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負債纍纍
不論余杉改變了什麼,他總要去面對。
站在單元門前抽了根菸,鼓足勇氣,余杉邁步上了四樓。插進鑰匙一擰,401的門開了。房間的採光不太好,原本的落地窗窄小了很多。客廳看起來很大,影壁牆上掛著四十六寸電視,媳婦趙曉萌坐在沙發上彎著腰,正趴在茶几上寫著什麼。
趙曉萌抬頭看了一眼,說:「回來了?累不累?」
興奮劑早就過去了,余杉現在開始擔憂自己的境遇,於是睡眠不足的感覺重新襲來。他老實的說:「有點累。」他換了拖鞋,抻著脖子往裡面瞅。廚房變化不大,甚至櫥櫃都是原本的玫瑰金色。衛生間大了不少,只是原本的客臥不見了蹤影。也就是說,兩室一廳變成了一室一廳。
他開始皺眉,媳婦又問:「那你餓不餓?」
余杉早晨起來就沒吃飯,說:「餓死了。」
「哦,」趙曉萌頭也不抬的說:「那你歇會兒趕緊做飯去吧。」
余杉:「……」
媳婦還是那個媳婦啊……余杉撓撓頭,他心態很豁達。房子、車沒了沒什麼大不了,人還在就行。他把鑰匙丟進鞋櫃,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媳婦旁邊,看著寫寫算算的媳婦,問:「你弄什麼呢?」
「記賬啊,這個月咱倆又要喝西北風了。」
「啊?」
趙曉萌皺著眉頭抄起記事本丟給余杉:「我這個月到手工資三千九,扣去一千七房貸,再扣去六百塊份子錢,還得去做產檢,你算算還能剩下多少?」
家裡已經這麼緊張了?
余杉試探著說:「不是還有我的麼?」
「你的什麼?」
「工資啊。」
「工資?」趙曉萌詫異的反應了一會兒,恍然說:「哦,你說給人寫程序的錢?」她鬱悶的吸了口氣:「老公,你上個月就說近期能結清,可你看看都幾號了,還有沒有准信兒啊?」
寫程序?余杉納悶了,自個兒什麼時候又開始寫程序了?
正這個時候,急促的敲門聲陡然響起。余杉本能的起身就要去開門,媳婦趙曉萌一把拽住他,壓低聲音說:「你瘋了!」說完,還豎起手指在唇邊示意余杉不要說話。
敲門聲反覆響了半天,到最後敲門者惱了,咣咣踹了兩腳。門外的人扯著嗓門嚷嚷:「余杉,別特麼裝了,我知道你在家!我告訴你,你欠我的錢這個月必須得還,我還等著裝修呢!余杉,別裝死,你給我出來!」
門外的人罵罵咧咧嚷嚷了幾分鐘,見屋裡一點反應也沒有,又踹了兩腳門才不甘的離去。余杉正要張口問外面討債的是誰,趙曉萌趕忙死死的摀住余杉的嘴。
過了半晌,又聽外面咣咣踹了兩腳房門,討債的這才噔噔噔下了樓梯。趙曉萌躡手躡腳走到北陽台,掀開窗簾瞥了兩眼,這才捂著胸口走回來。她惱火的看著余杉,厲聲斥責說:「你搞什麼?要是讓孫強知道咱倆在家怎麼辦?」
「孫強是誰?」
「你朋友你問我?」
「我……」余杉剛要說些什麼,腦子猛的嗡的一聲炸響,流水般的記憶畫面猶如快進的幻燈片般劃過眼前。那些埋藏在腦海裡的記憶不停的湧現出來。
記起來了!
2010年,余杉帶著趙曉萌從濱海返回齊北,歷史在這一刻發生改變。余杉沒有聽從父親的建議去安安穩穩的當一名小學體育老師,他選擇了另外一條路:經商。
2011年,經過一年的市場考察,余杉將原本購置門市的一百七十萬全部投入進去,與曾經的小學同學魯海鵬合夥經營農機銷售。大型農業機械的利潤率很高,齊北又是出了名的農業發達,剛開始經營的頭半年,余杉倒是小賺了一筆。
年底的時候,魯海鵬聯繫到了一家大客戶——安嶺一家大型農場,雙方洽談的半個月,最終定下來的合同不小,整整四十台聯合收割機。
先期交付了十台,余杉他們拿到了首付以及二期付款,這時候魯海鵬說要去廠家重新談返點,余杉也不以為意,臨走前還好好招待了魯海鵬。哪成想魯海鵬一去不回,左等不回來,右等不見蹤影。農場方隔一天一個催促電話,等余杉找上魯海鵬的家才知道這小子舉家搬遷,連房子都賣了。
魯海鵬的捲款走人,給了余杉最致命的一擊。企業法人是余杉,乙方農場追著余杉要債。余杉倒是報了警,但魯海鵬就像人家蒸發了一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余杉走投無路,農場一方乾脆一紙訴狀將其送上了公堂。為了償還債務,不但余杉傾家蕩產,連帶著老余同志也被掏光了積蓄。非但如此,余杉還欠下了一屁股債。
這件事嚴重打擊了余杉的信心,父親介紹的工作不去,原本的軟件開發也不想繼續做,頹喪了一年多,13年才開始靠著曾經的人際關係接軟件開發的活兒。
潮水般的記憶湧上來,余杉終於知道好好的怎麼怎麼窮成了這樣。他哭笑不得的怔在那裡,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走上另外一條路。
根據量子理論,宇宙是多維的,它在不同的三維空間投影成了各個平行宇宙。而通過數學就可以推導出來,在三維、四維乃至更高維度下,宇宙幾乎不可能出現相交。據此可以推導出薛定諤的那隻貓,在某一宇宙裡是活著的,而在另外一個宇宙裡則是死的。
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做出選擇,早餐可以喝豆腐腦也可以喝豆漿,可以牛奶面包也可以蔥油餅,當你做出選擇的時候波函數塌縮,而在其他宇宙裡我們則做出了別樣的選擇。
經商的念頭余杉曾經認真的考慮過一段時間,原本的時間線上他聽從了父親的建議,而現在的時間線上,他明顯走上了另外一條路。
事到如今余杉才反應過來,難怪小張老師剛剛看自己的眼神那麼詭異,原來理論上現在的自己根本就不認識人家啊。
儘管並不認同自己經商的選擇,但余杉知道怨天尤人沒什麼用,他必須得正面面對。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問:「曉萌,咱們家還欠外面多少錢?」
趙曉萌想了想說:「還差十九萬吧,上個月公公幫咱們還了一萬,應該還剩十九萬。」
「十九萬……」不用刻意回憶,余杉也能想到這幾年媳婦跟著自己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他站起身走過去,張開雙臂把媳婦緊緊抱在懷裡。
「誒誒?發什麼瘋?小心擠著寶寶。」
聞著媳婦髮髻飄散出的香味,余杉低聲說:「對不起,這幾年苦了你了。」
趙曉萌一怔,好半天才緩緩的搖了搖頭:「不怪你,要怪就怪魯海鵬那個王八蛋。誒?對了,我大哥說,有魯海鵬的信兒了。」
趙曉萌的堂哥跟單傑一樣身處警務系統,對余杉攤上的事兒多少能幫上點忙。那十九萬的外債裡,有十萬是她堂哥借給余杉兩口子的。
「聽說警方已經派了人去甘肅找人,真希望馬上逮住那個混蛋!」氣哼哼的說完,趙曉萌聲音低沉了下來:「我苦一點沒什麼,我可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是負二代。」
余杉小心的弓起腰,防止頂到媳婦的肚子,雙臂用力抱緊媳婦的脖子,認真的說:「不會的,放心,一切有我呢。」
「嗯!」趙曉萌趴在余杉的肩膀用力的點了點頭。
抽噎聲就在耳邊,余杉知道媳婦委屈的哭了,他能做的只是輕輕拍著媳婦的後背。正這時候,啪的一聲,電視滅了。
「停電了?」趙曉萌推開余杉,擦著眼淚四下看看。余杉踩著椅子查看配電箱:「沒跳閘啊,停電了吧。」
趙曉萌皺了皺眉頭,走向門口打開門,拍了拍巴掌,看著走廊裡亮起的聲控燈,沒好氣的衝著余杉說:「我不是給你錢交電費了麼,你這一天都幹嘛去了?」
余杉訥訥無語……感情兜裡的二百塊錢是用來交電費的,話說自個兒也太苦逼了吧。當初是怎麼想的,怎麼就信了魯海鵬那個混蛋?
「我趕緊去把電費交了。」
「還交什麼?你看看都幾點了?」
余杉一瞅,得,這都快五點了,銀行早就下班了。家裡斷電是沒法兒待了,余杉撓撓頭說:「要不去我爸媽那兒吃吧?」
趙曉萌怒其不爭的瞥了他一眼,說:「記住嘍,明天必須得交電費。」
余杉答應著,兩口子換了鞋,溜躂著去了老余同志那兒。一路上余杉都不敢走前頭,生怕帶錯路,走別人家去。
還好,老余同志的家位置沒變。兩口子敲了門,半晌門打開,露出了老余同志那張略微嚴肅的臉。
「來了?怎麼不提前打個電話?」老余同志皺著眉頭讓開身,衝著廚房喊:「老婆子,再和點面,曉萌來了。」
余杉的母親從廚房裡探出頭,瞧見趙曉萌立刻熱情的招呼著:「喲,曉萌來了啊。來的正好,我今兒烙蔥油餅,一會兒再拌個涼菜弄個湯。」
進了門的余杉心裡不是滋味兒了,自個兒跟曉萌到底誰是親生的啊?怎麼自己這個親生兒子沒人搭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