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危機] 感染體 作者:黑天魔神 (連載中)

 
mk2258 2016-12-4 19:50:58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7 963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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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黑天魔神,男,創世中文網與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科幻小說 > 末世危機

【內容簡介】:

  劉天明是個醫生。有一天,他被病人咬了一口,於是,故事開始了。

【其他作品】:《都市偽仙》《廢土》、《星官賜福》、《丐魔》、《末世狩獵者》、《黑色紀元》、《沖天鬥神》、《罪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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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6-12-4 19:58
   第一節發端
  夜,很黑,很暗。
  城區北面高聳大樓頂端的方形立面巨鐘,指針已經走過二十點五十分的刻度。交通晚高峰早已結束,路上的車流仍然顯得密集。不時有依仗技術良好,無懼交警恐嚇的電動車騎手,從被紅色信號燈阻攔的街口衝出。身後,立刻跟上一大群把時間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連一秒鐘也不願意多等,數量密密麻麻的隨行者。

  “這些憨砍頭呢,雜個是一點都不自覺……闖紅燈,又不是趕著投胎。怪不得人家說中國人一點也某(沒)的素質!”

  一個鼻樑上架著黑框厚底眼睛的中年男人,站在劃有清晰條紋斑馬線的街邊,望著從面前穿梭而過的電動車與自行車,用昆明本地方言發出憤憤不平的指責。同時,抬起頭,看了一眼街道對面正放射出刺眼紅光的人行信號燈,邁著穩健的步伐,從容不迫地走下台階,用悍不畏死的血肉之軀,把一輛在綠燈指引下即將通過路口的公交車硬生生逼停,飛快、迅速消失在街道對面的人流深處。

  只有車輛才應該遵守交通規則。至於行人……那當然是想怎麼走,就怎麼走。

  忽然,一輛閃爍著紅藍色眩光燈,車廂側面標註著“昆明市第二十九人民醫院”字樣的救護車,在刺耳的電子尖嘯聲中,從擁擠的車流後方緩緩開來。

  這種明顯不按規矩耐心等候,想要依仗某種特殊條例通過的行為,立刻引起周圍諸多等待者的不滿。尤其是前面一輛騎著電動車,佔據公交車道的中年婦女,乾脆直接轉過頭來,衝著身後的救護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輕蔑且鄙夷地冷哼了一聲,帶著攔住比自己身體龐大數十倍鋼鐵怪物的強烈自豪感,不再理睬身後震耳欲聾的喇叭爆鳴。

  救護車廂裡的空間,遠比外面要安靜得多。

  “真是倒霉。就代十分鐘的班,居然也會碰到急診。”

  橫排的側座上,一個身穿白色大褂,坐在側椅上的年輕男性護工嘟囔著嘴,悶悶不樂地發著牢騷。他的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慢慢嚼著一塊已經沒有多少味道的口香糖。

  “看開點吧!誰都會遇到麻煩。”

  對面,一個同樣穿著白褂,神情孺雅,胸口上卻別著“值班醫生”徽章的青年男子,伸手扶了扶鼻樑上略微有些下滑的眼睛,淡淡地勸解著。

  相比前者,他的個頭要顯得更高一些。一米七五左右,寬大的白褂使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偏瘦,從衣服袖口外伸出來的雙手,卻顯得肌肉紮實,富有力量。純黑色的眼眸表面,不時有車窗外面的霓虹燈顏色閃晃而過,帶起一絲夾雜於年輕人陽光氣息當中的羞澀。

  他叫劉天明。今年二十二歲,是剛剛從醫學院畢業的實習生。

  本來已經到了下班時間。正準備換衣服出門,恰巧碰到三號急救車上的值班醫生和護士內急,順便就和坐在對面的看護小吳一起,幫他們頂了那麼幾分鐘。沒想到這個時候卻偏偏接到求救電話,無奈之下,只好隨車出診。

  王旗營,是位於城市北面的一個“城中村”。也是電話中所說的病患位置所在。

  憑著司機不錯的技術,救護車終於擠出車流漩渦,艱難地穿過被眾多違章建築所擠壓的村中小路,緩緩開到了一幢紅幔磚牆的六層自建小樓前。

  不等車完全停穩,蘇浩已經背起藥箱,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車子,按照電話裡所說的門牌號碼,一頭衝進了帖有兩張殘破年畫的屋門。

  搶救,拼的就是速度。

  很多時候,早一分鐘和晚一分鐘,足以決定患者的生死。

  這是一幢典型的村民自建小樓。樓層佔地面積大約百來平米,卻足足高達六層。沒有護攔的樓梯非常陰暗,踩在濕漉漉的水泥地面上,有種很不舒服的黏滑感。懸掛在樓頂的電燈,被幾塊佈滿塵灰的蛛網纏繞著,在一群對之抱有濃厚興趣的蚊蟲圍聚下,有氣無力力地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三樓左側的房門大開,散發出一股令人噁心的尿臊味。用白色石灰刷過粉牆上,還滲有一片形狀莫名,骯髒發黑的黃色污垢。延伸到外面的公共區域,還多了幾塊應該是小孩子隨手塗鴉的兒童畫“作品”。有長著十餘條觸手的巨型章魚,也有頭大身小四肢像豆芽菜的古怪小人。靠近樓梯的墨綠色漆面牆上,還歪歪扭扭刻著“李小麗我愛你”、“周大發我是你爹”等亂七八糟的字樣。

  幾步竄上樓梯,一隻腳已經跨進門沿的劉天明,只覺得微微有些發怔。

  一個身形枯瘦,穿著破舊藍布工裝服的中年男子,正攀扶著床沿,從房間裡跌跌撞撞地踉蹌過來。

  也許是看到有人來了的緣故吧!男子明顯加快了腳下的移動速度。他張開枯瘦如柴的雙手,高高平舉在胸前,口中發出“呵呵”的聲響,瞪圓雙眼,大張著嘴。帶著口邊不斷溢出的渾濁涎水,朝著敞開的房門直撲過來。只是,沉重的腳步並未跟上身體動態。頓時,整個人完全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地上,再也不會動彈。

  “怎麼,怎麼會這樣?”

  突如其來的意外,使劉天明不由得倒退了幾步。

  他明明看見,從倒在地上的這個男人眼睛裡,釋放出一種非常詭異,令人難以捉摸的笑容。

  沒錯,的確是在笑。

  可是,那樣的笑意,卻並不屬於溫和、狡詐、兇殘等任何一種正常的人類表達方式。那張臉上流露出的笑容極其古怪,充滿渴求。就好像,好像……好像是在最飢餓的時候,看到了某種能夠充當食物的東西一樣。

  “這傢伙就是患者?”

  忽然,氣喘噓噓的小吳隨後也衝了進來。二話沒說,便拉開急救箱上的皮帶,取出聽診器,掀起已經暈闕過去男子身上的衣服,把冰冷的圓形聽筒,塞進了對方的胸前。

  雖然只是一名護工,小吳卻經常跟隨救護車外出。如果單論急救方面的知識和操作手段,的確要比趙毅這種剛剛走出校門的畢業生豐富得多。

  “人呢?是誰打的求救電話?”

  一邊辨聽脈音,小吳一邊轉過身,衝房門敞開的屋子裡連聲叫嚷。

  沒有人回應。房間裡光線非常暗淡。懸掛在屋樑上的舊式白熾燈最多只有二十瓦,映照出一片令人眼睛酸脹的昏黃光幕。簡單的家具,還有擺在屋子北面立櫃上的一台舊電視,全部都籠罩在奇怪且令人很不舒服的陰影當中。

  掀起男子衣服的瞬間,劉天明只覺得眼角忍不住抽了抽,眼瞳也瞬間急劇微縮。

  他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腹部,完全凹陷成為一個朝內皺起的扁圓。至於那些整齊排列形成胸廓的肋骨,則在灰黃色皮膚覆蓋下,硬崢崢地從肌肉中撐起。乍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具被人皮蒙附上的異狀骨架。

  “心跳微弱,但是很有節奏。”

  小吳收起聽筒,隨手翻起男子微閉的眼皮看了看,驚訝地說:“目光暗淡,有少量充血。眼窩下陷程度很高,嘴唇乾裂。看情況,這傢伙應該是長時間營養不良造成的虛脫。活見鬼,感覺就像是Discovery探索頻道,在沙漠裡迷路的脫水探險者……劉醫生,麻煩你幫我一下,一起把他抬到車上去。”

  抓緊男子手臂扛上肩膀的一剎那,劉天明只覺得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緊張。他注意到,男子的胳膊很細。彷彿除了骨頭外,根本沒有多餘的肌肉和脂肪。

  尤其是那隻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甲和關節的縫隙當中,透出一股顯而易見的淺黑。它們不像是普通的污垢,反倒像是從皮肉深處外透出來的顏色。

  正常情況下,只有死人,才會出現這樣的身體特徵。

  問題是,這名男子顯然還活著。頭部與對方身體接觸的一剎那,能夠清楚感覺到,順著胳膊傳遞過來的心跳節律。

  把病人抬到救護車前,正準備放上擔架的時候。兩人這才想到一個關鍵性的問題————病人的家屬在哪兒?

  這個問題不解決,那麼搶救和救護車出勤的費用誰來支付?

  樓上的房間已經空無一人。上下鄰居的房門都緊鎖著。空蕩蕩的街道兩邊,只有百米開外的幾扇窗戶亮著燈。除了在黑暗中來回竄動的幾隻老鼠,這裡似乎再也找不到多餘的活物。

  “有人嗎?是誰打的求救電話?誰是病人的家屬?”

  小吳顯然很有處理此類事件的經驗。他把雙手捲成圓筒,合在口邊,朝著空洞的樓道惡聲獰語連聲狂吼:“媽勒個逼的,如果沒人出來,老子也不管了。把這傢伙扔到路邊,讓他自己死去————”

  話音剛落,從旁邊被陰影覆蓋的牆角里,忽然傳來一個顫微微的聲音。

  “別,你們別走。電話……電話是我打的。那是我弟弟,求,求你們救救他。”

  說著,一個身材矮胖,頭髮零亂的中年人,慢慢走到了昏黃的街燈下。只見他瑟縮著,從衣袋裡摸出一疊厚厚的鈔票遞了過來。用明顯帶有遲疑的口吻懇求道:“你們……你們能不能先把他送到醫院?我收拾一下東西馬上就過來。這些錢先用著,不夠的話,我回頭再交。”

  光線很暗,劉天明注意到,對方身上的衣服上,沾染了很多似乎是打鬥過後留下的泥塵污垢。尤其是面頰兩邊和額頭,還有滲出淺紅淤印的明顯擦痕。

  中年男人臉上一直在勉強保持微笑,可是他的身體卻在發抖。而那雙在夜色籠罩下看不太清楚的眼睛裡,也隱隱流露出一絲恐懼。

  “也行!不過,必須留下你的電話號碼和個人身份證。”

  小吳摸出手機,按照對方所說,飛快地摁下一連串數字。這種事情經常都會遇到。只要交付了一定數量的錢款,病人家屬和醫院都會放心得多。

  ……

  駛出城中村陰暗狹窄的小道,頂燈閃爍的救護車,開始以極高的速度擠入車流和人群之間,發出刺耳的尖嘯,迅速開始回程的穿梭。就在後部的車廂裡,劉天明和小吳也在對剛剛抬上擔架的病人,進行著緊張的初步急救。

  一瓶用兜網包裹的葡萄糖溶液,高高懸掛在車頂的橫架上來回搖晃著。用酒精擦拭過病人的手腕後,劉天明接過小吳手中遞來的輸液器,對準表皮下面微凸的血管,用力扎了下去。

  “咔吱————”

  突然,救護車猛地朝左一個打轉。劇烈的動作使得車廂裡的兩個人頓時喪失了平衡。在橡膠輪胎與地面的刺耳摩擦聲中,劉天明只覺得指尖一痛。抬頭看時,只見銳利的針頭已經穿破了病人的血管,並且牢牢扎進了自己的食指。兩滴分從不同身體裡流出的血液,在這種意外的遭遇情況下,正在拼命滲透、進入彼此的身體……

  “憨雜種!會不會開車?你狗日的眼睛瞎啦!”

  窗外,傳來一陣粗俗不堪的罵聲。透過模糊的玻璃,劉天明看到一名騎電動車的肥胖婦女,扭著體積碩大的屁股,罵罵咧咧地車身旁邊飛快閃過。短粗的手指在空中不斷狠戳,爆發出一陣節奏迅猛,內容大多與**官和爹媽祖宗有關的污詞穢語。

  隨即,前座上嚇出一身冷汗的司機也一邊調整方向,一邊口沫四濺地探出頭去狂聲回罵:“臭婆娘,逆行騎車還這麼拽?早晚讓車把你個憨爛屎活活撞死!”

  ……

  十幾分鐘後,三號救護車已經駛入了醫院大門。護士們把病人抬出車廂的時候,原本應該跟車的醫生也迎了上來,不好意思地朝劉天明打著哈哈:“對不起!對不起!沒想到臨時把你們派了出去。小劉,小吳,改天我請你們吃飯吧!”

  劉天明無所謂地笑了笑。回到辦公室脫掉身上的白大褂,便朝著醫院食堂背後的臨時宿舍慢慢走去。

  不知為什麼,他只覺得很累,眼皮很重,連睜開都變得極其困難。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mk2258 發表於 2016-12-4 19:59
   第二節糖很甜
  夏天的天空,一向都亮得比較早。桌上的時鐘剛剛指向七點,城市上空那些還沒有被高樓大廈所佔據的縫隙裡,已經放射出金黃色的淡淡陽光。
  劉天明歷來沒有遲起的習慣。睡眼惺鬆的他使勁兒伸了個懶腰,,推開溫熱的被窩,帶著朦朧的倦意,趿著拖鞋走進衛生間。在牙刷上擠好牙膏,就著茶缸裡剛從水籠頭上結到的淨水,慢慢刷了起來。

  不知為什麼,牙刷剛剛伸進口腔的一剎那,他忽然產生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舌頭碰觸到的牙膏白沫,似乎……很甜。

  劉天明疑惑地看了看放在旁邊的牙膏盒。那是一條很普通的“藍天六必治”。淡藍色的紙盒身上,還印著那個在電視廣告裡咧嘴傻笑,露出一口整齊白牙,大喊“吃嘛嘛香,身體倍儿棒”乳肥肚腆的光頭胖子圖案。

  這牙膏,遠比平時刷在口裡的滋味兒要甜得多。很有種想讓人將其吞嚥下去的衝動。

  使勁兒甩了甩腦袋,用清水漱了口。劉天明拉開抽屜,從一個紅紙包裝的小袋子裡,拿出一顆“大白兔”奶糖。剝掉包裝紙,塞進了嘴裡。

  這是上個月一位同事結婚時送來的喜糖。

  對於糖果這種東西,劉天明一向沒有什麼興趣,當時就隨手將其扔進抽屜。

  普通飲食當中所含的糖分,足夠維持人體的正常消耗。吃得太多,除了齲齒,就是徒增脂肪。他還不想在目前的年齡段,變成一個油光滿面,肥頭大耳的傢伙。

  如果不是突然想起,這袋糖可能會永遠呆在那裡,直至發霉。

  大口嚼著已經軟化的奶糖,他從桌上拿起飯盒,推開房門,走向遠處屋頂升起濃白色蒸汽的職工食堂。

  ……

  八點零五分,正是醫院食堂供應早餐的時間。

  十六個售賣飯菜的窗口,已經排起一條條長達數十米的人龍。主廚,是一個從部隊上退伍的司務長。很自然的,醫院食堂也延續了軍隊伙食最大的特點————食物算不上美味,製作也不夠精美,但勝在份大,量足,而且價格便宜。

  五毛錢一個三兩多重的饅頭,粥和湯免費,窗口旁邊的不銹鋼臉盆裡,滿滿噹噹盛著昨天晚上預先做好的生拌蓮花白,或者是茄子鮓、咸蘿蔔、甜藠頭之類的鹹菜。當然,如果你喜歡麵條、米線之類的早點,可以花上同樣多的錢,從廚師那裡弄到比腦袋還大的滿滿一茶缸,吃到你撐得慌,連午飯時間也不會感覺飢餓。

  這只是醫院內部人員才有資格享受的待遇。

  住院部南面方向,還有對病人和家屬開放開的餐廳。那裡的飯菜種類更多,也更齊全。就連枸杞燉雞、清湯血鴿、紅燜牛肉之類需要花費五、六個鐘頭燉煮的高湯鮮菜,也能夠做到二十四小時保證供應。

  不過,包括劉天明在內,醫務人員從不到那裡吃飯。

  他們很清楚————枸杞燉雞至少已經在鍋裡來來回回熱了近一個星期。

  三七燉血鴿裡的湯早已不是原物,而是味精和白水反复勾兌了不下上百遍的假貨。

  至於紅燜牛肉嘛……你根本不要指望能夠從碗裡發現成塊的牛肉。那裡面的東西不是牛筋,就是牛雜,再不就是類似胸腹隔膜或者腸衣之類的物件。聞著的確很香,番茄醬染出來的顏色也夠紅,但絕對不是舌頭與口腔喜歡的鮮美,還散發著一股非常古怪的牛腳丫子臭味兒。

  餐廳裡的飯菜貴得驚人:一份普通的油鹽炒豆芽,明碼標價三十元人民幣。枸杞燉雞之類的“營養藥膳”,售價通常為一百五十元一盅。

  這種天價菜單,已經不止一次遭人詬病。

  當然,這些事情與醫院沒有任何關係————餐廳已經承包出去,具體飯菜該賣多少,那是承包者的事情。只要不是人肉包子之類的驚世駭俗的玩意兒,只要吃不死人,那就誰也管不著。

  ……

  望著廚房裡飄散開來的騰騰熱氣,劉天明只覺得飢腸轆轆。

  感覺……自己好像很久沒有吃過東西。突然聞到飯菜的香味兒,令他忍不住有種想要放開胃口大啖一頓的衝動。

  端著滿滿一飯盒白粥,舉著叉有八個大饅頭的筷子,在旁人驚訝的目光注視下,劉天明微紅著臉,慢慢走到了牆邊的餐桌旁。

  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平時的早餐,頂多兩個饅頭就能管飽。可是今天,他卻覺得就算把麵前所有的食物一掃而光,也恐怕只能吃個半飽。

  拿過擺在桌上的調料盤子,劉天明大勺舀出裡面的白糖,很快在面前飯盒的粥面上堆起厚厚一層。換在平時,他從來不會這麼做。可是今天,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只覺得很想吃點甜的東西。

  而且,越甜越好。

  “早啊!劉醫生。”

  忽然,旁邊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回頭看時,只見滿面微笑的小吳端著一隻盛滿白粥的白瓷口缸坐了下來。手邊的兩隻筷子上,同樣叉著八隻熱氣騰騰的大饅頭。

  禮節性地點了點頭,劉天明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卻沒有說話。

  他記得,小吳患有慢性胃潰瘍。按照醫囑,只能少吃多餐。平時的飯量也不大,主食通常都是一個饅頭或者二兩米飯。

  甚至,還不一定吃得完。

  可是今天,他這種極其驚人,與自己差不多的飯量,顯然有些奇怪。

  小吳拉開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從劉天明手裡接過裝糖的調料瓶,把剩下的白糖全部倒進自己的粥裡。一邊用勺子在茶缸裡來回攪拌,一邊湊到近前,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小聲道:“聽說了嗎?昨天晚上咱們跟車拉回來的那個病人,今天凌晨的時候病情惡化,死了。”

  “死了?”

  劉天明一驚。顧不上嘴裡還在咀嚼的饅頭,連忙含糊不清地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不太清楚。據值班醫生說,應該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身體機能衰竭。”

  小吳端起茶缸,順著邊緣吸溜了幾口,呼嘶著燙唇的熱氣,說:“幸好昨天咱們送病人回來的路上,給他及時打上了葡萄糖。否則,如果出了什麼黑鍋,還得咱們來背。不過話又說回來,應該不會是那瓶葡萄糖有什麼問題吧?”

  劉天明沒有去管他說的後半句。疑惑地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應該是凌晨三點左右吧!現在屍體已經送進了太平間。就等死者家屬來認領。”

  “怎麼?昨天晚上的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

  聽到這裡,劉天明又是一驚。

  “沒有。”

  小吳大口咀嚼著饅頭,邊吃邊說道:“不過,他交給我的那兩萬塊錢,倒是足夠搶救的費用。至於別的,就只能等人來了再談。說不定,死者家屬會因為這件事情,要求醫院賠償損失。搞不好,又是一起該死的醫鬧事件。”

  只要是在醫院死了人,院方就必須賠償死者家屬巨額經濟損失。這似乎已經成為一種非正式的慣例。也正因為如此,院方也明確規定:無論任何科室、個人遇到此類問題,必須一查到底。誰起的頭,誰負責到底。

  劉天明皺著眉,不自覺地搖了搖頭。慢慢嚥下嘴裡咀嚼的食物,他的目光,也隨即轉移到手裡已經吃掉小半的饅頭上。乍一看,就是個彎曲且不太規則的弧圈。就像昨天晚上那個神秘病人乾裂嘴唇上凝固的怪笑,不知道究竟出於什麼原因,非常詭異。

  ……

  上班後,劉天明先是按照順序,隨同主治醫生一起,對所轄病區內的所有病人進行查房。而後,又把巡診記錄編造成冊,輸入電腦資料庫中……做完這一切,時鐘上的針尖,已經指向了十點半。

  按照慣例,在沒有特殊情況需要處理的情況下,從現在開始,直到中午吃飯前的這段時間,劉天明可以自由支配。

  他只是一名前來實習的畢業生,院方不可能安排他正式坐診。出於對自己飯碗的考慮,負責帶領新人的主治醫生,也只會安排他做些不相關的雜事,永遠不會真正教授經驗與知識。更多的時候,還是做一些無關緊要的雜務。美其名曰:“讓年輕人多接受各方面的鍛煉”。

  至於前來求診的病人……對於醫生,他們只會從外表進行最直觀的判斷。

  年輕、英俊等等青春美好的代名詞,在病患眼中等同於沒有經驗的小白痴。他們寧願多花十倍價錢,讓那些面皮充滿皺紋,牙齒掉光,腦門光禿的專家問診,也絕對不會掛便宜的普通號,接受剛剛走出學校大門的年輕醫生。

  就連那些在大街上,目光永遠只會追隨年輕美女胸口與屁股,不斷在大腦裡計算著對方罩杯尺寸的猥瑣蜀黍和老頭。走進門診室也立刻改換胃口,迫不及待尋找年齡足以當做自己老娘或者奶奶的“老專家”。

  如果換在平時,劉天明往往是坐在電腦面前,百無聊賴地玩上一個多小時遊戲,然後坐等食堂開飯。可是今天,他卻絲毫沒有這樣的念頭。

  他總覺得那個病人死的很蹊蹺。

  想到這裡,劉天明下意識地捏了捏昨天晚上受傷的手指。被針頭扎破的地方,只留下一個不太明顯的淺灰色針眼,卻隱隱散發出似有似無的痛。

  ……

  與所有人流量龐大的公共場所一樣,第二十九人民醫院也設有面積龐大的地下停車場。不過,卻很少有人知道,就在地下三層停車場的下方,還有一層只有院方專用電梯才能到達的空間。

  這是居於地下最深處的樓層。它的作用,只有兩樣:儲備藥品,以及存放因為各種意外導致死亡的屍體。

  從電梯口出來,首先進入劉天明視線的,是一條狹長的“T”字形甬道。左邊的淡綠的牆壁上,塗刷著一個醒目的紅色箭頭。旁邊,還有兩個差不多十厘米見方的印刷體大字————藥庫。

  至於右邊……沒有任何提示性的標誌,天花板上只有一盞光線不太明亮的熾光燈,有氣無力地把他的影子照射在灰黃色的牆壁上。也許是由於電壓不太穩定的緣故吧!被幾隻小飛蟲來回繚繞的燈管兩邊,還不時發出輕微的“嘶嘶”聲。

  “小伙子,你是哪個科室的?有什麼事嗎?”

  剛走到拐角,從旁邊一扇半開的小門裡,冷不防傳來一陣沙啞的問話。緊接著,一個穿著白褂,身材矮小,體形乾瘦,趿著黑膠皮木底拖鞋,年紀約莫六十左右,臉上麻木刻板,沒有絲毫表情的老婦,也隨之出現在他的面前。

  她叫陳婆,專管負責看守地下太平間。

  據說,早年時候,她曾經是醫院諸多年輕護士裡最為漂亮的女人。不過,陳婆的身世很慘。先是丈夫外遇導致離婚,後來獨生兒子又在車禍中喪命,她本人也患有多種慢性疾病。出於照顧,院方才給她安排了這項聽起來有些恐怖,實際上卻油水頗多的工作。

  每當有死者家屬到太平間提屍,總會發給看管人一個不菲的紅包。只不過,這筆錢在常人看來實在晦氣。尤其是陳婆到食堂打飯的時候,人們也都遠遠避開她,如果沒有必要,根本不會與之答腔。彷彿,她就是一具無意識的行屍走肉。

  望著神情冰冷的陳婆,劉天明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張蓋有科室圖章的便條:“科室裡讓我來看看那具今天凌晨送來的屍體,準備做資料歸檔。”

mk2258 發表於 2016-12-4 20:00
   第三節守屍人
  屍體和病人一樣,都需要進行資料錄入。這個理由沒有什麼破綻。至於蓋圖章的便條,基本上每個實習醫生身上都會帶著幾張。這種東西唯一的作用,就是證明自己的身份。何況,蘇浩的理由也很充分。即便陳婆真的到科里就此事詢問,他也完全可以用整理資料的藉口混淆過關。
  接過便條看了很久,陳婆抬起滿是皺紋的眼皮,用渾濁微黃的眼眸死死盯著劉天明的臉,注視了近三分鐘,這才掀起半舊不新的白大褂,從褲帶上摸出一串鑰匙,用節奏緩慢的沙啞嗓音說:“走吧!”

  走廊盡頭,是兩扇表面略帶銹漬的厚重鐵門。門頂上一塊昏暗的燈牌上亮著三個紅的發黑的字————太平間。

  “哐啷!”

  巨大的金屬門拴在鑰匙的轉動下,從門壁背後傳來齒輪鬆動的撞擊聲。跟隨著陳婆佝僂蜷曲的背影,劉天明第一次走進了這個陰森冰冷的房間。

  兩排順著牆沿擺放的屍櫃,佔據了屋子裡的絕大部分空間。除了幾張斜靠在牆角的鐵架床,還有幾條背靠而立的黃漆木凳,再也看不到任何多餘的擺設。

  劉天明下意識地抱緊雙臂。為了保存屍體,這個密閉的房間裡,二十四小時都保持著極低的溫度。而這種外侵的寒意,都會使得走進房間的人們,身體總會不自覺的顫抖。

  也許是已經習慣了這種環境的緣故,陳婆並沒有表現出與蘇浩類似的動作。她面無表情地拉開用紅漆標有“十九號”字樣的屍櫃,在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中,慢慢拉出兩米多長的不銹鋼滑屜,用特有的沙啞聲調說:“看完記得把櫃子關上。我就在隔壁,走的時候,提醒我過來鎖門。”

  說完,她轉過身,自顧走出了太平間。

  拉開屍櫃的一剎那,劉天明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這具屍體上。

  由於冷凍的效果,屍體表面已經凝起了一層薄薄的霜花。用手輕輕撣開,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從已經僵硬的皮膚表面透射而出的粗糙和冰冷。

  死者的嘴唇微張著,外露出口腔的牙齒上,滿是令人噁心的黃漬。緊閉的雙眼略有腫凸,鼻翼兩邊的皮層因為失水,顯得有些萎縮。但是,這些微小的變化,並不足以掩蓋他的真實身份。

  沒錯!昨天晚上隨同救護車一起拉回來的,就是這個人。

  劉天明戴上口罩和橡膠手套,慢慢拉開圍裹在屍體身側的塑料薄膜。他意外地發現,死者面部的皮膚,竟然呈現出碳狀的烏黑。

  這不正常。

  人死之後,由於新陳代謝不再起作用,血液會凝聚變腐。皮膚也由滲紅轉變成為鉛灰色。機體脫水後,屍體還會逐漸呈現深褐色乃至灰黑色。可是像眼前這種碳黑的狀況,劉天明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不僅僅是面部。當他用顫抖的手,慢慢解開死者身上衣服的時候,裸露在空氣中的整個胸脯和肩膀,同樣呈現出令人心悸的烏黑。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定了定神,劉天明從貼身的衣袋裡摸出幾隻試管,分別從死者的頭髮和指甲上取下部分樣本。又摸出鋒利的手術刀,從屍體的左肩外側削下一片兩厘米見方的皮膚……做完這一切之後,才抬起沉重的屍箱,順著滑軌,將其慢慢推入櫃中。

  他並非天生的戀屍僻。只是隱隱覺得,這個突然死亡的病人身上,應該有著某些不為人知的東西。

  就在屍櫃即將合攏的一剎那,劉天明忽然發現:從自己所在的角度望去,死者的面部似乎露出了極其古怪的笑容。就好像昨天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時候,那種充滿恐怖和殘忍意味的微笑,彷彿是看到了美味無比的食物。

  ……

  “陳醫生,資料已經做完了。請把門鎖上吧!”

  陳婆當然和“醫生”這兩個字扯不上關係。這不過是對醫院工作人員籠統的稱呼。

  路過看管間,劉天明順手敲了敲半開的窗戶。坐在窗前的陳婆抬頭瞥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仍然保持著與先前沒有任何變化的呆滯神情,拿起擺在桌面上的鑰匙,朝著太平間的方向走了過去。黑色厚木底拖鞋撞擊著水泥地面,發出令人心悸的沉悶聲響。

  正準備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劉天明忽然有種非常古怪的感覺:某種自己似乎很熟悉的東西,從眼角余光中滑過。

  他下意識地偏過頭,視線透過敞開的窗戶,直接落在在樓道看管間的桌子上。隨即,牢牢鎖定,半天也沒有移開。

  那是幾塊“徐福記”水果糖。

  旁邊,還有一張已經被揉成團狀的透明包裝紙。

  陳婆也喜歡吃糖?

  ……

  十二點,午餐時間。

  醫院食堂做的紅燒肉非常不錯,濃郁的香氣隔著很遠便能聞見。去的晚了,根本就買不到。

  雖然早飯吃得不少,可是劉天明仍然覺得肚子餓。他早早來到食堂,足足打了兩斤米飯,六個紅燒肉。混雜著肉塊與胡蘿蔔的米飯,在洗乾淨的不銹鋼餐盆裡,堆成碼尖的小山。每一個看到這一幕的人都面露詫異,驚嘆著倒吸冷氣。

  “嘿!這年輕人胃口真不錯,居然能吃這麼多。”

  一個身材佝僂的老頭從蘇浩身邊走過,不住地搖頭嘆氣,喃喃自語:“想當年,我也不差,甚至吃得比這還多。如今這身子骨……唉,老嘍…… ”

  用紅糖和醬油燜燒出來的肉塊,吃在嘴裡有種非常舒服的酥爛口感。不過在劉天明看來,對自己產生最大吸引力的,卻是肉塊表面那種混合著醬色的暗紅。

  它,很像血。

  塗滿鮮血的肉塊,應該非常鮮美。

  ……

  儘管午飯吃的很飽,到了下午上班的時候,劉天明仍然覺得還是餓得發慌。而且喉嚨一陣髮乾,嗓子眼兒里火燒火燎的疼。

  摸索過桌上的茶杯,一口氣灌了大半杯涼水,這才稍微緩和下來。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從症狀上判斷,很像是上呼吸道感染。在拿不定主意的情況下,劉天明也不敢隨便用藥。猶豫再三,終於決定:先做一份血樣化驗,看看結果再說。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不直接找某個醫生詢診?那樣做很方便,對症下藥,好的應該更快。然而,潛意識當中,劉天明總有一種隱隱的擔憂。

  ……

  三樓化驗室,是一個完全用合金框架與有機玻璃隔開,佔用了樓道大廳近三分之二面積的大房間。隔著那層透明障礙,可以清楚看到擺放在屋子裡的各種檢測儀器。甚至還有對面窗戶之外,樓下,體積已經顯得非常微小的行人和車輛。

  劉天明剛剛走上二樓,拐角樓梯的衛生間裡,也同時走出一個穿牛仔短裙的年輕女人。

  她的臉非常白淨,但顯然不是自然的皮膚本來面目,而是粉底塗抹太多顯出的妝色。年齡看上去最多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幹乾瘦瘦的,凸顯出很多女孩刻意追求的骨感效果。穿著卻很暴露。尤其是短裙,勉強能夠遮擋腿根略下大約五厘米左右的部位。從劉天明所在的樓梯偏下位置,甚至可以看見雙腿中間若隱若現的粉紅色絲質*******這種著裝打扮很是性感的女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成為眾多男性目光注視的焦點。劉天明也不例外。也正因為如此,他注意到:女人手裡端著一個盛尿用的淺口塑料杯。

  十二公分的細高跟鞋踩在水磨地磚表面,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她似乎並不介意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帶有鄙夷、嫉妒、冷漠,甚至火熱慾望和邪惡的各種目光,依舊高昂著頭,扭動腰肢,用頗為優雅且帶有相當誘惑性的姿勢,把裝有微黃尿液的塑料杯,連同一張已經交過費的醫用處方簽,輕輕擺在化驗室的窗口前。

  劉天明俯低身子,隔著玻璃看了看,轉身走向旁邊緊閉的小門。繞過女人身後的時候,他不經意地瞥見,化驗單上寫著“驗孕”兩個字。

  由於宿舍在同一樓層的關係,劉天明與化驗室的人很熟。推門走進房間的時候,坐在顯微鏡前化驗員張宏良抬起頭來,沖他笑著點了點頭。

  “士官生,又跑到我們這兒來搞情報了?”

  被恆溫培養櫃阻隔視線的桌子對面,滑出一隻輪式轉椅,上面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很瘦,個子不高,儘管白大褂已經是最小尺碼,他穿在身上依然顯得很空。

  與張宏良一樣,錢廣生也是醫院的化驗員。早年的時候從衛校畢業以後,就一直分配在化驗室。他似乎並不喜歡這份工作,對包括劉天明在內前來實習的醫大畢業生也很冷淡。也許是出於嫉妒,或者是癡迷於蘇聯時期紅色小說的緣故,錢廣生把所有大學畢業的人都叫做“士官生”。至於化驗單,則稱之為“情報”。

  “有一個朋友,老病號了,委託我幫他看看血樣。”

  劉天明陪著笑臉打著招呼,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支提前準備好,裝有自己血樣的試管,拉過一把椅子,在分子檢測儀面前坐了下來。
mk2258 發表於 2016-12-4 20:01
   第四節我生病了
  “熟人”和“朋友”,永遠是流行在這個社會上,誰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肯能幫用到的角色。醫院也不例外。所以,儘管劉天明的動作違反了醫院的規定,可是張宏良和錢廣生卻絲毫沒有想要製止的意思。感覺,就好像某個熟人來到自己家裡,隨口借用廁所方便一下。
  用吸管抽出血液,小心滴在玻片上,加入稀釋劑,調勻,將玻片塞進電子顯微鏡下,調整旋鈕……一個與現實完全不同的微觀世界,頓時出現在劉天明眼前。

  扁圓形的紅細胞之間,偶爾間雜著一個個巨大的,外形如同斑疹的白血球。它們如同遊蝨在水面漂浮,上下層疊。就在這兩種構成血液的基礎細胞之外,還有一種形狀類似海膽,表面帶有密密麻麻銳狀凸起的怪異存在。它的體積比白細胞略大,呈橢圓形,游動緩慢。一旦有紅血球從旁邊經過,尖銳的針刺立刻主動伸出,將其狠狠扎穿。

  這種怪異的細胞,彷彿是專以血液為食。就在劉天明的注視下,五秒鐘內,已經有三隻紅血球被連續扎中,吞噬。那種凶蠻狠厲的動作,就像衝進羊群,肆意虐殺的惡狼。

  看到這一幕,劉天明只覺得心臟驟然抽緊。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觸電般將眼睛從顯微鏡前移開,上身後仰靠在椅子上,神情茫然地望著鏡頭下面那塊載有紅色血點的薄薄玻片。

  張宏良已經戴起口罩,從消毒箱裡小心翼翼取出一盒剛剛清洗過的培養皿。坐在寫字台前的錢廣生拿起一張化驗單,對著一份尿檢樣本鄙夷地連連搖頭,冷笑著在右下角空白處重重寫下“陽性”兩個字,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掃到拱圓形的接單窗口外。

  張宏良無論任何時候都小心謹慎,很少得罪人。相比之下,錢廣生卻顯得性子古怪,尤其是對女人有著天生難以言語的冷淡。據說,他最喜歡聽到某個女人意外懷孕。而且,化驗單上“陽性”這兩個字也寫的特別好。

  他們都沒有看到劉天明臉上的異樣,也沒有註意到他什麼時候離開了化驗室。尤其是錢廣生,一直色迷迷盯著坐在化驗室窗口對面那個穿超短裙的纖瘦女人。彷彿他細小的眼睛有X光功能,可以透視。

  美女。

  男人嘛,可以理解。

  ……

  醫院辦公室。

  為了配合天氣預報今天日間氣溫高達二十九攝氏度的的說法,太陽賣力的釋放著能量,像熔爐一樣烘烤大地,面目猙獰地註視著地球上這些可憐的卑小生物。

  劉天明用力旋開一瓶“阿莫西林”的蓋子,抖出六顆紅白包裝的膠囊,就著從飲水機上剛剛接下的熱水,將這些表面光滑的小玩意兒全部吞下。

  毫無疑問,自己生病了。對此,劉天明非常肯定。

  至於病因……應該不是什麼常見的上呼吸道感染,而是那天晚上在車上的搶救過程中,從病人身上沾染到的血液。

  一束陽光從窗外透入,照在他的臉上,浮泛出略顯蒼白的顏色。

  得益於大學時代從未間斷過的晨跑和訓練,劉天明肩膀很寬,身體厚實得好像一堵沙壘,他的身材整體十分勻稱,充滿了力量感。他的臉上幾乎總是帶著微笑,待人態度也很溫和,總會讓人感到似乎有溫暖的陽光撲面而來。

  不知道為什麼,這段時間劉天明總是會下意識地想起那個古怪病人狀如死屍般的面孔,只覺得渾身發冷。顯微鏡下那種兇暴殘忍的怪異細胞,彷彿正在張開大嘴,狠狠啃嚙自己的心臟。

  化驗單上的大部分數據都很正常,唯一異常的,就是血色素偏低。像他這個年齡階段的男子,正常值應該為130~180g/L,而目前的化驗結果只有60~70g/L,連一半都不到。

  貧血,非常嚴重的貧血。

  劉天明自己也不相信這個結果。為了防止差錯,他單獨從自己身上抽出另外兩份血樣,以其他人的名字,分別委託張宏良和另外一名值班人員進行驗證。結果顯示,三份單據的檢驗數字都沒有出入,完全一樣。

  今天是星期四,按照排班順序表,明天可以輪班休息。

  懸掛在牆上的石英鐘指針,已經走過下午四點二十五分。與上午到處都是病人,忙碌且混亂的場景相比,位於三樓的內科診室顯得很空,走廊的綠色條椅上,也只有一個正把吊瓶掛在高處輸液的病號。

  科室裡的專家,半小時前就已經下班。今天輪到一個姓顧的老頭坐診。據說,他是副院長從其它地方花大價錢挖來,在治療肝病方面頗有心得的高手。作為初出茅廬的學生,劉天明也曾將其當做神一樣崇拜。不過,他後來發現:顧老頭對所有病人一視同仁,處方籤上無一例外都是那幾付成份簡單,卻被顧專家大肆宣揚為“特效秘方”的草藥。

  每逢顧專家上班時間,總有一、兩個大病初癒的患者,在人最多的時候出現在內科診室。他們總會說上一大堆充滿感激的話語,像對待自己至親一般送上厚厚的紅包,或者價值不菲的高檔禮品。顧老頭也總是滿面冷肅果斷拒絕,更少不了“醫者濟世乃本心”之類的呵斥……就這樣,紅包和禮品在推來擋去之間不斷過手,最後,被堅決要表示感謝的患者換成“再生父母”、“杏林高手”、“懸壺濟世”之類的錦旗,密密麻麻張貼在牆上。

  這些人來的次數多了,劉天明自然也就看得眼熟。有一次下班,在醫院外面的公交車站台上,他親耳聽到一個年輕病人管顧老頭叫“二舅”。

  那小子病歷上顯示他患有重度乙型肝炎,是診室裡經常來來往往的老病號,也送過顧專家一面“妙手回春”的錦旗。

  與其相信這種所謂的專家,不如直接去藥店裡按照說明書自己買藥來吃。

  電腦上的紅色憤怒小鳥在到處亂飛,綠色豬頭躲在破爛房子深處笑得越來越猥瑣。各種雜七雜八的鮮豔顏色,在劉天明眼睛裡逐漸幻化成斑斕的顆粒,慢慢的,與熟識的青黴素、鏈黴素、頭孢重疊,變成一粒粒非實質性的藥片。

  大量服用抗生素和補血藥劑,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夠做的。

  劉天明不想成為“怪病”的載體。無論在醫學院還是實習單位,他看過太多重症病人被鄙視和迴避的案例。護士們對你敬而遠之,醫生則將其當做臨床試驗的最佳道具,家人乾脆置之不理。至於什麼“治療效果不錯”、“要對醫生和你自己有信心”、“頑強對抗病魔”之類的廢話,恐怕連說出口的那些人自己都不相信。

  先吃幾天藥看看情況,如果體內細胞仍然保持這種怪異的狀態,劉天明只能去其它醫院,用偽裝過的身份求診。

  ……

  下班時間的昆明城裡,到處都充滿著人群和擁擠。

  劉天明運氣不錯,擠上公交車,旁邊座位上的人剛好站起,他立刻動作麻利地一屁股坐下,暗自慶幸可以在回家路上這段漫長難熬的時間放鬆一下,稍微打個盹。

  眼皮越來越沉重,依靠最後一絲清明勉強聽著廣播站名的耳朵,與強烈要求酣睡的大腦,像你死我活的對手一樣瘋狂撕咬著……劉天明頭垂得很低,隨著車身行駛的節奏來回搖晃。脖子彷彿不堪重負的可憐枝條,用力拖拽著沉重的頭顱,不讓它從自己的頂端掙脫,摔落。

  “嘭!”

  一種被硬物撞擊產生的觸感,從左邊面頰靠近眼睛的部位瀰漫開來。不是很痛,但蘇浩還是盡量抬起酸澀的眼皮,想要透過朦朧,看看自己究竟碰到了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公交車輪飛快碾過馬路上的一處凹坑,車身帶著巨大的力量從地面彈起,左右搖晃著重重落下。車廂裡的乘客不約而同發出尖叫,卻只是有驚無險地隨著車身來回晃動了幾下,又重新恢復沉悶和平靜。

  意外的顛動,讓劉天明的面頰再次撞上那塊不知名的硬物。這一次撞得很重,力量也很大,受創部位的左顴骨彷彿徹底粉碎,鑽心的疼。

  那是一隻黑色的龍頭。

  準確地說,應該是一根粗大的木質拐杖————被手握住的頂端,正是與木杖垂直連接的橫置部分。這玩意兒做工粗糙,以至於龍頭看上去,就跟剛剛做過減肥手術的豬腦袋差不多。

  拐杖是沒有生命的死物。它的握柄,牢牢握在一隻被無數皺紋包裹,如同枯死樹根一般蒼老的手裡。順序向上,可以看到一個身材矮胖,顴骨朝前凸伸得厲害,佝僂著背的老婦。

  她小半個身體已經站進座位前段的空隙,幾乎將劉天明和前排椅背的空間徹底填滿。尤其是握在右手的拐杖,斜斜杵在地面上,頂端部分堅硬的凸起龍頭,正隨著車身顛簸,在劉天明面前來回搖晃。距離,最多不超過兩公分。

  劉天明下意識坐直,順便偏過頭,本能地看了看老婦周圍。

  車廂裡很擁擠,卻也沒有達到密閉沙丁魚罐頭那般誇張的程度。老婦身後至少還有半平方米左右的空間,她之所以保持現在的站姿,目的其實非常明顯:就是為了用這種看似合理的方法,強行弄醒自己。

  那根拐杖是她故意湊上來,擺在這個位置。昏睡中的人頭部會左右搖晃,自動撞上去的機率很大。只要車身稍微有那麼一點點晃動,劉天明的頭部都會狠狠撞上去。

  “哼!現在的年輕人真沒素質,看到老人也不會主動讓座,我真替你們的爹媽感到丟臉!”

  老婦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般深邃,她眨巴著眼睛,不斷翻動著因為缺牙朝內倒陷的薄嘴唇。說話的聲音很大,惹得前後周圍的人都朝這邊看過來。成為關注焦點的老婦越發得意,她示威性地使勁兒跺了跺拐杖,用冰冷、銳利,充滿命令式的目光死死盯住劉天明。那種無比威嚴滿面冷漠居高臨下悍不畏死的氣勢,讓劉天明不由得聯想起中學課本插圖裡的共產黨員……劉胡蘭。

  讓座?

  你居然用這種方法叫我讓座?

  被龍頭狠狠撞過的左臉依然生疼,劉天明卻沒有想要與之爭吵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話,他更願意一把扯掉老婦的腦袋,用牙齒狠狠撕咬對方脖頸上的皮肉,狂飲鮮血。

  我,我怎麼會產生這樣的念頭?

  他用力扭了扭脖子,讓迷亂的思維神經重新恢復正常。公交車恰好在這個時候靠站,劉天明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未等急不可耐的老婦坐下,他已經從喉嚨裡咯出一口濃痰,準確地吐在綠色座椅表面,然後,大踏步從後門走下車廂。

  被欺負了,當然要反擊。

  旁邊的人看不慣不要緊,只要自己明白是怎麼回事,那就足夠了。

  身後的車廂裡,響起了老婦無比尖厲,陰狠刻骨,充滿了無限怨恨與狂怒的咒罵聲。
mk2258 發表於 2016-12-4 20:01
   第五節偶然發現的美女
  劉天明的房子不大,房產證上的建築面積只有七十三個平方。嚴格來說,這套房子屬於劉天明的父母。
  他們在很早的時候就去世了。那一年,劉天明只有四歲。很多記憶已經隨著時間流逝變得模糊不清。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因為交通事故導致意外死亡。而且,從小照顧劉天明的奶奶也在消息傳來的幾個月後悲傷過度去世。要不是因為父親的軍人身份,劉天明也不可能一直讀書,並且順利的大學畢業。

  劉天明沒有親人。劉家這一脈,似乎到他這裡就已經達到了最後一個。對於小時候的事情,劉天明幾乎是一片空白。他是醫生,自然明白遺忘是幼童大腦發育過程中必不可少的規律。家里相冊裡有父母和奶奶的幾張遺照,每逢清明冬至,劉天明也會按照國人的習俗,給他們燒紙上香。

  家裡很空,除了一台電腦,外加一台舊洗衣機,一台電視,幾樣後來新買的廉價家具,再也沒有多餘的擺設。

  這房子位於市中心,旁邊有兩所重點學校,位置絕對屬於黃金地段。對面鄰居的那套房子半年前就賣掉了,據說售價高達兩百多萬。

  劉天明是不折不扣的百萬富翁。可是,如果賣掉這套房子,他就無家可歸。至於另外購買一套價格低些的新房安身……不過仔細算下來,連同家具和裝修等雜七雜八的費用,差不多也要兩百多萬。就算是精打細算節省一些下來,其實也落不下多少。

  帶著從公交車上而來的憤怒,劉天明直接躺在了床上,雙手抱著後腦勺,看著顏色微黃的天花板,疲​​憊且無奈地長長呼了口氣。

  年輕人都有自己的夢想,也都對這個社會和世界充滿了渴求與希望。

  劉天明此刻的心裡絲毫沒有那些美妙的幻想畫面,只有一絲微微的驚訝,還有就是對自己身體狀況的擔憂。

  離開公交車時那種無理至極的舉動,固然是發洩內心的不滿。可是,劉天明記得清清楚楚,當時自己離開座位的速度很快,腿腳剛剛邁動,就已經躍出了兩米多遠。而且,吐出的口痰也很準確,不偏不倚落在了座位的椅面上。

  自己以前好像沒這麼厲害吧?

  想到這裡,劉天明不由得順手抓起擺在床頭櫃上的舊報紙,在手中揉作一團,對準放在外面客廳角落裡,與臥室方向成一條直線的垃圾桶,嘗試著扔了出去。

  紙團在空中劃出一條漂亮的弧線,落點碰撞到了垃圾桶內緣,就像籃球比賽里已經投入籃筐,卻仍然在慣性與墜落力量的推動下旋轉的球體,沿著桶筐繞了兩圈,最後還是穩穩掉落進去。

  看到這一幕,劉天明不由得有些發楞:從自己所在的床鋪到客廳,十多米遠的距離,隨手一扔,居然就這麼進了?

  說不定,自己有著籃球投手,或者飛鏢競技手的天賦,只是一直以來沒有被發現而已?

  這樣的念頭當然只是玩笑。短暫的驚訝與振奮過後,劉天明的大腦思維仍然還是被沉悶的憂慮所統治。

  從醫院回家的這條路,劉天明幾個月來往返了很多次。無論上班還是下班,從未像今天這樣,在公交車上睡著。

  醫院的工作很是輕鬆。他很清楚,那絕對不是因為疲勞或者困頓,而是眩暈所導致。

  醫生大概是對於自己身體變化最為敏感的那一類人群。剛剛來到二十九人民醫院實習的時候,劉天明的體檢報告所有數據都很正常,表明他是一個健康的人。

  先是血液指數不對,現在又是突然之間的眩暈……照這種情況發展下去,劉天明實在不敢想像事情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

  那天晚上在王旗營收治的那個病人,到底是得了什麼病?為什麼會在入院以後的短時間內突然暴死?

  擺在枕頭旁邊的手機傳來“嗡嗡”的震動。那是劉天明設定的吃藥時間。他從衣袋裡摸出那瓶阿莫西林,仍然抖出六粒膠囊,就著從飲水機上接下來的水,沉默著,一顆一顆送進了嘴裡。

  這種規格的阿莫西林,成年人每次的用藥量只是兩粒。劉天明的服藥量,足足超過了三倍。

  不能再這麼等下去了。

  那個已經死亡的病人真的很奇怪,也很神秘。他的家屬一直沒有出現。

  這不正常。

  把藥瓶裝進衣服口袋的時候,劉天明的手指觸到了另外一件東西。那是他在醫院小賣部買的一袋“阿爾卑斯”奶糖,還吃剩下了幾塊。

  小吳也喜歡吃糖。

  也許,他會知道些什麼。

  ……

  醫院無論任何時候人都很多。除了銀行,這里大概是世界上排隊人數最多的地方。

  沒有跟隨救護車外出的時候,小吳通常都是呆在外勤室。劉天明不太喜歡那個地方。因為走廊就只有那麼一條。每次過去,都要經過內分泌科的診室。

  那是一個充斥了大量醫療廣告的地方。

  據說,自從醫院領導做出了“科室外包承包”這項為了全院職工謀取福利的偉大決策以後,內分泌科的房間有三分之二都被轉租出去。牆壁上各種宣傳畫遍布觸目驚心的肉色胡蘿蔔。它們形態各異,有的長勢良好,粗壯硬挺,一看就是營養充足發育健康。有的又黑又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人與胡蘿蔔聯繫在一起。還有的表面分佈著無數斑點與疙瘩,看著就令人聯想起苦瓜。

  作為堂堂公立醫院,沒有一個內分泌科當然說不過去。這裡只是屬於醫院內部的醫生少了些,護士也少了些。

  劉天明穿過走廊的時候,正好遇到了推著藥品車子走過來的鄭小月。

  衛校畢業的女孩,大多會選擇在醫院裡實習。鄭小月也不例外。她個子並不算高,白色的護士服顯然是大了一號,穿在身上空蕩蕩的,整個人顯得越發瘦小。

  “怎麼,終於良心發現,願意過來請我吃飯了?”

  鄭小月拉下口罩,露出一張很是白淨,也顯得精緻,卻算不上太過漂亮的臉。表情有些嗔怪,也有幾分冷意。

  劉天明臉上露出苦笑。

  是的,自己還欠鄭小月一頓飯。

  同事之間總有各種各樣的相互幫忙。與鄭小月這樣的衛校女生比起來,醫學院出身的劉天明無疑顯得很是耀眼。雖說劉天明根本談不上什麼身家,也沒有身份顯赫的父母親戚,可他畢竟是個大學實習生,尤其在醫院這種眾多護士集中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成為姑娘們閒聊,經常接觸,或者是無傷大雅調侃的對象。

  不,不僅僅只是欠一頓飯那麼簡單。

  細細計算下來,這段時間鄭小月已經幫著劉天明打過好幾次飯,處理過好幾份臨時病患的夜間急診單子。

  每一次,鄭小月都極其強勢的要求劉天明請自己吃飯,劉天明也總是隨口點頭答應下來。只是,時間和機會都不湊巧,不是劉天明臨時有事,就是鄭小月排班沒有休假。總之,兩個人從未有過同一天的休息時間。

  欠賬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

  欠得多了,還的自然也多。劉天明之所以不願意來內分泌科的願意之一,就是有些畏懼鄭小月。倒不是這個小護士凶悍潑辣蠻不講理,純粹只是有種楊白勞想要遠遠避開黃世仁的那種感覺。

  “好好好!只要你有空,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

  說這句話的時候,劉天明腳下並沒有減緩速度。鄭小月說話速度快得像機關槍,雖說是自己不對在先,可是劉天明對於如何處理男女之間的事情根本沒有任何經驗,只能是臉上陪著極其尷尬的笑,能躲就躲,能跑就跑。

  現在是上班時間,鄭小月不可能放下手上的工作專門過來向自己“討債”。小護士其實也就會嘴皮子上討個便宜,不是菜市場裡得理不饒人的無良婆娘。

  從鄭小月身邊小跑過去的時候,劉天明忽然發現鄭小月的身材比例真的很好。

  她的腰很細,腿也很長,皮膚又細又白,只是被寬大的護士服嚴嚴實實的罩住,若非走到近前仔細觀察,恐怕根本難以發現其中的妙處。

  過於寬敞的製服也有好處。劉天明的個頭本來就比鄭小月高了不少,他居高臨下透過護士服領口的縫隙,看到了鄭小月渾圓挺拔的胸脯。雖然僅僅只是一瞥,確足以令他感到震撼與驚艷。鄭小月推動著醫藥車,飽滿圓潤的兩團球形物隨著軀體的運動而抖然跳動著,彷彿隨時可能從衣領中間搖搖欲出。

  鄭小月真的很漂亮啊!為什麼自己從前一直沒有發現?

  劉天明不禁有種想要停下腳步,陪著鄭小月好好聊上幾句的衝動。這與邪惡慾望之類的事情絲毫沒有關聯,純粹就是腎上腺素受到刺激分泌加快所導致的亢奮。

  就在這個時候,前面不遠處的走廊出口,出現了幾個正說笑著朝醫院大門方向走去的人影。距離有些遠,很是模糊,看不清楚具體的長相,劉天明只是覺得其中有一個人的身材背影很像是小吳。
mk2258 發表於 2016-12-4 20:02
第六節拿我的錢,給你交租
  來不及與鄭小月多說,劉天明連忙加快腳步,朝著走廊出口跑了過去。
  到了近前一看,卻不是小吳,而是另外一個與小吳身形相仿的陌生人。劉天明覺得很是尷尬,舉在空中想要打招呼的右手一直放不下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按照醫院的劃分,小吳這樣的男性看護人員被歸於保衛科統一管理。劉天明走進保衛科辦公室的時候,保安副隊長何大山正坐在沙發上,搖頭晃腦哼著幾句民間花燈唱詞。

  何大山人如其名,身材高大,體型有些肥胖,個頭超過一米九,寬闊的肩膀與黑色的皮膚總給人以一種力量威懾。據說,他以前曾經是體校的籃球預科生,因為性情暴躁,多次打架鬥毆因而被學校開除。憑著好勇鬥狠的性子,何大山來做保安這一行倒也算是合適。只是這些年明顯是疏於鍛煉,吃得多動得少,身上的肥肉一天天多了起來。私下里有人曾經開玩笑說過:現在的何大山,就是一頭膘肥體壯的人形野豬。

  聽見腳步聲,何大山轉動著碩大的頭顱,朝著站在辦公室門口的劉天明看了一眼,帶著中年人特有的年齡優勢和自己與對方之間的身份差距,威嚴且冷淡地問了一句:“小伙子,有什麼事嗎?”

  何大山當然認識劉天明。區區一個大學實習生,又不是醫院裡有編制的正式醫生,根本不會被他放在眼裡。

  劉天明很是平靜地點點頭,直接問道:“何隊長,小吳在嗎?”

  “小吳?”

  何大山從衣服口袋裡摸出香煙,慢慢抽出一支點燃,帶著上位者特有的傲慢,皺起眉頭說:“好幾天都沒看見他了。打電話也沒人接。也許是覺得醫院看護這份差使不好做,這小子乾脆不來了吧?”

  劉天明之前就打過小吳的手機,的確是無人接聽。

  醫院看護是一份很是消耗時間和體力的工作,薪水也不算很多。經常有人只做滿一個月,然後就辭職離開。也有人覺得寫一份辭職申請很是麻煩,乾脆拿了當月工資以後就自行離開。總之,自己不欠醫院什麼,反倒還給醫院免費多上了幾天班。

  計算下來,與小吳失去聯繫的時候,也就是發放上個月工資以後的第三天。何大山的猜測,倒也並非毫無道理。

  劉天明沒有在辦公室多呆,隨便找了個藉口就轉身離開。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從何大山這裡打聽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很幸運,之前一起工作的時候,劉天明留過一個小吳的居住地址。

  這大概是最後的線索了。

  ……

  城中村里出租的房子價格都很便宜。六甲村的位置已經是昆明郊外,雖說距離主城區很遠,可是憑藉著百來塊錢一個月的房租,仍然吸引了大量的外來打工人群。

  劉天明來到六甲村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靠近公路的村子入口處擺著幾個燒烤攤,空氣中遠遠傳來一股濃烈的油煙和烤肉氣味。無論烤雞翅還是燒豆腐都很便宜,隨便花上幾塊錢就能吃飽。不過,看著烤架上那些塗抹了大量香料用於遮掩臭味,不知道究竟在冰箱裡擺放了多久,顏色已經在防腐劑作用下發紅到令人髮指程度的魷魚和雞塊,劉天明實在沒有任何想吃的慾望。

  昨天剛下過雨,村子裡到處都是污水。林立的房屋拼命擠壓著空間,道路也變成一條條彷彿從鋼筋水泥怪獸肚子裡正在外逃的線狀長蟲。這種地方的路面實在窄的可憐,即便是最寬的地方,也只能是勉強容納三個人並行通過。畢竟,現在蓋起來的樓房,以後政府拆遷的時候都要算錢。多佔一平方寸的地皮,那都是厚厚一大摞的鈔票。

  按照小吳留下的地址,劉天明小心翼翼走進了897號敞開的紅漆鐵門。

  這是一幢“凹”字形的六層小樓。大門進去以後就是天井,一樓側面的房門敞開著,一群人在裡面擺開了麻將,發出亢奮的吆喝聲,笑罵聲,還有“稀里嘩啦”的打麻將洗牌噪音。

  一個身穿藍布上衣,身形佝僂的老頭走過來,很是警惕地打量著劉天明,操著濃重的本地方言問道:“你找哪個?有哪樣事情?”

  早已盤算過的謊話從劉天明嘴裡脫口而出:“我是吳建的朋友,來幫他交這個月的房租。”

  小吳的名字叫做吳建。至於房租,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之前收治的那個神秘病人已經死了。劉天明對自己身體目前的狀況很是擔憂。他不想當小白鼠,也不願意死。因此他必須,也一定要找到小吳。

  不確定小吳是否仍在出租房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就是直接果斷的用“錢”這個字開路。砸錢也需要技巧。突然之間把錢硬塞過去,實在是讓人覺得莫名其妙,也會下意識的產生警惕和防備心理。如果使用房租這樣的藉口,那就不一樣了。

  燈光下的老頭臉上表情頓時變得輕鬆了許多。咧開嘴,露出幾分滿足的笑意,還有沾滿了污垢發黑變黃殘缺不全的爛牙:“這個月也沒剩下幾天了,上個星期就催著要他的房租,沒想到今天才送過來。昨天就有人過來看房子,說是要租他現在住的那個房間。嘖嘖嘖嘖,人家直接給兩百塊的,我也是想著不如租給熟人,這才留到了現在……”

  老頭這番話明顯是在示好。當然,也是看在劉天明從口袋裡摸出的那幾張鈔票的份上。劉天明沒心思站在這裡聽老頭胡扯,連忙打斷了對方滔滔不絕的話,簡短地問:“吳建在嗎?”

  “好幾天都沒看見他嘍。”

  老頭說完這句話之後,立刻反應過來,很是奇怪地看著劉天明:“咦!你不是過來給他交房租的嗎?你怎麼還反過來問我?”

  “我是他醫院裡的同事,接到他的電話就趕過來。”

  每天在醫院裡面對形形色色的病人,劉天明也被磨練出一口張嘴就來,眼睛都不眨的撒謊技能:“他在電話裡說是在外面辦事。如果我先到了,就去他房間裡等著。嗯……那個,麻煩你把吳建的房門給我開一下。”

  這番話說的合乎邏輯,也在情理之中。城中村本來就是個極其混亂的地方,出租房客之間複雜的朋友關係讓人難以分辨清楚。身為房東,老頭對於如何判斷並且這類問題自然是經驗豐富。在他看來,外表文質彬彬,給人以好感的劉天明應該不是騙子。何況,劉天明進門以後的第一句話不是直接找吳建,而是說給吳建補交房租。這種願意主動拿出錢來的人,已經把老頭的戒備心理消除了大半。

  小吳失踪的這幾天,老頭也偷偷進房間裡看過。

  出租房這種地方,任何奇葩怪異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比如還在學校裡唸書的少女未婚產子;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野鴛鴦在這裡苟合;殺人犯偽裝成吃苦耐勞的打工人員……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老頭必須要做到對出租屋裡每一點信息全部掌控在內。因此,每一位租客的房間,老頭都尋找機會暗地裡看過。這絕對不是色情狂想要偷竊女性內褲或者絲襪的衝動,純粹只是一種本能的責任感,外加更多的個人好奇心。

  跟著腳步顫顫悠悠的老頭走上三樓,看著老頭從后腰褲帶上摸出一大串鑰匙,抖抖索索地從中找出一把,塞進鎖眼,把漆面剝落的房門慢慢推開。

  劉天明有些意外。

  他原本覺得,想要走進小吳的房間,應該要費上一番口舌。說不定,還要繼續給小吳多交幾個月房租才行。直到老頭轉身離開,自己的目光看到房間裡那些簡單的物件擺設之後,劉天明才覺得恍然,不由得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屋子麵積很小,只有一張床,一個能夠收縮拆解的布面衣櫃,一張桌子,除此而外,再也沒有多餘的大件東西。靠近房門的位置,擺著幾雙有些破舊的鞋子,角落的臉盆裡堆滿了尚未洗過的髒衣服,散發出一股令人噁心的臭味。

  也難怪老頭會毫無戒心的打開房間讓劉天明進來。這裡所有的東西加起來,恐怕還賣不到一百塊錢。任何盜賊都不會對這裡感興趣。

  關上門,劉天明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已經消失了,樓下搓洗麻將的噪音也變得很小。透過密閉的窗戶玻璃,可以看到對面也有一扇窗戶。那顯然也是一間出租屋,隔著外面兩堵牆壁之間約莫三米的距離,劉天明看見對面房間的床上坐著兩個上身赤裸的男人。一個正在專心致志的看書,另外一個低著頭,仔細的用剃刀掛著同伴的腿毛。

  這場景看上去讓人感覺別有一番意味。只是兩間屋子的距離實在太近,正在刮毛的男人也許是累了,抬起頭,正好看到了頗為好奇的劉天明。於是他頗為惱怒地衝著這邊瞪了瞪眼,正在看書的男子受到驚嚇,立刻如同小鳥依人般撲進了他的懷裡偎依著。然後,手持剃刀的男人臉上帶著怒容,揮舞著肌肉發達的胳膊,伸開五指,抓住窗簾狠狠一扯,劉天明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mk2258 發表於 2016-12-4 20:03
   第七節糖人
  大多數單身男子的房間都很凌亂,小吳的房間也不例外。從對面遮擋嚴嚴實實的窗簾上收回目光,劉天明的視線落到了房間角落裡那堆厚厚的垃圾上。
  全部都是糖紙。

  徐福記、金絲猴奶糖、金鹿太妃糖、雜色的水果硬糖……各種亂七八糟的糖紙混在一起,在地板上堆起了一個半米多高的小型金字塔。

  數量實在太多了。即便是劉天明對此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仍然覺得眼角有些微微的抽搐,腦子裡充滿了難以言語的震驚。

  這還僅僅只是糖紙,是揉作一團的糖紙。粗略計算下來,所有這些糖果的分量,至少超過了好幾斤。

  在醫院保衛科的時候,劉天明就查看過考勤記錄。連同今天在內,小吳已經有六天沒有上班。如果時間再往前延伸兩天,就是自己之前與小吳一起出外勤,將那個全身發黑,早已死亡神秘病人接診的日子。

  劉天明不知道小吳是不是一直以來就有著嗜好吃糖的習慣。作為醫生,劉天明很清楚,糖分的作用對於人體而言就是提供能量。換句話說,相當於汽油與汽車之間的關係。無論是哪一款汽車,都有著固定的油箱容積上限。明明只能裝三十升油的車子,非要給它加上四十升油,結果只能是汽油從油箱裡溢滿出來,白白浪費。

  人類身體也是同樣的道理。正常情況下,人體每天消耗的熱量大約為1400卡路里,也就是俗稱的“大卡”。而一顆重量大約五克左右的糖果,提供熱能通常為100卡左右。當然,其中也有較為特殊的例子。比如巧克力,所含有的熱量就遠遠高於普通糖果。

  如果小吳有著嗜糖的習慣,那麼他的體型必定是偏於肥胖。

  可是,小吳很瘦。一米七二的個頭,體重只有五十多公斤。在醫院裡那些體格魁梧的保安和醫護人員當中,顯得很是引人注目。

  他只可能是這段時間,尤其是最近幾天才突然開始嗜糖。

  我也喜歡吃糖。

  這結論真的很可怕。劉天明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突然之間就對糖果產生了喜好。可是他吃糖的速度,遠遠還達不到眼前這座完全由糖紙構成金字塔的速度……這可是足足幾斤的糖紙啊!可以想像,其中包裹的糖塊多到了什麼程度。

  這是糖,不是幾十公斤普通的米麵糧食。

  究竟,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劉天明覺得自己的大腦被恐懼所籠罩,根本沒有任何多餘的念頭。他覺得雙手有些發顫,身體彷彿在瞬間被抽空了力氣,後退半步,重重跌坐在床上。

  腳下傳來“悉悉索索”的響聲,好像是踩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劉天明從自己的鞋底下面抽出一個封口被撕開,已經空蕩蕩的淡藍色塑料袋。

  這是一種本地出產的白糖,每袋淨重半公斤。劉天明把塑料袋翻過來,拎在半空中抖了抖,發現整袋白糖被吃的很是乾淨,連渣子碎末也沒有,尤其是袋子內壁,殘留著一道道液體乾涸以後的線狀泡沫痕跡,彷彿是被非常仔細地舔了一遍。

  直到這個時候,劉天明才注意到,房間裡的地板上,到處都散落著這種被拆開的白糖袋子,至少有十五、六個之多。

  白糖也是糖。

  劉天明覺得很是發慌,心裡空落落的。他想要從小吳這裡得到幫助,如今卻沒有半點關於小吳的消息。留在房間裡的大量糖紙,也讓劉天明對於未來產生了一絲本能的絕望。

  他能夠理解為什麼房間裡會出現如此之多的白糖袋子。

  當然是因為價格。

  白糖是製作糖果的基礎原料,價格當然要比糖果便宜得多。以小吳的收入,自然是在食用了大量糖果之後,覺得囊中羞澀,轉而選擇購買更加便宜,成袋包裝的白糖。

  在小吳失踪的這段時間,房東,也就是樓下遇到的那個老頭肯定來過這個房間。想必他同樣也是對屋子裡的大量糖紙感到迷惑不解。外人看到這種情況,第一反應肯定覺得小吳個人衛生習慣極差,也不喜歡打掃屋子。只有劉天明知道,如此之多的糖紙和白糖袋子,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嗜糖,而是把醣類物質當做日常的主食。

  劉天明是醫生,看待問題自然是從最為熟悉的人體構造和生物成分方面去理解。大量的醣類物質攝入,這表明小吳的生理結構已經發生了變化,所需要的外攝入營養類物質不再是通常意義上的蛋白質基礎,而是純粹的能量。

  而且,數量如此驚人的醣類攝入程度,也遠遠超出了正常人能夠承受的極限。

  思維徹底凝固了。他久久坐在那裡發呆,一動不動,彷彿一尊無生命的雕像。在燈光的映照下,劉天明臉色一片慘白。

  他想到了報警。

  可是,報警有用嗎?

  那個死在醫院裡的神秘病人,已經按照正常程序把相關資料報到了轄區派出所。

  具體情況到底是如何處理,劉天明自己也不清楚。

  一般來說,在醫院裡死去的病人,院方總是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沒有病人家屬上門鬧事,屍體自然也就擺放在太平間冷櫃裡。但不管怎麼樣,身為那天夜裡隨同急救車一起出診的直接涉事者,劉天明和小吳都脫不了關係。

  小吳在哪兒?

  他到底在哪兒?

  劉天明又一次按下了手機的呼叫鍵,耳機里傳來的聲音,仍然還是清麗動聽卻令人惱怒的女性話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沒來由的煩躁和恐懼,使劉天明徹底打消了內心深處的最後一絲僥倖。

  他默默地關閉手機,雙眼在本能意識引導下望向窗外。

  在那裡,他只看到瞭如墨似漆般黑沉沉的夜色。

  站起身,提著兩條彷彿灌鉛般沉重的雙腿,劉天明長嘆一聲,搖搖頭,走出了房間。

  扣住房門的螺栓應該是很長時間沒有上油,早已生鏽。推開房門的時候,會發出很是刺耳,令人牙酸的“吱吱”聲。外面樓道走廊上昏暗的燈光與屋內光線形成一個相互重疊的三角形。就在劉天明正準備伸手按下牆壁上電燈開關,離開這裡的時候,忽然看到斜對面房間的門口,站著一個身穿淡黃色家居睡袍,趿著拖鞋的年輕女孩。

  她的長相很普通,身材卻很苗條。剛剛洗過的頭髮披散在背後,髮梢還在不斷滴水。看到正準備關上房門的劉天明,女孩朝前走了幾步,有些猶豫,又有幾分期盼地說:“請問,你是吳建立的朋友嗎?”

  小吳的名字叫做吳建。

  劉天明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能夠從這個女孩嘴裡知道些什麼,連忙點了點頭:“我是他醫院的同事。你知道吳建在哪兒嗎?”

  女孩顯然沒有料到劉天明會這樣問。她張大嘴,很是驚訝地“啊”了一聲,然後臉上表情變得充滿了失望,眼睛裡釋放出幾分苦笑,搖搖頭:“我還以為你會知道吳建的下落。這幾天,他的手機一直關機,打不通……”

  兩個人之間有了共同感興趣的話題,交流起來自然也就簡單得多。

  女孩也是這座城市的客居者。與小吳一樣,都是這幢小樓裡的租戶。兩個年輕人就住在對面,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彼此之間也會打個招呼。漸漸的熟悉以後,還會一起吃飯,週末休息的時候,相約去公園裡走走。

  近距離接觸的年輕男女之間很容易碰撞出心靈火花。當然,女孩與小吳之間的感情還沒有上升到愛情的高度,卻已經有了相互喜歡的基礎。對於是否能夠接受小吳這樣的一位男友,女孩本身也是正在考慮。偏偏這個時候,小吳卻失踪了。

  “他會不會是去了什麼地方?或者臨時有事情要回家一趟?”

  “嗯,他在醫院裡的工作應該很不錯吧?聽說,他是開救護車的。”

  “出去那麼久也沒有消息,手機也不開,真不知道這傢伙究竟在幹什麼。”

  女孩很健談,性格也很開朗。失望歸失望,卻很快恢復了樂觀的狀態:“既然吳建打電話給你幫他交房租,就說明他肯定還會回來。沒事的,我就在這裡等著,看他到底要躲到什麼時候。”

  說這番話的時候,女孩一直在笑。

  也許在女孩想來,小吳應該也是與自己一樣,正在為了感情而煩惱,所以不得不避開自己好好想想清楚。畢竟,普通朋友在一起可以嘻嘻哈哈無所顧忌,真正變成了男女戀人,那就意味著很多事情再也不可能回到原來的軌跡。

  除了開頭的問話,然後機械木然的點頭,劉天明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他總不可能告訴女孩小吳身上已經發生了極其可怕的變異。

  雖然,目前為止,這一切都還只是劉天明自己的猜測。

  他現在只想著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就在劉天明打算開口道別的時候,女孩忽然冒出一句:“對了,吳建是少數民族嗎?”

mk2258 發表於 2016-12-4 20:04
   第八節養雞場
  少數民族?
  劉天明覺得很是詫異,也不明白女孩為什麼突然之間會跳轉話題說起了這個。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下意識地點點頭,含糊不清道:“好像……是吧!”

  “這就對了。”

  女孩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難怪我好幾次看見他吃生肉。剛開始我還覺得噁心。後來才聽說一些少數民族都有吃生肉的習慣。據說,那還是一種當地的名菜,叫做剁生什麼的……”

  生肉?

  劉天明覺得身子微微一顫,猛然間,閉塞已久的大腦彷彿被強大無比的力量捅穿了一個洞,無數此前從未有過的清醒和理智,瞬間灌注到了自己身上。震驚與駭然之下,劉天明仍然保持住必要的沉穩。他深深吸了口氣,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緩慢而認真地問:“你確定,小吳真的會吃生肉?”

  “是啊!”

  劉天明掩飾的很好,女孩絲毫沒有發覺異常:“我見他從市場上買回來幾次生豬肉,都是偷偷躲著我吃。還有就是,就是……”

  說到這裡,女孩忽然閉上了嘴巴,神情顯得有些疑惑,原本舒展的眉頭也漸漸緊皺起來。

  劉天明試探著問:“還有什麼?”

  沉默了幾秒鐘,女孩抬起黑而長的睫毛,認真的注視著劉天明。從那雙烏黑的眸子裡,劉天明看到了懷疑、迷惑,還有顯然是剛剛產生不久的恐懼。

  “我也不知道這些話該不該告訴你。不過,你既然是吳建的朋友,又是他醫院裡的同事,說出來也應該沒有問題吧!”

  女孩的聲音變得很輕,語速也放得很慢。猶豫片刻,她才遲疑著說:“前段時間,他經常帶回來一些雞。”

  聯想起女孩之前說過的話,劉天明連聲追問:“雞?活的雞?”

  女孩點點頭,眉頭皺得更緊了:“在這裡租房子,房東不准我們自己做飯吃。我也不知道他帶那些雞回來做什麼。我沒見過他殺雞,只是第二天吳建都會帶著把一大包雞毛扔到外面的垃圾房。要是……要是他在屋子裡燉雞的話,不可能不叫上我。他,他說過喜歡我的……”

  人類思維的確是具有無限想像力的東西。很多事情女孩曾經見過,只是在那個時候從未朝著不好的方面去想。也只是到了現在,她才因為與劉天明的交談,從中聯想起很多可能本該,只是自己從未想過的問題。

  真的很可怕。

  劉天明沒有繼續追問。已經沒有那個必要。

  女孩說話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哭腔,也能夠聽出其中含有越來越重的恐懼:“吳建做那樣的事情,應該有他自己的理由……你,你剛才不是說過,吳建是少數民族嗎?剁生這道菜,應該也有用雞肉做材料的吧?”

  (注:剁生,典型的傣族菜,味道酸辣,口感鮮嫩,取用鮮活動物為食材。)

  ……

  離開出租屋,獨自走在狹窄的城中村道路上。遠處高樓大廈頂端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光閃爍,遠處馬路上也傳來汽車喇叭時有時無的聲音。一切都表明世界還是那個世界,地球仍然按照固定規律旋轉著,劉天明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思維意識彷彿徹底沉入了深不見底的水潭,再也無法浮起。

  毫無疑問,小吳的身體已經產生了變化。

  根究原因,一定還是那天晚上接診的神秘病人。

  從大量嗜糖到開始吃​​肉,是一個從低級轉化為高級的食物攝入過程。畢竟,肉類能夠提供的能量和營養要高得多。何況,按照女孩的描述,小吳當時所吃的還是生肉。

  人類之所以喜歡熟食,完全是為了滿足氣味、口感和衛生方面的需要。若是單純從營養學方面來看,未經加工的天然食物所含各種微量元素和能量,其實最為豐富。

  劉天明記得很清楚,小吳不是什麼少數民族。他和自己一樣,都是漢族。

  至於生肉……想到這裡,劉天明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他實在不敢想像,自己某天也會變成那個樣子,以生肉為食。

  腦子裡充斥著各種胡亂的念頭,劉天明木然地沿著來路緩慢而行。雖然是夏天,他卻覺得渾身上下無比冰冷,甚至要緊緊咬住牙齒,才能控制住它們不會因為恐懼而打戰。

  遠遠的,可以看見公共汽車站。與公路連接的鄉村道路邊上插著一塊木牌。藉著從身后城中村距離最近屋子裡透出的燈光,劉天明看到木牌上用紅色油漆寫著一些字————福安綠色雞場,價格便宜,量大面談。

  雞場?養雞場?

  劉天明頓時想起了之前女孩說過,關於小吳與活雞的那番話。很多原本迷迷糊糊混亂不清的事情,也在劉天明腦子裡理出了一條清晰的線。

  小吳是醫院的護工,薪酬一般。

  出租屋裡散落著大量糖紙,這類糖果價格很高,而且小吳食用的數量很大,即便是後來改換成袋裝白糖,以他那點收入依然不夠。當然,他後來換成了吃肉。雖然不知道小吳每頓的具體食量究竟有多少,可是從上次在醫院裡看到小吳插在筷子上那幾個大饅頭,就能知道他的胃口很大。三十多塊錢一公斤的豬肉價格,小吳根本不可能長時間承受。所以,他後來改成了吃雞?

  因為這附近有個養雞場。

  人被逼到困境的時候,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竊賊和強盜之所以會產生,最初也是因為飢寒交迫。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小吳花光了所有的錢,卻因為身體上的變化,無法繼續回到醫院上班,又需要正常進食,無奈之下,這才選擇了吃雞?

  那些雞,應該都是偷來的。

  ……

  沿著鄉間土路走了大約一公里,遠遠看見了兩排寬大的磚瓦平房。這裡是一片荒地,水溝和鐵絲網將整個雞場與外界隔絕開來。劉天明覺得很奇怪,夜幕下的遠處本該是漆黑一片,自己卻能夠看到一些模糊的景物。雖說沒有白天看得那麼清楚,卻已經超過了正常人的視力範圍。

  何況,在這種鄉村野地裡,根本沒有燈光。

  養雞場的一扇鐵門敞開著,蚊蟲繚繞的電燈照出了牆壁正下方四個大字————福安雞場。

  一股濃烈的雞糞臭味順著夜風刮了過來。劉天明下意識地抬起胳膊摀住鼻孔,隨後又慢慢將手臂放下。在這種地方,臭味本來就無可避免。只要呆得時間久了,自然也就習慣。

  剛走進養雞場,劉天明就听見一種極其低沉的聲音。

  很規律,有些像是隔著聽筒,從肺炎患者胸腔裡聽到的呼吸。

  這裡到處都是雞。

  正前方那間平房的大門沒有上鎖,可以看見整齊排列的養雞籠子。無數隻紅冠白羽的活雞在籠子裡擠擠挨挨。有些在打盹;有些從籠子縫隙當中伸出腦袋,在外面空蕩蕩的食槽裡搜尋著飼料殘渣;還有些雞發現了正從外面走進來的劉天明,衝著他“咯咯咯咯”叫個不停。

  沒有一個人,放眼望去能夠看見的都是雞。劉天明站在寬敞的通道中央,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大聲喊叫,引起養雞場主人的注意,腦海裡卻產生出一個及其危險的信號。

  他有種想要逃跑的衝動。那個聲音劉天明又聽到了。它彷彿不是從耳朵里傳入,而是直接在頭顱裡出現。

  危險!

  危險!

  危險!

  此時此刻,劉天明的感覺很是特別。他一邊聽著那個神秘的聲音,一邊朝前走了幾步,從雞籠旁邊的貨架上拿起一把鐵鍬,朝著正對面另外的另外一個房間走去。

  存在於腦袋的信息不僅僅是危險,還有一種潛在的,無法用語言說明的亢奮。就好像毒品吸食者突然之間看到了最為需要的粉狀物質。

  劉天明只能朝著那個聲音的來源慢慢走去。

  他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鐵鍬,心臟緊張的似乎失去了跳動能力。他知道自己來錯了地方,可是現在已經無法回頭。

  小吳就在這裡,在這間養雞場。

  他和我一樣都是感染體。那個神秘危險又充滿了無限誘惑力的聲音,正是來源於小吳。

  走出通道,微涼的夜風使劉天明昏沉的頭腦為之一醒。沉悶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劉天明感覺就好像是在召喚自己,像是有很多人在一起念著咒語。彷彿一條波狀線,從低谷升至高空,又立刻跌落下來。劉天明額頭上滲出大滴的冷汗,他盡力去理解,用自己的方式去弄明白這個聲音想要表達的意思。結果發現,聲音所代表的概念,其實只有低谷和高點兩種含義。

  低谷:餓!

  高點:殺!

  的確是小吳。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他的存在,可是劉天明知道他就在這兒。這種理解與溝通方式已經超出了正常人類的感官範疇,完全是來自於細胞之間的生物電波頻率相互碰撞。

  聲音的來源就在前面,不需要再用耳朵或者大腦去判斷,劉天明看到了正前方那個熟悉的影子。一抹月光恰好在這個時候從天空中灑下來,將整個地面照得一片銀亮。
mk2258 發表於 2016-12-7 22:09
   第九節血食
  那是小吳。
  他站在那裡,搖搖晃晃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彷彿剛剛從垃圾堆裡翻撿出來的廢棄物。大片的血污遍布全身,淡灰色的棉質長褲變得一片焦黑。劉天明站立的位置距離那里至少有三十米遠。可即便是這樣,劉天明仍然清清楚楚看到了小吳的雙眼。

  那是一雙暗黃色的眼睛。劉天明不確定是否看到了小吳的瞳孔,但他確定,自己看到了對方兩隻眼眶裡各有一條醒目的豎線。在小吳的眼瞼下面,出現了一層絕不可能屬於人類,從左右兩邊朝著中間迅速閉合的薄膜。它們在眼球表面滑動,就像是晚期病變的白內障患者。

  劉天明對此很是震驚。

  正常情況下,自己的視力絕對不可能在這種距離上看得如此清楚。要知道,他可是有著四百多度的近視,還戴著隱形眼鏡。

  “憨雜種偷雞賊,挨老子站起!”

  突然,側面方向傳來濃重的本地方言怒吼。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手裡抄著鐵鍬,從橫向的另外一條通道裡撲過來。兩米多高的雞籠擋住了漢子的視線,他看不見距離自己五米多遠的劉天明,劉天明卻可以透過籠子縫隙看到對方。

  小吳臉上的表情有些迷惑,慘白的皮膚在月光下沒有絲毫血色。忽然,他抬起右手按住喉嚨,好像是被嗆到了。這個動作持續了不到兩秒鐘,小吳幾乎是在瞬間恢復了身體平衡,以劉天明覺得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朝著揮舞鐵鍬迎面撲來的漢子撞了過去。

  漢子很是魁梧,鐵鍬帶著令人畏懼的呼嘯聲從空中落下,準確砸中了小吳的左肩。刀一般的金屬切面有四分之一沒入皮膚,鮮血四濺。整個肩胛骨被從中砍斷,雪白的骨質部頓時暴露在空氣中。如此嚴重的傷害,換了任何人都會當場倒地,慘叫不止。小吳卻毫無知覺,僅僅只是身體隨著鐵鍬落下的角度朝著左邊晃了晃,右臂卻順勢揮舞,伸手抓住了已經衝至身前漢子的頭髮。

  頭髮不算長,卻足夠讓小吳伸張開來的手指緊緊抓住。漢子鬆手扔掉鐵鍬,雙手用力摀住頭部,一邊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一邊隨著小吳胳膊的力量方向轉動身體。

  “放手!快放手!”

  “那些雞我不要了,你走,走啊!”

  “……求求你,放開我。救命!救命啊!”

  從威脅到哀求,漢子只堅持了不到五秒鐘。劉天明感覺漢子的頭皮已經有些鬆動,也許是頭髮被活活扯掉,也可能是自己的視覺錯誤。他隨即看到小吳抓住漢子的後頸,將整個人揪到面前,張開嘴,朝著滿面驚恐的漢子咽喉狠狠咬下去。

  “吳建,不要這樣!”

  根本來不及思考,劉天明扔掉了手中的鐵鍬,身形一矮,以最快的速度猛撲過去,朝著小吳側面腮幫上重重砸了一拳。距離太近了,漢子和小吳兩個人糾纏在一起,這種情況下再用鐵鍬當做武器,很可能誤傷對方。最好的辦法,還是用拳。

  小吳的牙齒已經咬破了漢子喉嚨上的皮膚,一絲鮮血順著嘴唇邊緣流淌下來。劉天明的動作非常及時,小吳尚未從漢子脖子上咬下皮肉,就被這股強大的力量砸歪了腦袋。他的下巴瞬間脫臼,像蛇一樣大張著。右手也完全鬆開,漢子已經被活活疼暈,軟綿綿的摔倒在地上。

  “你……食物……”

  小吳的身子晃蕩著,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含糊音節。在如此近的距離,劉天明終於看清了他眼睛裡的豎線。

  那是兩條豎瞳。就像蛇類或者鱷魚,絕對不是人類應有的圓形瞳孔。

  小吳緊盯著劉天明的臉,好像那張臉上有著什麼奇怪的東西。死死卡在肩膀上的鐵鍬怎麼也摘不下來,導緻小吳失去了身體平衡,只能勉強歪斜著站在那裡。

  劉天明再次沖了過去。他敏捷地繞至小吳身後,乾脆利落的用左臂臂彎牢牢夾住小吳的脖子。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如此大的力氣,可以感覺到小吳的咽喉在自己胳膊下面緩慢吞嚥。就在這一刻,腦子裡那個已經消失的神秘聲音再次出現,劉天明不假思索張口對準小吳的側頸狠狠咬下。頓時,舌尖上瀰漫開濃烈的血腥。

  是血,新鮮的血。

  劉天明大口吞嚥著這些不屬於自己的液體。他絲毫不覺得骯髒,也沒有身為醫生的潔癖。他完全服從於大腦深處那個神秘聲音的指引。

  是它告訴自己食物在這裡。

  不是養雞場裡多達上萬隻的活雞,也不是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漢子,而是小吳。

  他就是我的食物。

  劉天明的胳膊繼續發力,小吳的喉嚨發出清脆的斷裂聲。整個頭部以九十度的詭異角度朝著側面歪斜。被劉天明牙齒咬斷的皮膚和肌肉中間顯出了脊骨……劉天明對這一切毫無感覺,他只知道口腔裡全是前所未有的鮮甜和綿軟。那種美妙無上的滋味兒,超過世界上最好吃的糖果,最鮮美的肉。

  遠處,傳來籠子里活雞“咯咯咯咯”的尖叫聲。它們也被這血腥殘忍的一幕所震驚,也可能是被瀰漫在空氣中的血液氣味所刺激。雞群的聲音越來越大,養雞場裡卻無人回應。

  良久,劉天明終於從混亂和瘋狂中清醒過來。隨之映入眼簾的,是頭部完全碎裂,頸部從中間斷開,面目全非的小吳屍體。他的皮膚呈現出無比詭異的慘白,彷彿渾身上下所有的血水都被吸乾。

  劉天明感覺自己的腎上腺素分泌正在加快,隨時可能充爆自己的身體。他臉上的表情彷彿看見了鬼。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卻不知道現在究竟該怎麼辦。呆站在原地遲疑片刻,劉天明用力嚥下一大口唾液,以最快的速度轉身,朝著養雞場出口的方向狂奔而去。

  ……

  極其迅猛的奔跑速度,連劉天明自己也覺得驚訝。他發誓,自己從未跑過這麼快。或者應該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跑這麼快。

  風聲在耳邊“呼呼”地刮過,臉上有些微微的刺痛,這是神經末梢因為皮膚被巨大風力迎面撞擊產生的反應。類似的感覺劉天明只是坐在朋友車上的時候才有過。那個時候,車窗玻璃敞開著,車速高達每小時六十多公里。

  這絕對不是正常人應有的奔跑速度!

  黑沉沉的夜幕掩蓋了一切。

  他跑得實在太快了。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即便偶爾有幾個人與劉天明擦身而過,也只能感覺到一股力量強大的氣流,卻無法看清楚他的相貌和身影。

  劉天明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他覺得自己的肺部快要炸開,裡面充滿了很多二氧化碳,卻無法排出體外。血液、心臟、整個身體都在呼喊著需要氧氣。踉蹌著身子緩緩減慢了速度,他開始大口喘息,瘋狂的大腦在清冷夜風的吹拂下,終於恢復了那麼一點點理智。

  路邊停著一輛車,透過車窗外的後視鏡,劉天明遠遠看見了自己的臉————鐵青中帶著大片的蒼白,一股不正常的血色正從脖頸兩邊迅速上湧,在臉頰表面迅速褪去,又極快的佔領那些如同死人般慘白的部分。

  很幸運,小吳的血沒有濺在自己身上。

  周圍的建築和景物都很熟悉。劉天明覺得很意外,不知不自覺中,自己竟然跑回了住處。

  是的,前面大約五十米遠,就是小區入口。

  這大概是人類在恐懼時候的本能反應。在大多數人心目中,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個身穿黑色保安制服的中年人坐在崗亭裡。劉天明遲疑片刻,繞過橫放的車輛隔離桿,朝著旁邊距離崗亭位置稍遠的步道入口走去。

  “小劉,怎麼現在才下班啊?”

  面帶微笑的中年保安劉天明認識。他叫張志強。

  現在的醫生似乎都有著把小病當做重病治的習慣。即便是感冒之類的病症,都是要求病患掛吊瓶,打抗生素。隨便去次醫院沒有個五、六百塊根本下不來。知道劉天明是醫學院的學生後,張志強也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沒想到按照劉天明說的,去藥店了十幾塊錢買了要藥回來,吃過以後居然好了。

  張志強是退伍兵,身體強健。劉天明很清楚,自己告訴張志強的藥方,其實只是起到輔助作用。畢竟,感冒這種病症只要多喝水,多注意休息,加上自身體能,通常都會在一個星期左右痊癒。對於藥物,當然是能少吃就少吃,能不吃就不吃。

  類似的話,劉天明也對張志強說過。張志強卻認為這是劉天明謙虛的表現。一來二去,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也就變得熟絡起來。

  “今天休息,覺得無聊,就出去找了個朋友,順便走一走。”劉天明勉強保持著笑意,打了個招呼,快步從崗亭前走過。

  張志強今天買了些花生米和羊雜碎,還有一小瓶“楊林肥酒”。一個人守在崗亭裡很是無聊,他打算讓今天的值班工作變得有意思些,想要叫住劉天明陪自己一起喝酒。所以,客套地微笑著,略微點了點頭,正準備邀約對方過來,卻冷不防聽見從小區入口橫桿外面射來一片明晃晃的刺眼亮光。隨即,是一陣刺耳高鳴的汽車喇叭聲。

  那是一輛銀白色的奧迪Q7越野車。透過半開的車窗玻璃,可以看到駕駛座上有一個表情冰冷的女人。她很是不耐煩地用力按著汽車喇叭,眼睛裡充滿了高傲與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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