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01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3 10:08
第1280章 鶯歌海縣

鶯歌海縣是島上少數由歸化籍官員執政的地區之一,不過在這裡當政的這位老兄也並非生手,正是當初最早投靠海漢的大明地方官員之一,崖城水寨的水師參將羅升東。

羅升東在投靠海漢之後得到的好處著實不少,不但從小小的基層軍官一路順利升到了參將,而且利用手中的職權,以水師戰船為交通工具,向當時的大明統治區販運海漢出產的私鹽,前前後後幾年辛苦下來也是發了大財。後來羅升東見海漢在海南島日益勢大,食鹽生意也從地下走私慢慢變成公開操作,私鹽販子的活動空間越來越小,自己也不想再掛著一個無用的參將空銜,索性便棄了大明的官位,在三亞買了房入了籍,安安心心當海漢人了。

既然已經放棄了明人身份做了海漢人,羅升東所要考慮的問題自然就從發財致富轉移到了今後的發展上,這不單單是他個人的命運走向,更關係到家族的未來前景。錢對於羅升東而言,這輩子肯定已經用不完了,下一代也基本能做到衣食無憂。他在海南島本地和南海的各處殖民地都投資了一些種植園,已經逐步進入到穩定的收益期,每年的獲利並不比之前走私食鹽差多少,足以保障家人今後的生活所需。

但僅僅如此還是不夠的,羅升東嘗過手握權力的甜頭,自然不甘於在後半生做個混吃等死的地主,何況海漢國國力蒸蒸日上,如果不能給後代爭取一個更好的出身,那麼羅氏家族就算再有錢也仍是一介平民,想辦法在海漢入仕為官,羅升東認為這才是庇佑家族後人的最佳方案。

羅升東自恃與海漢高層的官員們都相處得比較融洽,他便自行出面求到執委會這邊,希望能夠換個方式為國效力,執委會念在他這幾年為海漢執委會鞍前馬後也做了不少事,甚至有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他也有參與其中,功勞和苦勞都是有的,於是便給了他這麼一個機會。反正海漢任用大明及其他國家的投降官員早有先例,倒也不差羅升東一個。

當然了,羅升東也並不是執委會點了頭就立刻上任,而是參加了一段時間的政務培訓,後來又在三亞、儋州和海口分別實習了一個月左右,這才被任命為鶯歌海縣的管委會主任。

不過其中起到關鍵性作用的,還是羅升東拜對了菩薩燒對了香,他早在幾年前為了私鹽生意就硬生生拜了海漢工業部主管鹽業的安西為師,儘管他年紀比安西還大了好幾歲,但就此以後便執師徒之禮對待安西。羅升東向執委會提出轉職的時候,安西在中間也是替他出了聲,這樣才將鶯歌海縣的差事交到了羅升東的手上。

羅升東有名師在上,自己又在這個行業裡打滾了好幾年,什麼門門道道都一清二楚,由他來出任食鹽產地的地方官,專業方面倒也能夠勝任。雖然以前是武官出身,不過在經過海漢的政務培訓之後,能力也足以管理一縣之地了。往來這裡的有錢鹽商雖然很多,但羅升東自己就是有個有錢人,並不會輕易被人用金錢收買,加之他也知道海漢的內部監察另有一套獨立運作的體系,自己這個官位可不是什麼鐵飯碗,所以上任了一年多以來,倒也把地方打理得井井有條,沒有犯下什麼明顯的過失。

三亞派巡視組到各縣巡察政務民情,這事羅升東也已經提前得到通知,不過也是於小寶等人到了鶯歌海住下來之後,他才得知消息。羅升東的態度還是很端正,一大早便來到縣招待所主動會見於小寶。眾人一起用過早飯之後,羅升東便張羅著帶他們去參觀本地的鹽場生產情況。

「還得乘車?」劉尚看到招待所外面停著的幾輛帶遮陽篷的馬車,心中不禁產生了疑問。這地方是不是也太有錢了一點,明明鹽場就在目力所及的地方,還要專門派幾輛馬車來拉人。

不過羅升東接下來就解釋清楚了原因:「縣裡鹽場範圍太大,靠兩條腿就太累了。各位乘車視察,身體也能稍微輕鬆點。」

羅升東這個舉動還真不是單純的炫富或者拍馬屁,鶯歌海鹽場的面積頗大,東西方向和南北方向的跨度都有十里左右的路程,靠兩條腿步行參觀確實會比較累。而且來此參觀的人多數都是鹽商,這些養尊處優的大商人自然是要乘車遊覽,現在對於小寶一行人也只是給予了一視同仁的待遇而已。

馬車駛到近處之後,劉尚才發現這裡的鹽田並不是遠看那樣白茫茫的一片,而是由無數塊矩形鹽田組成。有些鹽田已經基本完成了曬鹽的過程,白花花的海鹽就如同白雪一般覆蓋在鹽田裡。一些鹽場工人正在用木鏟將曬好的食鹽鏟到一起,成堆的食鹽從遠處看的確很像是冬天的積雪。

只可惜劉尚所乘坐的這輛車上並沒有配備專門的解說人員,而羅升東則是在前面一輛車上陪同於小寶和張千智,劉尚想要瞭解本地的鹽田規模和生產能力,大概也只能先委屈一下了。

不過就算劉尚對於鹽場的生產流程並不是那麼熟悉,他也還是很快就在視野中發現了一樣自己認識的特殊物品——蒸汽機。與別處的蒸汽機有所不同的是,它在這裡主要是用於汲水,將滷水池中的飽和鹽液抽入結晶池中,這相比原本的人力抽水可就高效多了。劉尚看著那突突作響的蒸汽機,心道海漢人果然是將這蒸汽機用到了各種場合,連這鹽場也沒放過,這一台蒸汽機的抽水效率勝過十倍人力,海漢人敢誇口這裡是天下第一鹽場,果然是有底氣的。

事實上海漢在幾年前就開始在勝利港外的鹽場公社試用蒸汽機提灌設備來輔助生產,在積累了大量的使用經驗之後,才逐步推廣到包括鶯歌海鹽場在內的其他食鹽產地。不過在鶯歌海的推廣中也遇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那就是本地的淡水資源相對比較缺乏,特別是在鹽田附近根本就找不到淡水水源,也只能依靠打井開採地下水以滿足蒸汽機的工作需要,為此也是額外耗費了不小的人力物力。

但使用蒸汽機之後帶來的生產效率提升十分顯著,增加的效益迅速彌補了這些支出,目前已經十多台蒸汽抽水機在鶯歌海的各處鹽場投入使用。不過這對於鶯歌海的生產規模而言還遠遠不夠,羅升東也希望藉著這次三亞有巡視組過來視察工作的機會,再表明一下本地的生產需求,讓工業部能夠盡快再安排生產幾套蒸汽機提灌設備交付鶯歌海鹽場使用。

與其他地方類似,當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蒸汽動力機械帶來的生產力變革之後,早期的推廣就逐漸變成了使用者的主動要求,而海漢的工業製造能力還遠遠不足以解決蒸汽機的需求,因此很多地方也只能先向工業部提交訂單,再由執委會和工業部共同決定先解決哪些地區和行業的需求問題。

在海漢目前不斷擴充實際控制區的大環境下,軍事無疑是首先需要照顧到的用途,海漢海疆南北跨度逾萬里,蒸汽戰艦對於海軍而言已經成為了不可或缺的戰鬥利器,海漢對他國所保持的海上軍事優勢,很大程度上就依賴於蒸汽動力給戰船帶來的性能提升。工業部的蒸汽機產能,至少有一半是要分配給軍工項目,剩下的部分才能由其他民用項目來進行瓜分,競爭甚至可以用激烈來形容。

羅升東雖然與海漢的高層有那麼一點交情,但他在官場打滾這麼多年,也明白拿私交解決公事並不是一種明智的行為,所以即便鶯歌海鹽場對蒸汽設備有很大的需求,他還是只能力圖通過正式的渠道來向上面提出要求。而巡視組在羅升東眼中看來,其實可以算作是一種值得嘗試的捷徑。

只要能說動於小寶等人,由他出面去向執委會提出申請,那麼效果可能會大大好於羅升東自己打報告的結果。他很清楚於小寶在海漢受寵的程度和與高層人物的交情,都不是自己可以相提並論,所以對於小寶等人的到來也作了一定的準備工作。別的不說,巡視組這一行人在招待所入住時能全部分到單人間,這就是羅升東提前打了招呼的結果。

羅升東的手段當然不止於此,他根據自己的官場經驗,認為於小寶這種年少得志的青年官員並不會太在意旁人口頭上的吹捧,因為這類人他應該根本就看不上眼,至於變相行賄的手段更是萬萬不可取,一旦被對方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好的目的,回去給首長們打個小報告,那可就跳進南海也洗不乾淨了。

羅升東認為取悅對方的關鍵,是在於能讓對方在本地公幹期間感到心情愉悅,除了給於小寶等人提供比較舒適的吃住行條件之外,他還特地提前召集本地各個部門的管理人員做了準備,生產單位強調勞動紀律,居住區和商業區做好清掃工作,自己也準備好了政務方面的資料,務求讓巡視組在本地挑不出太多的毛病。

雙方都是歸化籍的幹部,官職地位也半斤八兩差不多,而且八年前便已經互相認識了,只是工作上沒有什麼交集,平時很少有打交道的時候。但不得不說羅升東這番粗中有細的安排,倒是的確很對於小寶的胃口,他只希望能夠在鶯歌海縣順順利利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並不需要對方給予自己什麼好處或是表現出諂媚的態度,只要能好好配合說明本地的政務狀況就行了。

車隊在走了大概兩里地之後,才停在了一處房屋較多的地方。這裡也並非本地民眾的住所,而是管理這附近鹽田的生產中心。這裡的職能主要是分配人手和生產任務,存放生產工具,以及用來儲存成品鹽的庫房。

劉尚注意到這裡的房屋全都是用粗重的條石修築,這種全石材質的房屋,劉尚也是來到海南島之後第一次看到,走到進處便能看到房屋外牆表面都有一片片細小的鹽粒附著其上,伸出手指輕輕一捻便能捻下來。

正好此時羅升東也在向眾人介紹修築這種房屋的原因,是因為本地空氣中的鹽鹼成份較重,其他材質的建材易被腐蝕,只有石材才能保持長久的穩定。不過這樣一來,修建房屋的成本自然就比別處高出不少,若不是鹽場財力充裕,也很難大量建造這種造價高昂的石質建築。

羅升東帶眾人進到其中一間房子裡,這屋內有數人正在伏案撥弄著桌上一些用小瓷碟盛裝的食鹽。羅升東介紹道:「安西首長為本地出產的食鹽定下了三檔標準,此處便是將已經製成的食鹽進行抽樣檢測,查看起是否合乎標準,如未達標,是不可向外出售的。」

所謂三檔標準,其實更多的是出於商業銷售方面的考慮,以食鹽的品質高低來作為定價的參考標準,達到覆蓋高中低各個價位的目的。具體來說就是分為了粗鹽、精鹽和特製鹽三檔。

粗鹽基本上就是鹽水蒸發,鹽分結晶後的天然鹽,生產工藝最為簡單,成本最低,價格自然也最為便宜,是海漢用來搶佔低端市場的利器。而精鹽的生產過程則是複雜得多,需用粗鹽經過過濾,加入其他溶液生成沉澱,除去其中各種雜質,然後蒸發水分,通過了一系列物理和化學手段提純的處理之後,才得到了較為純淨的精鹽。這工序複雜得多,市面上的價格自然也是得要成倍地增加。

至於更為高檔的特製鹽,那就是靠著商業包裝賣個概念為主了,在精鹽的基礎上加入一些食用香料的成分,配上精美的包裝和專門制定的品牌宣傳策略,銷售對象也是以不差錢的社會上層人士為主,售價超過粗鹽十倍以上。雖然產量不高,但利潤卻是相當可觀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3 10:08
第1281章 宣講活動

海漢在商業運作方面的能力,劉尚一向十分佩服,他知道這些人總會有辦法能把豆腐賣出肉價錢,食鹽生意大概只是又一個體現這種超凡能力的領域而已。

羅升東則是拿起樣品向於小寶展示,同時說明這些產品的生產和銷售狀況。劉尚站在不遠處豎起耳朵聽,倒也基本都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再次為海漢的食鹽貿易規模感到吃驚。

目前僅是每天從這裡銷往外國的食鹽,就多達萬斤計。而上一年各行政市縣向財政部繳納財稅的排行榜中,鶯歌海縣名列第三,僅次於三亞市和海口市,甚至已經超過了儋州市,可見這地方的盈利能力之強。

頗為諷刺的是,鶯歌海縣的居民有大部分都是從大明東南沿海各地遷居而來的鹽戶。由於海漢鹽近年來逐步佔領了這些地區的食鹽市場,當地鹽場因為無利可圖而紛紛倒閉,這些鹽戶世世代代都是以製鹽為生,要改做其他行當也十分不易。而海漢很適時地在這些鹽場開展了移民招募活動,將失業鹽戶成批招募來海南島重操舊業,這些熟練工只要稍加培訓,就能勝任海漢改進過的海水製鹽工序操作,這也是鶯歌海鹽場能在短短數年中發展到現今規模的主要原因之一。

劉尚聽了羅升東的介紹之後也覺得有些無語,海漢靠著大規模生產出來的廉價食鹽打垮了大明東南的官辦鹽場,然後將失業鹽戶招募到自己這邊進一步擴大生產規模,長此以往,大明東南地區的鹽業命脈也會被他們逐步控制在手中,甚至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劉尚的視角能再高一點,他就會發現類似的狀況可不僅僅是製鹽這個行業而已,還有其他很多技術工種也都處於這樣的進程中,大量有專業技能的技工和匠人被海漢通過各種方式招募到海南島,而大明相應的生產領域也正在絕大部分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不斷被削弱。

羅升東的介紹主旨就是突出他上任之後本地的產業發展狀況,其中也列舉了大量的數字來突出自己的政績——他很清楚海漢高層最看重的便是各種數據,對此也是早有準備。

看過了質檢環節之後,羅升東才帶著眾人出去參觀生產場地,順便給眾人也科普了一下本地的食鹽生產流程。劉尚對於鹽場怎麼制鹵、結晶、提純之類的生產過程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他更關心的是自己在這一站會被安排的差事。因為早上出發前,於小寶已經給他說了今天在鶯歌海縣可能會安排宣講活動,他現在也趁著參觀的工夫,一邊走一邊回憶自己之前背過的那篇文稿。

參觀鹽場的活動一直持續到中午時分,走訪了三處鹽場之後,羅升東才帶著眾人回轉到縣城。不過鶯歌海縣城與崖城有所不同,外圍並沒有傳統的中式城廓,完全就是一個開放的市鎮。而且本地幾乎沒有什麼軍事設施,在劉尚看來就是一處不設防的城市。但這種安排似乎也在情理之中,鶯歌海進出航道極為狹窄,而港灣內的海岸線除了一小段修築碼頭之外,其他地方幾乎全是成片鹽田。

除了幾年前在進出港航道旁邊修建的幾座炮台之外,本地基本上就沒有其他軍事設施了,駐軍部隊也僅有一個連而已,地方上的治安主要是依靠警察和民兵來維護。但本地生活富足,加之海漢近年已經肅清了附近海域,安全方面其實並沒有太大的隱患。

午宴的豐盛程度自然不必多言,不過因為下午還有正事要辦,羅升東也就沒有招呼眾人飲酒。吃過午飯之後,羅升東便將眾人帶到縣城外一處提前搭建好的會場,這裡便是專門準備給巡視組作宣講活動之用的場地。

劉尚被安排在了第二順位上台宣講,就排在於小寶後面,饒是他過去一個月都在茶館裡演出,但遇到這樣正式的官方場合,也還是不免有些緊張。趁著還沒開場,又抓緊時間過了一遍稿子。

不多時聽眾便陸陸續續來了,至少有一半都是鹽商,另外一半則是由本地的船行經營者、鹽場幹部和群眾代表組成。總數不過六七十人而已,都是羅升東提前就擬好了名單通知來的,劉尚見人不算太多,這才稍稍鎮定了一些。

見聽眾都基本入座了,於小寶和羅升東一起走到前面,由羅升東向與會聽眾介紹了於小寶一行人的身份和來此宣講的目的。有聽過於小寶名頭的人便立刻帶頭鼓起掌來,希望以此來給這位海漢官場上冉冉上升中的新星留下一點好印象。有不認識這位的,趕緊互相打聽他的來頭背景。

其實要介紹於小寶的地位很簡單,只要青年團主官這一個職位都夠了。不僅是海漢國民,只要是經常來到海南島的外國客商,也都知道海漢青年團的性質幾乎就等同於年輕官員的預備隊,而管理這支預備隊的官員,其地位之高,影響力之大就不言而喻了。這樣的大人物平時可很難有機會接觸到,眾人自然是打起了精神來聽接下來的宣講。

於小寶的宣講其實沒有太具體的內容,主要就是向聽眾傳達執委會近期一些大政方針,比如進一步加大海南島本地及南海殖民地的農業項目開發力度,增大海上運力,加強與周邊國家的海上安全合作等等。這些議題對於政治敏感度不那麼高的人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實際意義,但如果心思比較活絡的人,卻可以從中體會到海漢的一些最新政治動向,這其中是否蘊涵了可以利用的商機,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了。

於小寶講完之後,便終於輪到劉尚表現了。事到臨頭,劉尚反而沒那麼緊張了,在場這些聽眾現在看起來其實也與鑫隆茶館的茶客們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當下要講的本子換了而已。雖然這本子的內容有些枯燥乏味,但劉尚相信自己應該能比較順暢地講完其中的內容。

劉尚上到講台前,朝聽眾們抱了抱拳道:「適才聽了於主任的演講,想必各位都會覺得受益良多,在下不才,就剛才於主任所講之主題,再作一些詳細的說明,還請諸位靜聽。」

劉尚習慣所在,說完之後差點就伸手去摸並不存在的醒木,不過他及時反應過來,當下清清嗓子便開始往下說了。於小寶交給他的這份文稿內有很多內容都是針對商業經營者給出的指導性意見,而且可以說是十分細緻具體,就差沒有明說到哪裡去做什麼買賣能賺到錢了。但對於有一定經濟頭腦的商人們而言,這種程度的提示就已經足夠他們領悟精神了。

這份文稿並不需要劉尚按照說書的形式去進行演繹,他也不用辛苦費力再給自己加戲。不過以他說書的基本功來進行宣講,口條自然是要比未經訓練的人流暢得多。於小寶就坐在台下第一排看他表現,心中也是暗暗慶幸自己運氣不錯,臨時挑個人頂替位置,這代班的似乎要比原本的正選還要厲害一點,而且演說過程全程脫稿,可見此人的腦子也的確好使。這趟差事有他頂上位置,後面幾站倒也無需擔心出什麼紕漏了。

劉尚倒不知道於小寶心裡已經給了他這麼高的評價,他只想著盡力將這個任務完成妥當,不要讓於小寶或是張千智有挑刺的機會。

劉尚用了約莫兩炷香的時間才將稿子說完,朝台下微微一鞠躬之後便退下了。他久違地覺得自己有些口乾舌燥,心中暗自擔心宣講效果是否能達到海漢人的要求。他講完的時候可沒有於小寶講完時那麼熱烈的掌聲,不過這倒也可以理解,畢竟這「宣傳幹事」的身份跟於小寶相比簡直如同路人,台下若是反應熱烈,反而會顯得很奇怪。

正在惴惴不安的時候,他隱約感到旁邊有目光注視著自己,側頭一看卻是於小寶朝自己微微點了點頭以示肯定,這才將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看樣子上司對自己剛才的表現還算滿意,這下應該不用擔心半途就因不合格而被勸退了。

不過這樣一來,這趟差事恐怕就得跟著於小寶將海南島轉上一圈才能回三亞了,以目前的進度,這圈走完起碼得半個月左右,只能祈禱廖遠在三亞別等自己出現等得發瘋了。如果廖遠出事,那麼等自己回到三亞之後,搞不好也會被直接投入大牢。

儘管有這樣大的風險,劉尚認為這一趟差事還是值得嘗試,雖然目前僅走了兩站,但所接觸到的信息層面遠非普通的潛伏身份所能達到,而且對於海漢這個新興政權的認識,也由這些信息構築起了更全面深入的形象。劉尚相信自己如果能夠完成這趟差事,不但有機會得到海漢高官的賞識,而且所蒐集到的這些信息價值將遠遠超過過去幾年所獲。就算上頭再安排十人百人到海南島來潛伏,也未必能有自己手頭這趟差事的收穫大。

劉尚想著自己的心事,台上的宣講活動卻未就此結束,除了他所主講的經濟貿易話題之外,還有安全、文教、醫衛方面的話題也有專人負責宣講。於小寶一行人的宣講結束之後,羅升東又上到台前,當著眾人的面表了一下忠心,稱自己要遵循執委會的指示,繼續將鶯歌海縣的政務工作處理妥當云云。

場面話說完之後,羅升東才宣佈散會,不過聽眾中有不少人都留了下來,一些人是準備詢問剛才宣講中感興趣的問題,而另一些人則是打算藉著諮詢問題之名結識於小寶等人。於是於小寶又現場召開了一個小型研討會,這話匣子一打開了就收不住,眾人便在這露天搭建的會場中一直討論到了夜幕降臨時分。如果不是羅升東出聲終止了這場討論,估計眾人大有打起火把繼續侃下去的勢頭。

在場的人當中有不少財大氣粗的鹽商,當即便爭相要招待於小寶一行人吃晚飯。不過最後這個資格還是沒人搶的過羅升東,因為明天一早巡視組就要離開鶯歌海,所以羅升東的理由也很充分——中午那頓是接風,晚上這頓就是踐行了。

於小寶果然在席間對劉尚的表現做了表揚,並且表示後面幾站的宣講工作就繼續交與他來完成。劉尚心中欣喜不已,趕緊謝過於小寶。

第二天一早,羅升東又是提前趕到招待所,將眾人一路送到碼頭登船,態度可謂相當端正。於小寶已經弄清楚了他的訴求,在分別之時便表示回到三亞之後,會親自去向陶東來和白克思說明情況,替他遞交關於擴大鶯歌海鹽場蒸汽機使用規模的申請書。

因為出發的時間比較早,離開鶯歌海的時候沒有再在出入港灣的航道處遇到交通堵塞。從鶯歌海鹽場到下一站目的地昌化縣有大約五十海里航程,對於這艘船而言需要大半天時間才能抵達,不過劉尚擔心在船上到處溜躂又會撞上張千智這個麻煩,這一天便索性將自己關在船艙中悶頭大睡,只在午間出艙去吃了點東西。

不過劉尚的擔心實在有點多餘了,張千智可沒那麼多的精力放在他身上,安全部在每個縣都安排有機構和人手,他在之前的走訪中也與當地安全人員有所接觸。雖然這些地方並非他的轄區,不過以他的身份和權限,倒也可以過問當地的安全事務狀況。

海漢的安全工作是外鬆內緊,雖然安全部在外名聲不彰,但這個部門的運作可從未停下來過。海漢掌握有諸多領先於整個時代的黑科技,並且憑藉其中一些先進科技才能在南海立國,外界對此心懷覬覦的勢力可著實不少,而這些都是安全部潛在的對手。只不過張千智大概也想像不到,竟然還有潛伏進來的奸細此時就與自己同在一條船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09:39
第1282章 昌化縣

劉尚吃過午飯繼續倒頭便睡,一覺醒來已經是到了下午時分,他起身走到舷窗邊向外望出去,隱約能看到陸地的影子,按照今天行進的航線來推斷,那應該是海南島的西海岸線。不過此時船距離海岸線還有數里,看樣子一時半會還不會靠岸停船。

劉尚航海經驗並不豐富,可沒法憑藉日頭和洋流風向之類的自然參照物來判斷自己在海上的位置,當下便去問其他人,才得知距離目的地大概還有大約半個時辰的航程。

劉尚隨口說道:「但願今日別再像前天那般,堵在港口外進不去了。」

旁邊有人應道:「那可不好說,這昌化港也是出了名的擁堵,港小船多,說不準就給堵在外面了。你看到遠處岸上有黑煙冒起的地方,那裡就是昌化縣了。」

果然等他們所乘這艘船抵達昌化港時,發現這裡的狀況與前天進入鶯歌海海港時如出一轍,一大串貨船停在港外等候通行。不過這些船所裝的並非白花花的食鹽,而是黑乎乎的煤炭。而不遠處的空中升騰的股股黑煙,也無不是在彰顯著這個地方的與眾不同。

昌化前些年只是大明瓊州島西岸一個人口不算太多的小縣,就算只在這個島的範圍內也沒什麼名聲,而如今在海漢國內卻被稱作鋼鐵之城,短短幾年中變化之大也足以令人瞠目。不過劉尚並不清楚昌化過往的歷史,他只知道海漢人在這裡的內陸某地發現了一個鐵礦,然後就近在昌化建立了大型的冶煉作坊,如今已經是海漢最主要的鋼鐵產地。而這些在海邊等待入港的貨船上所裝載的貨物,便是從安南黑土港為本地冶煉業運來的燃料。

昌化港原本只是昌江入海口處的一個漁村小港,其位置正好在河口之內,進出港的航道寬度與鶯歌海相差無幾。雖然近兩年已經在昌江岸邊擴建了幾處貨運碼頭,但由於昌江入海口處的泥沙淤積狀況比較嚴重,吃水較深的海船在進出昌化港時仍需小心操作,因此本地的港口通航能力仍是遠遠不及勝利港、三亞港、儋州港這類水深港寬的大型港口。

以海漢目前的工程能力,想要完成疏濬河流入海口航道這樣項目仍力有不逮,所以儘管昌化港的建設規模和配套設施已經有些跟不上實際使用的需求,在現階段也還是只能先暫時湊合著用下去。不過建設部目前已經將昌化港的擴建工作列入了議事日程,只是具體的實施時間和施工規模還有待於在執委會討論之後才能有明確的決議。

劉尚看著岸邊那些裝滿煤炭的貨船,心中也是暗暗佩服海漢的手筆之大,竟然還為此專門建立了一條跨國海運航線,為這裡的冶煉業提供燃煤。想那海對面的安南國也是能忍,就這麼被海漢硬生生佔去一處大煤礦,這麼些年還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與海漢交好。

但劉尚轉念一想,大明東南這些地方官府又何嘗不是如此,這瓊州島都被海漢武裝割據好幾年了,兩廣官府又哪曾有過將這裡主權奪回的嘗試?說到底還是看誰拳頭大,跟海漢對著干的武裝勢力基本都已經或多或少吃過苦頭,在見識過海漢的可怕軍事實力之後,的確很難讓人再生出反抗之心。

劉尚所不知的是,海漢在海外開礦可早就遠不止這黑土港一處了,台灣島的苗栗出磺坑油田,雞籠港金瓜石金礦,山東登州的福山銅礦,南海邦加-勿裡洞島的錫礦,一大串的海外礦場目前都已經處於開採中,在當地完成粗加工之後再運回海南進行精製提純。從黑土港運回昌化的煤炭也會有大部分將在本地製成焦炭,再轉作冶煉之用。

這種海外採礦的模式雖然效率比較低下,而且對於海上運力的依賴度極高,但對於海漢來說卻是僅有的一條發展之道。海南島這地方在穿越初期有一定的地理優勢,但有一個明顯的劣勢就是礦產資源種類比較有限,僅憑本地的出產並不能滿足執委會發展工業化的需求,而這種搶佔海外礦產進行開發的方式對海漢而言就是比較實際的手段了。

至於因此而產生的運力需要,執委會認為倒是一把雙刃劍,這些礦產航線在佔用大量海上運力的同時,其實也對海漢的造船業和航運業起到了巨大的刺激作用。去年各處造船廠下水的二百噸級以上貨船,其中有差不多一半的數量都是被分配到了這些礦產航線上擔當運輸載具。像黑土港這種要為整個海漢國提供大部分煤炭的能源輸出港,更是配備了整整四支重載貨船船隊,在黑土港與海南島之間不斷往返運輸,現在劉尚所看到的運煤貨船就是其中的一支。

而這次的擁堵狀況似乎比前天在鶯歌海還要嚴重一些,等到暮色降臨的時候依然沒有看到前面拍著的船隊有挪窩的跡象。於小寶雖然身份特殊,但也不好直接運用特權,便讓張千智出面,放了一艘小艇下水,由幾名水手劃著小艇進港去看看有沒有什麼通融的辦法。

直到船上已經點起了燈籠,張千智才總算回來了,跟在其後的還有另外幾艘小艇。張千智回到船上之後告知眾人,前面靠港的運煤船沒卸完貨,港內目前暫時沒有空著的泊位了,只能將大船停在海岸,然後坐小艇進港登陸。如果要等大船入港,就起碼要等到明天早上天亮之後。

眾人一聽那也只能這麼著了,當下各自返回船艙拿了隨身物品,再從舷梯下到小艇上,慢慢朝著入海口方向行進。

等到了港內,天色已經基本黑了下來,眾人所乘的小艇在岸上工作人員的燈火指引之下,停靠到碼頭的一個邊角位置。劉尚上岸之後,卻發現腳下踩著軟綿綿的,似乎並不是石頭地面,藉著旁邊的燈籠光線一看,才發現這地面竟然全是煤炭。再往旁邊一看,便看到碼頭上堆積如山的煤堆,一直綿延到視野盡頭,也不知道有幾十幾百萬斤之多。劉尚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們登陸的這個地方,是用於卸載煤炭的貨物碼頭。

這麼多煤要多少船才能運達此地,價值幾何,劉尚已經完全沒有概念了,反正在他過去的三十多年人生當中,見過的煤加到一起都沒這裡多。這裡的煤炭碼頭,可以說是海漢國力的一種象徵,對劉尚而言,視覺和心理上的衝擊力著實不小。

劉尚跟著前面的隊伍,在煤堆裡七彎八拐地走了好一陣,才終於來到了港口外的市鎮上。這裡的市鎮明顯就不如之前去過的崖城和鶯歌海那麼熱鬧,此時街上幾乎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還開著門的臨街店舖也已經不多。

這種景象也是與本地的社會環境有關,由於昌化縣的主要產業就是採礦和冶煉,而產品基本都是被海漢的工業系統自行消化掉,因此這裡流動人口並不多,活動區域主要就集中在港口附近。至於外來客商就更少了,這裡進進出出的貨物絕大部分都是由官方經營,不存在多少現金流動,這市面上自然比不了貿易港那麼繁榮。再加之這裡的空氣中煤灰甚重,很多人並不喜歡到昌化來貿易或是定居,因此本地連商棧都不太多見。

將商業區取而代之的是龐大的冶煉車間和鋼鐵工人居住區,如果以工業化程度而言,這裡在海漢疆域中僅次於三亞田獨工業區,專事工業製造的工人比例也是全國最高的縣。稍微誇張一點說,昌化縣可以說已經進入到准工業化社會了。

雖然坐落於昌化港旁邊的縣城並不繁華,不過這裡已經開發建設了好幾年時間,該由的設施機構也都很齊備,眾人來到官辦招待所之後,劉尚發現這裡的居住條件倒也不比別處差,只是可能由於本地的特殊社會環境,用於接待住客的房間就沒有那麼多了,只有兩人間和四人間可住。不過劉尚倒也不在意這些細節,與眾人一起在招待所用過晚飯之後,便回到三樓的房間裡歇下了。

但劉尚白天在船上睡了一天,到晚上卻是沒什麼瞌睡了,同伴睡下之後他還是不能入眠,只覺得渾身濕熱,乾脆便起身到了露台上,打算吹吹海風再進屋睡覺。不過當他來到露台上,卻意外發現遠處有不少地方隱隱泛著紅光,在夜色中顯得十分明顯。劉尚張望了一陣才回過神來,此地既然是以冶煉鋼鐵著稱,那麼必定少不了大大小小的爐子,這些遠處的紅光,應該便是那些晝夜不熄的火爐了。

劉尚看著遠處,心道以海漢營造鐵路、蒸汽機所需的鋼鐵數目,此地的鋼鐵產量必定十分驚人,倒是不知如與號稱「南國鐵都」的廣東佛山相比孰高孰低。

佛山兩大支柱產業制陶和冶鐵都有著悠久的歷史,宋代開始已經向海外出口鐵器,到了明代更是有將近七成的當地民眾都在從事冶鐵業,而佛山也由此成為了廣東的商貿中心之一。

劉尚認為佛山從事冶鐵業的人口有數萬之眾,而這昌化縣大概不太可能有這麼多的從業人口,或許還有一較高下的可能。但這樣的認知也是因為他完全不知道海漢的冶煉方式要較大明現有的技術更為先進,生產規模更是不可同日而語,如果他對昌化的冶煉業有所瞭解,大概就不會將這兩者放在一起比較了。

事實上居住在昌化並從事冶煉業的工人,差不多有一半左右都是來自於廣東佛山,這自然也是民政部門的功績之一。從1629年石碌項目開始啟動,海漢便同步在佛山招募精通冶煉的匠人,並且隨著石碌-昌化這套煤鐵複合體系的逐漸成形,來自佛山的冶煉工匠移民也在逐年增加。海漢花大力氣引入熟練工也不是白費的,這些匠人的到來的確為昌化的冶煉業提供了極大的助力,掌管各個高爐生產的爐頭幾乎都是全是以前有數年到數十年經驗不等的老匠人。當然了,他們移民之後從海漢所得到的勞動報酬,自然也是大大超過了以前在佛山的收入水平。

而昌化縣的鋼鐵產量,也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超過了包括佛山在內整個廣東的鋼鐵總產量。如今昌化鋼鐵的生產成本也要遠低於佛山,只是海漢國內對於鋼鐵的需求量太大,所以鋼鐵製品很少會向外出口,否則佛山的冶煉業恐怕也會如同鹽業一般,早就被海漢的廉價工業品打個七零八落了。

第二天一早,昌化縣的主官喬志亞也來到了招待所,會見於小寶一行人。

在當初有參軍經歷的一幫穿越者當中,喬志亞是為數不多從軍方跳槽到行政機關的人。穿越初期經常被委以重任的北美幫之中,喬志亞本來也算是其中骨幹,在軍中也有大好前途,不過如今除了因為家庭原因而留在三亞的外科醫生約翰遜之外,也就只有喬志亞還在從事著與軍事沒有太大直接關係的工作了。另外幾人都是各有成就,王湯姆如今是海軍司令,羅傑坐鎮南海邊陲星島,石迪文鎮守鎮江舟山,摩根遠赴山東登州,全都成為了軍中的帶兵大將。

喬志亞倒也並非沒有宏圖遠志,只是在昌化當了幾年主官,似乎也慢慢適應了這種相對安定的生活,沒那麼想出去折騰了。如今他已經結婚成家,還娶了兩房小妾,家中有了一兒一女,就更不想離家到千里之外的戰場上去拚殺了。

對於他個人而言,從軍或是從政,其實都有機會走向更高的地方,留在海南島上擔任地方官,其實好處頗多,除了生活上的便利之外,也更容易與三亞保持緊密的聯繫,維持住人脈和消息渠道。何況這昌化的冶煉業又是海漢跨入工業化社會的重要條件,在這個職位上穩穩能出政績,實在沒必要再去海外受苦受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09:40
第1283章 昌石鐵路

喬志亞現在掌管的昌化縣是國內最大的鋼鐵及衍生品生產中心,對於執委會一心想要推動的工業化進程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條件。海漢引以為傲的兵工系統,也是建立在昌化的鋼鐵生產規模之上。在各行政市縣的重要性排行當中,昌化的排名要比那些以農業經濟為主的地區高得多,而喬志亞在海漢官場中的地位也是因此而水漲船高。雖然他掌管的地區在行政上僅是一縣之地,但地位上跟有限的幾個市級行政區基本是平起平坐的。

於小寶與喬志亞的相識非常早,可以追溯到穿越眾當年在榆林灣登陸那天。當時進入漁村的第一批穿越者當中,就有喬志亞在內,算是於小寶最初見到的幾名穿越者之一。雖然於小寶對喬志亞執下屬之禮,但兩人私交其實還算不錯,喬志亞也一直將於小寶視作子侄輩對待。

「昌化這地方,除了煤球就是鐵疙瘩,也沒什麼風景好看,不過各位既然來了,那就一定要坐坐這裡的火車!從昌化縣到石碌鐵礦的這條貨運線路,可是我國目前最長的一條鐵路線,比三亞港到田獨工業區還長了好幾倍,而且山裡的空氣也比這邊好得多。」喬志亞言語間似乎並沒有將於小寶一行人當作來此公幹的巡視組,而是將他們視作了途經此地的遊客一般。

於小寶也沒反對喬志亞的這個安排,因為石碌鐵礦本來也是這次行程必去的目的地之一,先走訪昌化還是石碌,其實並沒有什麼差別。於是眾人便按照喬志亞的建議,吃過早飯之後便前往港區附近的火車站。

劉尚早先已經在三亞乘坐過幾次火車,所以對於火車站倒也不算陌生,不過在進站之後,他發現這裡的車站站台與三亞有著比較顯著的差別。

昌化火車站的站台長度比三亞超出不少,而且此地的火車線路主要用於貨運,所以站台的大部分面積都是用來堆放各種貨物。他們進入車站的時候,力工們正在成群結隊地將貨物搬運到車上。而站台的另一面,一班從石碌方向駛來的列車也正在卸貨之中,全是整車整車的礦石和原木。

劉尚注意到這裡的火車站已經用上了蒸汽機驅動的貨物輸送機,類似礦石和煤這樣的干散貨都是用長長的皮帶傳送裝置來進行快速裝卸,肉眼可見的效率的確要比單純的人力裝卸快得多。其實類似的裝置不止是在火車站,昌化港貨運碼頭上還要更多一些,用以快速從貨船上卸載煤炭,不過劉尚等人昨天來得太晚,沒有親眼目睹到港口上的作業情景,否則當下倒也不會對火車站的配置感到驚訝了。

由於昌化-石碌線的區間行程長達八十餘里,這裡的火車班次就遠不如三亞的通勤線那麼頻繁,每天只有一早一晚兩班,一共四趟車從兩頭對開,期間視實際需要會不定期開通一些短途班次。不過因為運輸的內容主要以貨物為主,火車頭的馬力和所拉的車皮數量都比三亞有所增加,像他們當下要乘坐的這趟早班車就掛了十多個車皮,其中用來載人的也就兩個相對較短的車廂而已。這列車最末尾這個專供貴賓乘坐的車廂還是今早才臨時掛上的,平時都停放在車站倉庫中,很少派上用場。

劉尚前幾次在三亞乘坐火車都是跟著姜翰坐的普通車廂,並不知道原來有貴賓車廂這種高級貨的存在,跟著上了車之後也有些傻眼。這車廂內設置的全是錦緞包裹的軟座,每兩排相對而坐,中間還有一張底部固定的小桌,座位十分寬敞,看起來舒適性遠勝他之前在三亞的火車上坐的那種有點硌人的硬木長椅。此外這車廂雖然是封閉式,但兩側都有多扇可開合的玻璃車窗,採光非常不錯,車頂上也有用於通風的氣窗,身處其中並不會覺得氣悶。車廂裡大概是點著某種熏香,空氣中還能嗅到一點淡淡的花草香氣。

「這大概就是得要正統海漢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了。」劉尚心中暗暗對看到的這番景象下了結論。他所預料的倒也與事實相差無幾,這種需要頻繁打掃和保養的高級車廂,平時的確不會給普通民眾使用,就連喬志亞自己往返昌化石碌之間也未必會使用這節車廂,畢竟使用期間從庫房拖進拖出都很麻煩。一般也只有三亞來人視察礦場,喬志亞才會下令把這車廂拖出來用一用。巡視組這一行人當中,也就只有於小寶和張千智夠資格坐這種車,而劉尚等人就是屬於跟著享福了。

眾人上車之後,便有喬志亞的侍從端上了熱茶小食。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便聽到站台上銅哨聲連連響起,劉尚知道這是發車的信號,看樣子很快便會出發了。

果然不出片刻,眾人只覺得身子微微一顫,車廂便開始緩緩地動了起來。劉尚側頭往窗外看去,便見站台上的景象正在不斷向後退去。儘管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乘坐火車,但依然還是被這樣的工程奇蹟再次折服,這天下能建造出鐵路交通體系的,也唯有無所不能的海漢人了。

火車從車站駛出不久,喬志亞便向眾人介紹道:「各位從右手邊望出去便能看到昌江,遠處那座城廓,就是過去的昌華縣城了。」

劉尚定睛望去,果然看到遠處有一座小城座落於河岸上。不過海漢接管昌化之後將工業區建在了昌江入海口附近,因此新昌化縣城也就近設立在了工業區旁邊的人口聚居區,而這老縣城雖然距離新城區僅有五里之遙,但由於人口逐漸遷出,加之城中官衙的政務功能也被昌化管委會所替代,近年來已經逐步衰落,年輕一輩人幾乎都已經投入了海漢的陣營效力,放棄了這座古老的小城,只有少數本地的宗族大戶還住在城中。

由於昌化和石碌的勞動力需求都非常大,所以本地的人口也基本都集中於這條鐵路線的兩端,而鐵路沿線除了少量的護路人員之外,並沒有多少常住人口,喬志亞也沒有餘力來對沿線地區安排農業開發項目。而其他地區常見的外來投資開發農業項目的操作方式,在昌化這裡並不被官方所許可,因為昌化和石碌作為海漢的工業基礎地區,很多生產項目的具體狀況都是對外保密的,自然也不會容許外來人員自由出入這一地區。

火車駛過了昌化老縣城之後,便進入到了廣袤的無人區,窗外所能看到的便是綿延不絕的樹林,偶爾能從林木的間隙中瞥見不遠處的昌江。眾人聽喬志亞介紹說,當初修築這條鐵路的時候是分段修建,只能通過昌江向上游地區運送建材和施工人員,進程十分艱苦。

即便這條鐵路已經建成了好幾年,但施工卻迄今沒有停止。因為最初建成時是單線通行,只在中途修建了少量幾段複線鐵路用於錯車,之後建設部投入到修築複線工程的人手就沒那麼多了,這幾年一直是在陸陸續續地施工當中。不過目前已經完成了大半的複線工程,估計最快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就能全程通車了,屆時這條鐵路的通行能力和安全性也都將得到進一步的提升。

劉尚在三亞坐過火車,也明白複線通行是什麼概念,對於鐵路這種特殊的交通方式來說,修建複線其實就差不多等同於將築路工程再複製一遍。以海漢的工程能力,幾年了都還沒建成複線,這工程量之大可想而知。

海漢沒有及時建成複線鐵路,其實不只是喬志亞所說的人手不足,深層次的原因還是現有的鐵路運輸能力已經基本夠用,只有在石碌礦場的開採能力和昌化工業區的冶煉產能都得到提升之後,擴大運力才會成為必然的需求。

駛向石碌的這趟列車行程有兩個多小時,中途還得在分岔道上等待對面開來的另一班車錯車,喬志亞便利用了途中的時間,向於小寶等人大致介紹了石碌礦區的情況。

目前石碌礦區的作業區分為東西兩處大型露天礦坑,西礦坑主要是以黎族人為主體的礦工在採掘,附近方圓幾十里的黎族村寨幾乎都已經遷居到礦場附近,大量的黎族青壯除了投軍之外,也有很多人選擇在石碌當礦工,以此來養家餬口。

而東礦坑與西礦坑之間只隔著一座山頭,但環境卻更為封閉,因為這裡同時也是整個海漢國裡規模最大的一處苦役營所在地。儘管這裡的苦役營曾在1631年發生過大規模暴動,並且在瓊中山區造成了不小的亂子,但海漢在派出軍隊平定亂局之後,仍然還是堅持了原來的設置,繼續將這裡作為重刑犯進行勞動改造的場所。目前在此服刑的犯人仍有兩千餘名,當然防衛措施也比幾年前要嚴密多了,不太可能再出現大的亂子。

說話間火車便已經駛入了錯車的分岔道,緩緩停了下來。出於安全上的考慮,進山的車都會先抵達此處等候,等出山的車駛過之後,再回到正道繼續前進。喬志亞提示眾人,若是要尋地方方便的,現在便可下車解決了。

於是眾人便下到路邊,就地解決。反正這荒郊野外的地方只有維護鐵路的工人,也沒有女眷在,無需有什麼顧忌。劉尚也下車放了水,然後便看著眾人站在路邊抽菸閒聊。他不好抽菸,覺得這玩意兒太嗆人,因此便主動站開了一段距離。

不過劉尚很快就為自己這個決定感到後悔了,因為張千智已經主動靠了過來:「劉先生也不抽菸啊?那正好,我們可以搭個伴了。」

劉尚自然不好對張千智表現出拒絕接觸的態度,當下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應承著,但卻絕不會主動開口去與張千智搭話。

只是張千智似乎並不打算就這麼沉默地站著,主動向他提問道:「劉先生覺得這條鐵路如何?」

劉尚不明其意,只能一邊揣摩對方意圖一邊應道:「此路由海岸深入內陸如此之遠,適才聽喬首長所說,當初修築這條路也頗為艱辛,小人對首長們的高瞻遠矚甚是佩服,竟為了開採這深山大礦,不遺餘力修築了這條鐵路。如此之大的工程,世上大概也只有海漢國才能在短短幾年間完成了。」

張千智似乎對劉尚的評價也很滿意,點點頭道:「我國為修築這條鐵路,的確是投入了相當大的人力物力財力,不過如今看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早年大明錦衣衛還曾在石碌策動暴亂,試圖要破壞我國長遠大計,幸得天祐海漢,奸賊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劉尚背後的汗毛唰一下便立起來了,他不明白張千智為何突然要提到這一樁事情,這番話是無意識的炫耀,還是暗示他已經察覺了什麼?

1631年錦衣衛千戶趙野隱姓埋名潛入海南島,先是在儋州勾結黃子星等人,策劃了刺殺海漢駐儋州官員的行動,結果被張千智為首的安全部人員破獲,一干案犯唯獨趙野脫逃。後來趙野一路逃到瓊中,又策動了苦役營暴亂,給海漢造成了不小的損失。此事讓執委會大為不滿,出動了大量兵力在瓊中地區進行圍剿,將罪魁禍首趙野連同他所勾結的土人村寨一併消滅。

此案當年在海漢影響非常大,後來官方也專門出了通報安撫民情,並且進行了很長時間的反覆清剿,幾乎將大明派入海南島潛伏的人員悉數捉了個乾淨。相關消息傳回大明之後,錦衣衛因為人手折損太多,也消停了很長一段時間,劉尚當時也是有所耳聞的。現在張千智突然提起這段往事,又究竟是什麼意思?

還好劉尚算是沉得住氣,當下強忍心中慌亂應道:「小人初到海漢不久,還未聞我國曾有此一劫,果然海漢國運昌隆,魑魅魍魎之輩必然不能得逞!」

張千智朝他笑了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09:40
第1284章 參觀石碌鐵礦

劉尚被張千智這一笑笑得心中發毛,正不知該如何應對之際,忽然從遠處的林中傳來了幾聲汽笛長鳴,緊接著他們所乘坐這列車的火車頭也以有節奏的汽笛聲給予了回應。片刻之後眾人感到腳下地皮微顫,一列滿載礦石和原木的火車從西疾馳而來,與停在岔道上的這列車相錯而過,呼嘯著朝著昌化港的方向去了。

兩車以汽笛信號作為聯絡方式,也是為了避免從昌化駛出這列車在行進中出現什麼故障,沒有及時駛入分岔道讓出主軌道。如果狀況不正常,那麼從石碌駛出的列車就會及時停下,以排除前方可能存在的隱患。方法雖然簡單,但效果卻很理想,這條鐵路線開通幾年來,雖然也發生過火車在行駛過程中因為故障而趴窩的突發狀況,但從未在途中岔道錯車這個環節出過事故。每天早晚各一次的列車中途錯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都是照此操作。

不過這番汽笛鳴響之後,倒也緩解了劉尚的尷尬處境,對面駛來的火車過去之後,便有人招呼眾人上車出發,讓劉尚總算能自然地擺脫掉張千智的「糾纏」。

劉尚這一路上覺得吃住行什麼待遇都挺好,就是這個張千智的存在讓他一直如坐針氈,他總覺得對方如同毒蛇一般,不聲不響地在自己周圍遊走,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咬上自己一口。但他現在所處的位置和環境,又沒有辦法主動避讓開對方的存在,著實十分難受。

不過張千智再次回到車上之後,似乎就已經無視了他的存在,很坦然地坐回到於小寶旁邊,繼續與喬志亞談笑風生。劉尚看到張千智的注意力不再放在自己身上,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此時列車才走到近半的行程而已,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列車繼續穿行於莽莽林海之間。光是看到車窗外這茂密的原始森林,劉尚也能大致想像出海漢人當初在這裡修建一條通行火車的鐵路是有多麼不易,而位於深山中的石碌鐵礦據說有好幾千人口,其給養物資基本就靠著這條鐵路來維繫,也只有海漢才會有這樣看似瘋狂的安排了。

於小寶一行人當中,有不少人都是與劉尚一樣,是第一次來到石碌,對於沿途的自然景象也是讚歎不已,能在原始森林中以乘車的方式飛速前行,世間也只有來到這地方才能享受此等奇遇了。當初同樣是在林間開闢出來的三亞鐵路,如今道路兩側的樹林已砍伐一空,用於在鐵路沿途建設各種工業設施,更遠的地方也已經開闢成各種農場,早就看不到這等自然風光了。

「前面是我國修建的第一座,也是目前唯一一座跨江鐵路橋,昌江橋。」隨著喬志亞的介紹,火車已經飛快地駛上了昌江橋。不過這座鐵路橋的跨度並不大,算上引橋也才不過百米左右,中間的幾根橋墩都是建在江中心的石灘上,從橋面到水面的高度也不過四五米,施工難度其實並不算大。不過在當前這個時代,能在這樣的環境中修建一座能夠承載鐵路運輸的橋樑,也已經算是橋樑工程上的壯舉了。

不過以火車的行進速度,也只是短短片刻就駛過了這座鐵路橋,劉尚甚至還沒來得及站起身來張望,就看到昌江江面從腳底下一晃就過去了,至於這座被喬志亞拿出來誇耀的鐵路橋究竟長什麼樣,那更是半點都沒看清。劉尚暗暗嘆了一口氣,把剛抬起來的屁股又坐回到椅子上。

過了鐵路橋之後,火車便開始慢慢減慢了速度,行進了四五里地之後,從車窗望出去便能看到前方的車站了。一個高大的鐵架橫跨在鐵路上方,架子上有十分醒目的「石碌」兩個大字,標明這裡便是眾人此行的目的地了。

劉尚下車之後,注意到這裡的站台似乎要比昌化火車站還更大一些,堆放礦石與原木的區域幾乎佔去了整個站台九成的面積,只留出了一條三尺寬的路給為數不多的乘客進出所用。而站台之外還能看到僅有自己所乘這火車三分之一大小的小型貨運列車,正將一車車的礦石從遠處的山坡上運過來。

這個景象讓劉尚再次刷新了對蒸汽機車的概念,他這才知道原來這東西不僅能用於長距離的運輸,就連這種短途也可以用其來提升運輸效率。這小了一號的貨運列車所需修建的鐵路明顯窄得多,鐵軌也細了不少,其修築費用和工期自然也會比這正規的鐵路要縮減不少。就算劉尚內心是將海漢視為對手,但也不得不佩服對方在提高生產能力方面的聰明才智的確是大明所不及的。

眾人下車之後,便在喬志亞的帶領之下,向附近山坡上的西礦坑行進。看著雖近,但卻足足走了有一炷香的工夫才到地方。

呈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個長約一里,寬有半裡的橢圓形礦坑,一丈多寬的通道沿著坑壁呈之字向下延伸,到最底端起碼有十幾丈之深。成百上千的礦工便在這個大坑中的各個開採點勞作,使用錘、鍬、鑿、鏟等工具將礦石開採下來,裝入鋪設在坑壁上的車斗中,再由礦坑外高處的蒸汽卷揚機捲動鋼纜,將礦石從坑里拉上來。

劉尚在高處一看就明白了,這個礦石提運系統就是一個立體版的迷你火車,只不過這小火車沒有車頭,是用高處的蒸汽卷揚機通過拉動鋼纜來控制裝礦石的車鬥在軌道上往返移動。類似這樣的裝置,其實大明一些礦場也有,但一般都是使用畜力甚至人力推動絞盤,來拉動裝運礦石的車斗,效率肯定是比不過海漢人這種不知疲倦為何物的蒸汽機了。

「竟然還可以這麼用!」劉尚忽然有一點開竅的感覺,似乎只要是需用大力才能完成的工作,皆可利用這蒸汽機來完成,無非是將其所產生的巨力用不同的方式輸出而已。當然了,這事說起來簡單,但具體實施可就需要很專業的知識技能了,至少劉尚是沒法設計出能順利運轉並實現這些目的的機械。這事仔細想想也很令人沮喪,就算明白其運行原理,但還是很難照葫蘆畫瓢地進行仿製。

類似這樣的蒸汽卷揚機在礦坑周圍部署了十台之多,每台旁邊都有堆成小山的煤炭,一輛給鍋爐補水的水車,以及幾名操作人員。車鬥不斷在坑壁上上下下,一天下來不知要從礦坑中運出多少礦石。劉尚只看了片刻,便知這裡的採礦效率是大明礦場拍馬也難追上。

劉尚暗自嘆了口氣,心知這種差距可不只是限於此地,礦場乃是冶煉鋼鐵的源頭,海漢一步領先,便步步領先,以此地驚人的採掘速度,想必那昌化縣的諸多冶煉工坊也不會閒著。難怪海漢不惜花費力氣跨海運煤,又修築這幾十里鐵路將礦石運出山外,全都是為了能夠提高鋼鐵產量。這一環環都是緊密相扣,每一環都在高速運轉和不斷發展,也難怪海漢能在短短幾年間就在南海迅速崛起了。

至於海漢為何需要這麼多的鋼鐵,劉尚自認為已經略知一二,海漢推行這蒸汽機應用,加之其軍隊大量裝備犀利槍炮,傳說海漢還有建造鋼鐵巨艦之秘術,所需的鋼鐵必然是天文數字,只有建起昌化這樣專司冶煉的城鎮,才能集中資源去生產出足夠的鋼鐵。

劉尚的想法雖然有些片面,但也基本說中了事實。不過海漢對鋼鐵的應用可不僅限於製造蒸汽機和各種武器,推動工業化的進程中,需要使用鋼鐵及其他金屬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只不過這些應用大多集中在田獨工業區,對外界並不開放,劉尚到三亞時間不長,以他現在的身份自然是接觸不到工業區那邊的實際狀況。

喬志亞向眾人大致介紹了西礦坑的生產安排和今年以來的生產狀況,劉尚對於數字概念不是那麼敏感,聽了也很難憑空想像出到底這裡的開採工作是怎樣的一個水平,他的注意力已經被礦坑另一面傳來的響動給吸引了。

遠處的坡地後傳來的聲響比蒸汽機的動靜還大,劉尚不禁很好奇在那裡到底還藏著什麼樣的機械怪獸,能發出如此之大的響動。

他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滿足,喬志亞一邊介紹本地的生產狀況,一邊將他們帶到了那處所在。劉尚這才看到這個發出巨大響動的東西,原來是一台用於粉碎礦石的大型機械。從礦坑裡開採出的礦石通過車斗拉上來之後,就被直接傾倒到這個機械中,然後那些大塊礦石就在其中被鋼鐵凸輪壓成較小的碎塊,以便於後續裝車。礦石經過粉碎之後,從出料口就被直接倒入鋪設在山坡上的傳送槽裡,利用重力作用讓其自然滑落到山下堆場,再在那裡裝上小火車運往石碌火車站。

整個加工過程,就只有兩三名操作蒸汽機的工人,而這效率大概是要勝過幾十人的勞作了。饒是劉尚對蒸汽機的運用見怪不怪,但看懂這東西的原理和作用之後,也不禁再次為海漢人的巧思而折服。海漢總是能在最恰當的地方使用蒸汽機來替代人力從事粗笨的工作,這已經成為了劉尚感到歎服的又一條原因。

「像這樣的礦石粉碎機,西礦坑有四台,東礦坑有六台……」喬志亞的介紹讓劉尚暗自嚥了一口唾沫,他還以為這玩意兒就這麼一台,結果還是大大低估了海漢的實力。至於喬志亞接下來介紹這玩意兒每天能處理礦石多少多少噸,劉尚對此難有一個確切的概念,自動便將其忽略了。

以劉尚在這裡參觀所見,這千名礦工加上各種蒸汽機械來進行運作的礦坑,採掘效率起碼是相當於三四千人全手工勞作的成效了。海漢在這裡的運作方式完全超乎常人想像,也難怪他們不願將這一地區對外界開放了。

不過劉尚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既然海漢如此善於運用蒸汽機械,為何不乾脆造幾台能挖礦的機器,來取代效率相對低下的人力採掘?

他剛想到這一點,就已經有人替他提出了這個問題。便聽於小寶對喬志亞問道:「聽說這幾年工業部一直在研製蒸汽動力的挖掘機,不知如今進展如何?」

喬志亞笑著應道:「這東西其實技術難度不大,工業部那邊很早就出了圖紙了,只是田獨的製造進度跟不上。前段時間已經把東西運過來了,在這裡組裝調試就搞了大半個月,現在已經投入試用了,等下就帶你們去看看。」

於小寶心領神會地追問道:「是在苦役營那邊的礦坑裡試用?」

喬志亞點頭道:「新東西,還有很多不穩定的地方,而且操作員也不是特別熟練,用在這邊反而會影響正常的開採工作。再說出於安全方面的考慮,也是放到那邊試用比較穩妥。」

以海漢掌握的技術,要設計一台使用蒸汽動力的挖掘機並不困難,但樣機造出來之後就得在礦山上進行試用,再根據實際使用的效果來作改進和調整,才能定型最後的量產版。為了避免這東西在操作時失誤傷到旁人,喬志亞決定還是將其放到苦役犯人充當勞力的東礦坑中運作。而且本地的苦役犯人都是刑期較長的重刑犯,也不用擔心這東西在短期內洩密出去。

劉尚聽到這番對話之後也是大感好奇,很想見識一下這蒸汽挖掘機又是如何運作。不過此時已經快到中午,喬志亞建議先用過午飯,下午再去東礦坑參觀。於小寶等人本來也不趕時間,自然是從善如流,聽從了喬志亞的安排。於是一群人先回到山下,由礦場的幾名幹部作陪,去附近礦場員工食堂吃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09:40
第1285章 蒸汽挖掘機

石碌鐵礦位於內陸山區,很少有外來人員到此造訪,因此本地也沒有什麼私營商業機構,礦工及家屬們的吃穿住用都是依靠國營機構來解決。比如這吃飯的地方就基本沒得選,只能去礦上的職工食堂就餐。

這礦工食堂的條件自然比不了縣城那邊,遠遠便看到有幾隊礦工在一排瓦房前排隊打飯。喬志亞告訴眾人,西礦坑這邊有三個食堂,其中兩個給礦上的工作人員供應食物,另一個則是設在家屬區附近。不過他們這群人身份不同,自然不用跟這些礦工一起在露天排隊,當下便有礦上的幹部將他們帶到這排瓦房的另外一頭,進去之後發現裡邊已經擺上了三桌宴席。

「山裡邊條件有限,時間倉促,也就只能置辦這點東西了,小於小張,你們可不要嫌我這兒太寒酸啊!」喬志亞一邊說一邊招呼眾人入席落座。

雖然喬志亞說話客氣,但於小寶和張千智作為下屬,自然不敢表現出任何的怠慢或輕視,何況這地方的就餐環境雖然差點,但幾桌菜可一點都跟「寒酸」兩個字沾不上邊。

劉尚自認也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人,但看到桌上這桌菜,有好些食材他也分辨不出來是什麼。俗話說山珍海味,這石碌位於內陸山區,海味自然不是此地主打,而桌上的各種菜品,食材便是以山珍為主了。前面幾天吃到的東西一大半都是海產,到了這裡也總算是換了個風味。

劉尚這種臨時工的身份是上不了主桌的,儘管他很想聽聽喬志亞等人在席間會談論的話題,不過也不敢在這種場合太張揚,只能老老實實地與其他幾名同伴及礦上的陪客坐了一桌。

其實喬志亞等人在席間也沒有再過多談及工作方面的事情,更多的只是與於小寶等人聊一下各自近況,以及三亞這邊的一些新聞和人事變動。他常年居於昌化,對於外界的信息接受渠道比較有限,難得有人從三亞過來,自然要藉著這個機會多瞭解一些三亞方面的動態。誰陞遷了誰調動了,這些人事變化雖然與他沒有太直接的關係,但他作為海漢的高級官員之一,這都是必須要關心的動向。

宴席雖然十分豐盛,但因為還在工作期間,喬志亞需要以身作則,也就沒有讓人上酒水,只能以茶代酒意思意思,這席間的氣氛便自始至終沒有太熱絡。不過於小寶等人本來也有任務在身,自然不會太在意這種細節。吃完午飯之後,仍是由喬志亞親自帶路,引他們去看隔了一個山頭的東礦坑。

去東礦坑的路程有好幾里地,而且一路上坡,徒步走過去還是有些累人,所以喬志亞讓人提前準備了馱馬,眾人便一同騎馬過去。劉尚本身會騎馬,但為了自己經營的形象考慮,還是努力裝出笨拙的模樣,在旁人攙扶之下才跨上了馬背,小心翼翼地拉著韁繩唯恐胯下馬匹失控。

眾人行進了一段時間之後,便注意到了東礦坑這邊的環境有所不同,在通往前方的路上有一道近三丈高的門樓關卡,門樓上下都有荷槍實彈的海漢士兵值守。門樓兩邊雖然沒有圍牆,但卻建有高大的鐵絲網,向著兩邊無限延伸開去。劉尚看到遠處還有一個類似的門樓,那裡是提供給拉礦石的小火車通行,同樣也是有士兵值守,這才想起來喬志亞先前說過,這東礦坑全是由在押犯人充當礦工,也難怪會用鐵絲網將這一地區圈禁起來了。

這地方幾年前出過一次大亂子之後,執委會意識到這裡存在的諸多安全漏洞,便投下巨資讓軍警部門進一步加強了防衛措施。類似這樣的鐵網可不止這一層而已,事實上囚犯的日常生活和勞作都是在層層鐵絲網和警衛的嚴密看守之中進行,以確保本地關押的犯人苦役不會再有從此處脫逃的妄想。

在進入鐵絲網圈出的監禁區之後,眾人很快便看到了山坡上被高牆圍起來的一處所在,負責接待他們的典獄長餘震介紹說,那處高牆之中便是囚禁犯人的大牢了。

餘震早年是崖城捕快,後來投了海漢當了警察,然後因為業務比較熟練,就調到了石碌這邊負責管理苦役營。當年石碌礦場發生暴亂的時候,餘震便已經是這邊的負責人了,不過那次暴亂並非他的指揮過錯,而且事後補救及時,沒讓事態過度惡化,勉強算是將功補過了。執委會和警察司認為他比較熟悉這邊的情況,加之一直以來對海漢也算忠心,便將他的職務保留下來。

餘震自知僥倖,之後這幾年更是用心將這石碌東礦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反正上頭調撥的資金和相關物資都十分充裕,餘震便將這裡的防衛措施盡力作了完善。雖然最近幾年中並未完全禁絕囚犯的越獄行為,但卻再無一例成功脫逃的案子發生,逃得最遠的甚至都還沒到達最外層的鐵絲網關卡便被捉獲了。作為這裡的典獄長,餘震近幾年的成績單的確是可以拿出來在上級面前表功的。

於小寶等人對於這裡的犯人生態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在執委會的眼中,這裡的囚犯絕大部分都只是廉價勞動力而已,死活並不重要,不要超過上頭定下的折損比例就行。只要礦場能穩定地運轉,保持足夠的產出,執委會可不會去管這裡的囚犯是不是都能吃飽穿暖。因此在參觀本地的行程中,並沒有安排對監獄內部的視察。當然這對餘震來說是好事一樁,雖然監獄裡也並不是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地方,但這些達官貴人們進去總會有諸多不便,光是安全護衛就得安排許久。沒有安排參觀這個環節,他就可以省下許多麻煩了。

相較於監獄,於小寶更在意的是這礦上的生產狀況,特別是先前他向喬志亞問詢的蒸汽挖掘機,這個可不是他個人的意思,而是代表執委會來瞭解原型機的試用狀況。

海漢高層對於蒸汽動力機械的開發和應用一向都是十分重視,這可不單單是穿越者當中的一部分人心中懷有蒸汽朋克情節那麼簡單,而是海漢要步入工業化社會的必由之路。只有當蒸汽機大面積地在各行各業的生產中投入使用之後,所帶來的社會生產力大躍進才能讓海漢更快地壯大起來。蒸汽機目前已經在礦場得到了比較普遍的應用,但耗資較大、製造工藝較為複雜的蒸汽動力挖掘機的開發進程還相對比較遲緩,所以這就成為了近期執委會重點關注的工業項目之一。

在山坡上騎馬行進了一炷香的工夫之後,眾人總算是來到了東礦坑的邊緣。或是因為這裡開採較早,並且配備的勞動力更多的緣故,東礦坑的坑口尺寸就要比先前看過的西礦坑大了約莫有三分之一左右,從坑口到底部的深度也更大。雖然礦坑內外足有上千人在勞作,還有成隊的警衛在來回巡視,但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坑底的一個大傢伙給吸引住了。

這個東西的外形很像是一節火車車廂,大小尺寸也差不多,可以看到車廂下方有幾個碩大的車輪,倒是要比火車的車輪尺寸大得多,可想而知其擁有一定的移動能力。車廂中間的頂棚上豎著一根菸囪,不斷有煙塵從中升騰而起。而最為引人注目的是車廂的一端有斜著向上伸出的一支懸臂,與另一支稍細的懸臂呈十字交叉,細懸臂的另外一頭則是連接著一個碩大的挖斗,正緩緩地從附近的坡面上進行挖掘作業。

劉尚很想看得真切一點,但從坑口望過去,相隔幾十丈之遠,根本就看不清這東西的結構和動作。正心急火燎之際,便聽喬志亞道:「這地方遠了點,我們下到近處去看看。」

劉尚心中竊喜剛生,又聽喬志亞接著說道:「……不過這麼多人下去,護衛起來也不是太方便,就小於和小張跟我下去吧,其他人在上面等著就好。」

喬志亞給出這個理由無可厚非,這礦坑內外起碼有一千多囚犯,其中不乏窮凶極惡之徒,於小寶這一隊十幾人要是全下去坑底,那為了安全起碼得調上百人來進行護衛,少下去幾個人,就不易引起太大的騷動了。當然了,更深層的原因還是保密制度,這蒸汽挖掘機還在原型機狀態,海漢暫時也不希望外界知道自己手裡有這樣的採礦利器。雖然這次來的巡視組都是自己人,但根據保密制度,也只有於小寶、張千智這樣有一定權限等級的高級官員,才能有資格到近處觀察這台機械的運轉情況。

劉尚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自己資格還遠不夠在這種場合出聲,只能是目送喬志亞等人在一隊警衛人員的護送之下,沿著坑壁上的通道慢慢往坑底去了。

在下到坑底之後,於小寶與張千智才總算看清了這個大傢伙的構造。這個類似於火車車廂一樣的主體實際上就是蒸汽機的鍋爐部分和傳動機構,幾名鍋爐工站在車廂尾部,不斷地將燃煤鏟進鍋爐爐膛中,以維持動力輸出的穩定。

而車廂的前部構造就比較複雜了,汽缸通過齒輪和連桿將動力傳遞到前面的懸臂上,再由精鋼鏈條傳動來操作前懸臂和挖斗的動作。這挖掘機運作時需要兩人配合,一人在車廂前端的操作位負責懸臂的左右和上下動作,而另一人的操作位則是在後懸臂上,專門負責操作挖斗的動作。

這挖斗近看才能看出其尺寸之大,每一下挖掘出來的礦石至少有一兩方的體積,然後慢慢轉向旁邊,將挖斗中的礦石傾倒在旁邊的運輸車斗裡。這挖掘機雖然動作較為緩慢,但基本上挖一下就能裝滿一車斗,效率比起人工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這台機器運行的響動著實不小,於小寶等人雖然站在幾丈開外的地方,也依然能夠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在微微顫動。而那些附近勞作的囚犯根本無需驅趕,自動保持著很大一段距離,看樣子都不敢距離這鋼鐵怪物太近。

「目前這台機器每天能夠挖一百到兩百方礦石,具體看運行狀況而定。」喬志亞向他們介紹道:「機械性能還行,不過日常維護比較麻煩,一般工作兩天左右就得停工一天來進行維護,有些零件的耐用性還是太差。另外嘛,就是把煤和水運進來比較麻煩,你們看,我們還專門從坑頂修了一條水管下來,就是為了維持機器的運轉需要。」

蒸汽機日常運轉最大的消耗就是燃煤和淡水,而這兩樣東西都得從礦坑之外運進來,多少也得佔用一些人力來維持物資補給。至於日常維護所需和消耗,這就沒有定數了,不過比較容易出問題的零件都在本地準備了足夠的備件,一般也不需特地從三亞那邊調用備件來進行更換。

根據這段時間的試用,總結下來的情況就是這台挖掘機的工作效率的確是大大勝過人力,但需要維護維修的頻率還並沒有達到實際使用的要求。此外在操作的便利性方面,還有許多可以作進一步改進的細節。喬志亞對此已經整理出了一份使用報告,等下一班回三亞的交通船就送回勝利堡去。

劉尚站在礦坑口,看著喬志亞等人在近處對著那台挖掘機指指點點,不免也是心癢難耐。他對這些機械頗有興趣,很想也走到進處去看個究竟,但這個願望大概是沒法在此地實現了。

喬志亞等人在坑底這一待就是許久,坑口眾人又不能擅自活動,只能原地待命。一直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見到喬志亞等人回來。劉尚本來還懷有希望接下來會分批下去參觀挖掘機,但喬志亞卻宣佈今天的參觀便到此為止了,徹底絕了他的念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31 10:44
第1286章 昌化工業區

於小寶一行人來石碌礦場的目的就是視察這裡的運轉狀況,瞭解一下目前的生產水平,但並沒有在這裡安排任何宣講活動,畢竟這地方的受眾群比較特殊,舉行宣講活動的意義不大。所以看完礦場之後就算是完成了任務,正好可以坐下午出山的這班火車回到昌化。喬志亞也並不打算留他們在礦場這邊過夜,這山裡的住宿條件相對比較簡陋,還是回到昌化休息比較妥當。

於是眾人回到山外的火車站,乘坐的依然是來時的那班車。不過他們到車站的時候,火車正在通過鋪設在車站西端的弧形軌道完成調頭,在站台上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才上了車。

回程自是不必多說,巡視組眾人算是又完成了一樁任務,心情都比較輕鬆愉快,只有劉尚一直在暗自琢磨那台沒能到近距離觀察的蒸汽挖掘機。他雖然隔得很遠,但看了這麼久的熱鬧,也大致看明白了其運作的過程,只是還缺乏細節方面的觀察。

這種挖掘機如果真被海漢廣為採用,那開採礦藏的速度必然會在如今的基礎上突飛猛進,隨之而來的大概就是海漢的鋼鐵產量得到進一步的提升。更多的鋼鐵資源意味著什麼?那就意味著海漢能造出更多的蒸汽機,武裝更多的部隊,甚至是建造出傳說中的鐵甲巨艦。這對與海漢毗鄰,有著複雜利益關係的大明來說,可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

劉尚在海漢待了一個多月,又接觸了這麼多對外界來說算是機密的信息,眼光自然也比來海漢之前高了許多,他已經意識到這玩意兒的影響力可並不只會侷限於這裡的礦場,如果任其發展,那麼或許不久的將來,昌化的鋼鐵冶煉規模還將繼續增大,而海漢與大明的實力對比也會繼續朝著對大明不利的方向變化。

最理想的解決辦法,大概是就設法破壞這世上僅此一台的蒸汽挖掘機,以延緩海漢在採礦領域的發展速度。但海漢這礦場地處內陸山區,又有軍警重重護衛,想靠個人武力闖入此地將其破壞無疑是痴人說夢。除非是有辦法能拉一支武裝部隊攻打這裡,但那樣做無異於跟海漢正式開戰了,那可就不是劉尚隱姓埋名潛入海漢的初衷了。

劉尚越想越覺得這個隱患影響深遠,也沒什麼心情和旁邊的人閒聊了,只是一直眼望窗外,裝作看風景來掩飾自己的沉思狀態。不過眾人走走停停折騰了一天,也都有些乏了,倒也沒有人注意到他這狀態有什麼異常,他旁邊一位負責在巡視組中當文書的老秀才,甚至已經索性趴在座位中間的小桌上昏睡過去了。

一路無話,眾人乘車順順利利地回到了昌化縣城,已經是到了晚飯時分。喬志亞自然要一盡地主之誼,又設下了幾桌宴席款待眾人。劉尚也懶得再為無力改變的事情多費腦筋,索性放下包袱與眾人一起大吃大喝。

按照日程安排,巡視組第二天的工作安排就是參觀本地冶煉工業了。先前喬志亞雖然說過昌化本地沒什麼可看的客氣話,不過這昌化本是海漢的工業重鎮,哪有跳過這裡的道理。於小寶等人非但要瞭解本地的生產狀況,而且還得按照計畫,在昌化召集本地的基層官員進行宣講活動。不過劉尚負責的宣講內容是商貿方面,在昌化這地方並沒有受眾,所以在這一站已經沒有他的宣講任務,倒是可以放心休息了。

翌日,眾人也早早便在招待所裡集合。劉尚雖然沒有任務,不過他可絕對不會錯過這個一窺海漢工業實力的機會。儘管他並不清楚工業的概念究竟是什麼,但這些天總聽於小寶等人把這個詞掛在嘴邊,而喬志亞也將本地稱之為「昌化工業區」,他自然也想更全面地瞭解什麼才是海漢人口中心心唸唸的「工業」。

喬志亞首先帶他們走訪的便是本地最大的煉鐵高爐,但令劉尚感到有些沮喪的是,因為安全原因,所有人都只能站在距離高爐大約十幾丈遠的地方觀看操作,這個距離上除了能看到工人們在爐頭的指揮下向爐內填充礦石和焦炭之外,並沒有更多的細節能讓他瞭解海漢高爐的結構原理和冶煉過程。

喬志亞倒是一直在向於小寶等人介紹高爐的運轉情況,但所說的話對劉尚而言形同天書一般,根本就聽不懂其中的內容。劉尚一時間甚至有些懷疑自己過去所讀的書是不是都白費了,為何明明自己通曉四書五經,又無語言障礙,卻還是聽不明白這海漢人的解說,難道真是自己文化太少,完全跟不上海漢人的節奏?

這的確是有點打破劉尚自己的認知,他自認天文地理也算粗通,這燒炭煉鐵也不是沒見過,但怎地從海漢人口中說出來,字字都聽得明白,連在一起是什麼意思卻完全不懂了。

豎著耳朵認真聽了許久之後,劉尚終於大概聽懂了喬志亞反覆強調的幾個數字應該是一種溫度的計量單位,而這個高爐的內部構造和運作方法,似乎全都是建立在對溫度的精確掌控基礎之上。而海漢人是如何做到這一點,劉尚卻是想不明白。

對於溫度的概念,劉尚的認知中只有寒、冷、涼、溫、熱、燙之類詞語所表達的溫差範圍,這種描述的主觀性極大,並沒有一個確定的標準,多數時候是以體溫為標準來衡量周圍環境的溫度。即便是從事冶煉行業的熟練鐵匠,也只能憑藉經驗觀察火焰顏色來判斷大致溫度,沒有什麼如斤兩、尺寸一般確切的計量單位,看來這又是海漢人的獨家發明之一了。如果海漢人真能夠準確掌控溫度,那麼在冶煉技術方面必然也是超過了大明一大截了。

事實上西方在16世紀末的時候才由意大利科學家伽利略製成了第一個氣體溫度計,到1641年的時候才出現了第一支以酒精為工作物質的溫度計,在其後的數十年裡,科學家們不斷完善這種溫度計,並嘗試著標出刻度來衡量溫度變化。到1742年的時候,天文學家攝爾修斯製成的水銀溫度計以水的沸點和冰的熔點之間的溫差為參照標準,定義了溫度的度量單位,到1750年的時候才有了正式的攝氏溫標。而當下才1635年,這個時候世界上能給溫度制定一個準確度量單位的,也就只有從未來穿越回來的海漢人了。

這中間的曲曲拐拐,劉尚自然是不明白的,他只知道海漢人這個發明,就足以又將大明拋下一段距離。喬志亞說的數據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可就算記得這些數字也沒有任何作用,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這溫度是如何度量的,自然也就沒辦法將這套煉鐵的方式套用複製到別的地方去。

劉尚對此心有不甘,但此時便聽得喬志亞招呼眾人再次後退,原來是要開爐放鐵水了。金色的鐵水被注入到一個碩大的坩堝中,這個裝滿鐵水坩堝由工人們使用鐵鏈和絞盤拉動控制,慢慢將其移動到一排擺好的模具上,然後傾斜坩堝讓鐵水注入其中。劉尚知道這是在澆鑄生鐵鐵錠,這倒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務,不過這海漢的高爐容量大得嚇人,那大坩堝分了好幾次才裝完,一次出爐的鐵水澆鑄的鐵錠怕是有幾千斤之多。

這澆鑄操作完之後,爐頭便指揮工人們開始再次往高爐中填料,主要便是焦炭、鐵礦石和充當熔劑的石灰石。這爐子建成點火之後便晝夜不停地運轉,只有在需要對爐體進行維修的時候才會停爐。

雖然距離爐子已經隔著老遠,但冶煉廠房內的溫度卻是讓眾人早就濕透了衣衫。此時已經進入夏季,本來氣溫就已經比較高了,再在這裡烤著這麼一個大火爐,其感受可想而知。大概也只有劉尚一人想留在這裡多看上一會兒,其他人都巴不得早些出去透透氣。

喬志亞倒是想到了眾人可能會對這裡的炎熱環境不太適應,早就特意讓人準備了消暑去熱的涼茶,眾人只要覺得渴了便可自行取飲。好不容易等到看完這裡的生產狀況,眾人也還得畢恭畢敬地等著喬志亞和於張二人先行離開這裡,這才跟在後面前往下一站。

走出廠房,劉尚便注意到旁邊堆積如山的生鐵鐵錠,喬志亞向眾人介紹道,這些生鐵一部分會被運去製作各種鑄鐵件,另一部分則會被運往煉鋼車間,進行下一步的加工。

劉尚對於冶煉鋼鐵的瞭解本來也是一鱗半爪極為有限,到了這煉鋼車間裡更是很難看懂海漢的各種專業操作。至於喬志亞的講解,似乎只會讓他越發地感到頭暈,什麼脫碳、脫磷、脫氧、脫硫,完全聽不懂這到底是怎樣一種冶煉之法,也就只能充當看客,站在旁邊看個熱鬧了。

相比昨天在石碌的參觀內容,劉尚只覺得今天所見到的東西就沒有多少觀賞性了。當然了,這裡其實也不乏蒸汽機的應用,比如在廠房之間運送各種物料和鐵疙瘩的,就全是蒸汽機車所帶動的小火車,不過在大大小小的冶煉爐前還是主要依靠人工在進行操作。但這種比較粗淺的蒸汽機應用,現在已經有點入不了劉尚的法眼了,他更希望看到如粉碎機、挖掘機這種聞所未聞且帶有更多巧思的新東西。

不過當天下午他就看到了這樣的新設備,用於軋制鋼材的軋鋼機,鍛造鋼材的蒸汽錘,以及可以對金屬件進行切削加工處理的機床。這些種類繁多,作用各異的蒸汽機械,終於是劉尚徹底傻了眼。能將堅硬的鋼鐵如同和面一般揉來切去,這大概也只有海漢人才能做到了,這種製造鋼鐵物品的方式,如同這裡的機械一樣,是他以前連想都沒有想到過的新事物。

在喬志亞帶著眾人參觀鋼軌加工過程的時候,劉尚腦子已經有些跟不上蜂擁而至的各種信息了。他看到紅熱的鋼坯在軋輥中反覆通過,腦子裡想的卻是自己先前竟然愚蠢地認為海漢是依靠無數鐵匠來慢慢打造通行火車的軌道,哪裡想像得出人家竟然有如此高明的手段,可以用比人工快上百倍的方法製造出這又長又直的軌道。造此看來,海漢人花幾年修建的鐵路,換作大明可能需要若干倍的時間才能完工,至於因此而多產生的費用,更不知道要如何計算才是。

參觀了軋鋼生產過程之後,劉尚總算是找到了一個新的關注點,因為接下來喬志亞帶眾人去參觀炮鋼——專門用於製造火炮的鋼鐵。

海漢的武器犀利,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劉尚當然很想看看海漢人究竟是如何製造出戰場上所向披靡的火炮。但到了地方之後他卻大為失望,因為喬志亞只是向他們展示了炮鋼的庫存——一大堆粗細不等的圓柱形鋼材。待喬志亞說明情況之後,劉尚才明白原來海漢人的火炮並不是在這裡生產,而是出自三亞的田獨工業區,這裡只是原材料的產地而已。

其實因為造價的原因,真正用鋼來加工的火炮在海漢軍中也極少有裝備,執委會也認為沒有太大必要在目前武器水平領先於時代的時候,就花費大量資源去更新下一代的武器。在這個鑄鐵炮都尚未普及的年代,海漢現有的重武器就已經足以在戰場上取得明顯的優勢了,而這個優勢在可見的一段時期內,都將會得以繼續保持下去。

這些炮鋼更多的用途是軍工科研,一方面用來提升煉鋼技術,另一方面軍工部門也會不斷試制新式武器,確保海漢的武器研發和製造水平繼續領先於這個時代。劉尚想要從炮鋼一窺海漢軍工的秘密,這個算盤卻是完全打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31 10:44
第1287章 工業社會的門檻

劉尚一心想要在這裡一窺海漢軍工的奧秘,但殊不知此處只是原材料的產地而已。海漢真正的軍工製造單位全部都集中在三亞田獨工業區,這一方面是為了技術保密和生產流程安排的需要,另一方面是則是為了鞏固海漢統治的安全需求。

海漢執委會很清楚自身控制的疆土跨度極大,而且不少地方都是在海外數千里,僅僅只是依靠政治上的維繫並不能確保實現長期安定的統治,軍事方面的壓制也要起到很大的作用。不過駐軍常年在外不受管束,也指不定時間一長,就會有統兵大將生出別的心思來,到時候說不定就會有人膽大妄為發動叛亂。

為了杜絕這種狀況,最有效的辦法當然就是在武器裝備的供應上進行限制。這種限制並不是指簡單控制武器彈藥供應的數量,而是在武器製造技術和設備方面進行全面控制,不讓除三亞之外的其他地方具備製造軍隊列裝中的槍炮、戰艦等高級武器的能力。只要海外殖民地無法自行製造高級武器裝備,那麼就算有人要在地方上造反也難成大事。

因此在昌化工業區雖然也有許多跟軍工相關的加工作坊,但幾乎都是被安排用來生產原材料和毛坯料,並沒有加工關鍵零件和裝配武器的車間存在。所有在這裡製作加工的原料和部件,都是用船運回三亞去進行加工裝配。雖然這樣的安排會額外增加不少費用和時間,但對維持穩固統治這個目的而言,這樣的付出當然是絕對值得的。

不過對於劉尚這種別有心思的特殊人物來說,這一趟的收穫就極為有限了,冶煉鋼鐵對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他來此之前只單純以為昌化經營冶煉業的規模比較大,但參觀過後才明白這一行裡有太多自己根本不明白的專業知識。想弄明白海漢的冶煉技術,光靠這麼走馬觀花的看看肯定是不可能了。

聞所未聞的蒸汽加工設備雖然看了不少,但所見這些還都只是用於金屬材料的粗加工而已,根本就還沒涉及到真正的武器製造裝配關鍵環節,想從這裡探訪到海漢武器製造工藝的目的基本上算是完全落空了。

當然了,能得以在這裡見識到海漢冶煉鋼鐵的先進技術和生產規模,這對於劉尚所在的陣營來說也是非常有價值的情報。雖說掌握的信息還比較零碎而片面,但至少可以推斷出海漢在冶煉方面的造詣也如同他們在別的領域一樣優秀,而且所能製造出來的金屬製品,也絕不只是他之前所想像的武器與生活用具,那些用來加工金屬的大型設備,也都是用金屬製成,而海漢對這些加工手段和設備的看重程度,似乎還勝過冶煉鋼鐵。

這難道就是海漢人時時處處掛在嘴邊的工業了?劉尚心中並不確定,但也不敢拿這個問題去請教於小寶等人,他在這支巡視組中承擔的任務與工業並無太大關係,冒然提出這種問題難免又會有引來張千智關注的風險。

不過之後的宣講活動中,於小寶的講話卻終於是讓劉尚知道了海漢對於工業的大致定義。按照海漢的說法,採集原料將其加工成產品的工作和過程,都可稱之為工業。劉尚覺得這樣說起來,那大明其實也是有工業了,只是可能沒海漢這麼發達而已。

不過於小寶接下來的講話中,便將大明當下所擁有的工業定義為手工業,即基本都是依靠手工勞動進行生產的活動。而海漢現在所要走的路,便是讓國內的一部分產業脫離生產效率低下的手工業階段,升級到更先進的機器工業階段。即以機器替代人力,以機械化勞動替代手工勞動的新型業態。這種機器工業不但是大明沒有,世界上其他國家也同樣尚未出現類似的形態,只有海漢國獨步天下,率先進入到機器工業時代。

「……我們現在在做的事,都是前人從未做過,甚至從未想過的偉業,工業社會的到來,將會很快改變海漢國的面貌。工業會讓我們擁有豐富的物產和強大的軍隊,並且以此為基礎壯大國力,讓所有國民都能夠過上富足、安定的日子!海漢將會在未來成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強國,而各位都是我國進入工業社會的奠基人和大功臣!」

於小寶在台上頗具煽動力的演說贏得了台下聽眾熱烈的掌聲,劉尚也在裝模作樣地跟著鼓掌,但心裡卻很不是滋味。他能感受到於小寶的宣講並不是純粹的吹牛皮,海漢人的確是在以他們現階段所取得的成就為傲,並且也堅信這些由執委會所提出的目標和遠景都將能得以實現。

天下第一強國!這是一個多麼狂妄的目標,劉尚甚至都不敢說如今正處於內憂外患中的大明還能享有這個名號。而海漢出現在南海距今不過八年,建國更是只有一年多的時間,就已經提出了這麼大的目標,甚至根本就沒有將大明視作競爭對手的意思,這讓過去幾十年一直以天朝上國國民自居的劉尚確實有些難以接受。

但如果讓海漢照著當下的勢頭繼續發展下去,八年十年之後,會發展到怎樣的一種地步,劉尚現在想不出,也不敢去細想。大明的東南兩省已經逐漸失去了與海漢抗衡的勇氣和能力,而隨著海漢控制區的北移,大明東部和北部的沿海地區似乎也岌岌可危了。對於這樣危險的形勢變化,大明不是沒有明言人察覺到,但想要做些什麼來改變雙方的實力對比,以此來爭取兩國關係中的主動地位,卻是已經顯得力不從心了。

大明的國力倒不是真不如只有幾十萬人口的海漢,只是在當下根本沒辦法將資源集中到東南地區來應付海漢的不斷擴張。不管是兵力還是財力,大明目前在海漢影響力較大的局部地區的確沒有足夠的力量來進行對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海漢在海上一點一點地向北擴張。

劉尚來海南島親自看過之後,也更加確信了傳聞中海漢人掌握了諸多興邦定國的異術,這裡有太多大明沒有,他也看不明白的新鮮事物,甚至連該如何去阻止海漢發展都沒能找到一個明確的方向。在不考慮興兵討伐的前提下,劉尚也一直在尋找海漢存在的社會矛盾,指望能以內亂來掀動海漢的統治,但這段時間可以說是苦尋無果,並沒有什麼合適的機會。

到底希望在何方?劉尚一邊聽著台上於小寶充滿政治意味的宣講,一邊苦苦思索著變革之法。他也讀過不少史書典籍,知道凡社會大變之時,定會有許多明的暗的利益衝突出現,只要能利用好這些機會,也未必不能攪亂海漢國內的局勢。

但劉尚不得不承認,海漢國內的社會狀況太安定,絕大部分百姓都生活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之下,就算有人從中攛掇,又有多少人能生出造反之心呢?何況海漢執委會在國內的聲望地位高得驚人,劉尚能感受到普通民眾已經將過去對皇權的敬畏轉移到了執委會頭上,甚至很多人已經將其作為了一種信仰崇拜,其統治的牢固程度也不是那麼容易受到外力動搖的。再加上海漢軍權都掌握在海漢人自己手裡,而他根本就沒有接觸這些高層將領的機會,更無從著手發力了。

雖然仍然對工業的概念一知半解,但劉尚隱隱能感覺到,假如海漢人真的實現了他們一直以來所鼓吹和倡導的工業化,那有可能兩國的實力對比真的會出現斷層式的差距,到時候大明想挽回劣勢只怕希望就更渺茫了。只是這個時間點不知道距此還有多久,於小寶和目前所接觸到的其他海漢官員都沒有提到過具體的數字,劉尚也不敢妄自揣測這種事情。但越是如此,他就越難安心,這就如同懸在大明頭頂的一柄利劍,沒有人知道這柄劍何時會刺下來。

於小寶此時已經完成了他的講話內容,將位置讓給了喬志亞,自己下來坐到了第一排。而喬志亞講話的主題就更為露骨了,他將已經開始進入工業化的海漢比作了更高等級的國家,而周邊如大明、安南這樣的傳統國家,今後就只能向海漢輸送原材料和人力這類相對廉價的物品,而海漢將其充分利用之後,產出的物品還將會重新出售到這些國家,當然其價格就已經是翻了若干倍了。

「傳統的農業國,與我國這樣逐步工業化的國家相比,就只能扮演原材料產地和終端市場的角色。他們只會在經濟、文化、軍事、政治等方面越來越趨於被動,被我國牽著鼻子走,這是不可逆轉的歷史走勢!」台上的喬志亞毫不客氣地表明了自己對目前國際形勢的看法。

如果不是旁邊坐著安全部的官員,劉尚很想給喬志亞翻一記大大的白眼,不過當下還得繼續裝模作樣地鼓掌以表示贊同。在場的聽眾全是本地的基層官員和工頭,自然不會對喬志亞的話有任何疑議,反倒是每個人臉上都顯露出興奮的神色,很顯然也是對喬志亞所描述的這種景象頗為驕傲。

便聽喬志亞繼續說道:「剛才於主任也提到了,我國的工業化進程在世界上獨一無二,並且依靠工業成為了南海第一強國。為什麼我們能做到,而原本比我們強大得多的周邊鄰國卻做不到?各位知道這個門檻到底在哪裡嗎?」

劉尚聽到這裡頓時拋下了雜念,豎起耳朵要聽喬志亞接下來所說的內容。如果能夠弄明白海漢強國之路的秘訣,那或許也能給大明的發展帶來那麼一絲助力吧。

但沒等喬志亞發言,下面已經有興奮的聽眾大聲回應道:「是我們的執委會!」

喬志亞對於台下擅自回應沒有生氣,而是給予了肯定:「沒錯!是執委會,有執委會為我國制定的發展綱要,海漢才能在短短幾年裡一躍成為南海強國,在座各位也才能在這裡過上安定富足的生活!」

劉尚頓時大感失望,他本以為喬志亞會在這裡披露什麼不為人知的政策,想不到最後話鋒一轉,還是回到了政治宣傳上。這執委會在海漢國的作用,便如同大明的內閣一樣,幾乎所有行政綱要,國家大計都是由其制定頒布,指導督促實施。傳說執委會裡那幾位大人物,各個都是通天曉地,無所不能的神人,這種人能上哪兒找複製品去?

海漢國能夠如此之快的發展,自然也是離不開執委會的執政有方,但這可沒辦法照搬到大明去使用,難道讓內閣大學士們辭職,把位子騰給這些海漢人來座?退一萬步說就算能辦到這一步,讓海漢把執委會搬到大明來運作,那執委會跟皇帝該誰聽誰的?內閣只是皇帝的咨政機構,而執委會在海漢卻是最高權力掌控者,這之間的矛盾肯定是無法調和的。

劉尚腦子裡一時間充斥著諸如此類亂七八糟的念頭,但其實稍一細想便知絕無實現的可能。海漢這套執政的模式,大明效仿不了,除非是將天下都讓給海漢人來執政,可那樣一來,大明不就亡了嗎?

喬志亞說的這個門檻初聽之下十分荒謬,但細細想來卻是難以反駁的事實。海漢周圍的國家都是以皇權為尊,也沒有執委會這種可以不遺餘力推動工業化進程的執政機構,又如何能完全效仿海漢的做法?

劉尚越是細想就越覺得沮喪,心知大明要想以效仿的方式來追趕海漢的發展速度,只怕也是難於登天。想那安南國一心附庸於海漢之下,連黑土港這種大煤礦也獻給了海漢,當然他們也因此得到了海漢的諸多扶持,甚至連軍隊都是海漢幫著培訓的,但可從沒聽說過安南國有類似昌化工業區這樣的存在。以安南跟海漢的關係都做不到,那大明想邁過這道門檻就更難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31 10:44
第1288章 儋州軍演

兩國在政體方面的差異,劉尚即便意識到了,以他個人極為有限的影響力也絲毫改變不了現狀,這無疑是一件令人十分絕望的事情。他所能做的頂多也就是將自己在海南島瞭解到的信息送回去,至於上頭會作何定論,那並不是他這樣的小人物所能影響的事。

喬志亞篤定大明無法效仿海漢走上相似的發展道路,這樣的論調讓劉尚實在很不舒服,可又想不出有什麼論據能反駁對方的觀點。一個多小時的宣講聽下來,劉尚也是險些憋出病來。直到喬志亞宣佈結束散會,他才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

巡視組在本地的任務已經宣告結束,不過此時天色已晚,喬志亞倒也不會放他們連夜上路了,自然是要留他們吃了飯過了夜再走。與之前的宴席安排有所不同,晚上的餞行宴分了兩處來辦,喬志亞邀請了私交較好的於小寶和張千智到家裡吃飯,而巡視組的其他歸化籍幹部則是由本地的官員作陪,在縣城這邊用餐。

劉尚倒是很想主動申請跟著於小寶去喬志亞家中作客,他心知這三人在私下必定會談及一些不可外傳的機密,若能在席間聽到隻言片語說不定也會有所收穫,但想想張千智的存在,他還是默默地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此時環島巡視的行程尚未過半,他實在不想再引來張千智的關注了。

眾人在招待所又住了一夜,翌日一早便回到碼頭出發。這次劉尚終於看清了昌化港貨運碼頭的全貌,儘管他已經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看到數台蒸汽驅動的皮帶輸送機將數不盡的煤炭從貨船卸載到岸邊貨場的景象,仍然不免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這一台輸送機的運煤速度至少相當於幾十名勞力,而且只要有水和煤就能維持運轉,無需像人一樣停下來休息或換班,其效率之高足以讓人歎服。這也就難怪昌化港幾年了都沒進行大的擴建,除了工程難度方面的原因,還有就是這裡的卸貨速度夠快,運煤船隊不會在港口造成時間過長的擁堵,對於擴建港口的需求自然就沒那麼迫切了。

巡視組出發時,喬志亞已經命令港口提前替他們安排好了出港航道,也就沒有再像來時那樣遇到航道擁堵的狀況。順利駛出昌化港之後,這艘船繼續向北行駛,前往四十海里之外的儋州灣。

儋州是目前海漢國內僅有的三個行政市之一,不過據說執委會已經在重新審定行政區等級的劃分標準,下一步可能會有海外殖民地也將獲得市級待遇,比如像已經被明確劃入海漢國土的黑土港、安不納島這樣的地方,已經具有了一定的人口基數和穩定可觀的產業收入,再用以前的自治領體制來進行行政管理就有點不合時宜了,升級為行政市才是比較妥當的方式。

當然了,其他地方的行政級別變更,並不會對儋州已有的行政市待遇產生直接影響。儋州市作為海南島上的西北重鎮,將會繼續保持這一地區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地位。而巡視組的環島之行,自然也不可能跳過這麼重要的一站。

不過船從昌化港駛出不久,劉尚等人就接到通知,於小寶讓他們到船尾的食堂集合開會。劉尚等人也不敢怠慢,立刻放下手頭的事情趕過去了。

說是食堂,實際上只是一間跟單人艙差不多大的船艙而已,專供船上像於小寶、張千智這樣的貴客用餐。室內陳設也很簡單,只有固定在地板上的一張桌子四張椅子,根本坐不下巡視組的成員。劉尚到了地方一看,就於小寶和張千智坐著,其他先到的幾位都在旁邊站著,當下也有樣學樣,背貼著艙壁規規矩矩地站好了位子。

「臨時召集大夥兒過來開會,是因為在抵達儋州之前,有個事情要宣佈一下。」於小寶看人差不多齊了,便開口說起了正事:「我們抵達儋州之後會有一些特殊的安排,對保密工作有一定的要求,所以如果有誰準備要拜訪當地親友,現在就先提出來,以便於安排行程。沒有外出要求的人,就統一聽候指揮,未經允許,不得隨意外出!」

劉尚一聽這安排,立刻便警覺起來。這一路上已經走訪了好幾站,但於小寶從未對他們提出過這樣的要求,只要完成了當地的工作任務,組員們都可以自由安排時間外出,或是走訪當地親友。而在此之前,於小寶也從未在公開場合提及過他們到儋州之後會有特殊的安排。離開昌化之後才宣佈此事,那就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巡視組臨時剛得到的通知,另一種可能則是此事保密等級較高,不宜提前告知他們。

雖然不能確定哪一種可能性才是事實,但毫無疑問的是巡視組在儋州的安排會和前幾站有一些差異了。雖然於小寶沒有細說到底是什麼樣的安排需要執行保密措施,但這已經足以讓劉尚重新打起精神,關注接下來的動向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走訪親友的打算。其實就算有人本來準備安排點私人行程,但於小寶這麼一說,自然要表現出自己是以工作為重——這個時候不掙表現還更待何時?

於小寶又問了一遍,確定眾人沒有異議之後,這才向他們披露了接下來的安排:「到了儋州之後,我們會去參觀駐軍舉行的一次軍事演習活動。因為這次的軍演是非公開性質,按照保密條令,所以需要限制大家在儋州期間的行動。」

軍事演習?劉尚心道這趟差事果然不會白跑,幾乎每一站都能有不小的收穫。如果能在儋州一睹海漢軍作戰的狀況,那也是不虛此行了。他在三亞接受入職培訓的時候,培訓中心旁邊挨著就是海漢陸軍的大本營,日日都能聽到那邊部隊出操的響動,只是隔著高牆無緣得見其真容。而軍方跟他的工作又沒什麼直接的聯繫,想找路子搭上關係都沒有太好的機會。

如今可算是天上掉餡餅了,突然就有了這麼一個觀察海漢軍作戰方式的機會,對劉尚而言簡直是千載難逢。現在就算要趕他走,他也絕對不會離開這支巡視組了。

於小寶宣佈完這個消息,又強調了一番保密條令的重要性,便解散讓眾人各自回艙休息。儘管兩地間僅有四十海里航程,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的劉尚卻是心潮澎湃,巴不得能讓這艘船插上翅膀趕緊飛到儋州去。

飛過去當然是不現實的,這艘船雖然是近年建造的快船,但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成這段航程。直到當天下午,甲板上才傳來消息,馬上就要抵達儋州灣了。

劉尚和其他人一起來到甲板上,果然見到前方海面上出現的儋州灣海峽。這海峽口寬不過兩里,南北半島對峙,將儋州灣環抱其中。兩處半島上都築有顯眼的岸防炮台工事,雖然看著炮位不多,但也足以箝制出入儋州灣的航道了。不過近年來海漢海軍已經將北部灣海域翻來覆去捋了個遍,這附近海域早就沒了海盜活動,海上治安狀況相當不錯,因此這裡的岸防工事也在慢慢淪為擺設。

劉尚在軍事領域雖然是大半個外行人,但也能看明白這裡的地形的確有利於守方,想從海上攻擊儋州灣,就得先拔掉這兩邊半島上的炮台才行。不過想在遠程交火中勝過海漢,這難度之大也可想而知,反正兩廣地區的水師肯定是做不到的——如果這些地方上的水師編制還全部存在的話。

儋州因為緊鄰漁業資源極為豐富的北部灣海域,自古以來捕魚便是本地的主要產業之一。海漢控制這裡之後,這個特色產業也依然保持下來,儋州灣內外的海面上都能看到不少漁船在海上忙碌,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幾百料的大型漁船。不過劉尚在海漢見到的新奇事物實在太多,如今已經是見怪不怪了,雖然看到有大如福船的捕魚船,但一想這裡是海漢地界也就釋然了。以海漢人的奇思妙想,又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事情呢?

船駛入海灣之後,便折向南岸,駛往儋州灣最主要的港口白馬井碼頭。劉尚一眼望去,便看到岸邊停靠了不下十艘海漢戰船,大的小的都有,畢竟那側舷密密麻麻的炮窗只此一家,實在太醒目了。劉尚不清楚這地方平時是否也駐紮有如此之多的戰船,但既然於小寶已經說了在儋州會有軍事演習,那這些戰船有可能也會加入其中了。

待船停好,於小寶等人順著跳板下到岸上,發現本地的行政主官,現任儋州市市長張新正在碼頭上等候自己的到來,當下趕緊加快腳步上前參見。

「你們從昌化出來,喬志亞就發了電報過來了。」張新言簡意賅地說明了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在儋州的行程安排,相信你們也都知道了,先觀摩軍事演習,再辦理其他的事務。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們的行動安排暫時由我來接管。」

「首長,這次的軍演……是由您來指揮?」於小寶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心頭的疑問。他雖然跟張新的關係不算太熟,但也知道這位是執政為主,並沒有在國防部裡擔當任何職務。如果由他來指揮一場需要啟動保密條令的軍事演習,似乎是有一點勉強了。

果然張新擺擺手道:「想什麼呢?我又不是軍方的人,顏總就在儋州,這次軍演由他親自指揮。」

劉尚站在後面聽到「顏總」兩個字,與自己腦子裡的資料對照了一下,心道這可能是指海漢國防部部長顏楚傑了。海漢軍方的高層人物當中,也只有這麼一位會被稱作「顏總」的高官。

既然顏楚傑要親自上陣指揮,那麼這次軍演的級別就可想而知了。於小寶心中瞭然,便表示服從安排,聽候張新的調遣。不過張千智就比較自由了,他與張新打過招呼之後,便跟前來接他的安全部本地負責人汪百鎖一起坐馬車離開了,也是巡視組中唯一一名擁有行動自由的成員。

張新跟張千智已經是老相識,當初儋州刺殺案的時候,兩人便已經有過合作,他知道張千智的身份,自然也不會阻攔他行事方便。張千智走了之後,張新便帶著眾人乘坐了提前備好的另外幾輛馬車,前往儋州城外的駐軍基地。由於這次的軍演保密程度較高,所以巡視組這些參與觀摩的人員也將全部被納入監管範圍,軍演結束之前,他們只能暫時住在軍方的地盤上。

海漢自1630年瓊北行動佔領儋州之後,便一直在這裡駐有軍隊,如今有一個合成營的陸軍及四艘作戰船隻為主體的小型艦隊常年駐守此處,而修建在儋州城外主幹道旁的這處軍營,便是本地駐軍的大本營了。

劉尚還是第一次進入海漢軍營,心情不免還是有些惴惴不安,不過得益於他目前的特殊身份,整隊人在進入軍營時都沒有再另行單獨檢查,衛兵只是確認了一下人數,直接就將馬車放行了。

馬車駛過操場的時候,劉尚便見到了成群的灰衣海漢軍人正在這裡接受訓練,只是馬車前進的速度太快,還沒等他看出個名堂,就已經拐進了營區。

巡視組被分配到了指定的兩間營房中居住,這次連於小寶也沒有什麼特殊待遇,必須要和他們一起住在這十人一間的營房之中。不過這營房中打掃得極為乾淨,而且每人一張單人床,其實條件倒也不比外面的普通旅店差了。

劉尚來到這裡,心情反而比在外面的時候更為放鬆了,這或許是應了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所在那句老話,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張千智已經不在這裡,他不用再擔心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著自己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31 10:44
第1289章 不一樣的軍演

相比一路上過來的各種宴席美食,巡視組在儋州駐軍基地中享受的伙食就比較簡單了,這邊並沒有安排豐盛的接風宴來款待他們,只是安排他們到基地的軍官食堂就餐。不過這對劉尚而言倒不是什麼壞事,這一路過來油水吃得太多,腸胃都有些耐受不住了,能吃點簡單的家常菜調節一下也不錯。

趁著吃飯的時候,劉尚也留意了一下進進出出在此用餐的海漢軍官。這些軍官都是身著灰色軍裝,只能從領章、臂章來分辨他們的軍種和軍銜不同,每個人都將頭髮修剪得極短,膚色曬得黝黑,僅從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他們原本是漢人、黎人、苗人還是來自周邊其他國家。

巡視組中也有一名隨行軍官陸挺,不過他是文人出身,早年參加三亞民團,後來被轉入正規軍中當了文書,又在勝利港的軍事博物館幹了兩年的講解,然後因其能說會道又有一定的文化基礎,便被調入了國防部政宣司,專門從事宣傳工作。陸挺雖然是文職軍官,不過他參軍時間較早,而且一直在機關中當差,因此軍銜倒也不低,象徵少校的領章足以讓這裡的大部分軍官主動向他行軍禮了。

不過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陸挺突然筷子一放,抹了一把嘴就站起身來,抬手敬了一個軍禮,劉尚還沒回過神來,便見屋裡其他人也陸續很快站起身來,連於小寶都站起來了。劉尚心知有大人物到場,顧不上回頭去看,也趕緊先站起來再說。

來者徑直就到了劉尚這桌人旁邊:「聽說巡視組在這邊,我就過來看看大家。」

劉尚這才看清來人是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軍官,被一群軍官簇擁在當中,雖然都是穿著同樣的軍裝,但他的領章卻沒有軍銜標識,只有一個紅藍兩色的海漢國旗徽標。不過看屋內這些人的反應,這位明顯是地位極高的人物了。聯想之前所聽到的隻言片語,劉尚猜測眼前這位便是海漢國防部的首腦顏楚傑了,換作在大明,那可就是兵部尚書一樣的大人物了,也難怪這滿屋大大小小的文物官員都站起來了。

巡視組這一桌人,自然是以於小寶官位為尊,而且他與顏楚傑也是多年熟識,早就如同家人一般了。當下便由於小寶出面,與顏楚傑簡單寒暄了幾句,大致說一下這一路在各處所見的狀況。

顏楚傑只是過來露臉打個招呼,又勉勵了眾人幾句,然後把駐軍基地管後勤的軍官叫了過來,讓他再給巡視組加幾個菜,眾人也是趕緊謝過。這當然不是他們的伙食水平真有多差,只是上司表現出體恤下屬的態度,做足場面上的工夫罷了。

眾人恭恭敬敬地送走顏楚傑,然後坐下繼續吃飯。不過極少有機會見到這種大人物的基層官員不免大為興奮,好幾人都忍不住在交頭接耳地議論顏楚傑會來儋州指揮軍演的原因。

劉尚自然也在琢磨這個問題,不過外界對海漢軍方的狀況知之甚少,除了幾名戰功顯赫的帶兵大將之外,海漢軍方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他們戰無不勝的過往戰績了,而對於這支強大武裝的部隊編制、駐防安排、武器配備、作戰方式、部署狀況等等,外界卻知之甚少。想要憑藉有限的信息來推測其首腦人物的動向和意圖,著實難度太大了一些,劉尚一邊聽旁人議論,一邊在心中暗自琢磨,卻仍是沒有什麼頭緒。

於小寶自然也注意到了眾人的議論,開口終止了這個話題:「你們不用猜來猜去了,軍方的安排一向對外保密,就安心等著看軍演吧!」

眾人吃完飯之後便回到營房中,他們在這裡沒有太多的行動自由,沒有軍方的允許,包括於小寶在內的所有人都不能隨意在軍營中走動。雖然這樣難免有一點被軟禁的感覺,但保密條令要求如此,他們也只能遵守制度了。

不過沒多久便來了一名軍官,通知他們明早便隨部隊一起出發,參與接下來開始為期三天的軍演觀摩活動。這個消息自然是讓眾人興奮不已,劉尚卻是在琢磨這軍演時間長達三天,這行動規模只怕就不是校場點兵,在軍營中操演一番就完事的程度了。

劉尚卻是不知道,海漢這軍演與大明的軍演大有不同,並不是用來應付上級官員,向朝廷騙軍費的樣子貨,而是放在野外環境演練實戰戰術的真演練,並且往往都會有規模不小的觀摩團參與其中。這些觀摩人員中既有海漢國內的官員,也有專門請來的一些身份特殊的嘉賓,更有專門從其他國家趕來參與的高級軍官。像他們一樣的觀摩人員,光是住在這基地裡至少就還有三四支隊伍之多。

於小寶唯恐眾人興奮過度,影響到第二天的精神狀況,早早便讓眾人集體熄燈休息了。劉尚躺在床上卻還是忍不住繼續琢磨海漢這次軍演的真相如何,直到過了午夜才耐不住疲倦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劉尚是在響亮的起床號聲中醒來。這樣的號聲他倒是並不陌生,之前在三亞住在培訓中心的時候,每天早上都能聽到旁邊陸軍基地的起床號。但劉尚倒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住在海漢軍營中,從這號聲中醒來,一時間竟然有些迷茫自己所在的地方。

起床洗漱完畢吃過早餐,便有軍官來通知他們準備出發了。除了少量需要每天使用的個人物品,倒也不用他們再攜帶太多的行李上路。

在營房外來接他們上路的依然是那幾輛送他們來軍營的馬車,正如劉尚先前所料的那樣,果然馬車是去往儋州灣的方向,估計是要隨海軍一同出海。離開軍營的時候,他們注意到這裡的駐軍也正列隊往營區外徐徐行軍,估計也是要參加到這次的軍演行動當中。

不過出了軍營沒走多遠,馬車卻是方向一拐,朝著儋州灣北邊去了,似乎並不打算去他們來時登陸的白馬井碼頭。果然這方向一改便沿著儋州灣海岸兜了個大圈,過了兩座橋之後,才重新回到了海岸線上。下車之後,劉尚看了看日頭,再看看遠處海面上清晰可見的儋州灣入口,判斷出自己的方位正是在儋州灣內最東邊的海岸上,也是距離海灣出口最遠的地方。劉尚目測這裡與西邊白馬井碼頭的直線距離至少有十里左右,難道海漢安排的軍演是在這個地方?

但很快劉尚的這個疑問就被打消了,岸邊的碼頭上正有一艘整裝待發的帆船在等候他們的到來,帆船桅杆上懸掛著海漢軍旗,表明了這艘船的身份歸屬。

當下已經有人向帶路的軍官發問,既然是要出海,為何不直接在白馬井碼頭登船。那軍官雖然語氣很客氣,但卻絲毫沒有透露任何內容:「這是指揮部的安排,本人只是遵令執行,帶各位來這裡登船,其他情況就不清楚了。各位只需登船即可,接下來的行動都會由船上的軍官安排。」

這群人當中,可能也就只有於小寶和本身就是軍官的陸挺二人比較清楚為何會有這樣的安排。很顯然是白馬井碼頭有某些不能對非軍方人員開放的機密存在,才會特地安排他們坐馬車繞道到這裡來上船。至於那邊究竟是有什麼尚未公開亮相的新式裝備,還是身份比較敏感不宜露面的特殊人員,那就暫時不得而知了。

儋州灣雖大,但軍用碼頭其實也就只有兩三處地方而已,軍方不便安排他們在白馬井碼頭登船,就只能把他們送來這裡了。雖然位置有點偏,不過乘船出海倒也不會耽擱太多時間。

登船之後,船上的水兵便解纜升帆,起航往西邊的海灣出口駛去。而這艘船的乘客似乎就只有他們這一隊人,但類似這樣的運兵船卻還有好幾艘停靠在岸邊,看樣子可能還會有別的參觀者會從這裡登船出海。

果然他們所乘的船駛出碼頭沒多遠,劉尚便看到又有幾艘馬車停在了碼頭上,從車裡下來了不少人。只是隔得遠了,也看不清這些人的衣著打扮,無從推斷他們的身份。

當他們所乘的船駛近到儋州灣出海口附近的時候,劉尚發現昨天來時所看到的那些戰船已經統統從岸邊碼頭的泊位消失了,看樣子是已經先行出發了,不過倒是看到他們來時所乘的那艘船依然還在昨天停靠的泊位上。他們原本所乘的船也是官方的船隻,船上水手船員都是海運部的僱員,但依然不能參與到此次軍演觀摩的行列中,可見保密的層級的確是挺高的。

船駛出儋州灣之後,便折轉向北而去。這時候船上的海軍軍官才終於露面,向他們介紹了此次軍演的大致安排。

事實上類似的大規模軍演基本每年夏季都會在北部灣舉行一次,只是參與部隊規模和演練軍事科目多少的差別,國防部將此軍演定名為「跨越」,而每年的軍演就加上年份以示區別。比如今年這次軍演按照命令原則,就被定名為「跨越1635」演習行動。

劉尚並不理解為何海漢的紀年方式如此古怪,這1635從何而來他也不明白,他只知道今年是乙亥年,同時也是大明崇禎八年。這些海漢人花樣實在太多,他也沒辦法將其風俗習慣全都弄明白。

那軍官繼續介紹道,去年因為上半年海漢軍對外征戰的任務不斷,所以演習規模相對比較小,只是由瓊北地區的駐軍組織起來進行了為期一天半的兩棲登陸演習。但今年國防部制定的演習計畫是近幾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不但有海南島各地駐軍抽調組成的海陸兩軍,而且還有特地趕來參加演習行動的安南海軍,以及讓劉尚聽了之後眉頭一皺的廣西水師。海漢軍方面預計投入演習的兵力將超過兩千人,加上外軍估計總兵力會在三千人出頭的水平,又是持續三天的大行動,規模的確算是不小了。

兩廣地區的水師究竟還存有多少實力,這是劉尚所在的陣營一直都沒有徹底摸清的數據。海漢海軍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控制了兩廣地區的幾個主要出海口,而大明水師的功能和活動範圍都日益萎縮,基本已淪為了內河水師。甚至有大量水手在海漢明的暗的招募之下,轉投到了海漢軍中服役。兩廣沿海很多地區的水師早就名存實亡,只剩下一個空頭編制而已。

劉尚並沒有聽說過廣西沿海地區還有什麼成建制保留下來的水師部隊,而且還能讓海漢海軍帶著一起行動。唯一的可能性,這廣西水師大概只是依託於大明水師的建制,實際聽命於海漢軍方的傀儡軍隊而已。

而此次受邀派出代表前來參觀海漢軍演的國家可就多了,除了大明兩廣官府之外,還有安南、佔城、暹羅、馬打藍、葡萄牙、荷蘭等多個國家。再加上如巡視組這樣,由國防部、兵工部門、海運部等多個部門派出的觀摩組,光是圍觀此次軍演的觀眾隊伍也多達數百人。

劉尚聽到這裡不禁心生疑惑,這海漢軍明明對此次軍演設下保密門檻,請國內這些相關衙門的人來看也就罷了,怎地還特意邀請外國人來看,這不是看完什麼秘密都沒了嗎?但他旋即轉念一想,這種軍演當然也是向其他國家耀武揚威的好機會,故意接著這個機會展示武力,軍演完了順便推銷一波賣一賣武器,那還不是美滋滋?

海漢的軍售生意和軍隊戰績一樣名聲在外,就劉尚所掌握的情況,福建軍方大概是大明境內購買海漢軍火裝備最大的買家了,沿海地區特別是水師部隊,幾乎清一色裝備了海漢製造的武器,近年來更是連戰船都在逐步更新成海漢造了。而安南、佔城這些南海國家,其主力軍隊則更是由海漢一手打造而成,每年向海漢購買軍備的數目都不是小數目。這海漢邀請各國代表前來觀摩,想必應該也是有藉機推銷軍火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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