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昨日之門 作者:土土的包子(連載中)

 
Babcorn 2016-11-30 04:08:51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6 30987


【作者概要】:土土的包子,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時空穿梭

【內容簡介】:

  那一年,手機還是稀罕物,開卡得去郵政,BP機一響,拎著大哥大滿街找公用電話;
  那一年,許巍沒火呢,朴樹也沒火呢,學生們在迷戀張信哲,髮廊裡總會傳出『相約九八』;
  那一年,下崗與待業是永恆的話題,一部古惑仔讓無數人走上街頭,於是混也成了一種生活;
  那一年,天是藍的,空氣是清新的,蔬菜是有機的。她含苞待放,荳蔻年華。他青春年少,意氣風發,想要隨著北風去仗劍天涯;
  一道被稱之為『昨日之門』的時空門連通了現在與那一年,於是原本普通的小學體育老師余杉,思考著理想與現實,糾結著道德與法律,掙扎在陰謀與背叛中,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前方。

【其他作品】:《逍遙法外》《迷航一六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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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corn 發表於 2016-11-30 05:33
001 一步之遙

    余杉,男,三十五歲,已婚,曾經黑白顛倒的碼農,如今悠哉悠哉的小學體育老師。少量吸菸,從不飲酒,也沒有過精神病史以及家族精神病史……之所以囉嗦這麼多,是因為余杉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事情要從一開始說起,用過午餐的余杉像是往常一樣從學校的後門出發,穿過兩條街道後左轉,然後鑽進了一家背街的音像店裡——那是他好哥們喬思的店。

    很難想像,在互聯網+時代的今天,這種經營方式還停留在20世紀末、21世紀初的音像店居然還在頑強的存活著。每次踏入音像店,余杉都會有種恍惚回到青蔥年代的不真實感。略微的恍惚中,總會有某些記憶的片段突然的浮現在腦海裡。

    余杉一直納悶喬思這些年是怎麼維持下來的,但事實上這家店在喬思手裡不但維持了下來,而且還越來越紅火。

    余杉還記得十三年前的夏天,正在度學生時代最後一個暑假的他被喬思找上了門。那個夏天,喬思不顧余杉的勸阻,執拗的用全部的積蓄盤下了這家音像店,然後靠著余杉那蹩腳的英語聯繫上了國外一家獨立唱片發行公司。

    那一陣剛開張的音像店靠著影碟租賃以及少量音樂發燒友的支持,生意很是紅火了一陣。再之後余杉大學畢業了,留在了大學所在地濱港,做軟件開發一幹就是七年,兩個老友情誼不減,交流卻少了很多。巴掌數的清的聚會裡,喬思從沒提過他的音像店,但余杉知道,喬思過得一定不容易。互聯網的衝擊下,音像店就像上個時代的產物一樣,被擠壓得幾乎沒了生存空間。

    曾經余杉一直擔心著喬思會在哪一天經營不下去,一直想著幫著老友謀劃另一條生路,而讓人意外的是,這家音像店不但活了,而且還在整個齊北市的音樂發燒友圈子裡創下了偌大的名號。

    排列整齊貨架上,擺放著從磁帶到黑膠,從cd到dvd再到藍光的各類唱片;仔細看過去,這裡有披頭士樂隊的經典唱片,有汪峰的最新專輯,更有絕版的指南針樂隊唱片。以至於發燒友的圈子裡一直流傳一句話:「淘寶上買不到的,去思源音像店準有驚喜。」

    當然,這句話是喬思說的,余杉一直懷疑其真實性。直到有一天余杉目瞪口呆的親眼看到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拍下一萬七千現金,拿走了包括涅槃樂隊首張專輯在內的六張絕版黑膠唱片。最可氣的是喬思還苦著一張臉說賣虧了,那六張黑膠唱片碰到識貨的,倒倒手再多賣個三五千不成問題。虧了?誰信啊!沒錢賺的話這家店也不可能開到今天。

    對此余杉是既欣慰,心裡頭又有點泛酸。欣慰的是好友生財有道,不用他再擔心了;泛酸的是,那成捆的鈔票晃得他直眼暈。

    上萬的工資余杉當初也不是沒拿過,可自打回到家鄉安家落戶之後就成了過眼雲煙。現在余杉就拿著死工資加課時費,一個月到頭兩千大多,三千搆不著。要不是在外打拚的那七年攢下不少積蓄,讓他在市區買了兩套門市,那日子可就真沒法過了。

    音像店的玻璃門合上,碰觸到門楣邊掛著的貝殼風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余杉眯著眼好半天才適應店內昏暗的光線,邁步朝前邊走邊說:「大白天的拉著窗簾,店裡頭弄得跟恐怖片場景似的,你也不怕嚇著顧客?」

    運動鞋踩在年代久遠有些變形的地板上偶爾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轉眼余杉穿過過道站在了盡頭的吧檯旁。

    吧檯的桌面上擺著一台一體機,屏幕亮著,上面顯示著有關一個名叫《凱撒首領樂隊》的網頁介紹信息。挨著鼠標擺放著果盆,裡面盛放著油桃與香瓜。

    余杉站在吧檯外朝裡間張望了一陣,琢磨著老喬這人不是在衛生間就是出去買飯了,話說這傢伙心也夠大的,就不怕有人趁機順走點什麼。抄起一枚油桃,余杉大口啃著,進了吧檯一屁股就坐在了電腦前。

    握著鼠標的右手習慣性的將網頁最小化,掃了一眼桌面,發現系統還是兩年前自己給弄得win7,余杉琢磨著回頭給老喬這電腦的系統換成win10.再將世界之窗瀏覽器最大化,移動鼠標在各個標籤頁之間切換,大口嚼著油桃的余杉整個人陡然一滯,目光停滯在屏幕上的一張頁面上。千禧年齊北運鈔車大劫案。至今未破的該案早已成了懸案,警方蒐集到的信息不少,卻始終無法指定確定的嫌疑人。

    也是這案子,讓銀行系統的余父與公安系統的喬父受到嚴重影響,余父、余母雙雙調離銀行系統,到退休也只混了個科員;喬父涉嫌嚴重瀆職,隔離審查期間承受不住壓力,跳樓身亡。←百度搜索→這麼多年過去了,余杉一家子慢慢看開了,倒是喬思始終耿耿於懷——他始終不相信剛正不阿的喬父會知法犯法。

    後門開啟的吱呀聲,將余杉從沉思中拉回到了現實。他迅速將網頁歸到原位,最小化世界之窗,然後在硬盤裡找到美劇《邪惡力量》,點開一集將進度拖到二十九分鐘——正好是他上次看到的位置。

    喬思拖著疲憊的身子出現在吧檯前,瞥了一眼余杉,打了聲招呼:「來了?」隨即抄起桌面上的水杯大口的牛飲起來。

    他看起來很憔悴,臉色蒼白,黑框近視鏡後的雙眼有些紅腫,握著水杯的右手一只在顫抖。

    余杉將視頻暫停,站起身皺著眉頭問:「怎麼了老喬?你這樣子看起來得住院。」

    喬思用空餘的左手揚起來朝著余杉擺了擺,示意自己無事。喝光了杯子中的涼白開後,他才虛弱的說:「沒事,我沒事。」

    「你這樣像是沒事的樣子麼?甭廢話了,鑰匙給我,鎖門我送你去醫院。」

    余杉出了吧檯拉住喬思就要往外走。

    喬思固執而煩躁的掙脫開,大聲喊道:「我沒事!」

    突然的大喊讓余杉有些失神,這時候喬思的情緒重新低沉下來,輕輕推開余杉,說:「我沒事……咳咳咳……」

    一句話沒說完,喬思陡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劇烈的咳嗽讓他那張蒼白的臉迅速潮紅,右手捂著嘴,身體像烤熟了的大蝦一樣彎曲下來。

    余杉一邊拍著喬思的後背,一邊觀察著喬思的狀況。很快,他瞧見了從喬思捂著嘴的右手指縫間沁出的鮮血。

    「這叫沒事?都他媽咳血了!走走走,咱趕緊去醫院瞧瞧。」

    喬思一邊無力的推搡著余杉,一邊扶著吧檯坐上椅子,喘著粗氣說:「甭費勁了。」

    「什麼叫甭費勁了?老喬你是差錢還是差事兒?差事兒說事兒,差錢吱一聲,沒有我先給你墊著。」

    喬思笑了,笑容裡既有欣慰又有苦澀。看著余杉說:「沒用。」他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裡面長了個腫瘤,惡性的。」

    「惡性腫瘤,那他媽不是癌嗎?什麼時候的事兒?」余杉很詫異。他清楚的記得,兩個月前自己耐不住第三醫院的一個朋友的軟磨硬泡,花了大半個月工資辦了兩張體檢卡。因著媳婦春天的時候單位剛剛組織過體檢,余杉就拉著老喬去三院做了全身體檢。結果當時就出來了,余杉除了血壓低之外什麼毛病沒有,老喬問題挺大,那也就是個酒精肝,也沒聽說有腫瘤啊。

    後長的?那也不能憑空長出來,兩個月的功夫就到了要人命的地步吧?

    略一琢磨,余杉隨即惱火起來。暗罵三院的彭大夫不靠譜,連帶著那傢伙極力推薦的新技術也不靠譜。

    喬思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就算是惡性腫瘤,也不是沒有治癒的希望。老喬,你不能放棄治療啊。」話一出口余杉就覺著味兒不對。

    面前的喬思無語的看著他,沉默了良久才說:「換做你是我,你是願意像現在這樣活一個月,還是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的活三個月?」

    余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他希望喬思接受治療,在病床上躺上三個月。這樣,三個月後,也許他才會慢慢接受好友將要死去這一事實;而如果換做是自己,自私的想想,他恐怕會做出跟喬思一樣的選擇。

    余杉嘆了口氣,蹲下身說:「還有什麼是我能幫到你的嗎?」

    「你想幫我?」喬思有些猶疑。

    這讓余杉皺起了眉頭:「你這話說的,二十幾年的兄弟,我不幫你誰幫你?」

    喬思垂下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然後抬起頭打量著余杉突然說:「把你錢包給我。」

    余杉有些納悶,迎著喬思認真的目光,從運動褲的口袋裡將錢包抽出來遞給了喬思。

    「還有手機。」

    余杉照做,又把手機遞給了喬思。

    喬思沉吟著,看著手機與錢包,將它們放在吧檯上。然後伸手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一個錢包,遞給了喬思:「把它揣著。」

    余杉揣起錢包,問:「然後呢?」

    「我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也許我不該把你牽扯進來。但你也看到了,我快死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別無選擇。」

    「老喬,你到底想說什麼?」余杉說。

    喬思嘆了口氣,指著音像店通向後門的走廊說:「我要你做的很簡單,穿過這條走廊,打開那扇門。」

    「就這樣?」

    「就這樣。」頓了頓,喬思補充說:「其他的等你回來後再說。」

    余杉抿著嘴抬起手指了指喬思,一言不發朝著走廊走去。走到一半,他轉過身對喬思說:「我不明白……」

    他的話被喬思打斷:「別停,繼續走下去,穿過那扇門。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那就帶回來點什麼。」

    余杉無奈的嘆了口氣,繼續朝前走,推開走廊盡頭的那扇門,邁開步子跨過去。

    跨過門檻的一瞬間,余杉感覺自己的左腳被包裹在了一團粘液之中。那團粘液有著巨大的吸力,拉拽著毫無準備的余杉超前撲去。

    猝不及防的余杉翻滾著朝前摔了出去,左半邊身子結結實實的摔在了地上。與此同時,被粘液包裹的感覺在一點點消退,直到徹底消失。

    「我去!」余杉呲牙咧嘴的站起來,以為這又是喬思跟他開的玩笑。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目瞪口呆。

    他清楚的記得,音像店的後街早已拆遷,變成了成片的複式小高層。而現在在他眼前,那些複式小高層似乎又被還原成了低矮的平房門市。寬敞的柏油馬路被還原成了當年的土路。

    街道對面那座平房上掛著鮮紅的牌子,上面寫著『東東遊戲廳』……這遊戲廳不是早特麼黃了嗎?

    側頭看過去,如梭的人群中,一輛桑塔納2000狂按著喇叭蝸牛一樣的爬過來,在其後方跟著一輛拉腳的港田三輪摩托車。嘈雜之中,一段音樂從斜對角的那家理髮店飄過來:「……來吧,來吧,相約九八……」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30 05:33
002 昨日之門

    余杉本能的倒吸一口冷氣,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與此同時開始回憶可能導致引起自己產生幻覺的種種因素。他叫余杉,余是餘子碌碌的余,杉是蕭屑杉松聲的杉。七個月後即將度過自己的三十五週歲生日,曾經前途遠大的碼農,如今混吃等死的小學體育老師。少量吸菸,從不喝酒。沒有精神病史,家裡也沒聽說出過什麼瘋子。

    等等……貌似自己大二那年得過植物神經紊亂的毛病。當初在醫院仔細查了個底朝天,最後得出結論是因為余杉因為不適應濱港氣候從而睡眠不足而引起的植物神經紊亂。可植物神經紊亂既沒幻聽也沒幻視,最多就是耳鳴嚴重有些頭疼。再說過後也沒復發過。

    「……心相約~心相約~相約一年又一年~無論咫尺~天~涯……」

    車水馬龍的嘈雜中,那首該死的《相約一九九八》依舊襲擊著余杉的耳朵。他慢慢呼出一口氣,下一秒睜開了眼睛。

    『東東遊戲廳』赫然就在眼前,門口蹲著的倆穿著二十三中校服的小屁孩一邊抽著煙,一邊眉飛色舞的討論著,比比劃劃中偶爾會傳過來「八神」「紅丸」「必殺」之類的字眼;那輛桑塔納2000已經開出去老遠,而港田則被自己斜前面提著菜筐的大媽叫住。一番討價還價,最終大媽嚷嚷著『跟出租一個價誰坐三輪』而後走向街口的公交車站;右面拉著橫排走過來一群嘰嘰喳喳的中學女生,其中一個女生手裡赫然提著久違的瓶裝碳酸飲料雪菲力!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真實,但對於余杉來說卻又是那麼的虛幻。他茫然的轉過身,看向自己走出來的那道門。掉了漆皮的白鐵門上用紅油漆寫著『此處禁止傾倒垃圾』幾個大字。他猛的朝左看去,幾條街外,標誌性的國泰大廈不見了蹤影,僅僅九層高的民航大廈在一片低矮的建築中顯得鶴立雞群。

    「這特麼是什麼鬼?」

    余杉開始頭皮發麻。他轉過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邁步朝對面的遊戲廳走去。步子沒落下前,他還期盼著這一切都只是幻鏡。下一刻沒準一腳落空,自己就會重新回到一片複式小高層面前。然而讓他絕望的是,直到他走過那條狹窄的街道,眼前的景象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不,隨著他的走動,他那身與這個時代略顯突兀的運動套裝引來過往行人的頻頻矚目。

    穿越了!遊戲廳的玻璃窗反射著自己的身影,余杉能看到自己的身高、體型沒有發生絲毫的改變。按照流行的說法,也就是說自己沒重生,而是……穿越了!穿過音像店的後門,來到了這個……距離九八年不遠的時空。

    「究竟是什麼鬼!」確認了這一點,余杉惶恐起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衝過街,拉開那道門,當面質問喬思那傢伙。

    對了,喬思……那傢伙好像對自己說過一些什麼。

    「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那就帶回來點什麼。」

    對,帶回去點什麼!

    余杉左右張望了一下,立刻瞧見了與遊戲廳相隔兩個門面的食雜店。他快步走過去,越過門口使用食雜店付費電話的女人鑽進食雜店。橫亙著的玻璃貨櫃裡琳瑯滿目,余杉一眼就瞧見了最左側擺放著的一盒盒香菸。

    「要點什麼,大哥?」

    大哥?現在這麼叫沒問題,可等哥回去就得反過來叫你大媽了。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余杉一眼就瞧見了阿詩瑪旁邊的牡丹香菸。

    這可是牡丹啊,有一陣子炒到一千多一條,有錢還不一定能買到。

    「來盒牡丹!」

    女人利落的從身後的一堆成條香菸裡,抽出開了封的一條牡丹,取出一盒放在櫃檯上。「還要點啥?」

    「別的不要。」余杉抽出錢包又錯愕了一下,隨即想起這是喬思交給自己的錢包。他取出十塊錢遞過去。女人打開放錢的盒子找零,六塊五沒錯,一張五塊的,一張一塊的,以及紙幣疊起來的五毛錢。

    是的,疊起來的五毛錢。余杉看著外面露出來的兩毛錢眼睛都發直。這東西早就絕版了吧!胡思亂想間,他把疊在一起的紙幣展開,一張一毛的,兩張兩毛的。

    櫃檯後的女人不樂意了:「大哥你看你這個仔細,我還能差你兩毛怎麼地?」

    余杉沒搭茬,抓起零錢塞進口袋,拿著香菸邁步往外就走。他身後悠悠的飄過來女人不滿的嘟囔聲:「這人真有意思。」

    余杉沒空跟女人計較,他幾乎用奔跑的速度穿過街道,拉開那扇門之前,他陡然頓住身子。摸索著從口袋裡掏出鑰匙,踮起腳在門楣的上方的紅磚牆上深深的刻了個#字符號。然後拉開那扇門,感覺著身體像是被縮小了幾百倍丟進自家那樣旋吸的馬桶一般翻轉著、眩暈著越過那道門,隨即跌跌撞撞摔在了走廊裡。

    扶著走廊的牆壁站起來,余杉朝店裡走去。

    喬思還坐在吧檯邊的椅子上,姿勢一如余杉離開前。他正扭著頭看向余杉,開口之後聲音嘶啞的如同撕裂破布。

    「感覺怎麼樣?」

    「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余杉的小腦漸漸恢復正常,衝出音像店,繞著背街跑了一圈,到了音像店的後門。他喘息著抬起頭,赫然看見門楣上方紅磚牆上刻著有些模糊斑駁的#字符號。他又從口袋裡掏出零錢與那包壓癟了的牡丹煙,終於確認了他最不願意相信的事實。

    沒錯,他剛剛穿越了,就在穿過那道門的一瞬間,他一下子從現在回到了過去!

    好奇、驚恐、興奮、不解……種種情緒糅雜在一起,他咬著牙試探著伸出右手,再次拉開了那道門。奇怪的是,這一次什麼怪異的感覺都沒有,他平平穩穩的走進了走廊裡,也看見了走廊一頭坐在椅子上的喬思。

    喬思有氣無力的說:「我早就試過了,從外面打開,什麼變化都沒有。」

    余杉隨手關上門,穿過走廊站在喬思面前,大聲質問:「這到底是什麼鬼?」

    喬思抬頭看了他一眼,說:「老余,你比我聰明,還上過大學,這麼明顯的事兒你應該很清楚。」

    余杉指著那道門叫道:「你特麼是想告訴我這是個時空之門?走過去就能穿越到一九……呃,十幾年前?」

    「是一九九八年。另外——」他看著走廊盡頭的那道門說:「——我更樂意叫它昨日之門。」

    喬思的解釋完全緩解不了余杉心中的費解與惶恐:「這特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喬思搖了搖頭,低聲說:「三年前店裡的後門被一群混小子鑿開了,這事兒你知道。」

    「嗯,當初還是我陪你去報的案。」

    喬思又說:「對,沒錯。然後,咻~的一下,它就這麼突兀的出現了。第一次穿過去,我比你還要慌張。」

    「就這麼簡單?」

    喬思攤手,目光誠懇,示意自己只是實話實說。

    但余杉完全接受不了這種解釋:「怎麼會?」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那扇二手市場買來的防盜門的緣故。」

    余杉心裡翻江倒海,無數的疑惑湧上心頭,一時間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對面的喬思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幾口,說:「現在我來回答你幾個月前問我的問題。」

    「什麼?」

    「這家店一直虧本經營還能維持到今天,」喬思看向那道門,目光複雜:「就是因為有這道門。」

    原來如此!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喬思一邊喊著虧了,一邊還用低於市場成交價的價格將那些珍惜的唱片大賣特賣了。

    「還有疑問麼?」喬思說。

    余杉木然的搖了搖頭。

    「那好,現在咱們倆說說正事兒吧。」他挺直身子,將後背靠在吧檯上。「原本我打算一直留著這個秘密,用它去做一些……逆天改命的事兒。可你也看到了,我沒幾天活頭了。」

    余杉想要說些什麼,剛張嘴就被喬思打斷:「別浪費時間安慰我了,你不可能比醫生專業。」頓了頓,他說:「這道昨日之門,包括這家店,我留給你了。」

    「留給我?」

    「我親戚朋友不多,就這麼幾個人裡頭,知根知底,能讓我信得過的也就是你了。下面的話一定要聽仔細了,穿過這道昨日之門並不是沒有限制的,我試著總結了一下它的規則。規則一:穿越過去之後,不論你在那邊待多久,回來之後會發現時間只過了兩分鐘。反過來也一樣,不論你在這邊待多久,穿過去之後,會發現距離你上次離開,時間只過了兩分鐘;

    規則二,不要輕易與那個時空裡的人接觸,更不要隨便改變應該發生的事兒。歷史******好像有慣性一樣,我試圖去改變一件事的時候,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意外;

    規則三,如果你改變了能影響你原本記憶的歷史,回來之後你會劇烈頭痛。記憶中會多出一段與改變那件事相關的延續記憶。這些記憶就像是憑空出現在腦子裡一樣;

    規則四,對於那邊的時空來說,我們就像是偷渡進入其身體的病毒。你很清楚你的身體會怎麼對付病毒,沒錯,免疫力。你在那邊待的越久,發生在你身上的意外就越多,越頻繁。所以如果你想活著回來,最好信我的,停滯的時間一定不要超過四周;

    規則五,這條很簡單。從哪兒離開的從哪兒回來,想要往返兩個時空,這道門是唯一的通道;

    規則六……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永遠,永遠……永遠不要靠近過去的自己。」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30 05:33
003 被遺忘的時光

    余杉回想著自己三十幾年不長不短的人生,現在他已經當了六年從身體上摧殘祖國花朵的小學體育教師,還兼著具備摧殘早慧孩子們世界觀的奧數老師一職;在過去,他是一名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程序猿;再過去,他讀的是國內排名前幾的985大學中分數最高的專業——恩,是分數最高,絕對不是最好;再再過去,青蔥的時候怎麼著也算得上是一枚文理雙修的學霸。

    這廝也輝煌過,當初高考的時候考了齊北市鐵東地區的理科狀元。括弧,應屆理科生第一名,括弧完畢。而此前三年的高中生涯裡,這傢伙碰到了個渾身都散發著女文青氣息的語文老師,然後也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突然而然的就對此前不屑一顧的語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每天放學路過學校門口的書攤,一旦兜裡存個十塊八塊的,一准扎進去,挑上一本大部頭的世界名著,然後不求甚解的草草讀過。

    書讀多了,心癢難耐這傢伙沒事兒試著自己傷春悲秋的寫點東西,沒成想不但發表了,還得了個比安慰獎強點有限的小獎。這下子可好,老師表揚,同學捧臭腳,老余大有往文青方向一條道走到黑的架勢,後來一度鬧著要從理科轉到文科。

    總而言之,用現在時髦的話講,余杉絕對自認是個文青范兒的理科生。理科生的思維加上一顆文青的心,讓余杉最大的興趣愛好成了科幻文學。

    所以喬思話音剛落,余杉就迫不及待的問:「你先等會兒說規則,先給我解釋解釋時空悖論。」

    喬思眨了眨眼:「什麼悖論?」

    「時空悖論啊。」余杉很嚴肅的說:「比如一年前你在門口踩了****,現在的你通過這個昨日之門回到一年前阻止自己踩****……這是個悖論啊。」

    喬思開始皺眉:「怎麼就悖論了?」

    「你想啊,現在的你阻止了去年的你踩****,然而既然去年的你沒有踩到****,現在的你就不會回到去年踩****的時候去阻止你自己,所以回到去年踩過****的現在的你不存在了。而由於這個現在的踩過****的你根本就不曾存在過,所以去年的你按照既定路線,依舊會踩到****……」

    喬思沉默了好半晌,咳嗽了一聲說:「你剛才有仔細聽我說麼?規則六,永遠永遠不要靠近過去的自己。」

    余杉愣了愣,然後崩潰的喊道:「這是兩個問題!」

    喬思虛弱的搖了搖頭:「不管幾個問題,那都是你的問題了。昨日之門就在那兒,你自己驗證過它的真實性。」

    「我知道,所以這不科學啊!」余杉愁眉苦臉的說。

    喬思不管不顧的繼續說:「這些規則是我自己總結出來的,也許還有其他的規則我不知道,只能留給你自己去總結了。記住這些規則,千萬不要忘記或者忽略,因為每一條都致命。現在你複述一遍。」

    余杉嘆了口氣,暫時將理科生的糾結放在一旁,將喬思總結的六條規則複述了一遍。

    他對面的喬思聽了長出一口氣,看樣子是放心了,於是說:「很好,現在我可以把最後的請求說出來了。」

    「你說吧——」話音剛落,余杉餘光瞥見吧檯上的一體機屏幕,聯繫起那有關改變很多人命運的劫案,還有那個詭異莫名的昨日之門,猛的醒悟:「——等等,老喬,你不會是想要我去阻止那案子吧?」

    喬思慘白著一張臉,目光灼灼的盯著余杉。

    那案子當時在余杉看來簡直就是天塌地陷,他們一家風雨飄搖,生活質量直線下降。可現如今看來不過是一段波折而已,現如今的余家照樣過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平庸、幸福、家長裡短的好日子;但對喬思來說,巨大的影響,餘波猶存。

    余杉很清楚的記得,當年的喬思早早的就預訂了公安大學的保送生名額,而且即便是沒有保送,憑著喬思的成績也有極大的機會被公安大學錄取。因著那件案子,喬父自殺,喬母精神崩潰送進了精神病院一直住到五年前離世,喬思的保送生名額被取消,他本人也在巨大的打擊下性情劇變,成績一落千丈,高考落榜,早早的就踏入社會為生活而奔波。

    對於喬思來說,那案子是他人生的拐點,是他一輩子的痛。他篤信其父是蒙冤而死,十七、八年的時間裡反覆的上訴、蒐集證據,然後再上訴。如果那案子不曾發生,也許喬思就會順利的就讀公安大學,過上一段不同於現在的別樣人生吧。

    余杉理解喬思,同情喬思,將其視為兄弟。他為其思,為其憂,關鍵時刻為其兩肋插刀。換做其他事余杉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但現在這事兒……實在太詭異了!

    首先,余杉完全搞不懂這個憑空出現的昨日之門是怎麼回事;其次,余杉已經有家有業,有了牽掛。再不是那個什麼都可以不顧的愣頭青,他已經學會了為別人考慮。所以在沒有對昨日之門有清醒的認識與危險評估之前,他絕對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所以,面對老喬灼灼的目光,咬著牙的余杉沉默了。

    良久。喬思嘆了口氣:「我以為你會答應下來。」

    「老喬,這事兒沒那麼簡單……」

    「這事兒很簡單!」喬思指著那扇門說:「門就在那裡,走過去,遵守我身體力行總結出來的規則,然後等到那邊劫案發生的時候去阻止它,就這麼簡單!」喬思的聲音漸高。

    「開什麼玩笑,要是這麼簡單我早就答應了。老喬,這門很邪門,你聽過外祖母悖論嗎?就是說……」

    沒等余杉說下去,喬思嗤了一聲,打斷說:「你害怕了?」

    「對,我是害怕了。」余杉坦然的說:「我們現在說的是時空穿越,連霍金、愛因斯坦都沒搞明白的問題。舉個簡單的例子,萬一你好心救了個酒鬼,沒讓酒鬼凍死在街上,結果酒鬼開著車撞死了本不該死的人怎麼辦?萬一被撞死的那人是你爸媽,或者乾脆就是你自己怎麼辦?」

    「哪有那麼多巧合?」喬思指了指那門:「從三年前開始,只要身體允許,我就不停地穿過那扇門。現在還不是好好的坐在你面前?」

    「你還叫好好的?」余杉火了:「都特麼得腦瘤了!」

    「懦夫!」

    「你說我是懦夫?」惱火的余杉三兩下脫下外套,掀起短袖t恤露出左臂上好似蜈蚣的傷疤:「大二那年暑假你跟幾個混子拚命,是誰替你擋下的這一刀?」

    喬思愕然,沉默了下,用哀求的口吻說:「這是我最後的請求了,你都不答應麼?」

    余杉長長的喘了口氣,平復了下情緒,說:「你總得容我考慮考慮,畢竟……到了這個歲數,就已經不是為自己活著了。」

    爭執告一段落,兩人相對無言,陷入沉默之中。

    音像店裡,上一段音樂休止,短暫的寂靜之後,背景音樂換成了蔡琴的那首《被遺忘的時光》。

    「是誰~在敲打我窗……」

    「是誰~在撩動琴弦……」

    「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

    「漸漸地~回升出我心坎……」

    音響裡飄出的歌聲,好似有著魔力一般,拉著余杉的思緒飛躍,穿過時空,停留在那一個個或喜悅、或哀傷、或熱血、或平淡的記憶片段上。

    他想起了童年時,兩個鼻涕孩竄上房頂,用一捧乾草堵住了討厭鄰居的煙囪;

    想起了高中時,兩個白衣少年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縱情歡笑;

    想起了高考之後,那酒醉之時的哀傷與豪情;

    想起了跟一群混子扭打在一起,彼此守望相助,悍然無畏的迎向揮舞而來的拳頭與刀光;

    也想起了從醫院出來,一個頭上打著繃帶,一個胳膊纏著紗布,一起蹲在醫院外牆下悶頭抽菸的沉默無言。

    「記憶中~那歡樂的情景……慢慢地~浮現在我腦海……」

    良久,喬思嘆了口氣,說:「余杉,你變了。」

    余杉苦笑了一下,說:「你不也變了麼?」

    「是啊,」喬思點點頭:「歲月是把******……我們都變了。」頓了頓,他接著說:「是我莽撞了。你現在有家有業,上有老,眼看著就得下有小,的確不是為自己活著了。這事兒交給你……的確不太合適。」

    余杉聞言舒了口氣,說:「是啊。」頓了頓,緊跟著他說:「你也別失望,我只想好好考慮一下,又沒說拒絕。」

    「好。考慮清楚的話最好快點告訴我。你知道,我時間不多了。」喬思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如果我不在了,備用鑰匙就在店門口的腳墊下面。」

    余杉心裡咯噔了一下,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知道自己不該繼續待下去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說:「那我先走了,考慮清楚第一時間通知你。」

    喬思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余杉邁步朝店外走,剛剛推開店門,身後突然傳來喬思的聲音:「余杉。」

    余杉頓住身子,扭身回頭看過去。

    喬思緩慢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看著他說:「你有沒有遺憾至極的事兒,這些年一直琢磨著去改變,甚至連做夢都會想起?」

    「我……」

    「不用回答我,我只是隨便問問。」

    喬思扶著吧檯的桌面,一點點的挪動,背影蒼老的好似行將就木的老人。而余杉保持著開門的姿勢怔了片刻,然後才轉回身,重新邁步走出去。

    店門關上,引得貝殼風鈴嘩啦啦一陣響。蔡琴的歌聲在繼續:「那緩緩飄落的小雨~不停地打在我窗~只有那沉默無語的我~不時地回想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30 05:33
004 老余

    整個下午余杉都在渾渾噩噩的胡思亂想中度過。喬思的最後那句話好似在他平靜的腦海裡投入了巨石,引發了滔天巨浪,然後思維就像脫韁的野馬一樣,不受控制的發散,再發散。於是那些深埋在腦海裡的記憶片段一個個的湧現,泯滅,再湧現。

    「你有沒有遺憾至極的事兒,這些年一直琢磨著去改變,甚至連做夢都會想起?」

    遺憾至極的事兒……誰沒有?

    妻子曾經靠在余杉的臂彎裡問我同樣的問題,當時余杉笑嘻嘻的回答說:「有啊,但都過去了。缺憾也是一種美。」

    現在回想起來,那的答案簡直就是自欺欺人。因為再也回不到過去,去彌補那些曾經的缺憾,所以才會自欺欺人、故作瀟灑的說上這麼一句。而現在,那扇門就在那裡,余杉親眼驗證了門那邊世界的真實性。於是他那顆快沉寂的心再起漣漪,一股股的熱血湧上腦際,腦子裡好似有個聲音在一直誘惑著說:「走過去,拉開那扇門,然後……去改寫那一切!」

    吱嘎……

    標誌308的急劇制動,輪胎與柏油馬路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駕駛位上的余杉身體先是猛的前傾,然後又一下子靠在椅背上。距離車頭不足半米的斑馬線上,兩個相攜蹣跚而行的老人漠然的轉頭看了駕駛位上的余杉一眼,然後依舊慢慢悠悠的前行,走過亮著紅燈的人行橫道。

    余杉起了一身的冷汗,他走神了。確切的說是從老喬的音像店出來後他就一直在走神,以至於現在他緩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駕著車走在回家的路上。若不是本能的駕駛反應讓他在第一時間踩死了剎車,現在恐怕已經將那兩個無視交通安全,寧可冒著生命危險節省三十秒也要給正常行駛車輛造成巨大困擾的老人撞飛了。

    他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湎其中,否則別說改寫缺憾,能不能活著到家都是兩說。

    身後傳來不耐煩的喇叭聲,余杉掛上一檔,松離合踩油門啟動,一路上心無旁騖的開車回了家。

    余杉住在東郊的書香名苑,剛剛建成四年的小區名字起的極具迷惑性。外地人乍一聽都以為這小區比鄰大學城呢,實際上書香名苑週遭只有個三十三中學,既沒有書香,也沒什麼名苑的樣子,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區而已。

    當初余杉兩口子之所以將家安置在這裡,一個是因為這裡是少有的幾個新開盤的多層樓盤,另一個則是環境好,距離兩家老人都不遠。

    一下午的胡思亂想似乎耗費了余杉巨大的體力,一進家門余杉就疲憊的委頓在了沙發上,與此同時思緒再次如同脫韁的野馬一樣亂竄起來,那些記憶的片段如同幻燈片一樣,一幕幕在腦海裡劃過。

    知道門鈴聲響起,余杉才恍然發現不知不覺天色擦黑,妻子趙曉萌該回來了。

    余杉起身開門,門一開趙曉萌就氣嘟嘟的將包甩過來,抱怨說:「破m4,以後我再也不開了。」

    余杉接過包丟在沙發上,心不在焉的隨口問:「怎麼了?」

    「別提了,早上到單位開了下後備箱,然後就關不上了。前後弄了快半個小時,我後來都想找個繩子綁上了。」趙曉萌一邊換鞋一邊說:「換個擋一頓一頓的,動力還差,這一道上我淨被人家超車了。還自動擋呢,都不如咱家的手動308好用。」

    「你那是開習慣了。」

    「不管,明天開始我開308.」

    「行。」余杉說:「那就換換,回頭給你姐夫打個電話,讓他幫著把m4處理了。」

    「啊?」趙曉萌驚訝的說:「買回來才開一個禮拜就賣了?」

    「本來就是二手車,都開四萬公里了,要不是你相中樣子了咱能買麼?」

    「那以後你開什麼?」

    「先坐公交吧,讓你姐夫處理了m4,看看能不能淘到合適的捷達。」

    「那行吧。」趙曉萌脫下外套,突然吸了吸鼻子,然後皺眉看著煙氣繚繞的客廳說:「你是把房子點了還是怎麼著?怎麼抽那麼多煙?」

    沒等余杉回答,她又發現了另一件事:「而且還沒做晚飯。」後知後覺的趙曉萌這才注意到老公的臉上滿是疲憊。「碰到事了?」

    余杉點點頭,略微想了想,瞞下昨日之門的事兒,只說了老喬的病情。

    趙曉萌關切的問了半天,知道余杉跟老喬的關係,又寬慰了幾句,然後心有餘悸的說:「真嚇人,年紀輕輕就……」她臉上惋惜的神情一閃而過,隨即蹙起眉頭看著余杉說:「你以後少抽點煙吧,對身體不好。」

    余杉沒搭茬,聽見妻子肚子唱起了空城計,起身要去做飯。隨即被趙曉萌攔了下來:「算了,我回都回來了。你今天心情不好,歇著吧。這頓我做,青椒土豆絲再來個西紅柿雞蛋,好吃不好吃的你別挑。」

    說完,趙曉萌繫上圍裙,洗了手就進廚房忙活去了。余杉留在客廳,坐在沙發上繼續胡思亂想。越想心越亂,越想越煩躁。聽見抽油煙機的聲音,余杉恨不得現在立馬跟人打一架。

    他覺著自己現在這狀態在家不合適,乾脆起身,跟趙曉萌交代了一句『出去轉轉』,抓起衣服就出了家門。

    沒帶車鑰匙,也沒帶手機,余杉出了小區恍恍惚惚的亂轉著。等清醒過來發現天已經徹底黑了,而他莫名其妙的就走進了父母所在的觀園小區。

    余杉自嘲的想:「碰上事就找爹媽,我這三十幾年真是白活了。」

    苦笑一聲,就在小區裡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摸索著掏出香菸,又發現自己沒帶打火機。他又煩悶的把剛剛叼在嘴上的香菸塞回煙盒裡,想著到底該何去何從。

    正思索間,一雙胖乎乎的大爪子突然搭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低頭一瞧,自己兩口子給父親買的金毛三胖子正張著嘴晃著尾巴看著自己。

    朝著三胖子跑來的方向看過去,只見父親余萬鴻正背著手慢條斯理的朝這邊走來。老爺子退休半年了,眼神不好,再加上天黑了,還以為三胖子又跟路人賣萌呢,只是遠遠的喊了兩聲三胖子的名字。

    余杉摸了摸三胖子的狗頭,站起身迎著父親走了兩步,叫了一聲:「爸。」

    「余杉?」他的出現很讓父親意外:「你怎麼過來了?曉萌呢?看過你媽沒有?」

    余杉搖頭說:「就我自己,轉著轉著就過來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父親的出現讓余杉一下子輕鬆了很多,感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哪怕父親半白了頭髮,皺紋也讓父親那威嚴的面容顯得越來越慈祥。

    「兩口子吵架了?」知子莫若父,瞥了一眼,余萬鴻就瞧出來余杉心事重重。

    「沒有,是喬思查出來腦袋里長了腫瘤,惡性的。大夫說也就這個月的事兒。」

    余萬鴻愕然了一下,隨即嘆息起來:「好端端的怎麼攤上這麼個事兒……老喬家夠可憐的。當年他爸死的不明不白,現在喬思這小子又得了這病。」

    愁上心頭。余杉掏出香菸,抽出兩根,遞給父親一根,自己叼上一根,然後父子倆彼此大眼瞪小眼。良久,余萬鴻說:「你媽現在一塊錢都不給我,就怕揣個打火機到處蹭人家煙抽。」

    余杉:「……」他默默的又把那支菸塞回去,而余萬鴻則如獲至寶一樣,拿著沒點燃的香菸橫在鼻下,不時的嗅嗅。

    肥胖的大金毛三胖子圍著余杉轉了半天,直到確認余杉不會給它肉骨頭,這才晃著大尾巴奔到草叢裡追逐一隻小博美去了。

    「爸,你這輩子有沒有遺憾的事兒?」余杉突然開口問。

    老余笑了:「你這叫什麼話。沒有遺憾,那還叫人生嗎?」

    「那您有沒有想過去彌補,我是說如果有機會的話。比如……當年那案子。」余杉小心的說道。那案子曾經是父親老余的禁忌。

    「現在是不想了。人這一輩子,苦辣酸甜,怎麼都是過。當年退下來的確很鬱悶,現在看看也就是那麼回事。你看看你梁叔叔,拚死拚活四處鑽營,到退休也就混了個正處級。沒安生幾天,中央來了個蒼蠅老虎一起打,大華廠截留職工工齡買斷補償的事兒被查出來了。眼看六十的人了被紀檢關進了小黑屋。也就是沒人跟他一個快退休的老傢伙計較,加上他們家賣了房子堵上了窟窿,否則能不能出來都不好說。再看看你爸,我現在不也挺好,不愁吃喝,不缺錢花。你媽要是嘮叨我,就出去溜溜彎,打打乒乓球,下下象棋,喝喝茶,跟社區活動中心那些老夥計侃大山一侃就是一下午。」老余同志臉上坦然的笑容陡然斂去,嚴肅的說:「就有一點啊,人家孫子都上小學了,我孫子怎麼還沒動靜?孫女也行啊。」

    余杉撓撓頭,敷衍的說:「快了快了。」隨即又問:「爸,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問。」

    老余同志一瞪眼:「該不該問你都要問,有屁快放!」

    「誒,那個……爸,當年那案子,您究竟……」

    老余同志抬腿就要踹余杉,拔高了聲調說:「臭小子琢磨什麼呢?你老子當年雖說不算乾淨,但也沒膽大妄為到目無法紀的地步。」

    「不算乾淨?」

    「那年頭的銀行系統裡,沒幾個是清清白白的。不是上面壓下來的政治任務,就是拐著彎找上來的各種關係,誰都得罪不起。你也三十好幾了,在社會上漂了十多年,這種事還想不明白?」

    余杉鬆了口氣,然後又問:「那喬思他爸呢?」

    「喬明遠?」老余哼哼一聲,搖搖頭說:「你要說老喬貪污受賄我信……勾結劫匪,怎麼可能?」

    這時候老余同志的手機響了,接起來應了幾聲,放下電話說:「你媽做好飯了,吃沒吃呢?你媽搟面條了,沒吃上去吃一口。」

    余杉想著趙曉萌已經做好了飯,估摸著這會兒找不到自己人正著急呢,隨即搖頭:「不了,我回去吃。那我先走了,爸。」

    余杉彷彿解開了什麼心結,邁開大步朝小區外走去。沒一會兒又小跑著追上了即將進單元門的老余。

    「爸,有十塊錢沒?我打的回去。出來急,沒帶錢包。」

    老余心有慼慼焉地看了余杉半天,說:「那你還是跟我上去一趟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30 05:33
005 消失的喬思

    等余杉回到家的時候,都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百度搜索→趙曉萌知道老喬的事兒讓余杉心情很糟,所以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問了幾嘴,然後端著兩盤徹底涼了的作品重新回爐熱了下。

    這一頓飯余杉沒吃多少,趙曉萌也沒吃多少。余杉是因為思緒萬千,趙曉萌則是因為菜不對口。她悲哀的發現因為長期不做飯,他比老公餘杉的手藝差得更遠了。

    這一夜余杉輾轉反側,連累老婆趙曉萌也跟著沒睡好。第二天一早趙曉萌開走了308,晚了十分鐘,余杉開著那輛m4上了班。

    一路上右眼皮跳個不停,雖然明知道這只是睡眠不好引起的神經反應,但還是讓他對喬思更加放不下心來。一到單位,余杉頭一件事就是給喬思打了個電話。結果喬思的手機無人應答,這讓他更加不安起來。有心立馬開到老喬的音像店去看一眼,好巧不巧的頂頭上司的車剛好開進了停車場。

    余杉一琢磨左右距離午休也就四個小時的功夫,就暫且把這事兒放了下來。鎖了車,朝著體育組的辦公室沒走多遠,就聽後面有人招呼自己。

    回頭一瞧,就見教科學小張愁眉苦臉的追了上來。

    「怎麼了這是?」

    「別提了,還不是讓賈麗麗給鬧的!」小張沒好氣的說。

    余杉納悶的問:「你怎麼又惹著賈老師了?」

    「我哪兒敢惹她啊,躲還來不及呢!」小張苦大仇深的說:「昨兒午休我出去吃飯把手機忘辦公桌上了,賈麗麗叫的外賣,吃飽了就趴辦公室午睡。好巧不巧的我女朋友這時候打電話找我……你知道我女朋友什麼樣,那就是一根筋。你越不接電話她就越猛打。結果就吵到那位祖宗嘍!誒,這事兒要是換了余老師你是不是頂多把手機靜音或者關機了事?」

    「沒錯啊。」

    「你猜那位小祖宗怎麼做的?人家直接接了電話,衝著我女朋友喊:『有完沒完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誒喲,我那女朋友本來就多疑,這下可好,我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悲劇啊。」余杉同情的拍了拍小張的肩膀,琢磨了一下,說:「不過你那女朋友也太黏人了,反正才剛接觸,黃了也就黃了。我倒是覺著你跟賈老師挺配。」

    小張老師一副見了鬼的神情,驚悚的看著余杉:「余老師,您哪隻眼看出來我跟那位混世魔王般配的?」

    「明擺著呢,放過去這叫歡喜冤家;現在變了,時髦的說法叫相愛相殺。」

    小張老師立刻大叫道:「咦喲!余老師你乾脆現在就殺了我得了。」

    玩笑開過,余杉猛然想起眼前的小張老師大學好像學的是物理相關專業,於是試探著問道:「小張老師,你大學學的什麼專業?」

    「是,本科學的物理,碩士讀的宏觀物理。」一說這個小張就驕傲了,不大不小的育才小學裡,有正經碩士學歷的他小張算是獨一份。

    「宏觀物理主要研究什麼的?」隔行如隔山,余杉還真鬧不清楚宏觀物理具體研究什麼的。

    「主要是天體物理,另外還有相對論。」

    一聽有相對論,余杉來了精神頭。他本人頂多算個科幻愛好者,很多理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很多物理理論只能說說皮毛,動真格的還得專業人士。於是他興奮的問:「那有關時間旅行的問題,能幫我解答一下嗎?」

    小張笑了:「余老師又打算投稿了?」余杉這幾年給各類科幻刊物寄了不少稿件,有時候也能發表,其中有兩篇短文刊登在了《科幻世界》雜誌上。這事兒不大不小,也不知怎麼被老余同志的老友、市教育局的老羅同志知道了,老羅同志還在一次本市教育系統的會議上專門點名表揚余杉,從此余杉科幻作家的名氣在教育系統裡名聲大噪。括弧,余杉現在這工作就是老羅同志給安排的,括弧完畢。

    曾經小張為此很是鬱悶了一陣。琢磨著余杉一個體育老師幹好本職工作就得了,沒事兒寫什麼科幻文?這讓他這個叫孩子們科學,還是宏觀物理專業碩士畢業的高材生如何自處?有一陣子小張憋了股勁,下定決心要寫出比余杉更純正的科幻。一週憋出六個字之後,小張老師放棄了。從此誰再提余杉寫的文,小張老師總會故作高冷的在一旁說上一句:「軟科幻而已。」

    聽小張這麼問,余杉順著對方的話說:「是啊,最近有點思路。」

    「回頭寫完了,大作一定要讓我先過目啊。」

    「行,沒問題。」

    沒等余杉問什麼,小張說道:「你說的這個時間旅行,首先就是個偽科幻命題。現在比較流行的是平行時空。」小張憋足勁頭寫文那個禮拜,很是惡補一堆各種類型的科幻著作。後來發現文字乾巴巴的沒什麼意思,於是決定先從淺顯的、有意思的著手,從此沉浸在網絡文學中不能自拔……

    聽著小張越說越離譜,余杉趕忙找機會拉回正題:「小張老師,我現在考慮的是時間悖論。」余杉列舉了幾個悖論,比如外祖母悖論,咖啡悖論,先知悖論,命定悖論,瞧著小張老師就差眼冒金星了,乾脆把昨天跟老喬說的那個踩****悖論說了出來。

    這下子小張老師聽明白了。他擦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故作深沉的說:「你說的這個,我恰好知道點。一種結果是陷入無限循環,現在的我不但沒有阻止去年的我踩****,反而促使去年的我踩了****,這就形成了一個循環;另外一種情況,還得從平行時空說起。」

    小張蹲下來,從花壇裡撿了塊石頭,在水泥路面上劃了一條直線:「空間不是僅有的,既你在這個世界不論做了什麼或者沒做什麼,都將導致世界的分裂和衍生。你的行為將直接導致未來的發展。就是說在同一個時間維度上存在無限個空間維度。」

    「弦理論,11維空間?」余杉皺著眉頭插了一嘴。

    「對。」小張接著解釋說:「在一條時間線上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一一在這條時間線上都是注定的,而且絕對無法改變。任何改變這條時間線的企圖,將可能產生一條新的時間線。」他在筆直線段的中部斜著劃了另一條線段:「而原本的時間線保持不變還會繼續存在。」

    小張拍拍手站了起來:「明白了嗎?」

    余杉搖搖頭:「你說的我想過,但有一個問題。我……要寫的主角,每次回到過去再回來,發現他已經改變了歷史,腦子裡會突然增加一些本來沒有的記憶,而他還保留著曾經的所有記憶。」

    小張撓了撓頭:「反正是偽科幻,你可以設定主角從一條時間線上躍遷到了另一條時間線上。這就合乎邏輯了。」

    聽著小張近乎兒戲的解釋,余杉疑惑的說:「這行嗎?」

    「怎麼不行?我就不信你還有更好的解釋。」

    余杉除了道謝還能說什麼?總不能說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小說,而是他本人的親身經歷吧?

    上午的時間很難熬。一、二節課沒有教學任務,三、四節課餘杉忙活起來,領著兩個班先是走了會兒隊列,又做了幾個小遊戲。下課鈴聲一響,余杉就迫不及待的開著車去了喬思的音像店。

    音像店的捲簾門沒收起來,余杉在外頭敲了半晌沒反應。余杉又給喬思打電話,電話依舊無人接聽,他還隱約的聽見手機鈴聲在店內響起。

    這把余杉嚇壞了,生怕喬思出了什麼意外。正急得不行,猛的想起喬思告訴過他備用鑰匙的位置,趕忙掀開門口的腳墊,果然找到了備用鑰匙。

    拿著鑰匙打開捲簾門,余杉推開店門就衝了進去。店裡黑漆漆一片,喬思的那部華為手機靜靜的放在吧檯上,突兀的亮著屏幕。

    余杉開了燈,發現不但是手機,就連錢包、鑰匙都在吧檯上。余杉把整個音像店轉了一圈也沒發現喬思的蹤跡,而且還發現那台一體機一直處於待機狀態。

    余杉百思不得其解,按說捲簾門都鎖上了,備用鑰匙也沒動過,沒理由喬思的鑰匙好端端的放在吧檯上,人卻不見了蹤跡。就算有什麼急事,也沒哪個二百五會把錢包、手機、鑰匙全都落下……額,余杉突然覺著自己好像罵了自己——這事兒他昨晚上就干過。

    搖搖頭,收回思緒,余杉仔細分析起來。捲簾門只能從外部落下鎖死,而店裡的後門只能進不能出,鑰匙放在吧檯,人卻沒了影,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他慢慢將目光移動到那扇漆黑的後門上。

    一定是這樣!喬思肯定又穿過這扇門去了過去!

    這個混蛋!他真是不要命了!

    余杉急怒交加。天知道喬思是什麼時候過去的,余杉進到店裡最少五分鐘了,如果喬思沒出事,那麼他應該在三分鐘前就該回來了。除非……喬思已經出了意外!

    想到這兒,余杉再也顧不得其他,大步流星朝著昨日之門走去,臨到門前,推門的右手在空中頓了頓,然後毫不猶豫的推了下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30 05:34
006 茫然無措

    余杉再一次感覺到身體進入吸力巨大的黏液之中,先是左腳,然後是整個身體。這一次他有了準備,長期保持運動讓他比同齡人的反應、平衡能力強上一籌。他只踉蹌了幾步,隨即穩住了身子。

    呼吸了第一口空氣,余杉就感覺有些清冷。與此同時,身體卻同時將兩個完全矛盾的氣溫感受反饋給了他:左半邊臉感覺如同他吸入的第一口空氣,有些清冷;被陽光直射的右半邊臉卻感覺有些灼熱。他眯了眼打量了一下,太陽剛剛躍過不遠處的五層民宅。

    街道上比空氣還要清冷,鱗次櫛比的商舖大多關著門,街面上沒幾個行人。偶爾的幾個不是背著書包騎著自行車的中學生,就是外放著隨身聽聽廣播的晨練老人。斜對面的食雜店門口變了樣,不知什麼時候支起了彩色纖維塑料布包裹的棚子,棚子裡駕著熱氣升騰的油鍋,中年男人繫著滿是油漬的圍裙,抄起兩根長長的大筷子正在炸油條;歲數差不多的女人則忙活著給棚子裡唯一的食客端豆腐腦。

    余杉回想了一下,他清楚的記得上一次來的時候這邊的時間是中午,大約十二點左右。而現在的時間……他下意識的抬起腕錶想要看看時間,但隨即放棄了這一愚蠢的舉動。如果他的天梭腕錶能準確描述門後世界的時間,那天梭就不該是一家生產手錶的公司,最起碼也是一家讓霍金拜服的超級量子研究所。

    昨日之門規則一:無視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穿越過去之後,不論你在那邊待多久,回來之後會發現時間只過了兩分鐘。反過來也一樣,不論你在這邊待多久,穿過去之後,會發現距離你上次離開,時間只過了兩分鐘。

    看著眼前的景象,余杉的心就如同這九八年這暮春或者早秋時節的清晨一樣,冰涼一片。很顯然,喬思在他走後又穿了過來,否則時間應該還是中午。

    而且他敢肯定,喬思一定出了意外。否則他此前不會不接電話,更不會把錢包、鑰匙、手機全都放在音像店的櫃檯上。

    余杉站在九八年清早的街頭茫然佇立,兩個要命的問題困擾著他,讓他不知所措。首先,他不知道因著喬思的穿越,這邊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這就無法得知喬思究竟在這邊停留了多久。這很致命,因為惡性腫瘤晚期的喬思已經放棄了治療,醫生給他下的判決單只有短短的一個月;另外一個更要命!九八年的齊北市對於余杉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生於斯長於斯,卻因著十多年的時間,留存在他腦海裡的記憶已經變得十分模糊。他只記得九八年的齊北,市區人口早就突破百萬大關。而要想在茫茫人海中去尋找一個不屬於這個時空的喬思,談何容易?

    他不知道老喬在這裡的落腳點,不知道這一次老喬是打算在這裡悄無聲息的死去,還是要燃燒掉最後的生命,拼盡全力執念去改寫那一段讓他一直延續到現在都痛苦萬分的歷史。

    為了一個十七年前不是自己的錯誤,足足懲罰了自己十七年,最終還要搭上性命……這一切值得麼?余杉一直都知道喬思對當年的事兒有些執念,卻從沒想到過喬思不止是執念,甚至已經到了扭曲的地步。

    他現在後悔萬分,後悔自己拒絕喬思的時候表現的不該那麼明顯,應該先將其穩住。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余杉整個人沉浸在懊悔與自責之中,好半天才回過神。他知道再怎麼懊悔也於事無補,所以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氣,摒棄情感,理智的開始思考現在該怎麼辦。

    他的目光透過彩色纖維塑料布的空隙,看到早餐攤後的食雜店已經開了門。賣給他牡丹煙的女人正彎著腰拿著一把笤帚清掃著店門口。目光移動,又看到了不遠處的報刊亭。

    很好,困擾他的第一個問題有辦法了。

    他迎著太陽朝報刊亭走去,經過的時候放慢腳步,裝作不經意的瞥了一眼,目光掃到了齊北晨報的報刊時間:一九九八年五月十三日,星期三。

    余杉繞過報刊亭過了馬路,又往回走。清掃食雜店門口的女人已經進了食雜店,余杉放慢腳步,思索著對策,拿定主意之後也進了食雜店。

    女人瞥了他一眼:「要點什麼?還要牡丹煙麼?」

    余杉暗暗鬆了一口氣,食雜店的女人還記得他,這太好了。他壓抑住心裡的興奮,裝作愁眉苦臉的說:「那個什麼……我上次在這兒買完煙,您看沒看見我把什麼東西落在這兒了?」

    女人眉頭一皺,警惕的說:「東西?什麼東西?」

    「就是……就是一張疊好的單據。我去外地出差開的住宿發票,涉及到回單位報銷的事兒。別人撿了去也沒什麼用。」

    女人聽了這話明顯鬆了口氣:「哦,發票啊……我還真沒看著,你當時拿出來了嗎?」

    「嗨,我也沒注意啊。要是注意了還能弄丟麼?」余杉比劃著說:「發票當時就夾錢包裡,我懷疑是掏錢包的時候不小心帶了出來。」

    女人搖頭說:「沒有,沒見過。你是落在這兒了嗎?」

    余杉苦笑著說:「我也不確定。那天回單位就找不著了,其他地方也問過了,都說沒看著。」

    「那你再好好想想吧,我是真沒看見。」

    「哎,行吧。找不著就得認倒霉了,今天就是遞報銷單的截止日期,你說我上哪兒找去?」余杉裝作無意的問:「你還記得我哪天過來在這兒買的煙麼?」

    女人說:「我想想,好像是上禮拜五的事兒。」

    上禮拜五……現在是週三,也就是說距離自己上次到這邊的世界,已經過了五天。

    「得,麻煩你了,那我再上別處找找。」

    出了食雜店,余杉站在門口掏出煙點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余杉眯著眼睛開始思索起來。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天,而此前喬思告訴過自己,昨日之門完全無視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問題,更沒有什麼流速比例之類的問題。不論怎麼穿越,再回來永遠都只過了兩分鐘。

    現在余杉開始考慮另外一個問題……如果喬思先行穿越,一分鐘之後自己再走過那道門,那自己與喬思的時間差會是多久?

    他沒有答案,因為此前喬思一直牢牢保守著這個秘密,余杉是第二個知道秘密的人。自然而然的,即便喬思有過類似的思考,也沒機會去驗證這個疑惑。

    所以余杉只能站在那裡胡思亂想。一會兒想著昨日之門一次只能進去一個人,第二個人想要進去要麼等著第一個人出來,要麼就直接去了後街;一會兒想著也許二者的時間差取決於第一個人在這邊停留的時間,如果第二個人一分鐘後進入,剛好出現在頭一個人在這邊停留期的一半;一會兒又推翻前面的猜想,琢磨著昨日之門既然已經無視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了,那最大的可能是兩個人同時到達。

    「大果子嘍~熱乎新炸的大果子,又香又脆嘍~」

    早餐攤的中年人奮力叫賣,招攬著食客。新炸油條的香味飄入余杉的鼻腔,引得余杉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計。

    余杉看了看自己的腕錶,表針已經指向中午十二點十七分。當然,他很清楚表上的時間對這邊的世界來說毫無意義。他只是確定了一下,自己的確到了該吃午飯的時間而已。

    他邁開步子繞過早餐攤,打算要上一碗豆腐腦幾根油條先對付對付,走到一半他又否決了這個念頭——因為兜裡揣著一千多第五套人民幣的他根本就付不起一頓早餐錢。

    正在他苦笑著的時候,一輛漆成紅色的夏利出租車停在了早餐攤前。車窗敞開著,膀大腰圓的司機歪著頭衝著早餐攤喊:「一斤大果子帶走。」

    「好嘞!」攤主大聲應著。

    車載廣播的聲音從車內飄出來:「……這裡是齊北交廣音樂台,我是主持人小悅。下面播放一條路況信息,龍華路與建設大街交匯處的交通堵塞已經解除。車牌尾號0307的楊師傅用對講機告訴本台,交警已經拖走了肇事車輛。我們來回顧一下,二十分鐘之前,龍華路與建設大街交匯處前五十米,發生車輛碰撞事故。一輛黑色桑塔納突然衝出來,先是撞上一輛掛政府牌照的藍鳥,緊跟著衝出防護欄,撞斷了路基上的兩棵樹,發生翻滾之後又重新落在馬路上。事故發生後交警迅速趕到現場,熱心群眾撥打了120急救電話。下面我們通過對講機聯繫楊師傅,請他告訴我們現場的情況。楊師傅你好?」

    「主持人你好。」

    「你好。現場的情況是什麼樣的,能不能請您告訴給收音機前的各位聽眾。」

    「好。剛才交警指揮著拖車把那輛桑塔納拖走了,交通狀況又恢復正常了。」

    「那楊師傅,傷者的情況怎麼樣?」

    「藍鳥車裡就兩個人,司機沒啥事,還能動彈;後座的乘客渾身都是血。他們倆剛才都被救護車送走了,啊,應該是送到三院了。」

    「是第三人民醫院吧?」

    「對。」

    「那另一輛車的乘員情況怎麼樣?」

    「那輛桑塔納裡頭就司機一個,車都變形了,交警正撬車門呢……誒?整出來了。哎呀媽呀,司機死了!」

    「楊師傅您說清楚點。」

    「死了!開桑塔納那司機死了,腦瓜子都碎了!」

    「死者穿著打扮是什麼樣的?」

    「我看也就三十多歲,上身穿灰夾克,下身是牛仔褲……」

    本已經過了街,正要伸手拉開昨日之門的余杉聽到這陡然頓住,心裡頭咯噔一聲。灰夾克、牛仔褲……這正是昨天喬思的裝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30 05:34
007 困惑

    余杉只覺著頭皮發麻,渾身冰冷。等他緩過神來打算接著聽聽廣播裡說些什麼,那司機接過裝著油條的方便袋,一腳油門就躥了出去。余杉追了幾十米,跟著車後頭喊了幾嗓子,奈何車速太快,紅色夏利出租車眨眼間拐了個彎就不見了蹤影。

    余杉雙手扶著大腿彎著腰喘粗氣,正懊惱著呢,突然反應過來又不是只有出租車上才有收音機。十幾分鐘之前他剛穿過來的時候就有個大爺拎著外放的小錄音機從他面前路過。

    方才的廣播裡不但說了死者的穿著打扮,還說了事發時的時間。二十多分鐘前……那幾乎就是余杉剛剛穿過來的時間。余杉從最糟糕的方面想,從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這短短的十二個小時裡,絕望的喬思穿過了昨日之門,並將這邊的時間推進到了五月十三日。五天的時間裡他都在策劃著他的最後一擊,打算與某個目標拚個同歸於盡。二十幾分鐘前他實施了這一計畫,目標死沒死不知道,他自己卻死在了最後一擊中。或許這邊的時間就是在喬思死亡的時候停滯下來,直到余杉穿過昨日之門,來到了喬思死亡的兩分鐘之後。

    余杉搖了搖頭,努力將他推測的念頭趕出腦海。他幾乎認定出事的就是喬思了!但心裡還存著意思希望,希望那不是老喬。他逐漸冷靜下來,隨即發現當務之急並不是收聽廣播。而且光從廣播裡被動接收消息終究有限,想要瞭解狀況最好是趕到出事地點去瞧瞧。

    現在困擾他的問題很簡單……沒錢!

    錢包裡的一千多塊錢第五套人民幣在這邊根本就花不出去。他總不能遞過去一張毛爺爺然後告訴出租車司機,說這錢過兩年就發行了吧?

    除了錢,他還得有一些能讓他矇混過關的證件。這一切都需要時間去解決,而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因為不管從哪邊穿,等他再回來,這邊的時間都只是過了兩分鐘。

    想到這一點,余杉慢慢放鬆了下來。余杉轉身往回走,不理會早餐攤主看過來的詫異目光,推開昨日之門走了進去。

    依舊是被粘液包裹住的感覺,穿過昨日之門後余杉花了點時間讓小腦恢復正常。抬起頭看了眼音像店牆壁上掛著的掛鐘,上面的時針指向中午十一點五十八分。刨去剛剛他扶著牆讓自己恢復平衡的時間,的確如同喬思說的那樣,他在門外世界待了那麼久,回來之後這邊的時間只是過了兩分鐘。

    確認了這一點,余杉平靜下來,他開始檢視喬思留下來的東西。吧檯上的東西不多,錢包、鑰匙、手機:鑰匙沒什麼可看的,老舊的鑰匙圈拴著三把鑰匙,一個是開捲簾門,另一個開音像店後門,還有一個是喬思房子的鑰匙;錢包是那個喬思昨天遞給余杉的錢包。裡面全是第四套人民幣,加起來差不多有七百元;手機是老喬剛換的華為,需要指紋或者密碼解鎖。不過這難不住余杉,他知道喬思的慣用密碼。試了兩次,余杉就解開了手機屏幕。

    他先是翻看了通話記錄,最近的一條赫然是他撥打過來的未接來電,緊跟著的一條通訊記錄發生在昨天下午四點十二分,通話持續了七分鐘,聯繫人寫著王律師。再往後的來電大多是陌生號碼,應該是那些音樂唱片發燒友打過來的諮詢電話。

    跟著余杉翻看了短信,裡面的內容除了欠費與銀行賬戶資金變動,剩下的就是廣告了;微信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寥寥的幾個聯絡人余杉一看居然全都認識。而喬思最近發出的一條信息還是過年期間群發的拜年信息。

    造孽啊!老喬當年也是個陽光大男孩來著,誰能想到一場巨變讓他失去了家庭,沒了前途,從此過著封閉內心、將自己一直困在過去悲慘人生?如今老喬走了,假如沒有他余杉這個隔三差五沒事兒總來看老喬的朋友,恐怕十天半個月都沒人發現這事兒。

    手機裡,唯一可疑的就是與王律師的那條通話記錄,余杉拿出自己的手機,記錄了王律師的電話號碼。把手機放下,鑽進吧檯,開始翻找其他有用的信息。

    他敲了敲鍵盤,一體機毫無反應,看來是關機了。他按下電源鍵,等著電腦開機。在此期間他拉開一個個抽屜,翻找著有用信息。

    抽屜整理的很整齊,各類票據逐個分類,用小夾子夾著,邊角沒有絲毫的皺起。另一隻抽屜裡,是同樣擺放整齊的雜物。余杉胡亂翻了一通,在最底下發現了一個黑皮的筆記本。他抽出來翻看,前面二十幾頁記錄的是客戶預定的唱片,二十幾頁過後,裡面的內容讓余杉皺起了眉頭。

    一張張剪報貼在紙張上,紙張餘下空餘的部分寫滿了字跡。那鏗鏘的字跡中,赫然透著喬思的憤怒與不甘。所有的剪報與字跡都是與當年的運鈔車劫案相關的,沒有與老喬這次突然失蹤相關的。

    這時候電腦已經啟動完畢,余杉拿起鼠標試圖在硬盤裡找到點什麼有用的,結果十幾分鐘過去了,他依舊一無所獲。

    老喬走了,很可能已經死在了昨日之門另一邊的一九九八年,但對於二零一五年的人們來說,他只是失蹤了。余杉想了一下,他覺得這事兒早晚得報警。自己要是瞞著,搞不好最後警察還得懷疑到自己這個最後與老喬接觸的人。

    他拿出自己電話,撥打了報警電話。電話接通,余杉簡略的跟警訊中心的接線員描述了老喬的失蹤,然後接線員告訴余杉,老喬既不是老年痴呆患者,也不是婦女兒童,這種情況下最好24小時之後再報警,建議余杉發動親戚、朋友再仔細找找。

    這事兒是沒法不詳細說了,於是余杉又詳細說了老喬的病情。聽到老喬的病情,女接線員第一反應就覺著老喬可能有自殺傾向,問了余杉所在的位置,讓余杉待在原地,說他們已經派出了警力。

    掛了電話,余杉坐在椅子上發愣,滿腦子想的都是從九八年出租車收音機裡聽到的噩耗。過了片刻,他覺著幹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操作著電腦,點開一個網頁,在搜索引擎裡輸入關鍵字『九八年五月十三日』『齊北市』『龍華路』『車禍』,敲下回車,滿屏幕的檢索信息刷新出來。

    他挨個鏈接點開,又關閉,最終停留在了齊北本地廣播電台的網頁上。上面的信息很詳細,還配有幾張不太清晰的照片。

    遺憾的是,網頁上刊登的照片裡,只有現場痕跡,沒有死者照片。正當余杉既失望又鬆了口氣的時候,一行字跡映入眼簾讓他的瞳孔猛的收縮。

    「……受傷的財政局副局長周志明日前已轉至第一人民醫院接受進一步治療……」

    周志明!

    余杉記得這個名字,因為他去年還是齊北市的********!

    等等……不止如此,余杉覺著自己好像記得這起車禍!

    他集中注意力,全力在腦海裡搜尋有關這起車禍的記憶。零散的記憶浮現在腦海又隱去,隱藏在記憶深處的片段最終浮現出來。

    記憶中,當時余杉當時正在上高二,那一天清早坐公交上學的路上,龍華路堵了很久的車。等到學校的時候早課都上一半了,然後他被班主任叫過去不分青紅皂白的訓了半天。

    他記得,107路公交開過事發地點的時候,站在後車門位置的他看見了那輛底朝天、嚴重變形的肇事車輛。不但如此,晚上吃飯的時候,父親笑稱周志明這是遭報應了。

    沉睡的記憶被喚醒,一切都清晰一起,坐在電腦後面的余杉毛骨悚然!

    如果撞向周志明的不是老喬還好說,如果是……那這件事原本到底該不該發生?如果原本就是如此,那說明老喬的舉動沒有改寫歷史,他所做的一切反倒嚴絲合縫的遵照著歷史的軌跡;如果原本沒有,那就說明……世界重新開闢了一條時間線,而自己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了。

    正胡思亂想間,門外傳來車子及近停下的聲音,沒一會兒半開的捲簾門被人托高,兩名穿著警服的警察彎腰走了進來。

    「是你報的警麼?」

    「對!」余杉趕忙起身迎了過去。

    「失蹤人跟你是什麼關係?」

    「朋友,二十幾年的朋友了。」余杉複述了一遍報警時的描述,又說:「昨天我離開的時候老喬的情緒就有些不對,又得了絕症,我回了家越想越不對。這不,趁著午休我趕忙過來看一眼,結果就發現他人沒了。」

    高個的年輕警官收了錄音筆,隨即掏出平板電腦來操作著;一旁的中年警官嘬了下牙花子,說:「這種情況不太好辦,照理來說想要立案起碼得四十八小時。」

    余杉趕忙一邊掏出香菸遞給兩名警官,一邊說著軟話:「兩位警官多幫忙,這事兒人命關天。老喬本來就孤僻,凡事走極端,這又得了腦瘤,我就怕他想不開啊。」

    倆警察推開余杉遞過去的煙,紛紛表示不會抽。看著余杉著急的樣子,中年警察心一軟,說:「規矩就是規矩,我再怎麼想法幫你也得守規矩。你這樣,你回頭趕緊聯繫失蹤人的親朋好友,四下打聽一下。我這邊呢,找找信息中心的同事,看看有沒有失蹤人的購票、信用卡、通話信息。要是找不到,等四十八小時一到,咱們就走立案程序,你看怎麼樣?」

    「那就謝謝二位警官了。」余杉除了感謝還能說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30 05:34
       
008 熊孩子的主意

    臨走前中年警官又囑咐余杉,說音像店裡的東西儘量別亂動,說不定哪樣就可能與老喬的失蹤有關。最後又跟余杉交換了聯繫方式,告訴余杉有什麼發現第一時間聯繫他,然後帶著自己的助手就走了。

    余杉沒在店裡頭多待,昨日之門靜靜的安放在走廊盡頭,此刻在余杉眼裡卻像是洪水猛獸一樣,讓他感到毛骨悚然。用備用鑰匙鎖了捲簾門,余杉就在幾步之遙的一家麵館裡沒滋沒味的吃了午飯。無意中一看腕錶,丟下錢開上車就往學校趕。

    緊趕慢趕的到了小學,卻發現校園裡不論是學生還是老師,一個個的都沒有要上課的緊迫感。納悶的想了片刻,一拍腦門。嗨!感情是忘了他的腕錶跟手機時間都快了半個鐘頭這碼事。

    余杉長出一口氣,琢磨著早到起碼比遲到強。都說學校能比社會上簡單不少,余杉在育才小學幹了幾年,發現學校裡的人際關係一點也不比社會上簡單。正應了那句話,廟小陰風大,水淺王八多。當初剛來的時候,余杉就總感覺頂頭的綜合教研組組長張長貴有事兒沒事兒總針對他。一開始他也沒當回事,琢磨著自己一新人,可能的確有做不到的地方。

    後來余杉從別的老師那裡聽到了一些閒話,說余杉的位置原本是張長貴給他侄子預留的,結果沒想到被半路截胡,硬是讓教育局的老羅把余杉給安排了過來。張長貴只是個小小的綜合組組長,對上老羅只能啞巴吃黃連。可他又嚥不下這口氣,只能變著法的找余杉的毛病。

    余杉這才恍然大悟,他此前還琢磨著是不是因為自己過年的時候沒給人家送禮呢。出了這檔子事兒余杉還很是擔心了一陣,後來旁敲側擊的摸清了張長貴的根底,這才放下心來。擱在幾年前前任校長在任的時候,張長貴在育才小學裡可算是呼風喚雨,能量極大。等前任校長到歲數一退休,張長貴身上籠罩的無數光環像是肥皂泡一樣瞬間破碎。再加上以前得勢的時候得罪人太多,人緣不好,所以如今也就是個屬癩蛤蟆的——咬不著人,膈應人!

    打那兒以後,余杉不遲到、不早退,嚴格按照教學大綱上課,堅決不給張長貴留把柄。至於張長貴丟過來的小鞋,余杉敬謝不敏,三兩句話頂得張長貴臉紅脖子粗卻又發作不得。

    鎖了車,穿過操場,轉眼進了辦公室。推門一瞧,屋裡頭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余杉愁悶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發了會兒呆,掏出手機,翻找著聯繫人,選出跟自己和老喬有交集的挨個打電話。說辭都是一樣,說了老喬的病情,說了老喬的失蹤,又說了自己的推測。

    寥寥的幾個共同熟人全都長吁短嘆,說是會幫忙找找。有用的信息全都沒有。

    電話打完了,余杉又沖著從老喬手機上抄下來的王律師的號碼遲疑了一陣,然後撥了過去。結果電話沒通,不是調飛行模式就是關機了。

    余杉又琢磨著要不要給老喬的前妻打電話,正這個時候,辦公室裡間門隱隱約約傳來響動。余杉正納悶的呢,門開了。裡面走出來一男一女,女的滿臉尷尬,咬著嘴唇低著腦袋,是教品德的吳老師;男的中等身材,腦袋上地區包圍中央,赫然是張長貴。

    哪怕余杉腦子再遲鈍也知道事情不對,自己估摸著碰上不該碰到的事兒了。有關張長貴跟吳老師的不正當關係在學校裡早就傳得有鼻子有眼,即便余杉不愛好八卦,對這事兒也多少有些耳聞。

    張長貴演技極其糟糕的咳嗽了一聲:「小余,回來這麼早?」

    「啊。」前一刻還在琢磨老喬的事兒的余杉,大腦宕機,有些切換不過來,回答的極其生硬。

    張長貴裝模作樣的背過手,說:「那個什麼……複印機出了點小毛病,我幫吳老師弄弄。」

    余杉的目光狐疑的在張長貴跟吳老師之間游離。你幫吳老師弄弄……別說啊,弄這個動詞很有意境。至於複印機……複印機出毛病是你這種關機直接按電源的傢伙搞的定的嗎?這藉口找的,余杉都不知道怎麼搭茬了。

    吳老師羞紅著一張臉,急匆匆出了辦公室。張長貴過了最初的尷尬,反倒坦然起來。有時候你不得不佩服有些人的厚臉皮,就是不知道這厚臉皮的功夫是先天的還是修煉的。

    張長貴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在辦公室裡晃蕩了片刻,過了會兒也走了。前腳剛走,小張老師就急匆匆的闖進來,帶著滿臉的興奮與八卦,直接坐余杉對面:「哎?我剛才瞧見張長貴一張臉陰得能擰出水來,是不是讓你撞上了?」

    「撞上什麼了?」余杉揣著明白裝糊塗。

    「嘖!」小張眉毛一立:「別裝了。」他賊頭賊腦的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張長貴跟吳秀娟的事兒誰不知道?午休的時候那老王八犢子就賴在辦公室不走,明眼人都知道怎麼回事,你沒看都這個點了大傢伙還沒回來麼?」

    話音剛落,就聽窗外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小張扭頭一瞧,立刻亡魂大冒。只見張長貴背著手正從窗外走過,那雙眼睛裡滿是怨毒,恨不得把小張給吃了。

    小張整個人都木了。等張長貴走出去老遠,突然大叫一聲:「完了,這下子我也被那老流氓盯上了!」

    余杉樂了。有什麼能讓自己倒霉的時候高興?毫無疑問,那就是看見有人跟著自己一起倒霉……而且比自己還要倒霉。看著眼前的小張老師,余杉突然發現這傢伙身上有熊孩子的特質,典型的不作死就不會死。

    小張憋紅了一張臉惱羞成怒的說:「你這人怎麼還笑上了?撞破張長貴好事的可是你,你就等著那老流氓憋著壞整咱倆吧。」

    這倒是實話。依著張長貴那小肚雞腸的性子,一準是小人報仇從早到晚。余杉正琢磨著化解辦法呢,就聽小張老師嘆了口氣說:「哎……你說那老流氓是怎麼混進人民教師隊伍的?要學歷沒學歷,要水平沒水平,不仗著當校長的姨夫,這傢伙九八年那會兒就被開出去了。」

    「九八年怎麼了?」余杉隨口問道。

    小張老師來了精神頭,極其八卦的說:「據說張長貴以前比這還變本加厲,九八年那會兒把剛分配到咱們學校的一個女老師給逼得跳了樓。那事兒當初鬧得挺大,後來不知道怎麼著讓老小子給擺平了。聽說那女老師給調到東湖市了。」說到這兒小張老師遺憾的咂咂嘴:「當初要是那女老師堅持堅持,張長貴就得給關起來,哪兒還會有現在這事兒?哎?你可以把這事兒寫小說裡,報復報復那老流氓。」

    「什麼小說?」余杉忘了早晨忽悠小張老師那套說辭了。

    「時空門那個啊。」

    「哦哦哦,好主意。」

    這時候,走廊裡傳來凌亂的腳步聲與說話聲,估計午休的老師吃過中飯結伴回來了。

    小張哀怨的說:「你那小說要是真事兒該多好。我現在巴不得有個時空門,跑到九八年把那老小子清除出人民教師隊伍。」

    余杉眨眨眼,突然說:「你這個主意很有可行性。」

    小張只當余杉是在開玩笑,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甩甩手,轉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在九八年對付膈應人的張長貴……這主意太好了!當然,余杉首先得確定一下跳樓這事兒發沒發生。沒發生過那就好說,就算發生過了也沒關係,只是有些麻煩而已。

    整個下午,余杉都在心不在焉的胡思亂想中度過。根據目前的反饋來看,老喬很可能死在九八年了。於情於理,余杉都要把老喬從九八年帶回來。他需要錢,需要大量的第四套人民幣。課間的時候他用手機查了查,第四套人民幣淘寶上有賣,整版的價錢高得離譜。百元散鈔兌換的比率在100:130~100:150之間,具體的比率得看鈔票的成色。

    余杉對成色沒有任何要求,對於他來說只要不是偽鈔,能在九八年花出去就行。余杉跟幾個賣家聊了聊,對於他這種奇怪的要求賣家們反應不一,給出的比率也不太一樣。最終余杉選了一家本市的賣家,要了手機號碼,打算當面交易。

    兌換第四套人民幣的事兒敲定了,現在的問題變成了怎麼搞到第五套人民幣……兩套門市的租金早早的就歸入媳婦的賬戶了,余杉那一個月沒多少的工資也就勉強夠他零花的,基本上沒什麼存余。琢磨了琢磨去,不行就得動股票賬戶裡的那點錢了。

    錢的問題搞定,還剩下一個更重要的問題:身份。這年頭沒有身份證簡直就是寸步難行,九八年那陣雖然沒現在這麼嚴格,可也差不到哪兒去。沒有身份證防身,住不了賓館,遇到警察就算沒幹壞事心裡都發憷。

    余杉倒是有心跑到九八年花錢買個真實身份了,可他既沒那麼多錢,也沒能辦這種事的關係。想來想去只能在假證上打主意了。

    下了班,余杉慢悠悠的開著車,遇到電線杆子就停下來,看看上面有沒有辦假證的電話號碼。號碼他倒是記下來不少,打過去不是空號,就是對方要求不見面先給錢,典型的詐騙。

    余杉琢磨著自己這麼沒頭蒼蠅的亂碰也不是辦法,想到自己一哥們路子野,就給對方打了個電話。

    他把自己的要求一說,大名熊海,外號熊孩子的哥們不耐煩的說:「嗨,這還不簡單?你去齊北大學中區的文化大街那兒轉轉,肯定有一家打字複印的能接這活兒。」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30 05:34
009 藏龍臥虎

    熊海的話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齊北大學中區的文化大街上星羅棋佈著不少家複印社,業務龐雜,既給學生複印學習資料、面試簡歷,也承接刻章、設計製作員工卡、會員卡,競爭激烈之下,不管什麼活兒只要有賺頭他們就接。

    起初余杉還琢磨著做假身份證這種事只能找那些假證販子,現在琢磨過味兒來了:第一代身份證都停用兩年多了,現在就算他滿大街的嚷嚷著要做第一代假身份證都沒人搭理他……也不能這麼說,搞不好警察得給他送進精神病院。

    琢磨明白了這點,余杉火急火燎的就要掛電話,熊海不樂意了:「余哥,這就是你不對了。算算小半個月沒聯繫,就這麼一通電話,沒說兩句你就著急掛,不夠意思啊。」

    余杉正急躁著呢,說:「沒空跟你廢話,有事兒說事兒。」

    「嘿嘿,」電話那頭的熊海奸笑兩聲,不好意思的說:「那什麼,最近資金周轉不開,能不能……」

    熊海話還沒說全乎,余杉就打斷說:「打住!你們家老爺子那麼大一資本家,手指縫裡漏點就夠我忙活半輩子的。跟我借錢,你好意思麼?」

    「他是他,我是我!」熊海來脾氣了,說話的語氣裡怨氣十足。

    余杉想了想,說:「又跟你爸鬧騰上了?」

    「什麼叫鬧騰?我這是捍衛婚姻自由!」

    有句話說的好啊,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熊海熊孩子的外號可不是白叫的,其父熊振方九十年代初迫於生活,呼朋喚友拉起了一支建築施工隊,蓋房子、砌豬圈、平房其瓦蓋總之什麼活兒都接。到了九十年代末施工隊就變成了建築公司,緩慢發展了幾年,等到了新世紀,正趕上中國房地產迎來井噴式大發展。熊振方果斷的打包出售了建築公司,又組建了房地產公司。十幾年下來四方房地產在齊北市雖然依舊屬於二流房地產公司,其開發的樓盤也成了醜陋、廉價的代名詞,但熊振方卻已經成了齊北地界有頭有臉的億萬富翁。

    作為熊振方的獨子,熊海自小學開始就沒過過苦日子。他父母過怕了窮的叮噹響的苦日子,總想著不能苦了孩子。於是營養過剩之下,小時候乾瘦的熊海到了初中就成了小胖子。衣食無憂、錦衣玉食的生活又讓這傢伙成了現在的樣子:玩世不恭、遊戲人生。三十郎當歲的人了,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勤。

    虎父犬子這種事,擱在誰身上也受不了,熊振方自然也不例外。可等到熊振方發現自己過於溺愛而導致害了熊海的時候,已經晚了。十八、九歲的小胖子熊海性格已經養成,哪兒那麼容易扭轉?老熊花了大價錢送小熊上了大學,沒倆月校方打電話過來說熊海失蹤了。老熊一問才知道,他的寶貝兒子就開學的時候露了幾次面,軍訓沒過呢人就不見了蹤影。

    可把老熊嚇壞了,還以為熊海被人給綁架了呢。連忙熊海打電話,結果熊海接了,還滿嘴胡咧咧說在大學裡一切都好,就是花銷有點大。老熊強忍著怒氣,也沒提學校告狀的事兒,說錢不是問題,明天正好去省城辦事,順路給熊海捎過去。

    第二天清早,兩口子開著車就奔了省城。到地方碰到熊海,二話不說老熊上去就是兩腳,聲色俱厲之下,沒一會兒小熊就招供了。感情這傢伙開學沒幾天就勾搭了個衛校的小姑娘,倆人租了公寓,見天的聲色犬馬。這才倆月功夫,老熊給的生活費,再加上小熊私底下的積蓄花了個乾淨。更缺德的是熊海還慫恿人家小姑娘退學,退下來的學費起碼夠他倆一個禮拜花銷的。

    唉喲,老熊這個愁啊!等見到那小姑娘老熊就更愁了。小姑娘漂亮是不用提了,否則也不會把熊海迷得連大學都不上了。要命的是小姑娘虛歲才十七!

    這要是讓小姑娘家裡人知道了,非得把熊海送進去不可。

    事情發生了也瞞不住,老熊豁出這張老臉,被小姑娘的家人罵成了三孫子,又賠了一筆錢,這事兒才算揭過去。狠狠教訓了一通熊海,又贊助了大學一筆錢,老熊兩口子這才回家。結果沒一個月,校方又打電話說熊海失蹤了。

    事兒還是那麼個事兒,只不過這回的小姑娘從衛校的變成了藝校的,好歹還成年了。老熊這麼要強的一個人,一輩子沒求過誰,不到仨月面子丟了個一乾二淨。兩口子商量了一宿,琢磨著熊海這大學是讀不成了。孩子還得領回去,否則不在眼前看著,保不齊又得出事兒。

    事實證明,熊孩子就是熊孩子,就算放眼前看著,該出事也得出事。從那兒之後熊海花樣換女友就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再後來老熊也放棄了,熊海他媽也勸,說熊海沒出息就沒出息吧,老熊攢下的家業也用不著熊海去奮鬥。老熊一琢磨也是,索性也就對熊海放任自流了。

    於是乎熊孩子過了幾年放蕩的愜意人生。事情從去年開始有了變化,熊海他們家開始給他張羅婚事了。這對於自詡『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熊大少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於是熊海開始抗爭。余杉估摸著,熊海找自己借錢,恐怕是他爸又斷了他資金來源了。

    果然,就聽電話裡熊海訕笑一聲,說:「我這不是跟老頭子正冷戰呢嗎……」

    「你可真是……」余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熊孩子這人除了貪花好色、膽小怕事、好逸惡勞、貪圖享受、胸無大志、眼高手低之外就沒什麼毛病了……好吧,熊海還是有優點的,比如講義氣。朋友遇到難事兒了,兩肋插刀這種事他不敢,除此之外幾乎就是有求必應。

    「別打我主意了,你余哥我現在也急用錢,我還琢磨著找你周轉周轉呢。」

    熊海一聽著急了:「怎麼了余哥,碰上事兒了?用錢你說一聲,多了不敢說,我湊湊三、五十萬還是有的。」

    余杉說:「不是我的事兒……是我一好朋友,得了腦瘤,想不開失蹤了。人你認識,就是開音像店的老喬。」

    「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今天,我中午報案了。」

    熊海上心了,說:「老喬人不錯,得了余哥,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我人面廣,你就等信吧。只要他不出齊北,三天之內一准給你找出來。」

    余杉心說也別齊北了,恐怕就算翻遍全中國你都找不著老喬,老喬跑到九八年作死去了你人面再廣也沒招。想是這麼想,話不能這麼說。余杉道了謝就匆匆掛斷了電話。

    開著車,余杉直奔齊北大學中區的文化大街。時間不到四點鐘,路況很順,余杉不到二十分鐘就開到了地方。找了位置停好車,余杉挨家的打字複印社詢問。

    每次話一出口,人家都拿審視的目光瞅著他,警惕點的把他當成了預謀犯罪的嫌疑人,憐憫的乾脆當他是瘋子。每一次,余杉都得花費口舌解釋一通,說自己的一代身份證上交公安機關了,打算做個假的收藏。

    這活兒不大,費時費力,好幾家老闆都皺著眉頭拒絕了。余杉逛了四十多分鐘,將價錢提到了跟做假證的同一標準,總算找到一家願意接活的。

    老闆很年輕,看樣子才二十出頭,說話操著一口安徽口音的普通話。聽了余杉的要求,討價還價一番,最終將價格定在了六百。

    老闆的年齡加上模樣實在讓人信任不起來,余杉叫了一百定金,反覆強調不像真的不給錢。

    結果老闆拍著胸脯說:「你放心好的啦,沒開這家店子之前我就是干這個的啦。」

    余杉:「……」

    面前的小老闆叼著半截香菸,興奮的從裡間取出一部數碼相機,咔咔給余杉拍了證件照。隨即拉開電腦桌側面的櫃子門,然後對著紙箱子裡琳瑯滿目的各類小工具搓著手懷念的說:「好久沒做這行,手都生了……你放心好的啦,我先練練手,一定包你滿意。」

    余杉瞬間覺著文化大街藏龍臥虎,個中隱藏著無數江湖豪傑與……假證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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