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806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7
660.第660章 荷蘭人的應對

     漢斯先前決定出兵協助十八芝攻打南日島,一是看在銀子的份上,覺得有這麼一筆橫財擺在眼前不收白不收,收了也沒什麼風險,反正船隊只是去南日島外圍協防,並不參與登陸奪島作戰。以荷蘭武裝船隊的實力,照理說不會有什麼風險才對。二來漢斯對鄭芝龍帶領的十八芝反攻大陸仍然抱有一絲希望,希望能夠通過軍事支持來挽救十八芝目前所處的不利局面,並且藉著十八芝對大明福建官府施加壓力。第三,既然海漢人已經插手福建的戰事,那東印度公司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讓十八芝去稱一稱海漢的份量,順便觀察其作戰的手段,也是出兵的理由之一。

    此外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那就是為他的侄子范德維根製造一個刷戰功的機會,以便能為其今後在東印度公司內部的陞遷鋪平道路。當然了,這個構想顯然進行得不夠順利,范德維根此行非但沒能刷到像樣的戰功,反倒是折損了三分之二的人手和船隻,能夠活著逃回大員港已經算是運氣不錯了。

    范德維根有幾斤幾兩,漢斯這個叔叔還是心中有數的,如果沒有點真本事,漢斯可不會糊塗到把公司的武裝帆船拿給范德維根當玩具折騰。事實上范德維根在東印度公司內部絕對算得上有實力的青年才俊,不管是航海還是指揮作戰,他都是有一定的水準,所欠缺的也就是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但這次在福建受挫之後,范德維根在短期內大概不會再有被委以重任的機會了,這甚至比在戰鬥中失去了幾條帆船更讓漢斯感到懊惱。

    禍不單行的是,壞消息一個一個地接踵而至,鄭芝虎戰死南日島的消息前腳剛到,福建官府的使者後腳就來索要賠款了。漢斯在這種狀況之下哪有心情跟大明使者談什麼賠款,自然是先將事情推了個乾乾淨淨,並且反咬一口,試圖變被動為主動。

    然而這種嘗試在己方剛剛戰敗這個大前提之下顯得蒼白無力,大明使者甚至都沒反駁,便起身告辭了,只說自己還會在大員港逗留三五日,如果漢斯改變了主意,那麼雙方再約時間談判好了。那副有恃無恐的表情,讓漢斯看得牙癢癢——大明的使者有什麼資格在自己面前擺出這麼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雖然十分不甘願,但漢斯不得不開始認真考慮,如果否決了大明使者的要求,將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漢斯命人將范德維根也叫來,與自己一同商議應對之策。

    「對於福建官府向我們索要賠償這件事,你怎麼看?」漢斯開門見山地問道。

    「如果對方的使者所說屬實,那麼我們除了繳納贖金之外,大概沒有別的辦法能接回落在他們手裡的人了。」范德維根的臉色也很不好看,畢竟他是這支船隊的指揮官,然而卻有三分之二的人手沒能跟著他一起回到大員港,還被對手追上門來討要戰俘的贖金,這實在是一個極大的恥辱。距今九年前,也就是明天啟二年,荷蘭艦隊以七艘軍艦加九百名士兵,就封鎖了漳州出海口,讓福建水師根本就無法出戰。九年之後,荷蘭船隊居然在同一片海域內被幾乎同樣的對手打得狼狽不堪,這種落差著實讓人難以接受。

    雖然在歐洲戰場上以金銀珠寶或其他貴重物品來贖回戰俘已經是司空見慣的行為,但荷蘭人在遠東地區還真是極少會出現這麼被動的狀況,絕大多數時候都是當地土著在戰敗之後向荷蘭人支付贖金來贖回他們的被俘人員。就算是天啟四年那次被明軍擊敗退出澎湖,被俘虜了十二名荷蘭軍人,東印度公司也從未向大明繳納過一個銅錢的贖金。

    當然了,當時大明也根本沒提過贖金的事,福建官府直接就把俘虜高文律等人押解進京請功,後來這些戰俘都在北京被斬首示眾,明熹宗還專門發了聖旨昭告天下,從頭到尾就沒打算和東印度公司和解。對大明帝國來說,面子可比那麼點銀子重要多了。

    但此次福建官府的態度發生了很明顯的變化,不但態度變得更加強硬,而且居然還派人登門要錢,不用說這其中肯定是海漢人起了作用。最可惡的是海漢人居然也獅子大開口提了五萬銀子的賠償要求,這實在讓漢斯感到難以接受。如果不是考慮到有數百名俘虜在對方手中,漢斯真的很想當場就撕破臉。

    「但他們竟然向我們索要十萬兩白銀作為戰爭賠償,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漢斯一臉陰鬱地說道:「如果讓巴達維亞的先生們知道我答應了這種條件,那他們一定會派一名行刑官到大員港來絞死我。」

    「再說我們手上也沒有十萬兩白銀可以拿出來當交換條件。」范德維根很沮喪地補充道。

    現在並非交易季節,大員港也沒有太多的白銀儲備。按照往年的安排,巴達維亞那邊大概會在九到十月之間安排運銀船將大量白銀送到大員港來。以往這些運銀船還要去到日本,不過近兩年因為濱田彌兵衛事件,東印度公司與日本幕府的公開貿易已經中斷,只有為數不多的走私渠道還在暗中運作,而交易地點也由日本平戶改到了琉球。但因為現在西班牙人在北邊活動比較頻繁,為了以防萬一,漢斯已經下令將今年與日本走私海商的交易地點改在大員港。

    就算漢斯有心跟大明達成交換戰俘的協議,大員港現在也沒有這麼多白銀可以調動,至少也得等到兩個月之後。而且從巴達維亞運來的白銀都是要用在今年的大宗貿易上,要是挪作它用,那這個窟窿不管是誰都沒法補得起來。

    但如果要坐視這幾百名戰俘就這麼被大明捉去治罪,漢斯也同樣很難向巴達維亞交代,要知道這支船隊中幾乎是集中了大員港的精銳,參戰的也是本地船況最好的幾條武裝帆船,這說沒就沒了,就算能瞞住一時也瞞不住一世,到時候巴達維亞那邊治罪下來,漢斯也一樣逃不了責任。

    「這件事責任太大,我必須要向公司總部報告。」漢斯望向范德維根,緩緩地說道:「我必須派一名當事人回去,向董事會的各位先生們陳述戰鬥的經過。」

    范德維根的臉色稍稍有些發白,他這才明白為什麼漢斯會將自己單獨叫來商談事情,原來是打算派自己回巴達維亞去做當面匯報——有鑑於這次在福建的慘敗,這次的匯報還很有可能變成背鍋,畢竟戰敗總得要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才行。很顯然,漢斯叔叔是打算將自己推到台前,把相應的責任承擔下來,而這絕對算不上是什麼好差事。

    「如果可以,我當然更願意自己回到巴達維亞去向董事會陳述這次與大明和海漢交戰的前因後果,但你也知道,我職責所在,沒辦法把大員的事務拋下……」漢斯看著侄子蒼白的臉色,心裡也同樣不太好受,嘆了口氣道:「你要記住一件事,只要我沒倒下,你始終還有起來的機會,如果連我都倒了,那今後就沒人能替你撐腰了!」

    范德維根不知道中國有句俗語叫做丟車保帥,但他也能明白這叔叔要他理解這件事的輕重緩急。回到巴達維亞去承擔戰敗的責任,固然很有可能會被公司施以一定的懲罰,但至少能把叔叔的地位保住不丟,日後還有機會東山再起。但如果漢斯因為這事而丟了大員長官的職位,范德維根很難不受其牽連,那麼叔侄倆今後在遠東也很難再有受到重用的機會了。

    「叔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范德維根沉默良久之後終於開口道:「我會盡快回巴達維亞,向董事會報告這次的行動經過。但是關於我們失陷的水手和士兵,該怎麼跟董事會解釋?」

    「就按照我對大明使者的說法,這是海漢針對我們的一次蓄意襲擊!我們的船隊是在完全沒有防備的狀況下遇襲的,海漢的行為就是單方面的發動戰爭,要讓董事會明白,必須要對這種行為進行報復!」漢斯立刻對他面授機宜。

    「但這樣我們就會徹底失去被俘虜的人了!」范德維根對此有些擔憂:「海漢人提出了這麼苛刻的交換條件,如果我們一口拒絕,那他們大概也不會好心地釋放戰俘。」

    「你還是太年輕啊!」漢斯搖了搖頭道:「你覺得對方提出的條件真的有可行性嗎?賠償十萬兩白銀,還得向大明承諾以後不採取任何敵對行動,他們根本就不是帶著誠意來找我們談判,只是想給我們難堪,讓我們丟臉而已!」

    「但這樣做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就僅僅是為了在我們面前賣弄一下勝利者的驕傲?」范德維根不解地問道:「我以前聽說海漢人都十分務實,不會浪費時間做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他們這麼做,會不會有別的打算?」

    「或許有,但我現在想不出來他們的目的會是什麼。」說到這個事,漢斯的表情也有一些迷惑:「如果海漢人僅僅只是想和我們開打,那根本就沒必要再提出什麼戰俘交換條件,大家在戰場上分個勝負就是了。但他們派人來和談,提的條件又完全不可能得以實現,我實在想不明白他們的意圖何在。」

    這個時候有衛兵進來報告道:「范隆根先生求見。」

    「請他進來。」漢斯並沒有特別避諱范隆根的到來。荷蘭船隊此次出征戰敗的消息,在范德維根逃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大員港,這並不是什麼需要保守的秘密。而且范隆根在巴達維亞的時間長,跟公司高層人員的關係也比較密切,漢斯本來也打算要徵詢一下他的看法。

    「漢斯先生,我今天是來向你辭行的,感謝你在這段時間的照顧和提供的方便!」范隆根進屋之後寒暄兩句,便帶入了正題。

    「什麼時候出發?」漢斯關心地問道。

    「大概明天一早,該裝的貨物和補給都已經裝到船上了,下一次再來大員港,或許是要等上很久了。」范隆根的情緒也顯得比較低落,這趟從巴達維亞出發的時候兵強馬壯,氣勢無雙,然而回去的時候卻是形單影隻,心中惶惶。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允許范德維根加入你的船隊,他需要盡快趕回巴達維亞,向公司董事會報告這裡所發生的事情。」漢斯立刻提出了要求。

    范德維根逃回大員港的時候就只剩下兩艘傷痕纍纍的帆船,已經不適合再做遠洋航行,而漢斯也不打算再在大員港數量有限的帆船中調撥一兩艘給他使用,畢竟本地的海上防禦也還得保留一定的力量才行。正好范隆根要帶著他的商船回巴達維亞,那漢斯就趁機把范德維根塞給他了。

    「不勝榮幸。」范隆根很友善地向范德維根點了點頭表示歡迎。作為一個不久前才經歷了一場大敗的船長,他很理解范德維根此時的心情,失敗的滋味的確是很難受的。

    「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能在巴達維亞替范德維根說一說好話,畢竟這場戰爭失利的主要責任並不在他身上,實在是明人和海漢人太無恥,他已經盡力去戰鬥了。」漢斯繼續向范隆根說道:「同時我也希望董事會能夠派一支更加有力的武裝部隊來大員港,向福建官府發起報復,這些不知好歹的東方人必須要得到教訓!」

    「漢斯先生,我想你大概是忘記了一件事情。」范隆根搖搖頭道:「巴達維亞的先生們現在大概正在為另一件事頭疼著,他們即便是要出兵,首先也得解決另一個麻煩才行。別忘了,納土納群島在上個月才讓我們栽了一個大跟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7
661.第661章 部署調動

     納土納群島的開發程度雖然遠不及大員港,但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卻絲毫不比大員港低。大員港與巴達維亞之間的航道上,納土納群島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補給點,不管是南下還是北上的荷蘭商船,幾乎都會選擇這裡作為必須停靠的一處港口——這也是為何納土納島易主之後,荷蘭商船頻頻在當地自投羅網的主要原因。

    退一萬步說,就算現在荷蘭商船已經知道這地方被來歷不明的海盜佔據,在經過周圍海域時選擇謹慎地繞行,但其實也繞不了多遠。納土納島東邊一百多海里處就是婆羅洲,那裡的土著對荷蘭人的敵意同樣相當大,荷蘭帆船甚至都無法在當地進行補給,正常情況下也不會選擇靠近婆羅洲的海岸線航行,以免遭受到土著「不友好」的對待。西邊近百海里處的阿南巴斯群島同樣是海盜活動頻繁的海域,繞到那邊去也沒什麼安全性可言。

    納土納島在和平時期的存在感極為稀薄,甚至連往返這裡的船員水手也沒覺得這個地方有什麼了不得的,但易主之後所有人都赫然注意到這裡的戰略地位,完全就變成了釘在南海航道上的一顆釘子,並且盤踞島上的海盜有能力與東印度公司進行武力抗衡,其威脅性當然會讓公司董事會無法忽視。武裝船隊在納土納島吃的敗仗,其性質甚至比福建的失利更為嚴重——起碼福建這邊還不至於因為這次失敗而立刻影響到大員港與東北亞各地之間的航道安全。

    「我認為公司董事會將更傾向於先解決納土納島的麻煩。」范隆根說得很直白,沒有繞任何彎子:「如果漢斯先生想要向公司請求援助,我估計在年內實現的可能性很小。」

    漢斯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福建這邊的失利對公司而言,直接影響並不算很大,而納土納島的隱患要是不能得到妥善解決,那麼公司在整個東北亞地區的佈局都將受到影響。孰輕孰重,任何一個人明白事理的人都能分辨清楚。換作他在科恩總督的位置上,大概也會將納土納島作為當下需要優先解決的選項。

    不過這種局面對於大員港的負責人來說,也不盡然是壞消息。公司董事會把納土納島的作用看得越重,福建這邊失利的影響反而就越小,而相關人員所需承擔的責任自然也減小許多。試想總部那邊派出的精銳尚且在一群名不見經傳的海盜手裡吃了大虧,那麼福建這邊輸給了實力本就不弱的海漢人,似乎也算不上是什麼丟人的戰績了。

    漢斯沉默了一陣才應道:「我會寫一封親筆信,請你替我轉交到科恩總督手上。晚一點我的僕人會把信送到你那邊。」

    「願意為你效勞。」談話告一段落之後,范隆根很知趣地站起來告辭,他看得出這叔侄倆大概還有些私人話題要談。

    之所以把親筆信交給范隆根而不是范德維根帶回去,倒不漢斯信不過自己的侄子,而是因為範德維根的社交層次還不夠,根本就沒法完成這個使命。而范隆根是科恩總督手下的得力幹將之一,他回到巴達維亞之後肯定會面見科恩,到時候呈上大員長官的私人信件也是很方便的事情。當然了,漢斯也不會讓他白跑一趟,等下給范隆根送信的時候,也會順便送上一份好處。

    「要不是范隆根提醒,我幾乎都忘了納土納島這回事。」范隆根離開之後,漢斯的臉色明顯好看了不少,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我會在信中向總督大人說明這次交戰失利的原因,儘可能地幫你減少責任。」

    看著范德維根依然一副沒領悟精神的表情,漢斯只能繼續解釋道:「先前我之所以不用這個手段,是擔心適得其反,公司會認為這是推脫責任,反而會加重對你的懲罰。但我忘了還有納土納島這事墊背,斯派克斯和布勞沃一起出動尚且吃了敗仗,他們是輸給海盜,而我們是輸給一支陣容齊整的正規艦隊,公司將會對你所施加的懲罰,總不能超過他們。我寫這封信的目的,就是提醒科恩總督要公平一點,不能因為這樣一次偶然的失利就終結了一個年輕人的前途。」

    「原來是這樣!我會永遠感激您為我所做的一切!」范德維根這才明白了漢斯為何會突然提出要寫一封親筆信的真正原因。

    漢斯擺擺手道:「我能為你做的事情不多,回到巴達維亞之後,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去活動了。還有,在這趟航行中跟范隆根先生搞好關係,不要看他只是個海商,或許他也幫不了你什麼大忙,但要壞事情卻是輕而易舉!」

    「我會記得您的教誨,親愛的漢斯叔叔。」范德維根恭恭敬敬地應道。在為人處世這方面,他的確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向自己這位叔叔好好學習才行。

    台灣島的荷蘭人還在為如何應對公司總部的問責而絞盡腦汁的時候,海漢方面已經開始籌備安不納群島的換防和開發事宜了。

    民政部計畫在下半年向當地遷入三千左右的移民,這個數字基本和遺留在那裡的原住民一致,一方面是為了增加島上的勞動力,為接下來的開發建設提供人力保障,另一方面歸化民的大量遷入也將有利於海漢在當地推行自身特有的社會制度。在完成這個階段的移民之後,島上的常駐平民將達到五至六千人,這個數字還沒有包括島上駐軍在內。

    由於要進行權力交接,那麼扮演海盜的安南民團部隊就不適合再在安不納群島駐紮下去了。這支部隊將會換防到瓊北的瓊州府城轄區內駐紮下來,並且連他們的家人親屬也會在自願的前提下從安南移居過去——這也是當初執委會給這支部隊所承諾過的戰後福利之一。

    而這支部隊的指揮官穆夏柏卻並沒有選擇回到三亞,而是打算去金蘭灣駐防,畢竟那裡才將是未來幾年裡海漢在南海地區的最大軍事基地,駐防部隊規模甚至有可能會超過三亞。不過軍方高層中有不太可靠的小道消息,穆夏柏已經在安南那邊有了伴,只是還沒有辦婚事而已,這也是他選擇定居安南的重要原因之一。但穆夏柏自己不提,同僚們也不太好主動去拱他,顏楚傑只能心照不宣地給穆夏柏特批了一個月的長假,目的地可以在海漢控制區內隨意選擇,費用全報,權當是官方送給他的賀禮。

    將要代表海漢到安不納島接替穆夏柏的高級軍官是北美幫的羅傑,他在此之前已經與石迪文一起調離了田獨工業區,正式進入到軍方編制中服役。石迪文率海漢使團船隊北上去福建的時候,羅傑也接手了瓊州府城及瓊州海峽部分區域的軍管大權。

    由於海漢提前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年初大明候補官員抵達海南島之後,基本都沒能掀起什麼浪花,瓊北府城也一直都牢牢地處在海漢的掌控之下。而當地的行政長官邱元的手段要比儋州的同事張新狠得多,根本就沒出過類似嚴明君、李進和儋州暴亂這樣的事情。在府城這邊,凡是公開帶頭反對海漢的人都殺的殺抓的抓,即便僅僅只是有這樣的言論,也會遭受警告,甚至是強行遷離當地。

    邱元在瓊州府城所執行的鐵腕手段,讓羅傑駐防當地之後也非常輕鬆,幾乎沒有什麼壓力可言,在短短的任期內甚至都沒有執行過大型的軍事行動。但這樣的環境也有一個壞處,那就是根本撈不著什麼軍功。石迪文跟著使團去了一趟福建,結果機緣巧合之下,協助明軍攻下了十八芝佔領的南日島,已經刷出了一份不錯的成績,羅傑自然也看得眼熱,給軍委打的請戰報告幾乎是每週一次,希望能夠去交戰區域帶兵,而不是在海漢控制區內安享太平。

    這個機會並沒有等太久就出現了,福建的戰事讓執委會意識到公開奪取安不納島控制權的時機已經到來,而且還可以順理成章地在島上增兵佈防來轄制東印度公司的南海航線。本來執委會是屬意從廣東方向抽調軍官過去執行這個任務,不過在王湯姆的多方勸說之下,最後軍委定下的人選還是羅傑。

    當然王湯姆所給出的理由也很充分,羅傑和石迪文一樣是工程機械專業出身,在安不納島這種缺乏補給的地方,他可以在當地實現一些軍械的維修維護工作,減少對大本營的依賴。另外北美幫成員在航海方面的專業技能也是讓軍委高層無法忽視的重要原因,羅傑坐鎮當地將會有助於在海上擾亂荷蘭人的航線,而駐紮在廣東的幾名高級軍官都是陸軍出身,在海戰方面顯然沒有羅傑的優勢明顯。

    此外還有一個不便公開的理由,那就是北美幫當中除了兩名醫生因為職業性質比較特殊,暫時無法委以帶兵重任之外,其他幾名北美幫成員都已經陸續得到了重用——王湯姆當上了海軍司令,喬志亞在昌化那邊負責煤鐵復合產業基地的建設,石迪文最近也代表海漢民團在福建立下了戰功,就剩羅傑還沒什麼大的作為了。即便是出於公平起見,也應該給予他一個表現的機會,更何況他的個人能力並不差,在穿越前期參與的歷次特種作戰中也都表現得非常出色。再加上羅傑本人的求戰慾望也非常強烈,於情於理,軍委都應該給予他一個表現的機會才對。

    將隨同羅傑南下的是成立於1628年年底的海漢民團第二營,與現在駐防安不納島的安南民團部隊編制一樣,這同樣也是一個四四編制的加強營,自去年燎原行動以來一直就駐紮在瓊北地區。全營滿編超過800人,為了這次南下的部署,軍委還額外安排了一個工程連和一個炮兵連一同南下。

    早前在安不納島上的交鋒中,穆夏柏所率領的安南民團在炮戰方面的經驗不足,直接導致了接戰階段的不利局面。十幾個炮台居然都沒能封鎖住對手的登陸行動,這在戰後也引起了軍方高層的反思。儘管參謀部在相關的戰術設計上也要承擔一定的責任,但通過這次交戰,安南民團的確是暴露出了他們在陣地戰方面的短板——畢竟這支部隊是以奇襲和山野環境下的特殊作戰為訓練基礎,甚至連重型武器都不是其標準配置,正面戰場上的交戰方式的確並非他們所擅長。

    為了彌補這個短板,軍委才作出了這種特殊的調動。雖然炮兵連的配置僅僅只有八門陸軍炮,但專業炮兵部隊在戰場上所能發揮出的威力,並不是臨時客串的步兵們所能相比的。

    而工程連則將主要負責在安不納島的港區構建防禦工事,前次荷蘭人的突然來襲已經讓軍委意識到之前的想法太過簡單,荷蘭人對於安不納島的重視程度或許會超乎想像,今後一段時期內肯定還會發動對安不納島的奪島作戰。而臨時炮台已經在上次的交戰中被證實了作用極其有限,要想穩穩地守住港口,還是得照搬現有的成功經驗,在海岸上構築堅固的大型防禦工事才行。

    當然僅僅派出一支工程連前往當地還遠遠不夠,建設部為此還要調動一批建築材料,用船隊運往當地。有鑑於修築岸防工事的工程量,這毫無疑問又將是一筆巨大的軍費開支。然而這筆錢還真是不能省,就連一向會對軍方預算案提出質疑的顧凱這次也沒有表示反對——畢竟前一次荷蘭人都打上岸了,再不修炮台可能就會悔之晚矣了。

    所以儘管當初籌劃佔領安不納群島的時候,執委會並不打算在當地投入太多的資源去搞海漢式的岸防工事,但兜兜轉轉回來,大家卻發現這一步根本就無法跳過,該砸進去的銀子照樣省不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7
662.第662章 荷蘭人的難題

     一支千人規模的武裝部隊,超過千人的移民,再加上大量的物資裝備,這就是即將從三亞大本營前往安不納群島的陣容。為了能夠保證將人員和物資一次性投送到位,海運部需要調集麾下超過三十艘的運輸船來承擔這次的任務,而這也是自安南內戰之後,海運部出動的遠洋船隊中少有的規模。

    然而這還不是執委會打算投放到當地的全部力量,除了陸軍和移民之外,海軍也將加大對當地海上防禦的投入力度。駐防安不納群島的戰船將在原有的兩艘「探索級」基礎上再增加四艘同級戰船,以保證當地遭受來自海上的攻擊時不至於只能一味地退守內陸進行被動防禦。待當地的港口碼頭改擴建工程完成之後,軍委極有可能還會部署一到兩艘噸位更大的「探險級」戰船。

    至於在各個艦隊中都被當作旗艦使用的「威嚴級」戰艦,對港口條件和綜合補給維護能力的要求則要高得多,安不納島受客觀條件的限制,很難達到海軍所要求的標準,軍方也只能將其部署到安南的金蘭灣軍事基地,待戰時需要再派往南海執行作戰任務。

    八月中旬,福建方面終於傳來消息,當地官府與東印度公司的談判宣告破裂,正如執委會事前所預計的那樣,荷蘭人拒絕了任何形式的賠款和承諾,態度依然十分強硬。雖然這對並不希望繼續打下去的福建官府而言可能並非好消息,但卻正是海漢一方想要獲得的結果。算算時間,從大員出發前往巴達維亞報信的船隻估計已經出發了多日,海漢便也委託了與東印度公司有著貿易往來的的詹家船行,帶一封措辭嚴厲的外交信件前往巴達維亞,遞交給東印度公司的高層。

    在詹家船行的船隊出發五日後,由羅傑率領的龐大船隊也從勝利港軍用碼頭和三亞的移民碼頭兩處同時啟航。兩支船隊將在三亞外海會合,然後進行簡單的海上編隊之後一起南下,前往安不納群島。由於船隊規模太過龐大,在途中至少要停靠安南沿海港口進行兩次補給,算下來大概需要二十天左右的航程才能抵達安不納群島。在此之前,駐紮在當地的穆夏柏和安南民團軍依然需要依靠自己來組織防禦。

    不過幸運的是這個時候巴達維亞的東印度公司總部正陷入一場激烈的意見紛爭之中,而其原因就是因為公司組織的軍事行動在外連續受挫。

    六月下旬,原本派出去搜救失蹤商船的船隊在納土納群島撞上了正主,並且爆發了一場武裝衝突。由高級軍官斯派克斯和布勞沃兩人指揮的船隊在一開始還是打得比較順利的,強頂著對手的炮火實施了登陸作戰,並且成功突破了對手的岸防炮台防禦線。就當他們認為可以順利剿滅這股來歷不明的海盜,並且奪回納土納島的時候,接下來的戰局就急轉直下,令人跌破眼鏡。

    在兩棲登陸作戰中取得優勢的荷蘭軍隊,竟然在圍攻島上小鎮的陣地戰中被對手打得抬不起來頭。布勞沃本人也在突襲小鎮的戰鬥中戰死,這也是後來導致荷蘭軍隊發生潰敗的主要原因之一。最終逃離當地的船隊已經無力再發動第二輪攻擊,只能在海上兵分兩路,一路由范隆根帶領,依然北上前往大員港。另一路由斯派克斯收攏的殘兵敗將則是原路返回巴達維亞,並向公司呈報了這次交戰的經過。

    自從進入遠東地區以來,東印度公司的武裝船隊在絕大部分的衝突中都以勝利而告終,這也是公司所轄殖民地能在短短十多年內迅速擴張的根本原因。即便是天啟年間在澎湖敗給了明軍,那也是因為雙方的兵力差距實在太過懸殊,抵抗了半年之後已經幾乎要彈盡糧絕才不得不選擇了撤退。然而一支陣容齊整,訓練有素,有高級軍官指揮的武裝部隊,居然會在納土納島敗給了一群不知何時從何地冒出來的海盜,而且結果可以用慘敗來形容,這讓董事會的絕大多數人都感到實在難以接受。

    在斯派克斯的描述中,這群海盜被形容為「訓練有素的軍隊」,其裝備的槍炮數量甚至超過了武裝船隊,並且從其在島上修築的工事狀況來看,這些傢伙並不是打算搶劫一番就離開,而是要在當地長期落腳了。

    這樣的描述在董事會中也掀起了一片嘩然,東印度公司在數年前奪下這個島之後,還從沒有外來勢力打過當地的主意,就連一直不那麼對付的葡萄牙人,也並沒有將納土納島群島當作爭奪的目標。這倒不是葡萄牙人打不下這個地方,其實當地的防禦力量並不算強,勉強能夠自保不受海盜騷擾而已,真正的原因是這個地方的港口條件有限,即便奪下也無法進行大規模的開發建設,而且也沒什麼天險可以據守,戰略價值比較有限。

    然而這群來歷不明的海盜卻似乎並沒有這樣的覺悟,不但不聲不響地攻佔了當地的港口和小鎮,而且還實施了規模不小的工程——以斯派克斯的觀點,當地的防禦工事至少需要上千勞動力花費一個月以上的時間才能建成,而這樣的工程量也正是當地多年以來都一直沒有像樣防禦工事的客觀原因。

    不得不說斯派克斯的推斷還是有一定的事實根據,而且與荷蘭商船在這條航道上開始失蹤的時間也比較相符,可信度是相當高的。但公司高層們所不能接受的是代表公司戰鬥力的武裝船隊竟然會在作戰中敗給一群海盜,而且斯派克斯關於戰鬥的描述中似乎也存在著相當多的漏洞。

    比如說斯派克斯聲稱這群海盜的裝備水平相當高,甚至還超過了自家的武裝,但據東印度公司所知,在遠東地區並沒有哪支海盜具備了這樣的武裝程度。就連大明沿海那支號稱遠東第一的十八芝,也僅僅只是船多人多而已,單論武器裝備水平也遠不及東印度公司的武裝部隊。至於說南亞這邊的海盜武裝,還遠不及十八芝,往往是一群衣衫襤褸的海盜操著一堆破銅爛鐵就敢出海打劫,要說普遍實力偏低的南亞海盜有能力擊敗東印度公司的武裝部隊,公司高層們是決計不信的。

    當然後來斯派克斯又補充了一個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他認為這伙海盜應該與去年攻打大明瓊州島的是同一夥人,即同為安南前朝餘孽糾集所成的武裝勢力。這些人當中有不少在改行之前都是軍人,軍事素質遠非一般海盜可比,並且也有一定的渠道獲取大量制式武器。這夥人去年被海漢和大明的聯軍逐出瓊州島之後,很可能選擇了南下另行尋找落腳點,而納土納群島很不幸就落入了他們的計畫之中。

    至於他們所掌握的武器在這種推論的基礎上也很容易得到解釋。眾所周知,葡萄牙人和盤踞在瓊州島上的海漢人都是著名的軍火商,他們最近賣給安南和大明的武器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而其中一部分流入到海盜手中也是說得過去的——說不定就是他們直接賣到海盜手裡的,畢竟這種事也不新鮮,十八芝手裡的制式武器就有相當一部分是由東印度公司提供的。

    不過這種推論也僅僅只是來自斯派克斯個人的想法,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能夠證明其真實性,士兵們甚至都沒能從島上抓回一名俘虜來獲取口供。因此公司董事會的大部分人對於這種說法仍然將信將疑,然而他們所不知的是,斯派克斯誤打誤撞之下,居然作出了無限接近事實的推論。

    穆夏柏率領的這支駐紮在當地的武裝,其成員的確有相當一部分都參加過前一年的燎原行動,而當時他們所扮演的也正是來自安南的海盜。值得一提的是,這種扮演海盜的經驗在經過戰後的總結之後,再次被運用到安不納群島的時候,參戰人員的演技也都普遍得到了提升。當時島上第一批被俘的荷蘭人,就幾乎沒人懷疑過這幫突然出現的海盜是否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真實身份。

    即便這種作戰能力能夠得到合理的解釋,斯派克斯仍然無法向董事會說明為什麼海盜們會選擇了納土納群島這麼一個孤懸南海之中的地方作為長期基地。要知道當地甚至連糧食都無法自產,一定程度上還得依靠從外面運送補給才行。東印度公司是因為常年都有船隊在這條航線上往返,才能維持這個補給點,一方面從外向島上運送糧食和生活物資,另一方面在當地補充淡水和果蔬。

    而島上一直維持著三四千人的人口規模,也正是因為島上的自產水平和外界的補給能力有限,無法支撐更多的人口長期定居所致。如果這伙海盜真的要選擇納土納島作為其窩點,那麼也勢必會面對同樣的難題——除非他們有能力進行大規模的遠程補給,亦或是在島上開墾大量農田種植糧食作物。但如果是有心組織大規模農墾來維持生計,這些人又何必來當海盜?

    還有一點斯派克斯無法解釋的是,以他所說的狀況,佔領當地這股海盜的兵力至少也在五至八百人左右,這麼多的人員物資跨海而來,那他們的船隊何在?如果是藏在附近的島嶼海岸,為何在荷蘭船隊靠港作戰期間,沒有從海上向其發動攻擊?

    斯派克斯只能猜測這支船隊或許正好是到出海捕捉新的獵物去了,但這種解釋又帶來了一個新的問題:如果主力出海劫掠期間,留在島上看家的海盜都是如此強悍,那麼這支海盜勢力究竟會有多大的戰鬥力?這顯然太玄乎了,董事會的人並不願意相信一支名不見經傳的海盜會有如此強大的實力。如果連海盜能經營出這樣的一支軍隊,那東印度公司這麼些年是到底在幹嘛?

    就連對斯派克斯一向信任有加的科恩總督,在這種情況之下也很難再對他描述當中的種種漏洞、矛盾視而不見。當科恩總督義正辭嚴地責問斯派克斯是否存在著謊報軍情的狀況時,斯派克斯只能大呼冤枉,同時聲稱有人可以為自己作證——范隆根帶著他剩下的商船北上去了大員港,等他回來之後,董事會大可向其詢問,看看所說的狀況是否與自己的描述相符。

    然而按照行程,范隆根大概要等到八月底或九月初才能返回巴達維亞,這還得要路上順利才行。董事會商量再三之後,決定暫時不對斯派克斯施加懲罰措施,但鑑於他的描述中有頗多可疑之處,科恩總督宣佈將他軟禁起來,直到范隆根返回巴達維亞,證實他的說法屬實為止。

    雖然到最後也沒弄清楚納土納群島究竟是怎麼一個情況,但這場失利還是引起了東印度公司董事會的高度重視。斯派克斯的描述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公司此前失蹤的幾艘帆船,居然都出現在當地的海港——當然了,船上連人帶貨都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一個被拆掉船舵無法航行的空殼而已。很顯然在此之前的失蹤帆船都是這幫人下的手,倒是不需再滿世界去尋找它們的下落了。

    區區幾條帆船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海盜已經開始威脅南海航道的安全,而且實力還不可小覷,這就不得不引起董事會的重視了。毫無疑問這個毒瘤必須要盡快除掉,否則今後公司在東北亞地區的海上貿易也會大受影響。但如何下手,卻是成了一個讓眾人爭執不休的難題。

    一部分人認為應該先等范隆根回來證實斯派克斯的說法屬實,才好制定相應的作戰計畫,而另一部分人認為必須要盡快動手,否則島上的海盜紮下根了就更難剷除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8
663.第663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在解決納土納島的麻煩之前,巴達維亞也暫停了東北亞方向需要穿越南海的所有航運任務,以確保不會再有東印度公司所屬的帆船落入這群海盜手中。而海上運輸的中斷將會給東印度公司帶來的損失,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數目,急於讓公司再次出兵征討納土納島的人,大多都是利益因此蒙受損失的苦主。

    這筆帳非常好算,從四月商船屢屢失蹤開始算起,距今已經近四個月的時間。也就是說全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已經因此而白白耗費,苦主們可沒有心情把這事拖到下一年再來解決。

    有主戰的,自然也就有主和的,並不是每個人都習慣於用武力來解決爭端,何況之前運用武力的結果還是如此的糟糕。有人指出在這段時期內經過納土納群島的大明商船並沒有遭受到劫掠,這說明當地海盜是有意識在針對荷蘭商船下手,而他們為何會如此針對東印度公司的原因,卻並沒有人知道。主和派建議找大明商人出面做中間人,先跟對方談一談條件,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再說。如果實在談不攏,再採取武力手段解決不遲。

    主戰派對此自然是嗤之以鼻,如果談判就能解決爭端,那公司還養著數以千計的武裝部隊幹嘛?人家都已經下手幹了這麼多票了,而且是有針對性的專挑荷蘭商船下手,就說明人家根本不怕你,這腳都已經踩到自己臉上了,你居然還能厚著臉皮去談判?如果這樣還能忍氣吞聲下去,那簡直就是東印度公司的恥辱!

    科恩總督本人其實是更傾向於用武力解決,因為這個背景不明的對手從一開始就是帶著明顯的惡意出現,科恩沒有從對方的行為中感受到一絲一毫和解的可能。而且此次公司的武裝部隊在納土納島損失慘重,連布勞沃都戰死了,如果不實施報復手段,那公司的顏面何在,又如何向這些蒙難者的家屬交代?

    不過要如何下手,這倒是真讓科恩總督有些為難了。如果說斯派克斯的描述並非誇大,那公司至少要組織起比上次更為龐大的一支軍隊才有可能從海盜手中收復納土納群島。然而這對東印度公司來說並非易事,除了要從遠東地區的各個殖民地抽調作戰人員之外,跨海征戰需要準備的資金和物資也都是不小的數字。

    此外任用誰來領軍,也是一個極為麻煩的事情,斯派克斯和布勞沃都曾為公司四處征戰,能力都是相當出眾的,當初科恩也是為了買個雙保險才安排讓他們一起出動。而除去他們之外,公司能夠指揮大規模軍事行動的高級軍官就屈指可數了,絕大部分人都還有自己的崗位,並不是說調動就馬上能抽身的。思前想後,科恩覺得似乎就只有剛從德爾納特回到巴達維亞的安東尼‧范‧迪門了。

    由於范迪門在爪哇以東地區探險的成效卓著,科恩已經向國內的議會提交申請,建議將范迪門提升為遠東海軍上將,從專業資質來說,范迪門絕對是勝任這個職位的。不過有鑑於前次的慘敗,科恩對於范迪門能否為公司帶回一場勝利也仍抱有疑慮,在沒有進一步摸清對手的實力之前,科恩可不敢輕易再在納土納島下注了。

    科恩一邊開始秘密調動人手,籌備物資,一邊命令公司的情報部門向近幾個月往來於大明與巴達維亞之間的華人海商收集消息,試圖弄清納土納島這群海盜究竟是什麼來頭。然而海漢這邊事前就已經料到這種狀況,所以在佔領當地之後很小心地隱藏了身份——為此還專門送去幾百葡萄牙人,藉以替代荷蘭人,並憑藉這個手段唬弄了過往的大明海商。儘管這兩國的人在外形上其實存在著諸多差異,但對於普通的大明海商來說,他們可沒辦法從外表上就能區別開這些高鼻深目的番人。

    於是從大明海商的供述中,荷蘭人又瞭解到一個重要情況——島上很可能有數目不少的歐洲人,而從外形來說極有可能是東印度公司的老朋友葡萄牙人。

    但根據斯派克斯所說,荷蘭軍隊在進攻當地的時候,根本沒有看到過葡萄牙人的蹤影,在戰場上作戰的人員可以肯定是黃髮黑膚身材瘦小的東亞人種。斯派克斯就算再怎麼昏頭,也絕對不至於把葡萄牙人錯認為東亞人,之前的證據似乎也沒有辦法確證葡萄牙人是否直接參與了這件事。但這夥人竟然想出了這樣的方式來李代桃僵,瞞天過海,就說明他們的確是對佔領當地蓄謀已久,並不是臨時起意的行為。

    隨著掌握的信息越來越多,科恩也越發確信對手是針對東印度公司而來,而正因為如此,科恩對再次發動奪島作戰越發地謹慎,因為對手應該也會預計到東印度公司的反應,從而在當地進行有針對性的備戰。

    在猜疑和不安中度過了近兩個月的時間之後,納土納之戰的另一名當事人范隆根終於風塵僕仆地回到了巴達維亞。然而沒等董事會召開第n次關於納土納之戰的聽證會,范隆根已經在第一時間面見科恩,並向他報告了另一個噩耗——駐大員的武裝船隊近期被大明與海漢的聯合艦隊在福建沿海擊敗,損失了四條武裝帆船和超過三百名船員。

    「為什麼漢斯會派出軍隊去福建沿海作戰?這些武裝帆船的使命是護衛大員港和北方的航線,而不是跟大明帝國作對!」科恩總督的憤怒就寫在臉上,他實在難以容忍部下出現這種愚蠢的行為——特別是在納土納島剛出事不久之後,這對東印度公司來說簡直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而且從范隆根所說的時間來看,大員港那邊的戰事是在他抵達當地之後才爆發,也就是說大員長官漢斯明知南方航線已經出了事,卻還在冒然派兵去開闢另一個戰場。如果漢斯不是為了在這個時候搶著表現能力,那就是發燒把腦子燒壞了。

    「據漢斯先生所說,這次戰爭的爆發是因為對手向我們的船隊發動了突然襲擊,猝不及防之下才遭受了這麼重大的損失。」范隆根一邊說,一邊心裡默念:漢斯先生,我也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范隆根在大員的時候就認為漢斯叔侄倆想的那些理由根本就沒法成立,科恩總督遠比他們精明,這些小把戲肯定一眼就會被識破。只不過漢斯在私下送了他不少的好處,托他回到巴達維亞之後代為活動,范隆根也是在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了。只不過這樣做能起到多少效果,范隆根卻並不看好。

    果然這種說法招來了科恩的駁斥:「突然襲擊?我們的船隊怎麼會出現在你所說的南日島?據我所知那裡緊靠著福建海岸,難道漢斯這個傢伙不知道這會直接招來明軍的攻擊?我看他就是想在這個時候出風頭!」

    自天啟年間那次與明軍交手之後,東印度公司便選擇了退出澎湖,後撤到大員港,並儘可能避免與大明再次爆發軍事衝突。這倒不是東印度公司畏戰,而是出於利益方面的考慮。

    一是在當地與大明這麼一個龐然大物長期作戰,必然會消耗東印度公司大量的資源和精力,對方軍隊實力雖然不強,但東印度公司畢竟是外來戶,戰事持續下去肯定耗不過大明。

    二來雙方的交戰也直接影響了東印度公司對大明的貿易,儘管大明官方並不同意與東印度公司建立貿易關係,但實際上這種貿易關係不但存在而且數額巨大,就連許心素在早年也是靠跟東印度公司做走私生意發家致富的。雙方一旦爆發武裝衝突,貿易就不得不因此而中止,這並不是荷蘭人樂於看到的場景。

    而近兩年在上述兩條原因之外,又加上了一條新的理由:儘可能避免讓海漢人有插手福建事務的機會。

    海漢的迅速崛起其實已經引起了東印度公司的注目,而他們暗地裡向福建官府提供軍事援助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在科恩看來,其野心已經昭然若揭,這幫海漢人遲早都會把手伸進福建,就如同他們在廣東所做的事情一樣。

    但漢斯顯然沒有很好地領會到這層精神,在福建沿海用兵,毫無疑問就是給了海漢人可趁之機。特別是范隆根還提到了三個月之前海漢使團在造訪漳州時,十八芝派出刺客行刺失敗,結果海漢人施以報復,直接攻佔了原本被十八芝佔領的南日島——這也是後來大員方面介入的直接導火索。

    十八芝鬧事,至少大明和海漢不會把炮口直接對準東印度公司,儘管他們或許也很清楚十八芝的背後是誰在撐腰。但漢斯自己挽袖子下場,那性質就不一樣了,一方面大明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報天啟年間的一箭之仇,另一方面海漢也可以借盟友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參與到這場戰爭中來。

    科恩脾氣上來,忍不住又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的身體狀況本來就已經相當糟糕,如果不是有幾名華人醫師在幫他調養,他早已經成為歷史人物了。

    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之後,科恩才無力地說道:「給我仔細說說你所知的戰鬥過程。」

    「總督大人,這次率軍作戰的范德維根先生,也跟我一起回來了,或許由他來講述戰鬥過程會更為詳盡一些。」范隆根巴不得早點把自己從這堆破事裡摘出來,並不想繼續在這裡待下去。

    「好,你讓他盡快來見我。還有,你就在城裡待著,很快董事會就會召見你,詢問納土納島的戰事。在此期間少出門走動,更不要與斯派克斯接觸,明白嗎?」科恩叮囑道。

    「當然,我會謹遵您的命令。」范隆根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恭敬地遞到科恩面前:「這是大員港的漢斯先生寫給您的親筆信。」

    完成交接之後,范隆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雖然後面還有聽證會之類的程序要走,但總的說來他已經算是解脫了。

    兩個月前范隆根離開巴達維亞的時候,科恩還曾向他許諾過,只要這趟差事辦得順利,回來之後就可以繼承范迪門的職位,掌管爪哇以東各處殖民地的海上貿易事務。然而這次的差事竟然超乎想像的不順,范隆根所到達的納土納群島和大員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失敗,回來之後也不敢再提及這事。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近期他都不想再去北邊的海域活動了。

    范德維根其實就等在總督府外面,看到范隆根出來之後連忙上前打探消息。范隆根乾咳了一聲道:「科恩總督現在就要見你,不過你進去之後先不要急著推脫責任,總督大人或許會很詳細地詢問你交戰的過程,先回答他的提問,記得千萬不要頂撞他。」

    正是因為範隆根的這番叮囑,范德維根在進去面見科恩的過程中倒是沉穩了許多,避免了科恩對他的印象進一步惡化。漢斯的信中倒也沒有一味地迴避責任,只是用比較多的篇幅來分析了福建的政治局勢,並解釋了自己的出兵理由,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挽回了科恩的觀感。

    科恩在看完漢斯的信之後,意識到海漢在福建的影響力已經不容忽視,福建官府對十八芝及東印度公司的態度,在很大程度上是來自於海漢給予的支持。特別是在軍事方面,海漢已經不滿足於向福建官府出售軍火,協助訓練軍隊這些表面工夫,直接派出了武裝艦隊前往福建沿海駐紮,這無疑是一個可怕的信號,長遠來看肯定會影響到東印度公司在福建地區的利益。從這個角度來說,漢斯試圖武力干涉這個進程,其實是有說得過去的理由,只是他的做法欠妥,導致了後續的嚴重後果。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8
664.第664章 與總督大人對話

     科恩認為漢斯最大的錯誤在於他根本就沒在戰前去全面瞭解和偵察對手的狀況,就下令派出船隊前往福建沿海為十八芝助陣。雖然他在信中聲稱自己的本意並非直接參戰,而是希望荷蘭武裝帆船的出現能夠震懾對手,使其不敢輕舉妄動,以便能為十八芝攻打南日島留出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但他的這種出發點在漢斯看來就是一種草率的決策,既想撈到大魚,又不想濕了自己的鞋,自以為是獵人角色,卻不知自己在對手的眼中才是真正的獵物。

    范德維根講述了當日南日島海戰的經過,科恩聚精會神地聽著,不時打斷他的描述,問一些很細節的問題,例如海漢帆船上的火炮數目,其獨特的帆索系統,以及他們海戰時所保持的艦隊隊形等等。科恩問得十分詳細,以至於范德維根根本不敢按照事前所構想的那樣編造一個被偷襲的交戰過程來推卸責任,只能老老實實地一一交代清楚。

    范德維根講完之後,科恩靠著椅子上閉著眼沉默了良久,彷彿已經昏睡過去。范德維根等得快要不耐煩的時候,科恩才突然出聲道:「所以事實就是海漢人用四艘船,戰勝了你所率領的六艘船?」

    范德維根臉上一紅,連忙辯解道:「總督大人,海漢實際有十艘戰船參戰,另外還有數十艘大明水師的船在外圍策應……」

    范德維根並不知道這十艘船裡其實有兩艘也是隸屬於大明水師,不過他的這個辯解並沒有得到科恩的認同。沒等他把話說完,科恩便搖頭道:「如果海漢的戰船一擁而上,我想你逃生的機會也將因此而大大減小。我記得你剛才提到在你下令撤離戰場之後,海漢戰船並沒有繼續追擊你的船?」

    「是的,他們將我們逐離戰場之後,並沒有繼續追擊我們。我認為這是海漢人意圖要全殲島上的十八芝成員,所以他們選擇了更重要的目標。」范德維根解釋道:「之後的戰局走向也的確如此,海漢人用船隊封鎖了南日島唯一的港口,十八芝在之後的奪島作戰中非常不順,撤離時在突圍過程中付出了非常慘痛的代價,十八芝的一名高級頭目鄭芝虎也當場戰死,這個人是十八芝大頭領鄭芝龍的親弟弟,在這個團夥中的地位非常高,他的死對於十八芝而言應該是一個非常沉重的打擊。」

    「你的意思是他們放過追擊的原因是希望能夠抓住更重要的目標,十八芝的那個高級頭目?」科恩輕輕搖搖頭道:「以當時的情況,他們完全可以打掉你這兩艘船,再去封鎖港口。你剛才提到過,明軍還有幾十艘船在外圍策應,他們完全可以讓明軍去做封鎖港口的工作,然後集中兵力幹掉你和你的手下。但他們並沒有這樣做,為什麼?」

    「或許……或許他們只是臨戰決策失誤?」范德維根其實已經隱隱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但他並不願意將那種想法說出來,因為他覺得那實在是一種恥辱。

    「不,他們只是需要放一些活口離開,讓我們意識到他們的態度。」科恩的聲音低沉而無情:「范德維根先生,你就只是他們放回來報信的人而已。」

    「可是……他們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范德維根激動得連耳根和脖子都已經紅了,他並不害怕戰死,但當時脫離戰場的決定是沒錯的,他在事後也為自己的及時撤出感到慶幸,但現在科恩的說法讓他覺得自己更像是一條可憐蟲。

    「或許這只是一次警告,同時也是一次示威。」科恩輕輕用手示意范德維根坐下來,慢慢地繼續說道:「他們在戰後向大員港提出了戰爭賠償的要求,這應該是在試探我們的底線,但還遠遠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我認為這些海漢人……是在設法找我們的麻煩。」

    「找我們的麻煩?」范德維根先是一愣,接著便搖頭道:「他們只是才冒出來幾年的新興勢力,怎麼可能主動和我們東印度公司作對?」

    「但他們已經在這麼做了,不是嗎?」科恩深吸了一口氣道:「根據我們的情報,海漢人在過去的三年中逐步控制了廣東沿岸,特別是珠江口水域,他們在那裡修築了港口、炮台和龐大的移民營地,已經事實控制了這些區域內的水上航道。從他們最近的動作來看,很可能是希望把觸角伸到福建境內。而如果他們要達成這個目的,就必須先解決當地的絆腳石。福建官府已經視其為盟友,唯一擋在他們前進道路上的就是十八芝了。」

    「在過去的幾年中,海漢人在福建的滲透工作做得非常好,遠遠勝過你叔叔和他的前任。」科恩給予了一個十分不客氣的評價:「你們沒能爭取到的對象,已經被海漢人爭取過去了。如果不是福建官府選擇了跟海漢人合作,他們也不會出現在當地的戰場上參與打擊十八芝的軍事行動。而態度一向是支持十八芝的我們,自然也就成為了他們的對手。」

    「但如果迫使我們參戰,他們也未必能有什麼好的結果!」范德維根畢竟年輕氣盛,並不會因為這樣一次屈辱的失敗而感到心灰意冷,科恩的這番話更是激起了他的不甘:「我們東印度公司不管是財力還是兵力,都遠遠超過這些海漢人,我確信我們一定能在戰場上擊敗他們!」

    「年輕人,自信是好事,但也必須要看清現實。」科恩不急不慢地說道:「如果是在巴達維亞附近開戰,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擊敗他們。但這個成功的概率會隨著距離的增加而逐步下滑,如果是在福建開戰,恕我直言,從你所描述的交戰狀況來判斷,我們獲勝的機會或許只有兩成,說不定還不到兩成。」

    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力量有七成左右都集中在巴達維亞附近,毫不誇張地說,即便是遠東任何一個王國的軍隊來攻打這裡,荷蘭人都有應對的把握。但在自己家門口打仗是一回事,遠征海外又是另一回事了,人員的調動、補給的運輸、信息的傳遞,任何一個環節出現遲滯都有可能影響到戰局,而這些環節中的瑕疵在海外作戰中會成倍地放大負面效果,何況對手還是實力不弱的海漢。

    「范德維根先生,請回答我,你們在決定出兵之後花了多少時間來做戰前準備?包括制定作戰計畫和籌備物資,調集人馬在內。」科恩問道。

    「大約十天左右,總督大人。」范德維根不明其意,但還是恭敬地回答道。

    「我想你一定親自參與了這個過程,對吧?」科恩見范德維根連連點頭,便接著問道:「那麼如果你要組織一次遠征三亞的軍事行動,那你準備怎麼做?你覺得要如何才能戰勝對手?」

    「三亞?」范德維根面露為難之色:「從大員港到三亞大概需要十天以上的航程,而聽說海漢在當地修築的軍港有非常完善的岸防工事,光是大口徑岸防炮就有數十門之多,還有長期駐防該港口的武裝艦隊。如果僅靠大員港的現有船隻和兵力,大概是不夠的……」

    「但海漢人就派出了他們艦隊,跨越了遙遠的航程來到福建,並且擊敗了你的艦隊。范德維根先生,這就是實力的差距,在你無法傷及對手的時候,對手卻可以自由地揮動拳頭,對你進行打擊。」

    范德維根不服氣地爭辯道:「大員港的條件很有限,或許是做不到,但如果巴達維亞……」

    「巴達維亞也很難做到。」科恩搖搖頭道:「從巴達維亞到三亞的航程,是大員港到三亞的兩倍半,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我們在出門的時候就必須帶上至少兩個月的補給,一支龐大艦隊兩個月所需的補給,你知道有多少嗎?」

    「我……大概能想像出來……」范德維根再次臉紅,他所指揮的行動中,這次在南日島的作戰已經算是參戰船隻和人數最多的一次了。而攻打海漢人的老巢需要一支怎樣的規模的艦隊,而這樣一支艦隊的指揮和補給又該如何協調,這的確不是他依靠過去的經驗所能推斷的。

    「范德維根先生,我們並不怕打仗,但我們必須要考慮清楚參戰的後果和影響,同時要衡量自己的能力是否能夠完成作戰目標。」科恩輕輕抬起手臂道:「請扶我到陽台上去。」

    范德維根連忙起身走到科恩身邊,用力將他攙扶起來,然後慢慢走到了會客廳一側的陽台上。

    總督府建在港口西側的一處緩坡上,從這裡可以看到港口在夕陽下繁忙的景象,進出港的帆船絡繹不絕,風聲還裡隱隱能聽到水手們大聲喊著口號拉動帆索的聲音。

    科恩望著遠方的港口說道:「十二年前我來到這裡的時候,巴達維亞還僅僅只是一個本地土著修建的小碼頭,我們的大型商船甚至都沒辦法直接靠岸。可是看看現在的巴達維亞,我想公司的每一名員工都會為此感到自豪!」

    「是的大人,我也為這個繁榮的港口感到榮光,這全是在您的英明指揮之下所取得的成就。」范德維根不失時機地拍了一記馬屁。當然了,他所說的也的確是事實,東印度公司自1602年成立,到1619年科恩出任總督並將公司總部設立在巴達維亞開始,才真正進入了快速發展期。而巴達維亞在經過十餘年的建設之後,也已經成為了東南亞地區最為繁華的港口城市,並且作為連接兩洋的重要關口,已經隱隱坐實了東西方海上貿易樞紐的位置。

    「但最近我與一些曾經去到過三亞的商人們交談過,那個地方的繁榮程度已經遠遠超乎我們的想像,有人甚至認為當地的城市建設方面要勝過巴達維亞。」科恩一臉陰鬱地說道:「或許這樣的說法有誇張的成分在內,但海漢人抵達三亞才幾年時間?他們只用了我們三分之一的時間,就在瓊州島上經營出了一座新城市,並且同時還在對外不斷地進行擴張。我聽說他們在安南和廣東都擁有非常強大的影響力,並且有繼續向其他地方拓展的意圖。范德維根先生,如果他們今後把眼光放到南方,那麼唯一會可能妨礙他們發展的,就是我們東印度公司了。」

    「我決不允許這樣的狀況發生!」范德維根將手握拳放在胸前,情緒激動地說道:「總督大人,我將誓死捍衛公司的利益!」

    「你是一個不錯的小夥子,但你的軍事才能還需要進一步的鍛鍊。」科恩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面前這個高大的年輕人的肩頭:「你暫時留在巴達維亞,或許之後公司會需要你的效力。」

    「我很樂意為董事會效勞!」范德維根立刻應道,心中也暗暗鬆了一口氣。看科恩的語氣這麼和藹,很顯然是不會再去追究福建戰事失利的責任了。

    果然科恩接著便說道:「福建的事情,即便你們當時沒有選擇出兵,我想海漢人也遲早會用另外的方式來找你們的麻煩。發生武裝衝突只是時間問題,現在暴露出來或許還為時不晚。如果你的叔叔還沒有老糊塗的話,我想他現在應該開始加強大員港的城防建設了。」

    范德維根應道:「英明的總督大人,正如您所想的那樣,在我離開大員港的時候,漢斯叔叔已經臨時增召了一千名勞力,加緊修築熱蘭遮城的城牆。根據他的推算,我們有希望能夠將首期工程的完工時間從明年提前到今年年底之前。完成了這個工程之後,熱蘭遮城的防禦能力也將會得到明顯的提升,到時候就算有外地來攻,我們也能在一定時間內實現自保。」

    「但願如此。我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科恩揮揮手,示意范德維根可以離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8
665.第665章 敵意

     在與范德維根交談之後,科恩心中因為大員戰敗消息所生出的怒火也逐漸平息下來。從現在所瞭解到的信息來看,這場戰鬥並不是偶然爆發的武裝衝突,對手其實是早有預謀並作了充分的準備,儘管荷蘭帆船一向都不怵海戰,但大員港派出的這支武裝船隊在交戰中的確是因為準備不足而吃了大虧。

    很顯然對手也並沒有打算對己方趕盡殺絕,所以他們放跑了船隊的旗艦,讓范德維根得以有機會脫離戰場。只是他們這樣做的目的,科恩還未能完全領會,他只是隱隱覺得對手的目的並不單純,不僅僅只是宣揚武力而已。而海漢在福建一戰中所表現出的可怕實力,也再次引起了科恩對這支新興勢力的重視,他發現過去的幾年當中,東印度公司將太多的精力放在了維持東北亞的貿易體繫上,而忽視了潛在競爭對手的悄悄崛起。

    在第二天舉行的聽證會上,公司的高層人員聽取了范德維根關於福建之戰的敘述,而這又再一次引起了董事們的激烈爭辯。董事們再一次分裂為主戰與主和兩派,各持己見爭得不可開交,只是爭論焦點從前次的納土納島,轉換到了遙遠的大明福建。

    不過這次主戰派的聲音明顯要比前次小了許多,畢竟福建距離巴達維亞太過遙遠,只要是稍有軍事知識的人都能想到遠征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有多麼驚人,何況對手已經不是七年前那支戰鬥力偏弱的福建明軍,他們不但更新了裝備和人員,而且身後還多出了海漢這個不可忽視的強力外援。

    根據范德維根所出示的資料,福建明軍特別是水師部隊,在過去的三年中進行了大規模的裝備更新和人員調整。一大批接受過海漢特訓的青年軍官開始出現在指揮崗位上,其中有不少人都和現任的福建總兵許心素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將這支更換過新鮮血液的明軍視作許心素的私人軍隊。這些青年軍官的共同特點除了都會對許心素私人效忠之外,就是對海漢軍事體制和裝備的推崇。

    據不完全的統計,在過去三年中,每年由海漢向福建明軍出售的步槍都在千支以上,且去年開始交易內容已經由最初的火繩槍升級為了性能更為先進的燧發槍。而福建明軍每年購入各種口徑的火炮,更是多達五十門以上,十八芝過去幾年中的重點攻擊目標中左所城,就幾乎全部換裝了海漢提供的制式武器,這也直接導致了十八芝在過去三年中幾乎沒有取得過一場像樣的大勝,攻佔中左所的作戰目標也是一直都未能實現。

    除此之外,從去年開始海漢已經在向福建水師提供新式戰船,雖然目前已經開始服役的數量並不多,但很顯然這種勢頭不會停下來,在許心素用大量白銀換來的軍事援助作用之下,福建明軍的實力還會逐年上升,甚至有可能會進一步威脅到大員港的荷蘭殖民地以及東印度公司在東北亞地區各條航線的安全。

    「福建官府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錢來裝備軍隊?據我所知,大明帝國的軍費開支都是來自他們的兵部,而這個帝國在最近幾年正在為北方的敵人感到焦頭爛額,他們甚至加大了南方地區的賦稅比例,用以補貼北方戰場的軍費開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大明兵部怎麼會批准福建官府的這些開銷?」提問的人顯然對大明有著比較深入的瞭解,這個問題也問得恰到好處。

    范德維根解釋道:「事實上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消息,這些軍費開支中只有極少一部分是由大明兵部所核准的費用,而大部分是由許心素以及他所領導的福建商團私人出資,這也是為何他會安插了大量親信在軍隊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此外我們還聽說海漢的銀行機構向他們提供了數額不詳的貸款,專門供其購買海漢的軍火和裝備。」

    「向海漢人借錢買他們的武器?這錢不就是打了個轉又回到他們自己的口袋了?這些奸商!」當下就有人對這種行徑表示了鄙視,渾然忘了此時的歐洲戰場上,也有為數不少的荷蘭商人在當軍火掮客時沒少幹同樣的事情。

    范德維根的情報多是來自於十八芝早前安排在漳州泉州等地的暗探坐商,雖然所能收集到的信息不盡完全,但也算是有一定的效果。海漢銀行的確從1629年開始就已經在向福建軍方,確切地說是許心素私人,提供專門用於軍火採購的低息貸款。這也是海漢兵工向外界推銷軍火的手段之一,同樣的手法不單是用在了福建,在與安南的軍火貿易中也有類似的操作。

    其實許心素的經濟狀況要比安南人好得多,在掌管了一省兵權之後,他明裡暗裡控制的各種商業渠道所能創造的財富也是一個相當驚人的數目,用富可敵國來形容並不為過。在與海漢的交易過程中,更多的時候是許心素一方被限制了軍火的購買數量和種類,而不是拿不拿得出銀子的問題。而福建方面願意使用海漢銀行的低息貸款,其原因之一就是能夠利用貸款來購買一些原本受限的軍火裝備——比如說福建水師一直欲求而不得的海漢戰船,就是先簽貸款協議再簽購買合同。

    這可並不是海漢銀行和海漢兵工的人閒的蛋疼沒事瞎折騰,事實上這種交易手段除了能夠讓銀行的閒置資金賺取一定的利息收益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在福建推廣銀行業務的應用。在福建官方採用了銀行的貸款服務之後,海漢一方向福建商人們推廣銀行結算體系的時候就有了更好的範例可以用作宣傳。

    而貸款給許心素為首的福建軍方,海漢銀行也絲毫都不用顧忌資金的安全回收問題,畢竟雙方現在的合作已經非常深入,利益糾葛早就不止貸款的這點金額,而且許心素也絲毫不在意以支付利息的方式來加價購買那些海漢限制出售的高級裝備——他更在乎的是買不買得到,而不是以什麼價格去購買。

    當然了,這樣的低息貸款方式在目前也僅僅只針對福建官府提供,對民間推廣的則是海漢銀行特有的金融結算方式。類似式的手段在廣東已經運作了更長的時間,機制上也趨於成熟,基本可以直接套用到福建本地。往來於福建、廣東、海南島三地的客商,都可以利用海漢銀行的辦事處體系實現異地的錢財支取和貿易結算,免去他們過去攜帶大量現銀長途跋涉的不便和危險。而一些資本雄厚信用好的商家,也可以在周轉不便時直接向海漢銀行申請臨時借貸金,當然這種借貸的利息可就不像提供給官府的專項貸款那麼低了。

    至於這些資金的安全性問題,也在不斷的運作中逐步得到了完善。誕生於廣州的「金盾護運」在經過了幾年的運作之後,目前的分號已經開遍了廣東境內的所有府城,並且在福建的漳州和泉州兩地也開設了辦事處。人員也從成立時的百十來人,迅速擴張到目前超過千人的龐大規模。當然這麼多的人手也早已不再只是由李家莊的子弟組成,其中有三分之二都是已經取得歸化籍的人員,整個機構的運作權力也不再是李奈一個人說了算——當然他本來對做生意之類的事情也不太上心,即便知道海漢人的動作也會佯作不見。

    「金盾護運」除了在各地之間武裝押運金銀珠寶之類的貴重物品之外,另一個重要功能就是作為海漢銀行的武裝保衛人員。這個保衛不單單是指保衛銀行裡的人員和錢財,同時還要負擔特殊狀況下的任務——比如需要動用武力去收回一些比較麻煩的賬目。而地方官府因其海漢背景,往往也會對其行為睜隻眼閉隻眼。有了這麼一個好用的強力打手,海漢銀行在地方上推廣業務時所遇到的各種麻煩也因此而少了很多。

    當然除此之外這個機構還有一個比較隱秘的任務,那就是在戰時補充到民團軍當中作為編制部隊接受軍方統一指揮。從海漢民團退伍的士兵,有相當數量都進入了這個機構工作,畢竟這邊的待遇比起回家種地或是去工廠務工都要高出一截,對退伍老兵而言可算是一條不錯的出路。這個機構平時也是施行軍事化管理,各個小分隊的頭目幾乎都是在民團有過從軍經驗的老兵,戰時能夠在極短時間內就完成角色轉換,將這支民間武裝變成正規軍的一部分,雖然不能投入到正面戰場上使用,但用來維持地方秩序,管理後勤輜重,充當臨時警察肯定是夠用了。

    而這種金融制度結合商貿活動在福建當地的滲透效果,就絕非十八芝的探子們蒐集到的情報所能體現出來了。東印度公司的商人們不理解海漢與福建官府之間的這種交易方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於荷蘭與大明在歷史上交惡,導致了東印度公司迄今都只能依靠小規模的走私交易方式來維持與大明的貿易,如果他們有機會能夠親臨漳州城,看看當地規模龐大的海漢專用碼頭,逛逛漳州城裡鱗次櫛比的海漢商品,聽聽當地人是如何看待海漢的各種滲透路數,他們或許會意識到海漢人以這麼複雜方式去進行貿易,所為的不僅僅只是那多出一份的利息收益而已。

    「先生們,請安靜聽我說兩句。」科恩伸手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還在爭辯的董事們立刻就安靜下來,作為總督多年的積威,並沒有因為他身體狀況下降而消減多少。

    科恩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待眾人安靜下來之後才繼續說道:「先生們,我們必須要先糾正一個認識的誤區,現在的福建軍隊並不是我們在七年前交手過的那一支軍隊,更換的不僅僅是他們的指揮官,還有他們的武器和作戰方式,而這是我們以前在遠東地區所沒有遇到過的狀況。我昨天與范德維根先生仔細交談過,海漢人的海戰方式和經驗值得引起我們的警惕,他們的確是剛剛崛起的新秀,但並不是初出茅廬的菜鳥!他們不僅僅會製造武器和戰船,同時也很擅長作戰……從目前已知的情況來看,不管是在海上還是在陸上,他們的軍隊都具有相當高的作戰水準。在擊敗范德維根先生的這場戰鬥中,明軍水師顯然是聽命於海漢人的指揮,並在整個交戰過程中充當了誘餌、炮灰和打雜的角色,這說明福建明軍對海漢民團的實力相當推崇,並且願意以協從軍的角色出現在屬於大明疆域的戰場上。先生們,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所有與會者都已經安靜下來,靜靜地聽著科恩的分析。不管是軍事還是政治領域,科恩的見識和思想深度毫無疑問都要超過在座的人一大截,他的意見幾乎就代表了東印度公司的意志,他對此事的看法,也會直接影響到公司對於如何處理福建局面的態度。

    科恩停下來幹咳了幾聲,然後繼續說道:「先生們,有鑑於大明、安南以及葡萄牙人對待海漢的態度,我認為這將是東印度公司進入遠東地區以來所將面臨的一個強勁對手。在這裡我首先要承認自己的決策失誤,我們都知道他們幾年之前初到瓊州島時不過數百人,如果我們聽到這支勢力出現的第一時間,就派出武裝船隊去瓊州島予以剿滅,那麼他們也不可能在幾年之後的現在威脅到我們的殖民地。而現在的海漢,已經不是簡單派出一支船隊所能對付的弱者了。而且我們必須要注意的是,他們已經表現出了對我們的明顯敵意!」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8
666.第666章 踩上門

     首先在戰場上擊敗對手,然後向對手提出錢財、土地、政治條件等各種形式的戰爭賠償要求,這是每一個強權國家在對外擴張階段都會做的事情,東印度公司自身在遠東的擴張過程中也沒少幹這樣的事。但這次的情況與過往有所不同,東印度公司不再是佔據主動的勝利者,而是成了戰敗後被要挾訛詐的對象——這個膽大妄為、毫無顧忌的對手,就是新近幾年才從南海地區冒出來的海漢。

    好在執政大員港的漢斯‧普特曼斯沒有在對待海漢的態度問題上一錯再錯,在談判中拒絕了大明使者代表海漢提出的所有戰爭賠償要求,盡力維護了東印度公司僅存的尊嚴,以及他自己的職業前途——如果他糊塗到接受了海漢所提出的條件,那麼這時候由科恩總督簽署的撤職文書大概已經在前往大員港的途中了。

    儘管海漢人的要挾並沒有起到實際的作用,但科恩已經真切地感受到了這種手段所表現出的濃濃敵意。海漢人從未主動派出使者來到巴達維亞與東印度公司接觸,雙方也沒有建立過任何直接的貿易關係,科恩曾以為這是海漢人自覺實力不夠,所以用這種低調的態度來避免引起東印度公司這個龐然大物的注意,但這種猜測似乎只對了一部分,他們前幾年或許的確是有這樣的打算,但隨著其羽翼漸豐,大概已經不再滿足於蹲在瓊州島上做一群低調的商人了。

    雖然早在兩三年前就已經有了海漢出兵安南協助平叛的各種傳言,但並沒有人意識到這真正意味著什麼,這個時候再回頭去想一想,明眼人就會發現這樣的跨國出兵參戰有多大的操作難度。海漢現在能夠組織艦隊遠征福建,這可不是什麼突然從天而降的能力,而是他們戰爭實力的真實體現。除此之外,遠征福建的海漢艦隊還有整個福建作為他們的後方補給陣營,而可憐的荷蘭船隊卻僅僅只能依託於大員港這麼一個開埠不過數年,人口不過幾萬的小城鎮來維持運作,這又進一步拉大了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

    在聽到科恩一條一條講述了他對目前局勢和海漢實力的看法之後,在座的公司高層人士們也終於意識到了他們這次所面對的可不是東南亞海島上的土人部落,而是和東印度公司一樣,以海上貿易起家,擁有獨立的武裝、金融體系,並且充滿了對外擴張野心的一群人。而海漢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他們不僅僅只是擁有野心,而且還有與之相襯的實力,在商貿和武裝方面的表現都不弱於東印度公司,再加上大明帝國龐大的人口基礎和商品銷售市場作為依託,他們的發展速度只會比與會這些人所想像的更快。

    「我認為,福建的這次武裝衝突僅僅只是一個前奏,是海漢人給予我們的一次警告,意圖在於讓我們不要插手福建事務,但我認為他們不會真的就此罷手。當他們的手可以伸到更遠的地方時,就會和我們有更多的利益衝突。」科恩儘可能用沉穩的語氣來給自己的演說劃上句號:「先生們,雖然不知道真正的戰爭會在何時爆發,但我建議我們從現在開始就要重視起來,並且要著手進行相關的準備了。」

    「那納土納群島怎麼辦?」有人立刻出聲詢問道。這段時間大家爭論不休的焦點一直都是納吐納群島,而科恩今天的講話,卻似乎有意識將大家的關注點從納土納群島轉移到海漢人身上。

    「納土納島依然是我們現在首先要解決的目標。」科恩重審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我們連去往北方的航線安全都沒法保證,那還怎麼派艦隊到北方跟海漢人交戰?要是有朝一日我們真得去三亞攻打海漢人的老窩,那麼一個位於南海中的前進基地也是必要的配置。我們首先要奪回納土納群島,才能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科恩的目光投向坐在左首的安東尼‧范‧迪門,這也是被他寄予厚望的接班人選之一。原本這個名單中還有雅克‧斯派克斯和亨德里克‧布勞沃兩人,但由於他們前次在納土納島的表現堪稱灰頭土臉,布勞沃更是連命都丟在了島上,這兩人在科恩心目中的份量自然是大大地打了折扣。斯派克斯雖然活著回到了巴達維亞,但公司在近期內肯定是不會再啟用他,何況他身上還背負著某些沒來得及洗清的罪名。

    「范迪門先生,儘管阿姆斯特丹的委任狀或許要明年才能送到,但我決定提前授予你海軍上將的權限,並全權負責奪回納土納群島的作戰準備和交戰指揮,你是否願意接受這個任命?」科恩緩緩地問道。

    范迪門立刻起身,挺直了腰板應道:「能得到總督大人的信任,本人倍感榮幸,定會竭盡全力完成使命!」

    科恩輕輕地點了點頭道:「有人反對我的這個任命嗎?」

    他先宣佈任命,到這個時候才詢問眾人的意見,很顯然是不想聽到任何反對的聲音。而與會眾人也都很識趣地向范迪門表示了祝賀,並紛紛保證會儘量配合他的備戰工作,不會給公司的作戰計畫拖後腿。

    至於大員港方面,科恩表示除了督促當地繼續加緊建造城防工事之外,也要告誡漢斯收斂一些,不要再次介入到大明與十八芝的武裝衝突中,以免給躍躍欲試的海漢人更多的可趁之機。至於漢斯在信中提出讓巴達維亞派出武裝船隻和人員加強大員港防禦實力的要求,則直接被科恩無視了——不先把納土納島的事情解決,怎麼敢放心向大員那邊派人派船過去?

    還有一件事科恩也沒有忘記,那就是幫斯派克斯洗刷罪名。由於范隆根的歸來,納土納島一戰終於有了第二名指揮官的證言,而這也正是證實斯派克斯所說的狀況是否屬實的最有力證據。為此公司董事會召開了為期兩天的聽證會,對范隆根進行了詳細的盤問,以確定他所說的情況與斯派克斯所講的完全一致。

    這個時候范隆根作為一個長期在海上航行的船長,他的航海日誌就派上了大用場。在這本日誌中范隆根詳細記述了當時在納土納島與島上武裝交戰的全過程,而這也成為了把斯派克斯從畏戰、指揮失職、戰場脫逃等罪名中拯救出來的有力憑證。

    不過即便是洗脫了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斯派克斯也依然沒辦法立刻獲得重新啟用的機會。就算他沒有那些罪名,但納土納島的慘敗依然是不爭的事實。兩名軍事主官之一的布勞沃已經戰死沙場,無法追究其責任,這個鍋也只能由他來背了。至於范隆根,他的身份還僅僅只是商船船隊的指揮官,能夠參加軍事行動已經算是不易,也不會有誰去追究他的指揮責任。

    范迪門接手了東印度公司海上武裝的指揮官職務之後,便開始著手準備攻打納土納島的事宜。有鑑於前次的失敗經驗,東印度公司想要收復納土納群島,所做的準備工作就必須得比之前更為充分才行。上次出動的兵力顯然並不足以撼動對手在島上部署的防禦陣地,考慮到對方的海船全部沒見著影子,有可能在島上駐守的還並非主力,那麼再次出征的時候就必須把撞上對方主力部隊的可能性考慮進去,再僅僅只是上次出動的那點兵力顯然是不夠穩妥。

    范迪門根據前次的交戰狀況進行了估算,認為至少要派出三千人左右的兵力,才能保證在島上的交戰中以火力壓制住對手取得主動,然而要調集到他所需的這麼多兵力,對東印度公司來說也絕非易事。

    東印度公司在整個遠東地區的武裝人員有將近萬人,這絕對是一個很有威懾力的數字,不過這些人員分散部署在公司的數十個殖民地,短時間內是沒法完成快速聚集的。這種弊端的根源還是在於殖民地分佈太過分散,沒辦法集中部署兵力,類似納土納島失守之前,島上也有一批武裝人員和訓練的土著協從軍,但很顯然這點像征性的防禦力量並不足以阻擋對手的進攻。

    巴達維亞周邊地區是東印度公司重點佈防的區域,僅在巴達維亞城就駐紮了超過三千名武裝人員,但要把這些士兵全部派出去作戰顯然是不太科學,所以還必須要從各地抽調士兵,才能湊出這次出兵所需的兵力。而這種調動所需的時間和運力,以及中間協調的過程,在這個時代都是一個非常巨大的麻煩。

    正如科恩總督所預料的那樣,在范隆根帶著大員港失利的消息回到巴達維亞一週之後,某位時常來往於大明與巴達維亞之間的海商也帶來了海漢人的外交信函。

    這封信函上註明了是交由彼得森‧科恩總督親啟,落款是海漢執行委員會。港口的官員在得到這封信件之後立刻便送到城內,交到了總督府上。

    科恩在確認了信件的來源之後親自拆封查看了信件內容,他原本就有些不好的預感在看完這封信之後有一部分也變成了現實。很快科恩就命人召開了董事會的臨時會議,並向董事們出示了這封來自於海漢執委會的外交信函。

    「先生們,海漢人在這封信函中向我們提出了兩條要求。」科恩抬手舉高了信紙,向在座的人的示意:「第一個條件是向他們承諾在福建海峽不再採取任何形式的軍事行動,不再與十八芝保持任何領域的合作關係,不再實施任何與大明為敵的行為。」

    「這明明就是三個條件了!」有董事立刻不滿意地咕噥道。

    「雖然很苛刻,但我建議你們聽完下一條之後再發表評論。」科恩看了打斷他話頭的人一眼,那人立刻正襟危坐,眼神回到了自己面前的桌上,彷彿要把桌面看出花來。

    「他們所提出的第二個條件是……」科恩頓了頓,調整了一下呼吸,才接著說道:「他們獲知去年攻打瓊州島的海盜現已逃竄至南海的安不納群島,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納土納群島上盤踞,所以他們決定要攻打這個島,剿滅島上的海盜,以此作為去年這伙海盜洗劫瓊州島的報復……」

    說到這裡,科恩再次停了下來,環視了在座眾人一圈之後才開口道:「先生們,重點來了!海漢人要求我們不得以任何形式支援當地的海盜,不得在近期派出軍事人員前往該地,否則將會把我們視作海盜同盟,並保留向我們開戰的權力。」

    「什麼!這些狂妄的傢伙!」「他們這是在向我們發號施令嗎?」「海漢人要攻打納土納群島?這些傢伙手也伸得太長了吧!」

    科恩話音剛落,會議室裡立刻響起了一片喧囂吵鬧的聲音。即便是再怎麼遲鈍的人,也已經意識到了海漢人所提出的第二條要求有多麼險惡的用心——這幫人竟然已經盯上了納土納群島,並且試圖要以這樣一種無恥的方式把當地的歸屬權從東印度公司手中奪走!

    當然了,目前這個地方的歸屬權也並不是在東印度公司手上,而是屬於一群來歷不明的海盜。不過這種現狀也並不會妨礙董事們仍然將納土納群島視作公司的財產,並且為海漢人的無恥要求而大發雷霆。

    科恩的表情倒是很平靜,揚了揚手中的信紙,再次開口道:「安靜一下,我還沒說完……」

    待眾人靜下來之後,科恩繼續說道:「海漢人在這封信裡給出了一個明確的限制期限,就是從八月開始,至年底結束。在這四個月當中,所有帶有東印度公司印記的武裝帆船靠近該島,都將會被視作不友好的應為,並可能會視情況向其發動打擊。先生們,海漢人的鞋底已經踩到我們的臉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8
667.第667章 拖延時間

     自1619年進入遠東地區以來,東印度公司一直將自己視為了這一地區最為強大的勢力,即便是同為海上列強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也絕對不會輕易挑釁東印度公司。這種單方面劃定期限和禁入區域的行為,毫無疑問是對東印度公司極大的羞辱,何況發起人只是一支冒頭不久的新興勢力。儘管已經知道海漢人的實力不可小覷,但這封外交信函中傲慢的措辭還是激起了科恩久違的怒火。

    「……鑑於貴公司在福建沿海長期與當地海盜團夥十八芝結為軍事盟友,並支持其與官府武力對抗,我們有理由懷疑貴公司在其他地區也有類似勾結海盜之行為……」

    海漢執委會在信函中將這樣的莫須有罪名硬扣到東印度公司頭上,而且是一副理直氣壯的口氣,要不是才在對方手下吃了敗仗,對其實力還有所忌憚,科恩真的很想立刻下令討伐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異教徒。

    當然了,科恩雖然生氣,但並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還是在下屬面前保持了足夠的克制和理智,冷靜地分析東印度公司現在所處的形勢:「先生們,如果讓海漢人把納土納群島佔去,其後果可能比落在一群海盜手裡還更為嚴重!我們必須要設法阻止他們才行!」

    當下立刻便有人響應道:「出兵吧!我們不懼怕任何對手!」「竟然將我們和一群海盜相提並論,這絕不可原諒!」

    即便是在這樣群情憤慨的狀況下,也依然不乏有冷靜的意見:「海漢人為什麼這麼確信他們就能打得下納土納群島?難道他們跟島上的海盜有什麼勾結?」

    不過這種已經很接近事實的言論立刻被其他人反駁了回去:「去年海盜攻打瓊州島的時候,據說最嚴重時已經佔領了島上一半的地區,但海漢人從瓊南出兵之後,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收復了所有失地,並且把海盜全都趕下了海。如果納土納群島真是他們的老對手,那海漢人的確會有必勝的把握。」

    以瓊州島之大,城池之多,尚且沒能扛得住一個月,那納土納島上也就一港一鎮,剩下的地方幾乎都是荒山野嶺,根本沒有戰略縱深可言,又如何能守得下來。這樣想來,海盜們似乎的確沒什麼機會可言。而荷蘭人吃虧就吃虧在他們在瓊州島並沒有自己的情報渠道,否則從去年海盜攻島,到後來海漢出兵,再到海盜撤離,海漢人半公開地接管了瓊北地區的控制權,其實有不少值得玩味的東西。畢竟這麼大的行動,一點漏洞都沒有是不可能的,只要有心去蒐集信息,不難發現海漢人在中間玩的貓膩。對於外界這些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來說,海漢有意識放出來的消息就成了他們心中對這件事的客觀認知了。

    接著又有人發表了不同的看法:「從瓊州島到納土納群島的距離,比當地到福建的距離遠了有一倍多,而且納土納群島附近不像在瓊州本地或是福建沿海一樣可以隨處獲得補給,海漢人遠徵納土納群島,戰場上的優勢未必會有他們在本地作戰時那麼大。我們現在討伐納土納群島所面臨的困難,他們也一樣少不了。等他們去了納土納群島,說不定也會像我們上次的船隊那樣,因為準備不足而吃個大虧。」

    這話一出來,坐在外圍的斯派克斯和范隆根的臉色頓時有些尷尬。他們之前為公司所作出的成績或許不會有誰記得,但這次的作戰失利卻一定會被所有人一直記住。不過這時候沒人在意他們的表情,討論仍然在熱烈地延續之中。

    「那閣下的意思是要趁著海漢人攻島不利的時候來個一網打盡了?」

    「這也未嘗不可,等這兩伙人爭鬥得差不多的時候,我們的艦隊再一擁而上,佔領港口,然後慢慢剿殺島上的餘孽……」

    「這只是理想化的狀況,如果海漢人在上島之前就發現了我們的艦隊,那麼他們肯定會放棄登島作戰,先轉過頭來對付我們!到時候撿便宜的很可能並不是我們,而是島上的那群海盜!」

    「行了,先停下來聽我說!」科恩敲了敲了桌子,會議室裡立刻再次安靜了下來。

    「不管海漢人打不打得過海盜,我們都不能讓他們佔領了納吐納群島!」科恩言簡意賅地把這件事定下了基調:「要確保這一點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趕在他們之前奪回納吐納群島的控制權!」

    然而想法很美好,現實卻很殘酷。負責收復納土納群島作戰計畫的范迪門很是無奈地接過了話頭:「總督大人,恐怕我們最快也得等到大約一個半月之後才能完成兵力調動和其他的備戰項目,預計要到十月才能出兵,如果中間再有其他變故就更不好說了。」

    「沒有辦法把這個時間更提前一些?」科恩皺眉問道。

    「調動兵力需要的時間是無法削減的。」范迪門解釋道:「因為兵力不足,我們需要從爪哇以東的殖民地調集作戰人員,這些地方一去一來就得一個月的航程了。雖然軍令已經發出去了,但他們從各地趕到巴達維亞集中,至少也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

    「真該死……」科恩嘟囔了一句,卻也沒有再就此追問下去。

    范迪門的確不是在推卸責任,從各地抽調部隊的過程繁瑣而耗時,很難有效縮短這中間所需的時間。首先巴達維亞得派出快船去各地傳達軍令,在軍令抵達當地之後,各地的地方長官要視本地的狀況,再決定派出多少人回到巴達維亞參與出征。而這期間在當地進行的出征準備工作,往往又得花費數天時間。范迪門說一個半月的時間,其實已經算是很保守的估計了。如果中間再有什麼突發狀況,比如說土著造反、氣候條件不宜出海等等,那會耽擱多久就很難說了。

    既然無法趕在海漢人前面出兵納土納,那就不得不另想其他辦法了。科恩開口提問道:「如果我們要延緩海漢人出兵的計畫,各位有什麼可行的辦法?」

    採取軍事行動顯然並不是一種明智的做法,現在連出兵納土納群島打海盜的戰備都還沒完成,又談何與海漢這個強敵撕破臉?科恩向眾人徵詢的意圖,顯然是要大家出一出開戰之外的其他主意。

    「總督大人,或許我們可以派遣使者,到三亞去跟海漢人正面接觸一下。」

    科恩循聲看過去,發話的人原來是范隆根,便微微點頭道:「請說說你的想法。」

    范隆根得了鼓勵,便大著膽子說道:「我們之所以現在拿不定主意,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我們對海漢人缺乏直觀的認識。在座的諸位先生,也包括本人在內,沒有任何一個人和海漢人有過面對面的接觸,更談不上去到他們的地頭,親身去觀察他們在當地的發展狀況。我想各位都應該承認,我們的情報工作中出現了一個極大的漏洞。」

    在座的人都立刻將眼光投向了另一人,負責東印度公司情報工作的勃蘭特‧亨克,范隆根所指出的問題正好是他所負責的領域。

    亨克聳了聳肩道:「先生們,請不要用簡單的失職來看待這件事,我們要蒐集海漢人的情報,在先天上就存在著明顯的短板。請問在座的各位,你認為一名荷蘭人去到滿是黃種人的瓊州島,不被注目的機會有多大?而且他們到現在都沒有宣佈從大明的領土上獨立出來,我們和大明之間一直都沒有得到和解,所以我們也沒法跟海漢建立外交關係,也沒有合理的理由向當地派駐情報人員。」

    「別忘了巴達維亞城可是有上萬的華人,亨克先生。」在場的人立刻有人對這種推卸責任的言辭表示了不滿。

    「可是這麼多的華人當中,有幾個能值得我們完全信任,能將這種秘密工作放心交付?」亨克立刻反唇相譏:「看看在座的人,這裡有任何一個人身上有半點的華人血統嗎?派華人去當探子,難道就不擔心他們會因為同一民族的原因而反咬我們一口?」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樣的觀念其實在荷蘭人心中也同樣根深蒂固。哪怕他們的足跡已經踏遍全球,見識廣闊遠遠超過同時代的封建王國,但也難以避免這些出自生理本能的想法。在東印度公司的情報部門當中,就根本沒有華人成員的存在。而他們所能蒐集到關於海漢的情報資料,大多都是來自於大明的海商和移民口耳相傳的說法,早就不知道在原本事實基礎上有了多大的改動,其可信程度也很是有限。

    但越是覺得這些傳聞不可信,情報官員們就越覺得這些華人靠不住,也就更不願將他們納為己用。而這樣的用人狀況在過去並沒有形成什麼麻煩,因為現今的大明帝國能給東印度公司造成實質性威脅的可能簡直就微乎其微,不需要對其安排特別的情報收集工作。大明帝國的龐大船隊最後一次出海遠洋,已經是兩百年之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後大明的海上實力日漸衰落,已經逐漸淪為東印度公司眼中不入流的水平。如今公司上下都認為大明放棄海上爭霸已久,再花費資源建立針對大明的情報網絡是沒有必要的措施。

    看到沒人反駁自己的說法,亨克繼續說道:「恕我直言,海漢人向巴達維亞派遣間諜的難度要小多了,我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但我認為本地的華人當中,應該早就有海漢安插進來的探子了!」

    在座眾人一片嘩然,對於他的這種猜想,大多數人都表示難以接受。亨克搖搖頭道:「先生們,你們難到沒注意到,近一年來大明海商從巴達維亞採購的西方貨物,特別是香料越來越少。那是因為他們已經找到了更好的賣家,瓊州島上的海漢人!據我瞭解,來到巴達維亞的海商十有七八都跟海漢有著不同程度的貿易往來,其中不少人在瓊州島上都投資了海漢人開辦的各種種植園產業。換句話說,跟我們做生意的這些大明商人,有很多是海漢人的合作夥伴,或者是替他們跑腿的人。如果海漢人願意,可以很方便地讓間諜以各種身份潛伏到巴達維亞城中,而我們現在對此並沒有什麼有效的應對手段。」

    「那你對范隆根先生的提議有什麼看法?」科恩不想讓話題再繼續偏離正軌,向亨克發問道。

    「我非常贊同范隆根先生的提議。」出乎意料的是,亨克並沒有因為範隆根近乎點名的批評就否決對方的提議,反倒是對其表示了支持:「作為情報部門的主管,我認為我們目前很需要這樣一個合理的藉口去到海漢人的老窩,蒐集一些真正有用的情報。」

    科恩點點頭,對范隆根道:「你繼續說你的想法。」

    范隆根微微欠身,接著說道:「我們可以借助外交手段,儘可能勸說海漢人取消或推遲對納土納群島的行動。即便這個目的最終沒能達到,也可以起到剛才亨克先生所說的作用。總督大人,我們真正需要解決的問題並不在於派兵出擊的時機,而是對海漢這個群體缺乏真正的瞭解。海漢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的一個競爭對手,如果能夠更多地瞭解到他們的真實情況,我認為這將會有助於我們日後在戰場上擊敗他們。」

    在不宜使用軍事手段的前提之下,有可能拖延時間的手段也的確沒什麼別的花樣了,范隆根提出的這個建議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認同。接下來就是挑選出使人員,準備船隻和相關的文件了,科恩提議由范隆根擔任使團的負責人,去完成這個注定不會輕鬆的任務。而急於挽回形象的范隆根也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命,對於他來說,這就是決定他是否能夠鹹魚翻身的一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9
668.第668章 抽絲剝繭

     臨時派出一支使團前往三亞去與海漢人進行交涉,這本身就是為了拖延海漢對納吐納群島實施軍事行動而採取的應急手段,其關鍵就在於一個「快」字,如果去得遲了,海漢已經動了手,那東印度公司就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海漢人把納吐納群島搶走。到時候想再從他們拿回來,恐怕難度等級又得上升不少了。因此董事會決定了採用這個辦法之後,當天就立刻開始了緊鑼密鼓的出行準備工作。

    使團的班底仍是以范隆根與他的手下船隊為主,不過這次的任務性質比較特殊,所以范隆根並不打算將自己剩下的商船都帶去三亞,而是只調用其中一大一小兩艘帆船。當然這樣做還有一個不是太光彩的原因,那就是前次在納土納島作戰時,他手下的幾艘船幾乎全部掛綵,而在大員港逗留期間也只進行了臨時的處理,回到巴達維亞之後才能徹底整修,目前只能挑出兩艘船況較好的帆船來執行這個任務。

    范隆根的職責主要是為東印度公司拓展海上貿易,雖然粗通軍事但他卻並非職業軍人,所以這個使團裡必須配備一名軍官才行——不僅僅是為了使團安全保障,更重要的是去到當地之後能有一個懂行的人負責觀察蒐集海漢人的軍事情報。至於說作戰人員倒無需太多,范隆根的船本來就是武裝商船,船上也日常裝備有各類武器,船員們基本都具備了一定的作戰能力,只要不是跟職業海軍作戰,他們在海上自保的能力還是比較強的。

    科恩總督為使團船隊挑選的軍官稍稍有些出乎眾人的預料,出任這個職位的並不是駐防巴達維亞本地的軍官,而是剛剛從大員港作為戰敗者回到這裡的范德維根。科恩對此的解釋是,目前與海漢人在正面戰場有過交手經歷的高級軍官僅有范德維根一人,由他前往三亞能夠更準確地辨識當地港口的軍用船隻,獲取到有價值的軍事情報。當然他並不知道其實斯派克斯和范隆根在納土納群島遇到的對手也同樣是隸屬於海漢民團,只不過福建那邊是海軍,而納土納群島是喬裝之後的陸軍而已。

    范德維根對於這樣的一個任命自然是感激涕零,他原本以為這次回到巴達維亞述職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倒是沒想到科恩非但沒有對他施以懲戒處罰,反倒是再次委以重任。雖然這次的任務無需再去拚命,但范德維根卻是下了比前次在福建出戰時更大的決心。

    另外科恩考慮到東印度公司在此之前從未跟海漢人打過交道,僅僅派去兩名荷蘭代表恐怕難以跟對方順暢地溝通,所以任命一名華人作為使團特別助理也成為了必要之舉。當然這個人選也是有很多的限制條件,首先明商家屬或是有密切關係的人就一律不行,因為這些人極有可能和海漢有著千絲萬縷的利益瓜葛,可信度不高。

    科恩提出設立這個職位,其實心裡已經有了人選。1619年科恩上任之初,便任命了他的華人朋友蘇鳴崗擔任巴達維亞的華人管理者甲必丹一職,之後這十幾年的歷任甲必丹職務都一直由蘇家人擔任,東印度公司於福建沿海開展商貿活動期間,蘇家也派了人參與其中出了力。要說巴達維亞能有什麼讓科恩信任的華人,蘇家絕對是當仁不讓。

    由於這層特殊的關係,蘇家有不少人都是在為東印度公司做事,其中也不乏在公司內有固定職位的員工。蘇鳴崗的侄子,現在三十出頭的蘇克易就是其中之一。早在十年前他就進入東印度公司任職,從底層的碼頭貨物記錄員做起,一步步升到現在的港務主管職位上。他目前所負責管理的三處碼頭每天都有十餘艘商船進出港,手下各種族裔的員工共計近千人,在公司裡也算是小有權力的中層管理人員了。當然了,由於他的華人身份所限,他不太可能得到進入到軍事、情報這些特殊部門任職的機會,最好的出路,就是莫過於競爭以後幾任的甲必丹職位。

    負責情報事務的亨克對於這個人選安排倒也沒有提出質疑,因為他也知道蘇家的確是巴達維亞城裡為數不多值得公司信賴的華人家族,否決了這個人選,大概一時半會也很難找到更好的替代者,而時間可是不等人的,總督大人就給了兩天的準備時間,就算他亨克有什麼想法也只能顧全大局,把不滿先嚥回肚子裡去。

    在使團船隊出發的前一晚,科恩讓人將范隆根、范德維根和蘇克易三人都招來,向他們面授機宜。

    「有些話在董事會上不便公開說,所以只能在這種私人場合和你們溝通。」科恩才說了兩句,便開始咳嗽起來,范德維根離得最近,立刻上前幫他揉背緩解。

    過了一會兒,科恩總算是停下了咳嗽,向范德維根點點頭示意,然後才接著說道:「我的身體狀況已經很差了,在這個職位上待一天就少一天。我原本打算年底之前就卸任,然後回荷蘭休養,但現在看來是走不了了。」

    「總督大人,我們都很需要您的指揮。希望您能好好保重身體,能為公司多做幾年燈塔。」范隆根不失時機地拍了一記馬屁。

    「這大概很難實現了。我只希望卸任之前能處理好眼下的這些麻煩,特別是海漢人。」科恩也沒什麼心情跟范隆根說笑,很快就轉回到正題上:「先生們,雖然我們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做出了反應,但我認為在奪取納土納群島這件事的進度上,很可能已經遠遠落在了海漢人的後面。」

    「您的意思是,即便我們現在趕去三亞,或許也來不及阻止他們的行動了?」范隆根立刻就領悟了科恩的意思。

    「他們極有可能是在做好的出戰的準備之後,才找人送來了這封外交信函。」科恩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輕輕點了點桌上的那封署名海漢執委會的信件。這封信是用漢、英兩種文字書寫,科恩已經反反覆覆看了多遍,揣摩其中措辭的意味。

    「如果是這樣,那他們又何必用信中的言辭來激怒我們?」范隆根不解地追問道。在兩天前的會議上聽到科恩說出信中的內容,范隆根當時也是怒火中燒,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羞辱。

    「這是一種警告,同時也是恐嚇。海漢人要我們知道,如果我們對納土納群島的歸屬權表示異議,那麼就得做好和他們全面開戰的準備。」科恩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這個戰場不僅是在納土納群島,或許還包括了福建在內。」

    「包括了福建……」范隆根轉過頭和范德維根對視了一眼,兩人從對方眼裡都看到了掩飾不住的震驚。

    「從范德維根所描述的交戰情況來看,海漢在福建對我們的船隊出手並不是偶然狀況下發生的武裝衝突,而是有預謀的軍事行動。我一直在想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又為什麼要放走你……」科恩再次指了指桌上的信件:「直到我反覆閱讀這封信件之後,我才想通了他們的目的。先生們,海漢人需要找到合理的藉口來對我們動手,這就是所有事情的根源所在。」

    「對不起大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范德維根結結巴巴地應道。

    「我認為海漢人其實早就將我們視作了競爭對手,並且決定在羽翼豐滿之後開始與我們爭奪遠東的海上控制權,但他們需要一個合理的,內部人員和外界都能接受的理由來開啟戰事,畢竟打仗是一個相當耗費資源的活動,而且搞不好就會引起外界其他勢力對他們的警惕。」科恩緩緩地說道:「但問題在於他們和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直接的貿易或是外交方面的來往,想要翻臉也沒有合理的藉口,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你們認為海漢人會怎麼做?」

    「很顯然打擊海盜是一個極好的切入點。」一直沒開口的蘇克易突然接過了話頭道:「不管是在福建還是在南海,打擊海盜都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正是這樣。」科恩對蘇克易能迅速領會到精神表示了讚許:「由於我們在福建的政策是支持十八芝對抗官府,所以很容易就會讓海漢人抓到把柄,加上漢斯又在這個時候上選擇了出兵助戰,海漢人正好就能順勢而為了。我聽說大員港從備戰到開戰前在南日島附近的集結花了不少時日,想必福建官府安插在大員的探子早早就已經把消息送回去了,所以海漢人才能在南日島以逸待勞地等著你們送上門去。」

    范德維根臉色變得蒼白,他雖然在失利之後也有過很多反思,甚至也想過有可能是事前走漏風聲導致了己方被海漢船隊伏擊,但從未想過對方的行為竟然有這麼深層的目的。

    科恩接著說道:「你也不必覺得懊惱,即便漢斯當時沒有選擇出兵,海漢人遲早也會找到別的機會和你們動手。至於為什麼,我們來理一理時間線就知道了。」

    科恩翻開了桌上的一本記事簿,開始照著上面念道:「海盜佔領納土納島,根據我們所知的狀況來反推,大概是發生在今年四月期間。接下來五月,海漢使團前往福建,並以報復十八芝在漳州實施的刺殺為名,帶著明軍攻下了南日島。六月,十八芝派人到大員向漢斯求助,而這個時候海漢似乎派出了另一支增援部隊前往福建,替換當地駐紮的海漢使團。六月底,我們從巴達維亞派出的搜救船隊在納土納群島遭遇失利。七月中旬,海漢船隊在南日島海域擊敗了范德維根先生率領的船隊。四天前,海漢人措辭激烈的外交信函送到了巴達維亞,告誡我們不得再參與福建與納土納群島兩地的事務。」

    科恩慢慢地合上記事簿,看著在座的三人道:「先生們,這五個月以來發生的事情接連不斷,且都與我們有關,如果說這全是巧合,我個人是持懷疑態度的。雖然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海漢人在幕後謀劃了這些事件,但至少他們非常有效率地利用了這兩處地方的局勢,來達到他們的目的。現在我想聽聽你們的看法。」

    「納土納群島上的居民有七成是華人或者華人後裔,那群海盜在四月攻打當地的時候,很可能有島上的漁民又或是臨時在當地停靠的商船趁機逃走,輾轉去了海漢人的地盤。海漢人得知了當地易主的消息之後,很可能就已經在打那地方的主意了。」范隆根立刻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以報復去年的海盜入侵為名,去遠徵納土納群島,顯然這個理由很容易得到他們那個所謂的執委會認可。」

    「但他們要對納土納群島下手還將面臨兩個難題,一是遠征的戰備工作,二是如何應對我們的責難。」范德維根接道:「那個地方是屬於我們東印度公司的,他們如果直接佔領,毫無疑問就和海盜區別沒有兩樣了,所以他們還得需要一個藉口把我們也拖下水,比如說強行讓我們和海盜之間存在勾結的關係。」

    「但他們手裡並沒有切實的證據,所以需要在其他地方先做點文章來坐實這種藉口,於是就選擇了福建下手。」蘇克易也跟上了節奏:「他們可以借用福建官府剿匪的名義,光明正大地對付十八芝,順便拖大員港下水,然後東印度公司和海盜勾結的事實就成立了,而他們也可以繼續以此為藉口,在南海這邊動手,並且警告我們不得靠近那片海域。從四五月的時候到現在,估計海漢人也已經做好了攻打納土納島的準備了。正如總督大人剛才所說的那樣,或許我們的步調已經太遲了。現在我唯一不太明白的是,為什麼海漢人給納土納群島海域劃定的期限要到年底?難道他們沒有信心一舉拿下那群海盜?」

    「我看他們只是需要時間來鞏固島上的防禦工事而已。」范隆根黑著臉應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9 12:09
669.第669章 防務交接

     范隆根上次去納土納群島參與作戰期間,對島上小鎮的防禦措施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那座小鎮左右都有水道環繞,對著港口的這面的大道上又毫無隱蔽之處,想從港口登陸後直接攻打小鎮的確難度極大。而小鎮的背面也並非弱點,反而是防禦最為堅固的地方,當初東印度公司佔領這裡之後就考慮到島上沒有防禦縱深可言,就在小鎮最靠西依山而建了一座堡壘,作為納土納島最後的防線。不過上次范隆根等人連小鎮都沒攻進去,就更別提最後的堡壘了。

    佔領納土納島的僅僅是一群海盜,就讓東印度公司吃了大虧,如果將其換作了據說工程營建能力超強的海漢人,再給他們幾個月的時間慢慢修築防禦工事,范隆根實在很難想像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能從他們手裡奪回島嶼。說實在的即便是海漢人不插手此事,范隆根也仍然認為自家會為下一次的奪島之戰付出不小的代價。巴達維亞這些養尊處優的先生們哪裡知道島上那支海盜武裝的厲害,以為多派些兵過去就能拿下了,反正說了也沒人信,都認為是他們幾個人指揮不當造成的失利,范隆根也懶得說破,就讓後面的人去碰這個硬釘子吧。

    科恩倒猜不到范隆根的這些心思,聞言皺眉道:「如果真給了他們幾個月的時間作緩衝,那的確會加大我們奪回納土納的難度。所以我要求你們在與海漢人交涉的時候,不管他們是否已經採取了行動,都不能認同他們對該地區的佔領行為,也不要接受他們所劃出的禁入區域和時間限制。記住,這是我們的底線!」

    「好的總督大人,我會銘記在心。」范隆根恭恭敬敬地應道。他原本還以為公司或許會派出一個高層人物擔當領隊,但從目前這個陣容來看,毫無疑問自己才是這支使團的真正核心和負責人。

    科恩沉聲道:「記住,我們的目的並不是一定要和他們達成某種和平協議,如果能辦到當然最好,如果辦不到也不要強求,最重要的是從各個層面去瞭解他們的狀況,查明他們的實力。我要知道為什麼他們能打敗我們的武裝船隊,我不希望再次出現福建這種不明不白的失利!」

    科恩不等范隆根回話,便轉向范德維根叮囑道:「到了三亞之後,一定要找機會去看一看他們的戰船,還有造船廠。你是內行人,我想你應該知道哪些細節是值得去注意的。如果有可能,跟他們軍方的人保持接觸,弄清楚他們的軍隊結構,指揮體系,武器裝備,兵力規模,蒐集一切可用的情報,明白嗎?」

    「明白,總督大人!」范德維根大聲應道。

    「你們兩個在此之前的表現並不理想,公司高層對你們也頗有微詞,但我把這些意見都壓了下來。我希望你們能夠抓住這次的機會好好表現,不要再讓我失望了。」科恩將身體慢慢地靠到了椅背上,臉上掩飾不住疲倦的神情:「如果這次再辦不好事,你們就準備打包行李回老家吧。」

    范德維根和范隆根對看了一眼,默默地站起身來,向科恩鞠躬告辭。蘇克易見狀也跟著起身準備離開,但已經閉上雙眼貌似在養神的科恩卻在此時開口道:「蘇克易留下,我還有話和你說。」

    待兩名荷蘭人離開之後,科恩才睜開眼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選你加入使團嗎?」

    「因為我們此行所要接觸的海漢人其實也是華人,小人可做通譯,協助雙方溝通意見。」蘇克易應道。

    科恩點點頭道:「這只是其中一條理由,你再想想。」

    蘇克易想了想又補充道:「小人的外貌舉止應當無異於當地華人,或許有機會能夠混入民間,探聽到更多的消息。」

    「沒錯,但還不夠完全。」科恩也不繼續兜圈子了,直接揭曉了答案:「我希望你到了當地之後,仔細觀察他們的社會形態和移民政策,看看有什麼值得我們借鑑的地方,有什麼可以鑽空子的地方。回來之後,組織一些靠得住的人,設法移民到三亞去定居。」

    蘇克易臉上驚訝的表情完全掩飾不住:「總督大人的意思是……派人在當地潛伏下來?」

    「沒錯。」科恩點點頭道:「前兩天開會的時候,亨克先生提到了一個我們過去都忽視了的事,那就是情報渠道。海漢人可以通過各種渠道派人滲透到巴達維亞,而我們卻對他們的狀況一無所知。今後我們在遠東地區很難避免跟海漢人發生競爭,如果還是對他們的動向一無所知,那我們遲早會吃大虧的。」

    「可是亨克先生似乎從來都不會允許華人進入他的部門……」蘇克易顯然也對東印度公司情報部門的「怪癖」有所瞭解,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

    「或許在你回來之後,我會組建一個新的獨立部門,一個針對海漢人的而存在的部門。鑑於海漢人的華人身份,這個部門也會相應地由華人作為主體,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科恩打斷了蘇克易的話頭道。

    「明白,明白!」蘇克易並不是傻子,他當然聽得懂這是科恩在向他許諾官位了。如果真的能夠成立這樣一個新的部門,那麼作為唯一去過三亞的華人高管,他肯定就會成為這個新部門的負責人了。

    「除了剛才所說的那些之外,我還要知道海漢與大明之間的關係,他們是怎樣在瓊州島上共生的。」科恩解釋道:「我不相信大明帝國會允許這麼一幫人在自己的疆域上公然搞出另外一套統治機構,我要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八月中旬,由一大一小兩艘帆船組成的東印度公司使團緩緩地駛出了巴達維亞港口,開始向北行進。出發十日之後,他們抵達了納吐納群島海域,但為了慎重起見,他們並沒有靠近群島,而是選擇了從西邊大約五十海里處繞行過去。

    毫無疑問范隆根的這個決定是相當英明的,因為此時由羅傑率領的船隊也在靠近納土納主島東側的港口,如果他們沒有選擇繞行,說不定就會撞上這支「海漢遠征軍」。而為了不暴露島上的真相,羅傑肯定會下令俘獲或擊沉他們這兩艘船,這上百號船員統統都會被計入到失蹤人員名單,就如同島上那些被俘獲的人員一樣。

    情況正如科恩所預料的那樣,海漢這邊可沒有打算過要等荷蘭人有所反應才會採取行動。在發出外交信函之後沒幾天,羅傑的船隊就已經從勝利港出發南下。信函抵達巴達維亞的時候,這支船隊也已經抵達安南南部的金蘭灣作最後一次休整補給。當東印度公司的使團北上之時,雙方就陰差陽錯正好在納土納群島這個地方錯過了。

    這次南下的海漢船隊載員近兩千人,其中軍民大致各佔一半。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武器、建材、補給品、農用物資等等隨船運輸,完全就是一次浩浩蕩蕩的大型移民。為了確保安全,海軍甚至動用了一艘「威嚴級」主力艦隨船隊一起南下作為護衛。當然了,由於港口條件所限,這艘大船並不能在當地長期駐留,所以等新到的部隊與當地駐防的穆夏柏部換防之後,它還得隨著裝載穆夏柏部的船隊一起原路返回安南金蘭灣基地。

    當荷蘭船隊惴惴不安地在附近海面上搜索可疑目標的時候,羅傑和穆夏柏正在安不納港進行防務交接。這兩人以前倒是有過攜手作戰的經歷,但已經要追溯到安南內戰時期了。近兩年穆夏柏一直駐防安南,而羅傑在田獨工業區的時候居多,雙方也就基本沒什麼聯繫了。

    為了儘可能避免走漏消息,從昨晚開始,島上便已經完全戒嚴,所有平民在沒有得到通知之前都不得走出家門半步,整個港區更是被完全封鎖,非軍人身份嚴禁入內。羅傑的船隊抵達港口之後,首批登陸的步兵第一時間就接管了島上小鎮的防務,然後雙方的指揮官才在港口會面,開始交接指揮權和物資。

    「這是島上遺留物資的清單,都堆放在營地的庫房裡,你盡快派人去清點一下。」雙方見面簡單寒暄幾句之後,穆夏柏便開始進入正題,拿出物資清單交給羅傑。

    羅傑接過來看了一下,便遞給了身邊的副官讓他去辦理。在島上駐防了四個月之後,所遺留的軍備物資其實已經為數不多,剩下的主要就是沒有消耗完的軍糧和一千多斤火藥了。至於武器,由於安南民團列裝的制式武器跟大本營這邊存在著差別,所以也沒必要留在島上,會全部裝船運走。

    「我臨出發的時候聽說,軍委已經擬定了給你的獎勵,想必這個時候你也應該得到消息了吧?」羅傑笑嘻嘻地問道。

    「嗯,用電報通知我了,給我放了帶薪長假,至於陞官的事情,要等到回勝利港述職的時候再辦手續。」穆夏柏雖然性格較為沉穩,但也掩飾不住臉上的喜色。攻佔安不納群島,並且打退了對手的一次反撲,這毫無疑問是大功一件。不過這時候他還並不知道在對方的陣亡名單中,還有一名在原本歷史上會出任東印度公司總督的高級軍官,不然軍委發來的嘉獎令大概內容還會更長一些。

    「島上的狀況怎麼樣?」羅傑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說民間的狀況。」

    「島上現在的平民基本都情緒穩定下來了,畢竟我們這幾個月裡也沒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說真的,我們大概是有史以來最有道義的海盜了。」穆夏柏自嘲道:「雖然說不上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但的確是沒有做過什麼違反紀律的事情。島上的民眾除了抱怨我們一直都在施行的宵禁令,其他的倒也沒什麼了。」

    「島上的糧食儲備怎麼樣?」羅傑繼續問道。

    「加上你這兩千人,應該還能支撐兩三個月吧。」穆夏柏說著抬手指了指港區裡停靠在岸邊的幾艘荷蘭帆船:「這幾艘自投羅網的船上有不少補給物資,我們都卸下來自己用了。對了,島上現在還關押著幾十名俘虜,回頭你讓船隊騰一艘船出來專門裝運俘虜用。」

    「放心吧,這個早有準備。」羅傑笑著應道:「船廠專門改裝了一艘船,把甲板艙蓋加了鐵柵欄,船艙裡加了整排的鐐銬,保證這些犯人一路上都只能老老實實地在艙裡蹲著。」

    「那就好。我可不想在回去的路上再出什麼麻煩。」穆夏柏並不怕打仗,但長途押送囚犯的確是一個很麻煩的事情。

    「這些炮台……真是可惜了。」羅傑環顧碼頭上的炮台殘骸,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當日荷蘭人登陸攻佔港口之後,民團軍便自行炸燬了無法後撤的火炮和炮台。而從遺留下來的炮台殘垣,不難想像出當日戰況的激烈。

    「新的防禦工事準備怎麼修啊?」穆夏柏也不願再談及當日的戰鬥狀況,索性便另開了話題。

    「立體防禦,既要對海,也要對陸。」羅傑解釋道:「上次的防禦工事,最大的問題在於只有對付船隻的岸防炮,而沒有阻止步兵突擊的防禦手段。所以新的防禦工事會從這個方面著手,加上壕溝、鐵絲網之類的防禦手段,並且會加大火槍兵的部署數量。不過我個人倒是更想修建一座像勝利堡一樣的棱堡,只是這島上條件有限,大概修不起來。」

    「修是修得起來,只是工期會需要很久很久,或許到你卸任的時候都還沒有完工。」穆夏柏拍拍羅傑肩頭道:「我走了之後,這裡可就交給你了,荷蘭人肯定會再來的,不要讓他們失望,狠狠地揍他們!」

    羅傑咧嘴笑道:「放心吧,我會讓他們徹底放棄對這個地方的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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