出了東門,眼前果然是大片大片的甘蔗田,數以百計的力工正在將收割的甘蔗裝車運走,大捆的甘蔗在車上堆得像小山一般,由牛拉著在路上緩緩行進。

張廣介紹道:「往年的收割季一般都集中在五月,不過這兩年我們這邊開始實施全年輪種,所以基本上全年都會有新鮮甘蔗出產。我準備等今年冬天不那麼忙的時候,就組織人力在這裡修一條貨運軌道,提高甘蔗種植區到加工廠之間的運輸效率。」

從甘蔗種植區到加工廠其實路途很近,所以修路的成本不會太高,而短途拉貨所需的軌道建設方案,早在這幾年的礦山開採過程中就通過實踐積累了大量經驗,可以說從修路到後期的設備調試維護的一整套操作都已經十分成熟了,一個冬天就足以完成這種工程量不算太大的基建項目。

張廣一邊走一邊向眾人大致介紹了本地的甘蔗生產狀況,崖城縣種植的甘蔗是以糖蔗為主,即糖分含量較高,主要用途是製糖原料。與專供食用的果蔗有所不同的是,糖蔗皮硬纖維粗,口感比較差,一般並不會將其作為水果食用。崖城縣的糖蔗種植面積已達一萬四千多畝,並且每年還在以百分之二十的比例擴大種植規模,但就算如此,崖城目前的甘蔗產量也還遠遠不能滿足海漢釀酒和製糖的需求,所以在海南島北部地區,近年也新開發了許多甘蔗種植區,不過這邊起步較早,種植品種和配套產業都更為成熟,可以算是目前海漢治下的甘蔗主要產區。

甘蔗加工廠就座落在寧遠河河岸上,張廣介紹說這處加工廠最早是採用水力驅動的機械,運行成本倒是很低,不過寧遠河的流量不是那麼穩定,枯水期和豐水期之間要對這些水力機械不斷進行調整,也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在蒸汽機開始推廣之後,張廣就回到三亞那邊到處求神拜佛,最後總算從執委會那裡弄到了兩台蒸汽動力壓榨機的配額,裝配到了這處加工廠。

有了蒸汽機的加持,加工廠的生產能力自然也就增加了不少,目前這裡的最高日加工能力約在兩萬斤甘蔗,而且榨汁率遠勝過去的人力、畜力和水力手段。當然了,因為使用了蒸汽機的緣故,加工廠也特地修建了顯眼的煙囪,從崖城城牆遠遠就能看到那邊是否處於開工狀態。

還沒進廠房,劉尚就已經聽到蒸汽機那並不陌生的運轉聲了,走進了一看,幾個赤膊大漢站在一個架子上,正將甘蔗一根根地送入一個大腿粗細的鐵皮圓筒中,圓筒另一端連接的便是那黑乎乎榨汁機了,甘蔗進去之後,汁水從榨汁機下方的出口流入一個大木桶中,每接滿一筒便會有人將其換走放上新的空桶。而甘蔗渣則是從榨汁機的另一面被吐出來,掉進一個鐵皮渣箱中存放。這些甘蔗渣也並非毫無用處,經過簡單處理之後可以用來造紙,也可以用於堆肥。

甘蔗汁後續的處理並不涉及蒸汽機,劉尚也沒什麼興趣去弄清海漢人的酒到底是怎麼個釀法,他只是對這蒸汽機充滿了好奇,繞來繞去地查看其機械構造,試圖要弄懂那燃煤燒水的鍋爐是怎麼創造出如此大的能量,又是如何將其傳遞到榨汁機上發揮功用的。劉尚認為若是自己能夠完全搞明白這蒸汽機的原理,今後回到大明將其仿製出來,那豈不也是大功一件?

劉尚雖然頭腦聰穎勝過常人,但這種新鮮事物如果沒人給他細細解說其中奧妙,想憑肉眼觀察就複製這樣的高精尖技術,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他來到海漢後,已經近距離觀察過火車、機帆船和這榨汁機的蒸汽動力裝置,除了感嘆海漢人心思精巧能造出這種機械之外,其實收穫並不算太大。就算他已經從他人口中知道了蒸汽機的運行原理,但要把原理變成現實可用的機械,這中間的差距還是十分巨大。

海漢在工業製造方面的能力,不是大明可以比擬的。如果將這種機械運回大明進行拆解,集全國能工巧匠研究,花費一兩年的時間,也必定能夠複製出原型機的七八分,但製造成本可就不好算了,更別說像海漢一樣形成規模化的生產,將其運用到社會生產的基層。

單憑劉尚一己之力,的確難以成事,他轉來轉去地看了半晌,只恨不得將這榨汁機外面的鐵皮殼子全都拆開來,好好看看裡面到底是怎樣的構造。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劉尚心中暗暗盤算,等日後回到三亞,如有機會,要去市立圖書館查查是否有蒸汽機相關的圖紙可以閱覽。這等利器如果只被海漢所掌握,那只需數年,大明恐怕真是連翻盤的機會都沒了。

劉尚正走神之際,便聽旁邊有人問道:「怎麼不跟著隊伍一樣走啊?看樣子你對這蒸汽機特別感興趣啊?」

劉尚背後的汗毛一下就豎起來,因為他能聽出這聲音正是隊伍中最為忌憚的對象,那位在安全部任職的張千智。劉尚昨天在船上便已經被張千智有意識地試探過一次,心中對此人的忌憚大增,之後便一直小心翼翼不與其單獨接觸,孰料在這加工廠中落了單,又被對方給注意到了。劉尚不禁大感後悔,自己何必要急在這一時去研究這蒸汽機,若是因此而被對方看出破綻,那真是大大地不划算了。

不過劉尚職業素質還算不錯,雖然心頭已經炸毛,但反應倒還算平靜,轉頭對張千智一揖道:「小人只覺這榨汁機設計精妙,頗有巧思,一下便沉迷進去,倒是讓張主任見笑了。」

張千智笑眯眯地說道:「劉先生既然這麼喜歡研究蒸汽機,那等回三亞之後,安排你去學這個專業好了。」

劉尚愕然道:「這……這門技藝,還可以公開傳授?」

「當然可以!」張千智道:「蒸汽機原理、設計、製造、維護維修,全部課程學下來,三四年差不多就夠了。就是不知道劉先生有沒有這個耐心,去學習這麼長的時間。」

劉尚差點就矢口應承下來,如果三四年真的能如張千智所說那樣學會全套相關知識,那他倒也覺得值得。不過他也明白自己來海漢潛伏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學習這些奇技淫巧的偏門玩意兒,就算有這種任務也肯定不是交由他來完成。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並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在以此為餌,引誘自己上鉤,當下也只能將念頭壓回心底,連連擺手道:「小人已過而立之年,哪裡還能學得進東西,張主任說笑了。」

張千智其實倒也不完全是說笑,海漢的確是開設有相關課程,不過招生極為嚴苛,不但對在籍時間、家庭環境、社會關係等條件有諸多要求,而且最重要的是已經接受過海漢的相關基礎學科教育,如果沒有數學、物理等方面的常識,就很難再深入學習和理解這些相對高深的機械原理知識。就算是劉尚這種聰明人,真讓他去看蒸汽機的零件圖和裝配圖,他也還是看不懂的。

張千智沒有立刻接話,而是眼神在劉尚臉上掃來掃去,盯得劉尚心中暗自發毛。良久他才又開口道:「我曾聽首長說過,好學之心,不分年齡。你如果真的對蒸汽機感興趣,那要轉行也不是不行,於主任或者我給你寫一紙介紹信,就能從宣傳部把工作關係轉出去了,你不妨考慮考慮。」

劉尚聽他說得認真,當下心裡也有些忐忑,他興趣所在的確是更傾向於研究機械,但也知道這種匠人行當所能接觸到的消息層面就很狹窄了,而且很可能需要潛伏數年才能學到一些有用的東西,回到大明之後還未必能立刻派上用場。而宣傳部門就不一樣了,能夠接觸到很多第一手的消息,並且對於海漢的政治風向也會更為敏感,蒐集情報也遠比匠人更為容易。

劉尚腦中念頭流轉,但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便已經作出了決定,再次對著張千智一揖道:「多謝張主任好意,小人還是擅長口舌功夫,這跨行調動之事,小人自認難以適應,還是留在宣傳部做事比較自在。」

張千智點了點頭,也就沒有再順著這個話題發揮下去,只是淡淡地說了句「跟上隊伍」,便自行走開了。劉尚自然不敢再在這榨汁機面前多做逗留,趕緊快步跟上了大部隊。

不過之後參觀製糖和釀酒的作坊,劉尚顯然都有些心不在焉,與張千智的簡短對話顯然給他造成了不小的衝擊,甚至可以說動搖了他心中原本很堅定的打算。直到參觀結束,劉尚都沒有再與任何人進行過交談對話,一直在默默地思考著自己的心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3 10:07
第1279章 天下第一

於小寶可沒有張千智那麼悠閒,當下根本沒空去注意自己下屬的狀況,他來這邊不只是走馬觀花地看看而已,而是要實地瞭解本地的農業開發和深加工產業的運作情況,並且蒐集執委會感興趣的關鍵數據,寫成總結報告交上去。張千智跟劉尚交談的時候,他正在聚精會神地聽取張廣對本地製糖和釀酒產業的介紹。如果他也注意到劉尚對蒸汽機的興趣,那多半會和張千智一起勸說劉尚放棄目前的行當,轉行去研究機械。

參觀完製糖和釀酒的作坊之後,眾人倒也沒有空手而歸,張廣早就讓人準備了禮物,於小寶帶這隊人見者有份,劉尚自然也是其中之一。這伴手禮都是土特產,一份白砂糖,一份三亞特釀,都用一模一樣的小玻璃瓶封裝,放在一個小巧錦盒中,雖然不算什麼貴重禮物,但這包裝的檔次著實不差,放到市面上肯定能賣出不錯的價錢。當然了,這樣的量產型禮包也並非為於小寶這隊人專門準備的,崖城縣這邊的甘蔗產業起步之後,迎來送往的各種應酬也多了,這禮包便是專門做出來在這類場合使用。

劉尚雖然不會貪圖這點小利,不過也由此能感受到海漢在貿易方面的用心之處,連送禮都不忘順帶著推銷本地的土特產。

事實上崖城縣大面積種植的經濟作物遠不止甘蔗而已,油料作物、香料、茶、煙葉、橡膠樹、各種果樹等等,也有好幾千畝的種植面積,不過相較於已經成為本地主打的甘蔗產業,其經營規模就顯得較為零散了,而且有些農場的位置距離縣城也比較遠,如果要一一走訪完,至少要在本地再待個兩三天才行。

於小寶的行程安排可沒有這麼充裕的時間,他的任務是巡視地方而非遊山玩水,在大致瞭解本地的情況之後,便要啟程去下一站了。而一直讓劉尚心懸著的宣講活動,在本地並沒有相應的安排,這也讓他暗自鬆了一口氣。

參觀完這邊的甘蔗農場,便已經到了中午時分,眾人又回到縣城裡,張廣在城中的酒樓設宴招待。這頓飯也算是接風和送行一起辦了,酒菜極為豐盛,不過於小寶卻沒鬆口讓隨從人員放開喝酒,只是一人敬了張廣一杯算是盡到禮儀。張廣心知他們忙完這邊的事還要接著上路,當下也不多勸酒,只讓眾人多多吃菜。

直到宴席結束,桌上的菜都換過兩輪了,這廚房還在一直不停地上菜,劉尚也是暗自感嘆這海漢官場的奢靡之風絲毫不亞於大明。不過這在張廣、於小寶等人看來卻再正常不過,海漢人對吃穿住行的舒適極為講究,特別是吃喝方面絕對不會遷就,烹飪也一直是海漢職業培訓中的重點項目,受重視程度甚至不亞於蒸汽機這類高級專業。這迎來送往不好好吃一頓,簡直就跟見面沒打招呼一樣不合理,由此也就自上而下慢慢形成了海漢獨有的社交文化。

當然了,這種由穿越者帶來的習慣主要還是因為他們原來的時空已經有了比較豐富的物質生活,可以說只要有錢就能頓頓吃到山珍海味,到了這邊掌權之後,自然也把這個習慣延續下來。而這個時空中的大多數人還是在為溫飽而掙扎,對於吃喝的要求就遠比海漢人低多了,哪怕是官場宴請,論吃喝也絕對沒有海漢這麼講究。再加之這場宴席是有張廣親自張羅,檔次自然是按著首長宴席的標準來,酒樓老闆為了拍張廣馬屁,自然是不計成本要做好這個酒席了。

不過這樣的餐飲文化也直接導致了海漢上層官員的體重普遍超標,像張廣這種穿越初期還可以輕鬆上樹架電線的身手,如今八年過去,體重比當初已經增加了將近一半,別說上樹,連上馬都有點吃力了。於小寶等人倒是正處長身體的時候,加之外勤任務也多,吃得多消化得也徹底,倒是還沒怎麼長胖。

不過這等場面在劉尚這種新人眼中,那就顯得十分鋪張了。當然從另外一種角度去理解,也可以視作海漢有錢任性的一種表現。

張廣命人撤了宴席,上了茶水,又與眾人聊了一盞茶的工夫,於小寶這才開口告辭。張廣送到縣城北門,於小寶無論如何便不讓他出城相送了,這要是傳出去不免會有蔑視尊長之嫌。眾人從北門外的碼頭乘船返回水寨,然後換乘來時的帆船離港繼續上路。

於小寶和張千智上船之後就進到艙中整理崖城縣的資料去了,這倒是讓劉尚舒了一口氣,只要張千智在他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出現,他就總覺得對方的目光是盯在自己身上,這種感覺讓他一直如坐針氈。劉尚現在也不確定張千智到底是不是發現了自己哪裡不對,跑肯定是不能跑的,他也不可能在當下從海漢人眼皮子底下溜走,只有硬著頭皮撐著,盡力掩飾身份,不要露出任何引人注目的破綻。

至於下一站目的地,於小寶在出發之前已經宣佈過了,是位於海南島東南角的鶯歌海縣。這地方在海漢人到來之前並不出名,甚至連常駐人口都極少,但如今說到這個地方,就連第一次來海南島的劉尚也聽說過名頭,原因便是鶯歌海縣有一處傳說是天下第一的大鹽場。

當然對於這個傳言,劉尚並不完全相信,據他所知長江以北的淮安府鹽城縣,那裡幾乎整個縣都是鹽戶,而且大明一縣人口要比海漢同等行政單位所轄人口多得多,而鹽城縣的鹽場已經運作幾百年,這鶯歌海縣的鹽場從開建到現在才不到十年而已,照理說海鹽產量自然也應該是大明居於上風。

但劉尚也知道海漢的吹噓基本都是建立在事實基礎之上,並不是那種毫無根據的吹牛皮,既然號稱天下第一,那想必生產規模也是相當驚人了。而近年來兩廣地區的鹽業市場幾乎都被海漢的低價精鹽所佔領,這鶯歌海鹽場應該也是功不可沒了。

劉尚所不知的是,鶯歌海鹽場出產的海鹽可不僅僅只是佔領兩廣地區而已,就連海對面的安南也沒能逃過海漢的商業攻勢,如今安南市面上的官鹽有超過八成是由海漢供貨,可以說已經變相壟斷了安南國的鹽業。當然壟斷安南鹽業的原因相對比較複雜,除了與海漢之間特殊的國際關係之外,還涉及到安南達官顯貴在這些壟斷行業中的巨大利益,這賺的錢也不全是流入到海漢手中,一部分其實最終是進入到了安南當權者的口袋裡。

從崖城縣到鶯歌海的航程不到三十海里,一路順風順水,又是趕在了天黑之前抵達了目的地。不過劉尚所乘的這艘船在進入鶯歌海港灣的時候卻遇上了航道擁堵,原本就極為狹窄的航道被進出這裡的運鹽貨船堵了個結實,於是他們也只能跟在後面排隊入場。

結果這一等就等了許久,駛入鶯歌海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劉尚本想看看這鶯歌海的風光,但此時入港就只能看到岸上星星點點的燈火,只能把這個念頭留到明天來完成了。

下船之後先找地方吃飯,劉尚發現這裡的飯店硬件檔次似乎要比先前去過的崖城好不少,但轉念一想便也瞭然,這糖商酒商,終歸還是沒有鹽商有錢,這地方接待的外來客人一多半都是有實力做跨國貿易的鹽商,消費能力自然無需質疑,若是條件差了,恐怕這些鹽商老爺們還不願意住下來呢!

劉尚這番猜測倒是正好蒙對了本地的狀況,鶯歌海縣境內耕地極少,主要產業便是製鹽與捕魚,而外銷產品則是以食鹽為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天天都會有鹽商出入此地,甚至有不少大鹽商索性便在本地簽下長期租賃地皮的協議,自己修建了商棧以便於囤貨。以鹽商的消費水平,要拉動本地的服務業發展並不困難,所以這裡的第三產業在質量上並不比三亞這種大型海港城市差多少,物價也是與三亞基本持平的。

不過劉尚等人並沒有打算在這裡住下,僅僅只是吃飯而已,因為本地專門為公務來往此地的人員建有免費入住的招待所,於小寶當然也不好再單獨列一筆住宿開銷出來。但目前這個時間已經過了招待所供應晚飯的時候,他們這一行人也只能選擇在外面解決了。

得益於位置緊鄰漁業資源豐富的北部灣,鶯歌海附近海域的海鮮品種極為豐富,而本地飯館的招牌菜幾乎全是海裡撈起來的食材,眾人繼中午的酒宴之後再次大快朵頤。劉尚一邊吃一邊心想這趟出巡的差事未免也太幸福了,光是這一路上胡吃海塞,就已經是常人難以享受到的待遇了,就是不知道以後進入宣傳部當差之後,是否還能經常接到這麼好的差事。

不過劉尚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自己來海漢的任務是要設法潛伏到官府裡獲取更多的機密情報,而不是以官方人員身份去貪圖物質上的享受。他自恃一向意志堅定,怎地這才離開三亞沒兩天,自己的心態竟然開始搖擺不定了,當即便在心中暗暗自省一把,然後又夾了一隻碩大的白灼蝦到自己碗中——多消耗一些海漢官方的財政,那應該也算是作了一點微小的工作吧。

吃完飯結了賬,這一頓竟然反而比昨天在崖城水寨吃晚飯要便宜,大概也是因為這一頓幾乎全是點的海鮮。畢竟海鮮在本地的價格甚至比蔬菜還便宜,這地方因為土地鹽鹼化嚴重,幾乎種不出蔬菜,所以蔬菜瓜果也都得靠從外面運入,價格自然也是居高不下。

劉尚摸了摸自己吃得圓滾滾的肚子,心道這海漢人果然會享受,要是自己在海南島上再住個三年五載,怕不是得長成一個大胖子。他在席間觀察眾人,見這些大大小小的海漢官員對此似乎都習以為常,要說心裡沒點羨慕是不可能的。於小寶和張千智這樣的高官且不提,其他這些技術官僚的收入也要比大明的七品知縣高多了,待遇又這麼好,也就難怪很多人削尖腦袋要往衙門裡鑽了。

招待所距離吃飯的地方不遠,很快便到了,劉尚發現這裡的住宿條件居然比昨天花錢的地方還更好一些,而且住的全是單間,想來也是與本地的經濟水平有關。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劉尚早早便醒來,沒有再讓同伴來叫他。

劉尚推開窗戶向外望去,接下來這一刻他險些飈出髒話來,只見遠處的原野上一片白茫茫,彷彿是大雪之後的銀裝素裹一般。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夜行千里到了北地,但轉念一想這才六月間,就算北地也絕對不會有下雪的天氣,自己身處南海,又怎麼可能看到雪景。這一下他才總算反應過來,遠處所看到的白色原野並非雪地,而是本地的鹽田。

劉尚仔細望去,目力所及之處,幾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也不知遠處的鹽田有幾百幾千畝。他以前雖然見過海邊製鹽的鹽場,但絕無這麼大的規模,不知北地號稱全縣鹽戶的鹽城縣是否也是這般景象。這鶯歌海鹽場被海漢人自封為天下第一鹽場,的確是有些底氣在的。

事實上鶯歌海鹽場在穿越者來此之前的那個時空中,不但是海南最大的鹽場,也是中國南方最大的海鹽生產地,這裡的海水濃度僅次於死海和紅海,是世界上最鹹海區之一。穿越者選擇這裡建設鹽場,是有著充分的科學依據,近八年的開發建設再加上超越時代的製鹽技術,不管從鹽田面積,年產量還是技術含量來說,鶯歌海鹽場稱作天下第一都是毫無爭議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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