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將門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本)

 
mk2258 2017-1-2 08:17: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6 1746937
V123210 發表於 2017-3-2 20:21
第130章大寫的服

    蘇軾、曾布幾個腦筋都不慢,可畢竟年輕,一時沒反應過來,帶著兒子過來的晏殊卻眼前一亮,老相公突然渾身震顫,連鬍鬚都跟著搖擺。

    晏幾道嚇了一跳,“爹!”

    焦急的呼喚,讓晏殊猛然驚醒,他感嘆讚道:“如此妙計,老夫為官幾十年,竟然都想不出來,真是慚愧,慚愧啊!”

    每個參加實踐的學生,都分到二三十戶左右,差不多夠一條胡同的樣子。說多不多,可是說少也不少。

    百十口人,難免爭搶衝突。假如磚瓦木料充足,敞開了用,或許也沒有問題。可眼下缺口巨大,有限的資源,該怎麼分配,學問就大了。

    試問誰不想住好房子,但是把材料用在幾間好房子上面,別的房子就沒法住人了。這是個很艱難的平衡,書本上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蘇軾想到了勸說,和手下的百姓反复講道理,讓他們以大局為重,別光想著自己,也要想著別人。

    曾布想的是派遣監工,把所有人都看管起來,誰敢多往自己家用木料磚石,就會嚴懲不貸。曾布生平第一次下令,用鞭刑懲罰民夫。

    雖然只有區區十鞭子,卻打得血肉模糊,傷痕累累,曾布的心不停緊縮,他在好幾天之內,都不敢去和民夫們對視……稚嫩的心,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權力!

    相比他們的勸說和威懾,韓宗武平和太多了。

    二十戶人家,每五戶選出一個監工的,負責監督其他人施工,出問題一樣要懲罰,這和曾布沒有多少區別。

    只是在最後的分配上面,負責監工的,被安排到最後一個選擇房子。

    前面四戶,不用問一定會把最好的房子選走。如果用料不平均,幹活不細緻,最後剩下的一定是不能住的危房。

    所以,負責監工的要想盡辦法,確保五家的房舍用料是一樣的,誰也佔不到便宜,他們才能拿到合格的房屋!

    蘇軾和曾布的方法,都是把他們置於和百姓對立的位置上,無論是好言相勸,還是嚴刑峻法,都是逼著老百姓服從命令。

    可韓宗武的主意完全不同,他把自己摘出來了,手下的百姓分成了兩部分,他們互相牽制,最妙的是讓有權的後拿,沒權的先拿,這樣一來,有權的監工想要不公平做事都不行了。

    真是巧妙絕倫啊!

    晏殊的腦子快轉了轉,一下子就聯想到朝廷上面,宋代廣建倉庫,儲存的糧食不可謂不多。但是每逢災年,都會不夠用,監守自盜的情況頻頻生,防不勝防……

    歷代的思路都是查出了竊取糧食的,嚴厲處置,可如果換一個思路,哪個倉庫沒有丟失,糧食保管得最好,就能得到豐厚的獎勵。

    這麼一來,各地的糧倉會不會情況更好……到底是當過宰相的人,晏殊只覺得豁然開朗,思維一變,困擾多年的難題迎刃而解,痛快,當浮一大白!

    興奮之下,晏殊主動走了過來,幾個年輕人連忙起身行禮。

    晏殊主動把韓宗武叫過來,看了看黑瘦的小臉,忍不住點頭讚歎。

    “很不錯,就憑你剛剛的奇思妙想,假以時日,絕對是宰輔之才,韓相公有福,韓家有德,英才輩出,真是讓人好生羨慕。老夫的幾個犬子,差得太多了。”

    晏殊說完,還看了看自己的寶貝兒子,晏幾道嘟著嘴,不以為然。

    韓宗武倒是誠惶誠恐,連忙羞愧道:“相公誤會了,這主意不是學生想的。”

    “哦?那是誰?”

    “是,是王先生!”

    三個字吐出來,韓宗武彷彿去了一塊大石頭,神之間,輕鬆許多.。

    “前些日子,出了一件事。工地上,負責做飯的民夫和前來吃飯的打了起來。”

    蘇軾眼珠轉了轉,連忙說道:“我想起來了,吃飯的人說做飯的不公平,私藏飯菜,還故意欺負人,給的米飯只有半碗,根本吃不飽,聽說打傷了好幾個人呢!”

    韓宗武點頭,“當時王先生在場,先生了解緣由之後,就下令讓做飯的提前平分好飯菜,其他民夫過來拿取,最後剩下的才是做飯的人吃的。”

    曾布也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聽說從此之後,每一碗飯都分得公平合理,很少有衝突了……哎呦!”

    他猛地一拍腦門,追悔莫及,就在眼前的辦法,自己怎麼就想不到。其他幾個學生也是懊惱不已,頓足搥胸。

    晏殊呵呵一笑,“這種主意,果然是王二郎的風格,不過你能用心琢磨,把先生的辦法嫻熟運用,也是很了不起。”

    得到了晏殊的誇獎,韓宗武臉漲紅,低下了頭,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大嘴巴蘇軾沉默一會兒,突然大叫起來。

    “我說韓師兄,你不地道啊!前些日子你還說王先生的手段都是小道,不值一提。你忘了義正詞嚴,高談闊論了?這才多少日子,你怎麼拿王先生的辦法用了?”

    韓宗武這個氣啊,你上次還說撿肥皂的交情呢,人艱不拆啊!

    讓大蘇一鬧騰,其他的小伙伴都跟著起哄,韓宗武別提多尷尬了。

    “好了,我承認我是混蛋!”

    韓宗武黑著臉,深深吸口氣,誠懇說道:“以往的韓宗武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讀了幾本聖賢書,就以為天下的事情都在心中,自己有多了不起,什麼都能做成!王先生的實踐太好了,這些日子我就不斷思索,人世間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那麼簡單。”

    這話說得,晏殊笑道:“你仔細說說。”

    “是。”韓宗武道:“就拿救災來說,以往學生以為不顧百姓死活,就是昏官,就是錯的,不辭辛勞,救活每一個百姓,就是好官,就是對的。可實際做起來,學生才知道,許多時候,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顧此失彼。真正難的是如何用有限的資源,干成最多的事情,取得最大的效益!”

    韓宗武不無感嘆說道:“王先生在上算學課的時候,不止一次提到這些道理,只是學生愚鈍,不能領會先生的苦心,反而時常出言,詆毀先生,每每想到這裡,學生羞愧無比,無顏去見先生。這幾年的聖賢書都讀錯了,頂不上先生幾個月的教誨,真是愧煞人也!”

    韓宗武蹲下了身體,把腦袋埋在胸口,不敢抬起來。

    其他幾個人也陷入深思,莫非真如韓宗武所說,聖賢的學問都錯了?這話也太顛覆了,誰也不願意承認,可仔細想想,自從參與實踐以來,還真是王寧安教的那些比較有用。至於孔夫子、孟夫子、大夫子、小夫子,通通不靈了,真是怪哉啊!

    他們集體反思聖賢,唯獨晏幾道沒有受到王寧安的影響,還算“三觀正常”,他忍不住站出來。

    “就憑一件小事,你們就懷疑古聖先賢,真是不知所謂!”晏幾道大聲責備:“韓公子的妙法,不過是耍心機,玩手段而已!有什麼值得自傲的?假如所有百姓都這樣滿腹心機,處處算計,不肯吃虧。這天下豈不是小人遍地,哪裡還有君子立錐之地?你們要的是這樣的天下嗎?”

    晏殊沒想到,兒子居然說出了這麼一番道理。

    究竟誰對誰錯,就連老相公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判了。

    “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前一步太快,後一步太慢。做事情本就需要拿捏分寸,你們說的都沒有錯。”

    最佳“和泥獎”獲得者,王寧安表感言,他是這麼說的。

    “聖人之道是讓我們正心,把天下蒼生,把江山社稷,家國天下放在心裡面。做事不能光想著自己,尤其是入仕當官,操縱權柄,有三分想著自己,要拿出七分想著職分和百姓。你們見到災民,心懷同情,不辭勞苦,讓災民安居樂業,這就是聖人教化之功,這就是學習聖賢之學的意義。可光有好心不夠,老百姓有句話,叫越幫越忙,找不到方法,只會把好事弄壞。六藝學堂的經世致用,就是教給大家做事的本領,讓你們不光有一顆善心,還要有做事的能力,事有從經,也有從權,這就是學堂希望教給你們的東西。”王寧安笑呵呵說完。

    幾個年輕人互相看了看,尤其是韓宗武,不停念叨,“從經,從權,從經,從權……我懂了!”

    他一躬到地,整個人就是個大寫的服!

    “先生所傳,學生一輩子受用無盡!”

    韓宗武不但解開了之前的彆扭,還變得比蘇軾更狗腿。接下來的日子,他是亦步亦趨,恨不得把王寧安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拿來反复咀嚼,奉為圭臬。

    學堂裡面,民夫中間,誰敢說王先生一句壞話,他都能衝上去拼命!

    六藝學堂有致仕宰相,有文壇盟主,有詩歌第一人,還有散文大家……不過這些人加起來,都比不上王先生的一根指頭。

    彷彿為了佐證韓宗武的看法,在王寧安的主持之下,一座龐大的城市雛形出現了,第一批災民進駐嶄新的房舍,第一座作坊開始運轉,第一家店鋪營業……

    一切都欣欣然,生機勃勃。

    自從四五月份以來,6續湧入十多萬難民,其中三萬人已經搬到了城中,開始了全新的生活,其他人在入秋之前,也會6續搬進來,安居樂業。

    不只是災民,河北各地的商人,京城的商隊,全都雲集新城,熱鬧的勁頭兒,簡直讓人忘了去年可怕的水災……
V123210 發表於 2017-3-3 23:34
第131章皇帝仁慈,相公狠辣

    兩個月的實踐結束了,六藝學堂的小子們要重新上課了。

    回望著茫茫的建築群,粗糙雜亂,連個城牆和護城河都沒有,但在他們的眼中,卻遠勝過東京汴京。

    “真捨不得回學堂啊!”蘇軾感嘆道。

    曾布也說道:“是啊,這些日子我們學到的東西,遠勝數載苦讀。對了,先生,以後還有沒有實踐了?”

    他問到了關鍵,大傢伙屏息凝神,盯著王寧安。

    那股熱情,都能把人融化了。

    要是敢說沒有,這幫小子都能反天!

    “建城是第一步,下面有收稅,還有刑名、教化、倉儲、商貿……不一而足,實踐的機會絕對有……不過,你們必須下功夫,把經學念好了,只有考核通過,才有資格參加實踐。”

    “啊!還要學那些玩意啊!”

    蘇軾先哀嚎起來,“先生,你不是說聖人微言大義是正人心用的,你看看,我的心很正了,還是讓我多做點有趣——不,是有意義的事情!”蘇軾討好道。

    王寧安不為所動,“你要是能讓朝廷改變科舉的考試內容,或者讓令尊放棄望子成龍的念頭,只管留在新城,我是無所謂。”

    兩個條件,縱使蘇軾有驚天才華也沒有半毛錢用處。

    朝廷那邊不說了,光是蘇老泉那一關就過不去。

    大蘇灰溜溜低下了頭,“就當我沒說。”

    韓宗武倒是欣然接受,“從經從權,朝廷規矩如此,我們無力改變,就只有適應,先生,我說的對吧?”

    王寧安比了一個大拇指,韓宗武得意洋洋。

    ……

    對蘇軾、韓宗武他們來說,不過是參加一場特別的實踐,很有趣,很值得回味,僅此而已,但是對於河北的災民來說,卻是一枚重磅炸彈!

    第一批三萬人入駐,陸續十幾萬人進入,僅僅是滄州一地而已。

    包拯也是人所共知的干吏,他負責瀛洲府,治下出了滄州之外,還有十個縣一個州,包黑子玩不出王寧安這麼多花樣,但是他比王寧安更肯幹。

    親自率領百姓開墾荒地,又和王家協商,由王家提供甜高粱的種子,到了秋天之後,所有高粱桿只能賣給王家,而且還要拿出兩成收入,作為藉種子的費用……面對不平等條約,包拯沒有再什麼,實際上能種上一茬莊稼,還能有收穫,不管是什麼,都要偷著樂了。

    在包拯的努力之下,瀛洲各縣一共安置了十五萬災民,加上滄州,總數突破三十萬,佔了河北所有災民的一半。

    七月末的時候,包拯將救災情況上報朝廷,頓時激起千層浪。

    不說別人,趙禎喜悅不已,下旨褒獎包拯。

    而且皇帝陛下也心知肚明,真正的功臣是王家,他決定送給王家一份厚禮,這份禮物果然非比尋常,當送到滄州的時候,所有人都跑到了碼頭上,翹首以盼,當看到點點白帆,居然有人哭泣了。

    沒錯,趙禎送給王家的就是船隻!

    一共十艘海船,最小的約合後世300噸左右,最大的一艘有800噸。

    這十艘船隻都來自密州,也就是三伯王良瑾昔日經商的地方。

    密州的位置大約在青島附近,是北方唯一的市舶司,商貿繁榮,各地商人不計其數。只是由於走私猖獗,加上遼國的原因,密州市舶司時而鬆懈,時而嚴格,起起落落,波動非常大。

    近幾年因為西夏崛起,西北壓力巨大,物資緊缺,價格飛漲,為了防止物資外流,密州的管理空前嚴格,弄得好些海船都沒了用武之地,只能停靠在碼頭,忍受風吹日曬。

    王寧安利用兩個月一次向趙禎匯報的機會,仔細介紹了對新城的構想,他只想得到許可就行。

    哪知道趙禎一連看了三遍,把關鍵的東西都刻在了腦子裡。

    “災民的希望在新城,新城的希望在捕鯨!”趙禎睿智地洞察了要害,他感嘆道:“朕躬德薄,無力救濟子民,可是朕也不能袖手旁觀,捕鯨需要船隻,需要床子弩,陳伴伴,你去想辦法,把宮中名下的船隻撥給王家,再給賈昌朝一道命令,讓他拿出二十架床子弩給王家……還有,王家不是希望有一座弓弩作坊嗎?朕答應他們,朕還答應他們增加一座軍械作坊。告訴王良璟,替朕好好保護災民,不許有閃失。”

    船隻到了,王良瑾跑到船上,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樂得巴掌拍不到一起。

    “寧安,至少八成新,這船可真結實,也夠大。”王良瑾拉著王寧安到了甲板上面,躊躇滿志道:“看見沒有,前後各裝一架床子弩,這麼大的船隻,能一次裝兩頭長鬚鯨。寧安,我準備在船艙裡面,就初步分割鯨肉,提煉鯨油……”

    說起來上次出海,也算是王良瑾幸運,他們沒走多遠,就碰到了鯨魚,而且大塊頭兒還沒有防備,他們輕鬆帶回了兩頭鯨魚。

    以後經常出海,運氣就不會一直這麼好。而且鯨魚也會學聰明的,他們必須出海的時間更長,航行的海域更遠,同時危險也更大。在新城規划船廠,就是為了這個做準備。誰知道趙禎直接送來了十艘大船,讓王寧安的計劃大大提前。

    經過十天的趕工,床子弩裝好了,三伯也招募到足夠的水手,帶著所有人的期待和祝福,他們再度楊帆出海,追踪鯨魚群去。

    ……

    同樣是救災,和滄州這邊成果斐然形成鮮明對比,夏竦實在是乏善可陳。

    相比之下,夏相公更關心六塔河,只要修通了六塔河,把黃河水引回故道,重新恢復天險,保護京師,他就是拯救大宋的功臣,至於那些想掀翻自己,取而代之的後輩,做春秋大夢去吧!

    老夫也是你們能算計的!

    隨著六塔河工程的快速推進,夏相公信心十足。

    偏巧在這時候,王寧安弄出了一個捕鯨救民的戲碼,歐陽修、晏殊、包拯、余靖,這些人都跟著搖旗吶喊,大造聲勢。說什麼救災之功,天下少有。

    放屁,統統都是放屁!

    不就是幾十萬老弱婦孺嗎?就算不救又能如何?

    當務之急是黃河,是關乎大宋社稷安穩的天險,連輕重都分不清,還裝什麼憂國憂民。

    夏竦鄙夷這些人,可是當趙禎賞賜包拯,送給王家十艘大船,卻沒有給夏竦任何安慰,聖意昭然!

    陛下是責怪自己,救濟災民不利啊!

    何止是趙禎,朝堂之上,御史言官,和夏竦不睦的那些人,趁機興風作浪,攻擊夏相公不顧百姓生死,麻木不仁,應當立刻罷免,嚴懲不貸。

    鋪天蓋地的壓力襲來,夏竦沒法老神在在了。

    他把最心腹的學生兼部下鄭驤找過來,“唉,朝廷的事情老夫就不過說了,你看看該怎麼辦?能不能兩全其美?”

    鄭驤咧著嘴苦笑,“師父,現在六塔河到了收尾的時候,有二十幾萬民夫日夜趕工。如果把糧食調撥給災民,六塔河的工期就要拖延,一旦年內不能引黃河回歸故道,弟子擔心,麻煩會更多。”

    他說的都是實情,夏竦哀嘆一聲、

    “老夫豈能不知,可是從四月份開始,救災的糧就斷了,指著魚蝦、蟲蛇、樹葉、青草,維持不下去了。再沒有糧食,就要餓死人。老夫只怕看不到六塔河修成的那一天,就要被拉出來祭旗,消解民怨啊!”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王寧安和包拯做得越好,對夏竦的壓力就越大,一個地方知府,一個沒有正式當官少年,都能解救一半災民。

    夏竦入仕幾十年,身為宰輔,卻眼睜睜看著百姓去死,摸摸良心,就不羞愧嗎?

    不知不覺,王寧安已經把夏竦逼到了牆角。

    不管災民要完蛋,管了災民,耽擱了六塔河,也是要完蛋!多年的老司機被新手壓著打,夏竦那個憋屈就別提了。

    見師父左右為難,鄭驤湊到了近前,低聲道:“王寧安他們也是胡來,建城安頓災民,他們忘了,根據澶淵之盟,滄州是不能修城池,堡壘,只要……”

    沒等他說完,夏竦突然勃然大怒,聲色俱厲。

    “你是什麼意思?莫非讓老夫借助遼國的壓力,把王家救災的努力給廢了?”

    鄭驤從沒見過師父那麼嚇人,連忙說道:“弟子,弟子只是覺得,他們的作法不妥當,會,會給朝廷帶來麻煩。”

    “哼!”夏竦用力哼了一聲,仰望著天棚,好半天長出口氣,“你給我聽著,有些事情你想都不要想,想了就是背叛大宋,是要天打五雷轟的!”

    鄭驤諾諾答應,連連躬身。

    過了好一會兒,夏竦才平靜下來,他的老眼轉動,突然來了主意。

    “老夫記得當初賈子明上紮子,希望把原來黃河故道的土地作價賣了,用錢來修河堤,對吧?”

    “是有這麼回事。”鄭驤為難道:“恩師,咱們是要回歸故道,只怕這個法子用不上。”

    “蠢,蠢笨透頂!”夏竦毫不客氣訓斥道:“故道的土地不能賣,回河之後,新衝出來的河道不就能耕種了嗎? ”

    鄭驤如夢方醒,佩服地五體投地,“恩師太高明了,只是這些土地未必有人願意出錢。”

    “哈哈哈哈……”夏竦怪笑道:“能買王寧安的鯨肉,不買老夫的田?讓下面的人壓,逼著商人出錢出糧。災民活不下去會亂,可老夫還沒聽說商人會造反!不要客氣,給我往死裡壓!”
V123210 發表於 2017-3-3 23:35
第132章傳說中的娃娃親

    七月流火,天氣日漸轉涼,不過雨水卻不少,一場接著一場,上半年干旱不雨,到了下半年,雨水不斷。包拯帶著百姓,從六月份開始,搶種了一茬甜高粱,充足的雨水催促著高粱快快長大。

    據說高粱抽節的時候,會發出噼噼的聲音。大蘇帶著小蘇,兄弟倆當真傻乎乎在高粱地了蹲了一宿。

    第二天蘇軾逢人便說,高粱長大的時候,當真是有聲音的,清脆急促,比什麼樂器都好聽。他還一口氣寫了十首詞,紀念美妙的經歷。

    至於小蘇,他請了兩天假,又讓姐姐買了點藥膏,到了第三天,滿身滿臉的蚊子包才好,從此之後,小蘇發誓,再也不和大哥發瘋了。

    包拯很喜悅,下半年的雨水,足以讓甜高粱長成,不會耽擱榨糖,以他的估算,哪怕王家拿走了兩成,剩下的利潤也比種植麥子高一倍。包拯還琢磨著讓王家把甜高粱的種子留下。

    榨糖用不上種子,生長時間不夠種子又不成熟。倒不如留給災民,熬點高粱米粥做飯,填飽肚子,比觀音土強。

    大災之年,多少人手捧著錢,都換不來糧食,這些日子,瀛洲的糧價不斷上漲,河北各地也是如此,比起瀛洲漲得更兇。

    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兒,但願東南的糧食能盡快通過漕運,送到河北,不然餓殍遍地的日子不遠了。

    ……

    有人憂心,卻也有人高興,比如有一駕馬車出現在王家的門外,從車裡探出一個腦袋,滴溜溜的黑眼睛,不停看著王家的大門,揉了揉,再揉揉,黑漆的大門,高大威嚴,兩個張牙舞爪的石獅子,透著煞氣。

    最讓人叫絕的是站在門口的八個護衛,身材高大,腰背挺拔,站在那裡,跟直挺挺的松樹一般,忠誠莊重,鐵扇子似的胸膛,寬闊厚實,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連眼皮都不眨一下,真夠厲害的。

    “好啊!”

    車簾撩起,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從車裡面跳出來,三步兩步,跑到了門衛的身邊,繞著轉了好幾圈,還伸出手在人家的面前晃了晃,對方居然也沒有反應。

    女子更加驚異,還想試探,突然有個老者咳嗽了兩聲。

    “他們只負責安全,看兩眼不會把你怎麼樣,要是敢動手動腳,小心沒了命!”

    女子被嚇了一跳,連忙收回了手,轉頭看去,出來的是個鬚髮皆白的老者,看樣子有七八十歲的,不過腿腳靈便,聲音洪亮,顯示身體很不錯。

    “你是?”

    “沒問你,先問我了。”老者呵呵一笑,“我是王家的僕人,叫王忠,你是哪位?”

    “原來是忠爺爺啊!”

    女子興奮跳起,連忙過來,抓住王忠的衣袖,別提多親密了。

    “我聽姑姑說過,你老人家幾十年不離不棄,照顧王家,是頂忠心的僕人,姑姑和姑父都很尊敬你老。”

    王忠含笑,抓著鬍鬚,很是受用.。

    “別誇老頭子了,你姑姑是哪位?”

    “我姓白,姑姑就是你們家的四奶奶。”

    “哎呦,敢情是表姑娘來了,快跟老頭子進來吧。”

    王忠在前面帶路,急匆匆把女子帶到了東邊院子,一直到了白氏的書房之前。

    沒錯,自從白氏掌管王家的產業之後,她也有了一座書房,裡面沒有什麼儒家典籍,全都是一摞摞的賬本。

    尤其是開始修建新城,千頭萬緒,王寧安統籌全局,王良璟負責練兵保護安全,裡面的街區規劃,各種店鋪如何分配,許多都出自白氏之手,只不過老娘不願意讓人知道,把什麼都放在兒子名下。

    白氏正在忙著,突然聽到王忠的聲音,急忙開門出來,她剛打開門,女子一下子撲到了她的懷裡,嚎啕痛哭。

    “姑姑,我可見到了你了。”

    白氏愣了一下,隨即長出口氣,給了王忠一個眼神,讓他先下去。白氏愛惜地拍了拍女子的後背。

    “你怎麼一個人就來了?你爹呢?”

    不說還好,說了女子哭得更大聲了,白氏無奈,只好把她先帶到了書房,坐下之後,安撫了半天,才弄清楚了緣由……這個女子叫白秀娥,是白氏大哥的女兒,小妮子十九歲了,平時大大咧咧,活潑跳脫,一點不像女孩子。

    白大舅好歹也是腰纏萬貫的大商人,尋常人家看不上,偏偏門當戶對的又看不上白秀娥,婚事就一直拖著,拖得快二十了。

    好在白姑娘也不管這些,每天樂呵呵,什麼愁事都沒有。

    可就在前不久,朝廷突然下令,要求富商出面購買田產。

    大宋不抑制兼併,買田成風,白家名下就有上萬畝的良田,只是這一次的田有些特殊,全都在一片汪洋之下。

    夏竦為了籌措救災的糧食,他把黃河新衝出來的河道,強行賣給商人們。地方官吏說得很好聽,這些地方原本都是良田,只要商胡口堵上,黃河水回歸故道,這些地方又能耕種,而且河水氾濫,帶來的泥沙淤積,使得河道成為最好的良田。

    放在以往,淤積的田地是一等一的好地,至少能賣到三貫錢,夏相公體恤大家,知道難處,只作價兩貫。

    當然了,超挺難,大家也該體諒,因此這兩貫錢必須用糧食償付,糧價按照400文一石計算,一畝田折合5石糧。夏相公還知道大家不容易,一時籌集不到這麼多糧食,故此每畝先交2石,等秋收之後,再交另外3石。

    夏相公讓了這麼多,商人也不能不識抬舉,誰敢反對,就是奸商,就是存心看著災民餓死,十惡不赦,接下來就等著朝廷的手段吧!

    夏竦和鄭驤算過,扣除包拯和王寧安負責的災民,還剩下四十萬人,按一人一石計算,就是四十萬石,運輸消耗至少三成,因此需要弄到六十萬石糧食,而黃河衝出的新河道,加上周圍的灘塗,至少兩百萬畝,怎麼算都是綽綽有餘,還讓河北的商人佔了大便宜,夏竦覺得傻瓜才會拒絕。

    如果真有人要當傻瓜,多半背後就是慶曆諸公,還有賈昌朝,他們興風作浪,唯恐天下不亂,想要逼自己下台。

    夏相公是什麼人?

    弄假書信,散佈流言蜚語,編造緋聞,什麼幹不出來。

    你們那點道行,還敢在老夫面前耍弄,簡直聖人門前賣字畫,不知好歹了。夏相公授意鄭驤,讓他告訴辦事的官吏,不要手軟,一定把事情辦成了,一個月之內,就要看到糧食!不管是救災,還是修河,夏竦才不會讓兩個無名小卒勝過他。

    夏相公的算計不可謂不精明,手段也不可謂不狠辣,只是有些事情可不是那麼簡單……白秀娥規規矩矩坐在姑姑的面前,把白大舅的擔心說了出來。

    “新河道地勢低窪,就算商胡口堵上了,還會水湧進來,沒有兩三年的功夫,別想正常耕種。而且淹了水之後,土地鹽鹼,產量下降……不光這些,就算朝廷定的標準也不合適,現在糧價都漲上天,400文一石,這不是癡人說夢嗎?各家的存糧都沒了,要從南方購買,運到河北,只怕4000文都不只!我爹不願意交糧買田,結果他和二叔都給關了起來。”白秀娥急得哭了起來。

    “姑姑,別人都不管我們家了,吃了一圈閉門羹,我,我就想到了姑姑,你要是不管,我爹他們就沒救了……”小妮子哭得白氏心酸酸的。

    “丫頭,別怕有姑姑呢,沒人敢動你爹他們。”白氏沉默一陣,要說以王家的財力,弄點糧食,把白大舅和白二舅弄出來一點不難,當關鍵是涉及到了夏竦,白氏覺得還是應該穩妥起見。

    她把王忠叫來,讓他把白秀娥送到六藝學堂,跟王寧安說說,讓兒子處置。

    白氏一個婦道人家,不好跑到學堂,王忠連忙答應。

    就這樣白秀娥被送到了學堂,她見到了王寧安,小傢伙真年輕啊,最多十五歲不到,淡薄,瘦弱,小臉蛋白嫩嫩的,書卷氣很濃。

    白秀娥帶著十二分的懷疑,把經過說了一遍。

    王寧安的眉頭挑起,別人家也就算了,自己的兩個舅舅他們可是好人,至少王家發跡就靠著人家送的酒樓和茶館,現在出了麻煩,豈能不管。

    略微思索一下,王寧安就立刻提筆,寫了封簡短的書信,只有二百字不到,封好,立刻讓人送到真定去。

    弄完之後,王寧安咧嘴笑笑,“表姐,你也累了,去歇著吧!我這還有點學生功課,批改之後,晚上準備家宴,給你接風洗塵。”

    王寧安說的輕鬆,白秀娥卻越發疑惑。

    “這就行了?我爹他們沒事了?”

    王寧安攤攤手,“沒事了,放心吧!”

    “我怎麼放心?”

    白秀娥突然站起,臉色大變,眉頭一動一動的,嘴角不停抽搐,突然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弄得王寧安手足無措,也不好去攙扶,傻在那裡。

    哭了好一會兒,白秀娥才開始數落,越說越氣。

    “我爹和二叔都被抓了,以往的親戚都不親了,朋友也都跑了,誰也不幫我們。都是沒良心的,遭天殺的,挨千刀的,出門就讓車撞死,馬踩死,掉河裡淹死……”

    王寧安這個汗啊,就听白秀娥發飆道:“我大老遠的跑來,就指著姑姑了,結果姑姑把我送你這兒,你就寫了一封信,才那麼幾個字!能有什麼用?我偷看了,連我爹的名字都沒提到!買地交糧,那是夏相公的命令,誰也沒法違抗,你那麼漫不經心,肯定是不想真心幫忙!”

    白秀娥猛地站起,盯著王寧安,怒沖沖道:“你個小沒良心的,你知道我和你是什麼關係嗎?”

    王寧安被這個瘋丫頭嚇得連退兩步,傻愣愣道:“還能有什麼關係,你是我大舅的女兒,我,我的表姐唄。”

    “哼,還有呢?”

    王寧安茫然搖搖頭,白秀娥氣得跺腳大罵:“姑姑可是答應了娃娃親,你,你能看著你的岳父和舅舅被關起來,袖手旁觀嗎?你忍心讓你表姐和未婚妻沒了爹嗎?你倒是說話啊?”

    白大姑娘厲聲叱問,王寧安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腦袋裡只剩下四個詞不停閃過……舅舅,岳父,表姐,未婚妻……我的娘啊,你坑兒子也不帶這麼坑的!

    這白秀娥比自己大了六歲,女大五賽老母啊!這傢伙簡直是個母老虎!就這個兇勁兒,這個鬧騰的架勢,誰娶了她,還不天翻地覆啊!

    王寧安嚇得手足無措,奪路而逃,趕快去找老娘,一定要問清楚,這個娃娃親到底是怎麼回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7-3-3 23:37
第133章一道難題

    “娘,你給我定娃娃親了?”王寧安喘著粗氣,直接問道。

    白氏愣了一下,點頭道:“好像是這麼回事!”

    轟!

    王寧安好似天雷轟頂,懷裡抱冰,瞬間整個人就不好了。小臉慘白,嘴唇鐵青,幾乎要昏過去。

    白氏也嚇了一跳,兒子向來膽子不小,怎麼提到了娃娃親,嚇成這個樣子?

    “寧安,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當時也就是隨口一說,不作數的。”

    “我的娘啊,我的親娘啊!”王寧安抓到了救命稻草,激動地抱著大腿,沒口子道:“一定要退了,絕對要退了,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不可能要表姐的,近親結婚,很可怕的,會生出白痴的。”

    “別胡說!”

    白氏瞪了兒子一眼,“親上加親的多了,離咱家不遠的韓家莊就兩個姓,一個姓韓,一個姓賈,韓家兄弟娶賈家姐妹,賈家兄弟娶韓家女兒,人家世代通婚,也不是好好的。”

    老娘還真是沒撒謊,古人的圈子很小,都守著土地,接觸不到外人。同姓當然不能成親,表親之間,就無所謂了,唐詩就有“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見舅姑”,的句子,顯然舅姑指的是公公和婆婆。

    由於幾代人通婚,丈夫的爹媽論起來都是媳婦的舅舅和姑姑,就像王寧安如果和白姑娘成親,白氏不就既是婆婆,又是姑姑嗎!

    王寧安當然不想近親結婚,更重要的是表姐那個嚇人的樣子,想一想渾身起雞皮疙瘩兒,娶妻娶賢,絕不能弄個炮仗在身邊。

    老娘怎麼會想到她呢?

    多半是看自己歲數大了,她想抱孫子,所以摸摸腦袋就算一個,也顧不上挑揀了。王寧安想到這裡,深深吸口氣。

    “娘,我知道你為了我的婚事著急,孩兒馬上就十四歲了,要是有合適的,你就定了,過兩年成親就是了。不過一定要性格溫順,人品要好,能照顧老人,別的就無所謂了。千萬不能像表姐那樣,實在是受不了。”

    白氏聽完王寧安的話,簡直心花怒放,眼睛裡都是笑。

    臭小子終於開竅了,知道要媳婦了。

    看來自己抱孫子的日子也不遠了,只是這混小子怎麼總是說表姐啊?

    “寧安,我給你訂的是表妹,比你小一歲呢!”

    “表妹?”王寧安驚得瞪圓眼睛,“我還有表妹?”

    白氏氣得用手指點著他的腦袋, “又犯渾了,你二舅的女兒,比你小一歲,不是表妹嗎?上次我和你爹去奔喪,小妮子長得好看,賢淑文靜,還喜歡讀書,和你二舅聊天,隨口就訂了親。不過當時是你外公的喪事,沒有換八字,也沒批過婚……你要是不願意,那就算了,反正你二舅好說話,不會怪你的。回頭你去陪他好好喝兩杯,也就過去了。”

    宋代的娃娃親很普遍,許多人都熱衷這個,當然了一個仁慈寬厚的社會,並不會揪著娃娃親不放,如果長大了,覺得不合適,兩邊同意,就可以隨時作罷,更何況只是口頭約定……

    從老娘的書房出來,王寧安徹底不好了。

    誰能告訴小爺,這是什麼鬼啊?

    表姐變了表妹,破馬張飛換了嫻靜淑女,老娘你早點告訴我,至於把我嚇成這樣嗎?萬一表妹和“女張飛”不一樣,什麼都好,豈不是錯過了一段好姻緣……呸呸呸,表妹也是近親結婚,不要想了。

    可關鍵是向老娘低頭了,答應她要盡快成婚,天知道老娘會找個什麼樣的給自己?

    我的天啊,哪位神仙姐姐救救我吧!

    王寧安越想越無語,這都什麼事啊!他乾脆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裡,連接風宴都沒去。

    白大姑娘鬧了一番,也覺得過意不去,人家又沒說不幫忙,自己真是太過分了,就管不住那張嘴!

    “姑姑,都怪我嘴上沒有把門的,讓表弟別在意。咱們兩家親上加親,都是一家人,為了他的岳父還有娘子,多多擔待一些,姑姑,你把這話告訴表弟,要是他還不解氣,我去給他賠罪去。”

    白氏眯縫著眼睛,聽了半天,突然明白了王寧安那麼失態的原因了。

    她簡直是哭笑不得,“秀娥啊,你下回說事情的時候,說清楚了,結親的是寧安和你妹妹。”

    白秀娥瞪大了眼睛,傻愣愣問道:“表弟,他,誤會了?”

    白氏默默頷首,白秀娥嚇得手足無措,難得羞紅了臉,急吼吼道:“這怎麼說的,我去賠禮去。”

    她剛要轉身離開,白氏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二話不說,從自己的手腕上拿下了一個白玉的鐲子,給白秀娥戴上了。

    “誤會得好,就這個誤會,才去了我的心病,拿去,姑姑送你的!”

    ……

    白大姑娘懵懵懂懂,在王家住了半個月,突然王忠過來傳信,說是白家兩位舅爺都來了。白大姑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乖乖,把人救出來,再來到滄州,光是路上就要十天吧,難道五天的功夫,就把人撈出來了?

    其實她猜的還多了,前後只用了兩天多。

    王寧安的信送給了韓絳,他也是深思熟慮的,舅舅算是腰纏萬貫的商人,可距離夏相公那個級別,差得太遠了,人家不會專門對付他。

    直接找夏竦,或者讓賈昌朝、包黑子幫忙,都會激化矛盾,把小事鬧大,反而不利於救人。

    王寧安干脆找上了地頭蛇韓家,他的信很短,什麼都沒說,只是提了句白家和王家是姻親,希望韓家能照顧一二……話說得越少,背後的言詞就越多。

    韓家人都成了精,哪裡不明白,王寧安豈會無緣無故寫封信過來,還提什麼白家,看似無關緊要,一定有大玄機。

    韓絳立刻讓人打聽,果不其然,因為不願意順從朝廷命令,購買田產,有一對姓白的兄弟被抓了。

    再了解一下,這對兄弟正是王寧安的舅舅。

    韓絳大驚,立刻就行動起來,比起辦韓家的事還要著急,沒用半天的功夫,韓絳就知道了緣由,本來以白家的財力,是沒有資格參加土地購買的。

    只是由於白家得罪了瀛洲新任巡檢大人,硬生生把他們塞進買撲大會,遭了無妄之災。

    韓絳不動聲色,讓人把巡檢的女兒給綁了,送去了一封血書,第二天白家兄弟就出來了。為了防止巡檢報復,韓絳安排專人送他們去滄州,而且他還親自跟著,一路到了滄州。

    白大姑娘眼里天大的事情,到了王寧安手裡,和風細雨,不值一提,輕飄飄人就安全了,不得不讓人感嘆,這就是權力的威力!

    和老爹坐在一起,白大姑娘臉上通紅,心裡不停吶喊。

    表弟真是厲害,太厲害了!

    一封寫不滿一頁紙的信,就把爹爹和二叔救出來了,多大的本事啊。妹妹也算是有福氣,竟然和表弟定了娃娃親,就是不知道那個小妮子願不願意,如果她犯傻,自己有沒有機會……白大姑娘不自覺之間,竟然紅了臉,滿心都是王寧安的影子了。

    王寧安的書房,韓絳深深一躬,攔都攔不住。

    “假如我韓家能三代鼎盛,福澤不絕,全靠老弟之功,我代替家父,感謝二郎的良苦用心了。”

    顯然,韓維已經把韓宗武的事情告訴了韓絳,各大世家,最擔心的就是青黃不接,子孫不肖。韓宗武脫胎換骨,韓家人哪能不欣喜若狂,對王寧安的感激那是發自肺腑,又詳細說了救人過程。

    “子華兄,你們撈兩個人出來,為何要綁票啊?”王寧安忍不住好奇問道。

    “唉,二郎,你問我,一定要實話實話。夏相公弄出這一手,老哥我沒注意了,既不能硬抗,也不能輕易就範,一句話,為難啊!”

    韓絳難在哪裡呢?如果真像夏竦設計的,黃河回歸故道之後,留下的大片河道都是良田,韓家也想吃一口肥的。

    可是夏竦把糧價壓得太低,400文一石,一畝田要5石糧,就算韓家手眼通天,路子很野,一石糧也要兩貫,換句話說,一畝田就要虧8貫。

    10萬畝就是80萬貫,饒是韓家底子豐厚,也不敢輕易下決斷。

    “走明面的路子,不管怎麼樣,都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眼下河北的士族分成兩大派,有人想要和夏相公合作,有人害怕被夏相公連皮帶骨吞了,家裡遲遲決定不了。”韓絳自嘲一笑,“我這次過來,也是想听聽二郎的意見,這個生意究竟做得做不得?”
V123210 發表於 2017-3-3 23:37
第134章冒險

    聽我的?

    當然是不能做,商胡口根本合攏不了,黃河水還會北流,夏竦只是在做夢而已……王寧安想要告訴韓絳,可是話到了舌尖兒,他又忍住了。

    韓絳說什麼河北的士族分成兩派,有人這樣,有人那樣……是不是話裡有話,他其實說的是韓家自己呢?

    王寧安有個優點,他從來不會天真認為給點好處,有了些合作,人家就要唯命是從,馬首是瞻,不要命地追隨著自己!

    拜託,不要那麼自戀好不!

    韓家是多龐大的勢力,僅僅因為榨糖,因為烈酒,再加上學堂教育,就徹底和王寧安綁在一起,這不是笑話一樣。

    試問哪個龐然大物不是腳踩幾隻船,對韓家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兩邊都不得罪,同王家保持友好的關係,商業利益要拿到。和夏竦也不需要撕破臉,夏竦能給韓家的也不少。

    比如這一次的土地,還有韓億年紀大了,已經過氣了,韓家的第二代還沒有成長起來,這時候夏竦能幫忙,拉拔一下韓家的接班人,肯定是求之不得。

    想到這裡,王寧安就清醒了。

    韓絳不是來徵求意見的,實際上他們已經有了主意,只是通知自己一聲,那意思是我們韓家沒有背著你私自和夏竦做交易,僅此而已!

    會不會有些憤怒,覺得韓家不夠忠心,不夠義氣……其實人家大可以背著王寧安,私下就做了,說句不客氣的,告訴你是瞧得起你!

    想通了這些,王寧安反倒沒什麼提點韓家的衝動了。

    你們願意跟夏竦走,倒霉了也不干我的事。

    “韓大人,在回河的問題上,我是堅決反對夏相公的,奈何人微言輕,無力扭轉大局。我是不會和夏竦合作,但是也不會做別人的絆腳石。我只能說,無論你們做什麼選擇,都不會影響到咱們的商業合作。”

    王寧安說完,又笑了起來,“子華兄遠路而來,一定辛苦了,我給你安排了住處,韓家的子弟下半晌也會過來,聆聽教誨。”

    簡單說了兩句,王寧安就走了。

    韓絳長了一顆玲瓏心腸,他過來,其實還有個說不出來的使命,那就是試探王家,如果王寧安點頭,就能拿到十萬畝土地,這是夏竦許諾的!

    夏相公瘋了,要給王寧安好處?

    當然不是這麼簡單,夏竦篤定回河成功,他的功勞潑天,重回京城那是必然的。只是回京之後,還做樞密使嗎?

    人家夏相公志存高遠,是要搶奪首相的位置。

    想入住東府,就要政通人和,眼下他最大的對手就是賈昌朝和慶曆諸公。其實賈昌朝和慶曆諸公的仇,絲毫不在他之下,只是夏竦太過強勢,兩方不得不聯手。

    別看王家官職很低,不值一提,事實上,王良璟作為賈昌朝的下屬,而王寧安是六藝學堂的重要人物,王家父子是賈相公和慶曆諸公間的橋樑。

    把王家拉過來,至少讓他們保持中立,賈昌朝就沒法勾結富弼和韓琦等人,也沒法利用歐陽修在士林的影響力,這樣一來,賈昌朝就威脅不到夏竦……

    至於韓家呢,他們是河北的地頭蛇,顯然也是腳踩多條船,四處討好,八面玲瓏。

    為什麼說官場難混,難就難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來都不是涇渭分明。

    就像王寧安知道韓家和夏竦有合作,他也不能翻臉,韓家也是同樣,明明有得罪王寧安的風險,但是他們也不能放棄夏竦的那條線……

    很糟心,可事實就是如此。

    韓絳看得出來,王寧安對夏竦的芥蒂很深,或許他受到歐陽修的影響,總而言之,撮合王家和夏相公的任務沒完成,韓絳的情緒有些低落,但是當韓宗武等韓家子弟過來的時候,韓絳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他拉過韓宗武,仔細看了看,滿意點頭。

    “你的事老五都寫信告訴我了,會做事了,三叔心裡很高興,記住,要不驕不躁,虛心學習。王先生的才學遠勝他的年紀,你可不許輕慢了先生。”

    韓宗武誠惶誠恐,“王先生智計無雙,心懷天下,見識高妙,手段非常。是注定要立德立言立功的不朽之才,侄兒能僥倖追隨先生,學到先生的一星半點,已經算是幸運了,真恨不得時刻侍奉先生左右,早晚聆聽教誨,開啟智慧,三叔送小侄來六藝,真是小侄的幸運,請三叔受小侄一拜。”

    韓絳已經夠高看王寧安的,只是到了侄子這裡,直接把王寧安捧成了聖人。

    還立德立言立功!

    孔夫子也不過如此,小小的王寧安,有這麼了不起?

    韓絳滿心問號,可韓宗武的神態堅定,又不像是撒謊。韓絳沉吟一下,把其他人趕出去,只留下韓宗武一個,把他的來意和侄子說了一遍,又把其中的籌謀算計,告訴了韓宗武。

    不得不說,大家族的子弟就是得天獨厚,這種級別的鬥智斗勇,尋常百姓之家,哪裡能聽得到。

    韓宗武果然沉穩了許多,只是用心聽著,不驕不躁,韓絳暗暗點頭。

    “其實對王家來說,能和夏竦緩和關係也不錯,光靠著歐陽修那些人,未必能給他足夠的好處。夏竦是小人不假,可小人無所顧忌,捨得下本,一下子就拿出了十萬畝的田,你說說吧,歐陽修能做得到嗎?說到底,王寧安還是年輕,書生意氣啊!”

    聽完三叔的評價,韓宗武還是十分沉默,一聲不吭。

    “有什麼話直說,不要藏在心裡面。”

    韓宗武抬起頭,稚嫩的臉龐上,顯示出不相符的冷靜。

    “三叔,你算漏了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

    “夏竦會失敗,而且敗得很慘,萬劫不復那種,所以王先生才不會和他合作。”

    “什麼?”韓絳一驚,忙問道:“夏相公那麼聰明的人,不會犯這麼大的錯誤吧?”

    “呵呵,夏相公是聰明,可是他的聰明僅限於權術傾軋,論起實務,他比起六藝學堂的好多老師都不如,更遑論王先生。他力主回河,三叔,你想過沒有,一旦回河失敗,河水繼續北流,夏竦許諾的土地都在滾滾河水之下,投進去多少錢,不都打了水漂嗎?”

    韓絳再度驚訝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侄子。

    “你,你怎麼認定夏相公一定失敗?莫非朝廷那麼多水利專家,都不如你一個小孩子?”

    韓宗武微微一笑,“朝廷有沒有高人我不知道,但是學堂的劉彝劉先生主持修過贛江,是水利的專家,蘇頌蘇先生精通天文,王先生的算學本事更是冠絕古今。不只是我知道,六藝的很多學子都清楚,自從商胡口以下,地勢平緩,落差極低。橫隴故道已經廢了!而且去歲決口之後,水量下降,泥沙沉積,幾乎成為一馬平川,夏相公只想到把水引回故道,卻沒有想到,故道已經完全不堪用……”

    震驚,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韓絳被轟德七葷八素,暈暈乎乎。

    不管韓宗武說的對錯,他能講出一番道理,還能自圓其說,這就非常了不起了。聽他的意思,六藝的學子不少人都能做到,倘若真是這樣,日後的六藝學堂必然人才輩出,冠絕大宋。

    韓絳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早就告辭回家。

    他覺得要重新評估王寧安的實力,同時也要再權衡一下,原來設想的腳踩兩條船的策略能不能繼續下去……

    開德,夏相公府邸。

    才離京幾個月,夏竦明顯又老了許多,頭髮花白了,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

    真的老了,每天都能感覺到生命力在流逝,不自覺之間,總是念叨著韓昌黎的那幾句話。

    “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不從汝而死也。”

    啪!

    夏竦手裡的書卷落到了地上,老相公搖了搖頭,正要去撿,有人已經替他拾起來,送到了手裡。

    來的人正是鄭驤。

    “恩師,弟子有好消息告訴你老。”

    夏竦深吸口氣,苦笑了一聲,“好壞要說過才知道,你講吧。”

    “恩師,是這樣的,朝廷調來了20萬石漕糧,弟子出售土地,又收了35萬石糧食,救濟災民綽綽有餘。弟子覺得,是不是可以多僱傭人力,搶在九月天涼之前,把商胡口堵上,完成回河大業。”

    夏竦吸口氣,“原來不是說年內完工嗎?提早三四個月,能成嗎?”

    “沒事的,弟子問過了,入秋之後,雖然陰雨不少,可是沒有暴雨,黃河水勢也比往年小了很多。早一天堵上商胡口,恩師就能早一天回京城。弟子實在是不忍心恩師在外面受苦奔波,這幾個月,老了太多了。”

    說到傷心處,鄭驤捂著臉落淚。

    夏竦到底是老了,見他這樣,也動容了。

    “你要是有把握,就盡快弄吧,不過一定不能因為趕工,而累死了人,不然為師沒法交代。”

    鄭驤抹了抹眼淚,站起身,拍著胸膛保證,“請恩師放心,絕對不會出差錯。弟子願意用人頭擔保!”

    從夏竦的府邸出來,鄭驤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九月之前堵上商胡口,有兩個月排除積水,明年開春,河道淤積的土地就能耕種了,如果年末合攏,耽擱了春耕,那可是一年的收成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3-3 23:38
第135章兩全其美

    一道銀河,高掛天空,牛郎織女隔著銀河深情對望,勤勞的喜鵲不辭辛苦,搭起了鵲橋,飽受相思之苦的兩個人總算能短暫相聚了……

    “多美的故事啊,我真想變成喜鵲,替他們鋪橋,成全一對有情人,累死也值了。”白大姑娘望著天空,滿是遐想道。

    在她的旁邊,坐著王洛湘,小丫頭光著一對腳丫,手裡捧著紅棗糕,含混不清道:“別夢了,牛郎和織女離得老遠了,我哥說那叫天文數字,你要是變成了喜鵲,也飛不過去,會累死的。”

    白大姑娘頓時洩氣了,撅著嘴巴,兇巴巴道:“湘兒,你就不能讓姐姐幻想一下。”

    “那也要夠得著的才行。”

    “什麼是夠得著的?”白大姑娘好奇道。

    王洛湘眨巴著眼睛,遙望天邊,隨口道:“我哥肯定是不行了,他心高。”

    一句話,白大姑娘噴血了,不帶這麼打臉的。

    “不過啊,六藝學堂的青年才俊不少,興許有合適的。”

    白大姑娘來了興趣,“湘兒,那你給姐姐點點鴛鴦譜儿吧!”

    “哦,我想想啊。”王洛湘當真掰著手指頭算起來,“首先國舅曹佾,是最大的高富帥,他的條件很不錯的,是皇帝的小舅子,家室又好……不過他應該看不上你。”

    白大姑娘翻了翻白眼,“那不是廢話嗎!”

    “狄詠也不錯,他長得可帥了,功夫還好,他爹又是狄大帥……”王洛湘數了半天優點,回頭看了看表姐。

    “還是算了吧,他比你好看。”

    白大姑娘更吐血了,“說點靠譜的。”

    “哦,那個曾布不錯,可惜人家是書香門第,不會讓商人之女進家門的。”

    “對了,蘇軾挺有才華的,貌似也不行,他還沒我哥大呢!”

    “這第五個就是韓宗武,算了,他也是名門。”

    “第六個,晏幾道,人樣子好,就是嬌慣了些。”

    “第七個,呂惠卿,我哥說那人心機太深了,能把你賣了。”

    ……

    王洛湘掰著手指數著,一直數了一百多個,口乾舌燥,最後她看了看表姐,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話,“六藝學堂要是有人娶你,就趕快把親事辦了,生米煮成熟飯,省得人家反悔。”

    說完之後,王洛湘拔腿就跑,白大姑娘哇哇暴叫,在後面猛追,弄得王家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自從兩個舅舅過來,又多了白大姑娘這個活寶兒,王家的確熱鬧了許多。王老太太的身體好了一些,每天都能出來溜達一陣兒,曬曬太陽。

    倒是奶奶的眼睛徹底瞎了,也沒有恢復的可能。整天都悶在屋裡,身體越發糟糕。奶奶自己也明白,她常念叨老三回來了,老四有出息了,哪怕立刻死了,也不怕了。

    身為後輩,不管是王良璟,還是王寧安,都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進入七八月份,六塔河那邊的工程越來越疾,朝廷的漕糧送來了,又賣地換來了不少糧食,鄭驤親自督工,打著火把,晝夜趕工。

    不管哪的壯勞力,只要乾一天,能吃飽飯,還能領2斤糧食。

    這年頭能吃上飽飯就不錯了,因此無數青壯都跑去六塔河工地,進度可以用神速形容。鄭驤越發得意,只要修好了六塔河,他肯定能官復原職。

    而且那些土地當中,有他18萬畝,只要明年能按時播種,到了秋天,至少能產30萬石糧食,足夠把鄭家的倉庫裝滿十遍了。

    ……

    歐陽修攥著劉彝送來的親筆信,臉色十分難看。

    “六塔河工程突然加快,看樣子要在九月份之前合攏商胡口!”

    “什麼?”王寧安大驚失色,“原計劃不是年末合攏嗎?為啥提前了?”

    歐陽修無奈道:“老夫怎麼知道,不過提前合攏,風險太大了,夏竦這是在作死!”

    難得,王寧安一百個贊同醉翁的話。

    別看九月份雨季過了,但是偶爾也會出現暴雨,經過一個夏天的折磨,人往往會變的疲憊麻木,秋汛的危險甚至在夏天之上。

    六塔河只有區區50步,想要容納滔滔黃河水,簡直就是做夢。

    假如放在深秋,或者冬天,黃河水量少了,即便出問題,也還能控制。可趕在秋汛的時候合攏,除了作死,王寧安實在是想不出別的形容詞!

    “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歐陽修思量許久,然後鄭重說道:“二郎,老夫準備上書陛下,無論如何,也要阻止合攏商胡口,哪怕推遲兩個月也好,不然老夫會內疚一輩子。”

    “別忙!”

    王寧安攔住歐陽修,老夫子剛一瞪眼,王寧安就笑道:“這可不是醉翁一個人的事,以六藝學堂的名義上書吧!還能乘機廣而告之,提升知名度。”

    “你啊,一肚子算計!”

    歐陽修氣得罵人,不過倒是讚同這個主意。

    為了黃河的事情,六藝學堂的師生沒少下功夫,光是算學院,前後派出20多人,蘇頌和劉彝分頭帶隊,測算落差。

    有了王寧安提供的數學理論,他們很容易就弄清楚了,橫隴故道上下的落差在五丈之內,幾乎是一馬平川。

    而且斷流之後,好多百姓趁機推平河堤,在上面種植莊稼。結果就是河道更加平坦,無法承擔上游來水。

    劉彝和蘇頌將整理好的資料,全數交給歐陽修。

    “山長,河北父老的命都在這上面了!”

    歐陽修用力點頭,“你們放心,我已經給希文兄去信了。”所謂希文兄,就是那位“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

    歐陽修看透了韓琦和富弼已經變了,自己再拿道義勸說他們不頂用。只有請慶曆諸公的老大,范仲淹出面,讓老范逼著富韓二人出頭。無論如何,也要擋兩個月。

    ……

    “彥國兄,咱們不出頭也不行了。”韓琦笑呵呵說道。

    富弼沒他那麼輕鬆,兩隻眼睛都是紅的,昨天一夜沒睡,從頭到尾,把劉彝和蘇頌調查測量的資料拿過來,仔細研究一遍,覺得豁然開朗。

    以前總想著橫隴故道都用了一千多年,回河沒什麼不妥,現在猛然驚醒,正因為用了一千多年,橫隴故道才徹底沒了希望,不換不成了。

    “為生民計,為蒼生計,不得不得罪夏相公了。”

    韓琦笑道:“又不是沒有得罪過,這回有了真憑實據,大不了派員複驗,重新測量,只要證明河道不能用了,夏竦就完了。”

    富弼點頭,“只有如此了。”

    兩位相公遞了牌子,沒有多大會兒,太監領著他們到了寢宮,趙禎打著哈氣,顯得有些疲憊,睡眼惺忪的。

    這幾年趙禎的功夫沒用在朝政上面,相反一直在努力生孩子,沒辦法,誰讓他連著折了三個兒子,除了長公主之外,其他的孩子都死了。為了不讓皇位旁落,已經年過不惑的趙禎還要通宵達旦,夜以繼日,真夠難為人的。

    兩位相公不好點破,只是裝著沒看到。

    趙禎接過了歐陽修的奏疏,又拿起蘇頌和劉彝的測量結果,頓時皺起了眉頭,憂慮代替了疲憊。

    “兩位卿家,你們以為該如何決斷。”

    韓琦說道:“陛下,蘇頌他們寫的明白,是用同樣高度的標杆,插入地面同樣的深度,然後觀察記錄兩根標杆的高度差,累積起來,就是地面高度的落差,從入海口,一直算到了商胡口。差距最多不超過五丈。幾百里的距離,這點差距,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富弼補充道:“沒有了落差,河水沒法東流,更何況六塔河才區區五十步,如何承載黃河水?”

    趙禎沉吟許久,五官糾結到了一起,“二位卿家,倘若放棄故道,黃河北流,我們和遼國豈不是共享天險,萬一遼國南下,又該如何應付?”

    富弼和韓琦暗暗點頭,夏竦果然厲害,他看透了趙禎的擔心,才力主回河,正中下懷。好在歐陽修在書信裡面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

    “啟奏陛下。”韓琦笑道:“臣以為可以在白溝河以南,200左右,挖掘一條東西走向的河道,這條河道長150裡足矣,將黃河水導入新的河道,自然與白溝河分開,黃河天險,還是我大宋獨有。”

    這個方略是王寧安設計的,為了照顧皇帝和大臣的“恐遼症”,在白溝河南,修一段人工河道,把黃河水引入渤海。這樣做,保留了大段的新河道,順應水勢,不會出現決堤的問題,又和邊界保持了足夠的距離,遼國鐵騎沒法直接趁虛而入,滿足了君臣的安全需要。

    可以說是一舉兩得,兩全其美!

    正是王寧安苦思的結果。

    趙禎聽到這裡,終於鬆了口氣。

    “這麼好的辦法,二位卿家怎麼不早點說!”

    趙禎還埋怨他們,這二位心裡苦笑,早想到不早就說了。

    推敲之後,趙禎立刻下旨,責令夏竦停止六塔河工程,並且把富韓的方略送給夏竦,讓他提出意見,看看究竟是用哪個方略。

    來回折騰,等趙禎的旨意送到了開德府,已經是八月份了,距離中秋只剩下幾天的功夫。

    夏相公太了解趙禎了,能把富韓二人的方案送來,就代表皇帝心動了。坦白講,這個方案的確好!

    自己當初怎麼就沒想到!

    “唉,去把鄭大人叫來,老夫要和他商討一下。”夏竦說完,卻發現管家沒有動,“怎麼,連你也不聽老夫的?”

    管家慌忙道:“小人不敢,今早鄭大人派人送信來了,說是工程還有三天就完成了,他要親自監督,就不回城了。”

    夏竦遲疑一下,手指不停敲擊著桌面,突然他的眼睛瞪圓了,呼吸也急促起來。

    “快,快備馬!”

    “相爺,去哪啊?”管家不解道。

    夏竦臉色都青了,怒斥道:“還能去哪,去工地,老夫要被猴崽子耍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3-5 00:27
大宋將門 第136章洪水滔天

    人都燈下黑的毛病,總以為自己人,為自己好,聽自己的話,不會害自己……可恰恰很多了不起的人物,就折在了“自己人”手上。

    夏相公之前一直以為賈昌朝啊,慶曆的諸君子啊,都想害自己,他們找出來的種種藉口都是欺人之談,一個字都不能信。

    可是當他看到富韓相對折中的方案,又聽到鄭驤不顧一切抓緊施工,夏竦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敵人不安好心,自己人的心也未必是忠的!

    小崽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是要把老師傅放在火上烤了!

    夏竦立刻帶著人直撲六塔河工地,老相公畢竟上了年歲,趕到的時候,已經是氣喘吁籲,汗流浹背。

    “鄭驤,你給我過來。”

    見到夏竦來了,滿頭大汗的鄭驤急忙跑過來,躬身施禮、

    “學生見過恩師。”

    “嗯,傳老夫的命令,暫時停工。 ”

    “啊,恩師,弟子沒聽錯吧?”鄭驤吃驚問道。

    夏竦大口喘氣,重複道:“老夫讓你停工。”

    這下子鄭驤可急了,委屈道:“弟子不計辛苦,拼了命的干,眼看就要成了,恩師你怎麼能讓弟子停工啊,這十幾萬人不能白乾啊!”

    他這麼一嚷嚷,負責河工的其他官吏也都湊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全都反對。

    他們亂哄哄的,跟蒼蠅似的,夏竦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老頭子只剩下滿腔怒火。

    好啊,真是虎老了不咬人,都不怕自己了,要是幾年之前,你們敢這樣嗎?夏竦真是懊惱,可是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實在是沒法撕破臉皮。

    出來混的,總歸要還的。

    夏竦好不容易恢復了一些,擺擺手,把鄭驤叫到了旁邊的涼棚,坐下之後,夏竦把趙禎的旨意,還有富弼和韓琦的方略提出來。

    “老夫覺得此法倒是老誠謀國,就算不執行,也要拖兩個月,過了秋汛,最好等到快結冰的時候,水量少,風險低,不然一旦出了問題,老夫無顏面對天下人啊!”

    鄭驤心裡頭跟著了火似的,我的夏相公啊,這要是拖兩個月,入冬之後,還怎麼整地,明年還怎麼耕種?放著錢不掙,真是腦子壞了!

    他眼珠轉了轉,立刻有了主意,鄭驤抹了抹眼淚,裝得十分可憐委屈。

    “恩師,弟子斗膽說一句,你老人家被算計了。”

    夏竦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說原因?”

    “這不是明擺著嗎,六塔河眼看大功告成,他們沒辦法阻撓,就想出這麼個法子,拖兩個月,說的好聽,他們是包藏禍心。”

    夏竦臉色微變,嘴角動了動,鄭驤有忙著說道:“恩師出京四五個月了,樞相一職還在懸空,韓琦、賈昌朝這幫人都盯著呢!再過兩個月,樞相空缺就過了半年,他們可以鼓動陛下,重新任命一個樞相,到時候恩師就回不去了。 ”

    吸!

    夏竦真的臉色變了,大宋的舞台在京城,不能在汴京站穩腳跟,多大本事都沒用。范仲淹的名氣大吧,威望高吧!很可惜,他不在京城,就只能被不停調動,不到半年就一次,顛沛流離,活活能要了你的命!

    文人狠起來,那才是砒霜拌大蒜,又毒又辣。

    夏竦可沒有范仲淹的人緣,要是離開京城,還不被活活玩死,想到這裡,夏竦又著急起來,他的確需要快點回京,可是工程這邊……

    見夏竦犯了難,鄭驤又鼓動道:“恩師放心,弟子敢拿人頭擔保,六塔河修得固若金湯,馬上塞上商胡口,如果出了問題,弟子願意跳下黃河,把命交給恩師!”

    “我要你的命幹什麼?是有人要我的命!”

    夏竦無奈嘆道,他擺擺手,把鄭驤趕出去,自己靜靜。

    以幾十年的閱歷,夏竦明白知道鄭驤不忠心了,他有自己的算盤,可是遵從富弼和韓琦一夥,緩塞商胡口,對自己的威望打擊太大了,到時候人家都會說夏相公不如富韓,自己年過花甲,人家年富力強,到時候新舊交替,該何以自處……

    夏相公氣勢洶洶,來到了工地,卻不聲不響地回去了,鄭驤暗暗偷笑,河工還在繼續。

    回到了府邸,夏竦疲憊不堪,想去休息,管家卻告訴他有客人來訪。

    是誰來了?

    正是韓絳。

    “晚生拜見夏相公,沒能完成相公囑託,晚生慚愧。”韓絳一躬到地,羞愧不已。

    夏竦愣了一下,大方笑了笑,“沒關係,老夫看得出來,富韓,還有歐陽修這些人,已經今非昔比,非複吳下阿蒙啊!”

    顯然,夏竦還猜不到小小的王寧安如何妖孽,他只當對手漲本事了,韓絳也不是長舌婦,非要什麼都告訴夏竦,你不知道,你倒霉,該老子什麼事!

    兩個人對坐了一會兒,夏竦突然問道:“子華,你怎麼看六塔河的事情?”

    韓絳略微沉吟,“夏相公,晚生實在是不好說啊!”

    “子華,你爹就是赤誠君子,你也不差。一句不好說,其實什麼都說了。老夫堅持回河,也是為了大宋江山,沒有黃河天險,何以阻擋遼國二十萬鐵騎?世人都說老夫是奸佞,也不自己照照,他們是什麼東西!”

    韓絳沒有接話茬儿,而是思索半天,張了好幾次嘴,夏竦看在眼裡,把臉一沉。

    “有什麼話就說,老夫可不喜歡吞吞吐吐。”

    “唉,夏相公,既然如此,晚生就說了。”韓絳凝重道:“我看了六藝學堂的測量結果,假如他們真的是對的,只怕回河不會成功。”

    “那他們是錯的呢?朝廷憑什麼聽他們的?”

    毫無預兆,夏竦突然爆發了。

    “子華,你還沒看出來嗎?歐陽修和晏殊他們其志不小啊!弄個什麼六藝學堂,根本是披著辦學的皮,行結黨之實。就拿這次河工來說,幾個月來,他們搞的小動作老夫都看在眼裡。處處標榜專業,處處說他們客觀,那是什麼意思?朝廷的官吏就是吃白飯的,都是飯桶嗎?”

    許是壓力太大了,夏竦竟然失態,把心中的怒火都噴了出來!

    “老夫偏偏不能從了他們的意!這次讓了,下面呢?他們就可以肆無忌憚干涉朝政,到時候是官員們治理天下,還是六藝學堂治天下?他歐陽永叔想做白衣丞相,那是痴心妄想!只要老夫有三寸氣,他就別想打這個如意算盤嗎!”

    夏竦深深吸口氣,“子華,等這段過去,老夫一定建議陛下,關了六藝學堂,你們韓家世代忠良,不要被歐陽修一夥迷惑了才是。”

    爆發之後,夏竦像是耗光了能量,癱坐在椅子上,一手摀著腦門,一手擺了擺,韓絳躬身倒退,出了書房。

    一瞬間,韓絳的臉也沉下來。

    夏竦突然發飆,看似在罵歐陽修,實則是指向他們韓家,警告他們,不要腳踩兩隻船,要堅定跟著夏相公混,三心二意,沒有好下場!

    韓絳苦笑了一聲,果然想兩面通吃不容易,在王寧安那裡碰了個軟釘子,在夏竦這裡,直接來個硬釘子。

    罷了罷了,就讓你們折騰吧,看看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韓絳略作停留,就準備動身,他剛出城,就听到了敲鑼打鼓,驚天動地,十分熱鬧。

    “怎麼回事?”

    “老爺,是六塔河修好了,商胡口合攏了。”

    韓絳吸口冷氣,好奇之下,他沒急著走,而是趕到了高處,眺望商胡口。整個工程並不復雜,就是在新河道和橫隴故道之間,挖一條河道,也就是六塔河。河道挖好了,將新河道塞住,奔湧的黃河水就會沿著六塔河重新流回故道。

    經過一年多的施工,終於完成了浩大的工程。

    當商胡口被塞上,河水沿著六塔河流回故道的一剎那,所有人都發出了歡呼,那些民夫百姓是真心高興。

    黃河這條濁龍又被降服了,從此可以安享太平。

    鄭驤喜笑顏開,從此之後,他就是天下治河的第一干吏!一面是升官加爵,一邊是18萬畝的田產,天下的好事都落到了他的頭上,幸福得快暈過去了。

    目睹一切的韓絳突然很好奇,很想知道六藝學堂的算學到底如何,這故道就真的不能用嗎?

    韓絳索性一直觀察著,到了下午時分,刮來一陣寒風,韓絳打了個哆嗦,西北的天空彷彿倒了一碗墨汁,翻滾的黑雲快速瀰漫天空,緊跟著雷霆大作,暴雨如傾。

    韓絳猛地一驚,他連雨傘都沒用,直接衝到了外面,眼看著上游淡黃色的河水翻滾而來,沖刷著兩邊的堤壩。剛剛堵上的商胡口,瞬間成了堤壩最薄弱的一環,河水沖刷之下,大塊泥土落入河中。

    韓絳的心臟猛地一縮,趕快找到了鄭驤,這位鄭大人下午的時候,喝了不少慶功酒,還在酣睡。

    韓絳衝到了他的臥室,“快起來,快起來啊!”

    鄭驤迷迷糊糊,睜開醉眼,見到是韓絳,就笑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那20萬畝田不都談好了嗎!”

    “還什麼田啊?要出事了!”韓絳急得滿頭是汗,“快讓你的人扒開商胡口洩洪啊!”

    鄭驤用力搖頭,怒道:“韓子華,你別糊塗啊,現在洩洪,你我的田都完了,你們韓家不在乎,我可在乎!”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田,韓絳真想掐死他。

    正在無可奈何的時候,突然轟隆一聲,驚天巨響,商胡口再度決堤,滾滾河水像是擺脫枷鎖的蛟龍,再度肆虐河北大地……
V123210 發表於 2017-3-5 00:27
第137章狠人夏竦

    商胡口決堤的消息是在半夜送到開德的,夏竦聽聞從兩個侍女中間,驚得爬了起來——別誤會,夏相公已經過了青春燃燒的歲月,老相公身體虛,害怕秋霜寒冷給凍壞了,弄兩個暖床的而已。

    只是聽完手下的禀報,夏相公身上再也沒有一絲熱乎氣了,整個人就好像被綁在了雪山口,凜凜朔風,裹著雪花,刀子一般割來,把夏相公凍死了,割碎了……

    沉吟了許久,夏竦才回過神來,他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擺擺手,讓所有人都下去,他跌坐在床頭,一聲不吭,除了偶爾轉動的眼珠,就和死人沒什麼區別。

    其實自從商胡口決堤的那一刻開始,夏竦已經死了,政治生命徹底終結了,對於他這種人來說,失去了權力,和死沒什麼區別,甚至更加要命!

    上次王則起作亂,賈昌朝全力發動,想要趕走夏竦,搶回樞密使的位置,夏竦不得不把他的前途寄託在趙禎身上,並且窺視皇帝喜好,堅持回河,保住了岌岌可危的位置。

    可這一步走出來,夏竦已經把自己的前途和回河牢牢地捆綁在一起,回河失敗,他必然下台……接下來的事情更糟了,歐陽修上流民圖,不斷攻擊回河,夏相公不得不親自跳下來,主持賑災修河。

    到了此時,不但仕途,就連一條老命都係在黃河上。

    誰知,竟然是這麼個結果……精明了一輩子的夏竦,不知不覺,走上了一個自己不熟悉的賭桌,並且把所有老本都押上了,輸了一個淒淒涼涼,山窮水盡。

    該怪誰呢?

    賈昌朝?歐陽修?富弼?韓琦?或者——趙禎?

    夏竦搖了搖頭,大家都有算計,談不上怪誰,要怪只能怪一個人,那就是鄭驤!

    就是這個畜生,忘恩負義,一味攛掇自己,加快修河,非要在秋汛之前合攏商胡口,結果趕上了暴雨,弄得堤毀人亡,不可收拾!

    夏竦漸漸抬起頭,他的臉色灰白,格外嚇人,真和棺材裡的死人差不多,只是他的眼睛燃燒著一股熊熊怒火。

    “那個畜生呢!”

    夏竦連叫了兩聲,管家急忙跑進來,戰戰兢兢道:“相爺,鄭大人已經在前廳等著了,是不是去見他?”

    夏竦譏誚道:“他還挺明白的,讓他滾過來,老夫就在這裡見他。”

    身為宰輔重臣,夏竦一貫講究,從來都是在書房召見下屬,這次卻讓鄭驤到凌亂的臥房,其中的滋味,鄭驤最清楚不過了。

    他進了房間,突然撲倒,跪在夏竦的面前,淚水橫流。

    “恩師,弟子有罪,弟子真是萬萬想不到啊!不過弟子這些日子修河,廢寢忘食,無論材料還是人工,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馬虎,決口可不是弟子的錯啊!”

    夏竦緩緩轉過頭,似哭似笑,看了看鄭驤,弄得鄭驤渾身發毛,突然夏竦論起巴掌,照著他的老臉左右開弓,一口氣抽了八個嘴巴,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格外刺目。

    鄭驤手足無措,“恩師,你老人家怎麼不愛惜身體啊,要打也是打弟子啊,我,我該死!”他也掄起巴掌,只是可惜不敢下重手,和蚊子叮沒什麼區別。

    夏竦看他的樣子,也不知是好笑,還是可恨!

    “老夫縱橫官場幾十年,從來都是知人善任,自問這雙眼睛沒瞎過,只是老夫想不到,我怎麼會保了你,還讓你幹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是在修河嗎?你是給老夫掘墳!”

    “啊!”

    鄭驤五體投地,涕泗橫流,哭著說道:“恩師,弟子鑄成大錯,你老人家怎麼責罰都對,可是弟子捫心自問,沒想害恩師了,都怪,怪這賊老天!突然下了暴雨,水勢暴漲,弟子也是沒辦法!”

    “呸!”

    夏竦就是沒勁兒,不然能撕碎了他。

    做人誰不自私?可是自私到鄭驤這個程度的,堪稱少見!明明自己拼了命趕工,弄出了簍子,一點責任都不想擔,一見面就說施工沒問題,然後又賴給老天,施工沒錯,那就是方略錯了,就是老夫堅持回河錯了,你這個畜生,想把罪名都推給老夫嗎?

    這時候的夏竦已經不只是憤怒那麼簡單了,他已經怒火中燒,要爆炸了。如果換成歐陽修,多半會躍起,和鄭驤拼命。

    但是夏相公就是夏相公,老傢伙陰險了一輩子,深知咬人的狗不露齒,越是怨恨,他臉上反而擠出了一絲苦笑。

    “就算你說得對,是老天爺的錯,可是你讓老夫也這麼和陛下說嗎?那些看老夫不順眼的人,能放過這個機會嗎?”

    那你就去頂罪唄!

    鄭驤在心裡暗暗想到,他很清楚,無論如何,夏竦是肯定要倒台的,大風吹倒了梧桐樹,他們這些依附大樹的猢猻該何去何從,是陪著大樹一起倒,還是另謀高就?

    鄭驤在來的路上已經權衡過了,最好是夏相公能一肩扛起所有罪責,反正朝廷不殺士大夫,夏竦的年紀又大了,乾脆就辭官歸隱,甘老林泉。

    一個夏竦,足夠給天下人交代了,他也就活下來了,承擔一些連帶的責任,貶官是一定的,只是不要貶到嶺南,他忍三年五載,等事情過去了,又是一條好漢。

    鄭驤的這點小算盤,哪裡能逃得過夏竦的法眼,到了此時,還做夢呢!朝廷的水有多深,你小子哪裡知道!

    光想著撈錢,不知死活的東西!

    老夫讓你把河道的淤積田地作價賣給商人,換取糧食救濟災民,結果你倒好,趁機勒索敲詐,中飽私囊,還夥同河北的大族士紳貪墨土地,一下子就吞了18萬畝,你也不照照鏡子,有那麼大嘴嗎?

    到瞭如今,還想把老夫推出去,替你擋災,你也不想想,多少河北的大戶這一次損失慘重,想要的土地得不到,反而付出了那麼多糧食。

    光是韓家,就損失了5萬石糧食,得罪皇帝或許死不了,可是得罪了這些大族,人家有一萬種辦法讓你死,而且還是身敗名裂的那種……

    事到如今,夏竦反而敞開了胸懷,呵呵一笑,“老夫一生宦遊,早就厭倦了官場傾軋,只是想不到,竟然以如此丟人的方式落幕,老夫真是無顏見人啊!”夏竦感嘆了兩句,又說道:“好漢做事好漢當,反正老夫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死就死了,你放心吧,我絕不會牽連任何人,一切我都擔著就是了。”

    聽到這話,鄭驤的眼睛一亮,也暗暗鬆口氣。

    只是這點小動作都被夏竦看在眼裡。

    他娘的,果然是條白眼狼,老夫真是瞎了眼!

    夏竦咬了咬牙,卻還笑呵呵的。

    “老夫得罪人太多了,這一次倒台,只怕是再無重起之日,奈何老夫的犬子都不成器,需要照顧,可老夫的身體又不成了,也活不了幾年……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可老夫就是放心不下……”

    這是要託孤啊!

    鄭驤越發肯定夏竦說的是真心話,天塌下來,有大個兒撐著,只要夏竦願意擔罪,自己就有一線生機了。

    當務之急就是安老東西的心,鄭驤想到這裡,急忙說道:“恩師,弟子不才,深受大恩,願意拼盡全力,照拂幾位師弟,請恩師放心,我準備了1萬畝田產,可以立刻轉給幾位師弟,以後只要有我吃的,就不會餓著幾位師弟,當然,也包括恩師。”

    他說著,將一份地契送到了夏竦的面前。

    夏相公掃了一眼,突然想笑又不能笑,只能強忍著。

    這一幕多麼似曾相識啊,當年自己讓人偽造石介的筆跡,誣陷范仲淹,就是這麼告訴手下的,讓他們去放心大膽做,只要成功了,高官厚祿,哪怕失敗了也會保全家人……真是報應不爽啊,幾年之後,竟然輪到了自己頭上。

    鄭驤這個王八羔子竟然想當操縱命運的棋手,把堂堂相公變成了棋子,也不知道是你太聰明了,還是覺得老夫太傻了……如此的沒人心的畜生,老夫不把你送下地獄,我就不叫夏竦!

    夏相公微微一笑,感激涕零,把地契接在手裡,塞進了袖子。感動地拍著鄭驤的肩頭,“你真是有情有義有擔當,你放心,老夫雖然走了,也會幫你一把,不要去地方受苦了,我保你做大理寺丞,要不了幾年,就有望進入二府,也有人會尊你一聲鄭相公的。”

    夏竦的話簡直說到了鄭驤的心坎兒上,他就差彈冠相慶了。

    “多謝恩師栽培,只要弟子能東山再起,一定厚報恩師。”

    “唉,那時候只怕老夫已經死了,看不到了。”夏竦十分感慨,“你陪著為師喝一杯吧。就算是提前喝的踐行酒,我要給朝廷寫請罪的紮子。你也別留在我的府上了,免得受牽連。”

    面對老師無比的關懷,鄭驤真沒有辦法拒絕。

    有侍女送來了一壺酒,兩個銀杯子,這是讓鄭驤放心,不會有毒的。

    夏竦先喝了一杯,鄭驤再無懷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恩師,弟子這就……告……”

    辭字沒有出口,鄭驤的嘴角就流出了黑血,眼睛瞪得大大的,全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幾息之間,直挺挺死過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3-5 13:34
大宋將門 第138章尊貴的士大夫

    夏竦看了看七竅流血,淒慘無比的鄭驤,連一點波動都沒有,只是淡淡說道:“下輩子聰明點,銀杯子也是可以掛錫裡的……算了,和你說有什麼用,你下輩子只能做畜生!那麼多冤死的百姓,你要是還能做人,就連閻王都沒有公道了!”

    夏竦起身,換了乾淨的官服,邁步往外面走,到了門口,他頓了一下,自嘲笑道:“唉,老夫何嘗不是如此,做人的滋味真好,還是人上人……只可惜,沒有多少時間了。”

    ……

    商胡口決堤,回河失敗,消息快速傳遍了河北,傳遍了整個大宋。

    一直盯著六塔河工程的六藝學堂最先得到了消息,歐陽修、晏殊、余靖,還有其他幾位先生,團團圍坐,每個人的臉都很難看。

    “夏竦誤國,要不是他堅持修六塔河,又豈會如此?”余靖破口大罵,“勞民傷財,虛耗糧餉,如今再度決口,河水肆虐,我倒要看看,夏竦如何脫罪!”

    余靖向來嫉惡如仇,“晏相公,醉翁,這時候不彈劾夏竦,更待何時?你們要是不願意蹚渾水,我打頭陣!”

    “不行,我們誰也不能彈劾!”歐陽修突然斷然說道,晏殊露出一絲驚訝,笑道:“永叔進步很快啊。”

    歐陽修自嘲笑笑,“不漲本事,連後輩都瞧不起你!”

    說著還意味深長看了眼王寧安,王寧安扭著頭,看窗戶上的蜘蛛,就當沒聽見。

    “之前我們就反對回河,夏竦一意孤行,弄到了這個地步,此時若是我們彈劾夏竦,就會讓人以為一直以來,我們都是拿回河攻訐夏竦,是黨爭傾軋,小人行徑。更何況如今商胡口再度決堤,百姓何辜?當務之急是全力救濟災民,有多大的力氣,就要使多大的勁兒,咱們必須馬上商量個方略出來。”

    歐陽修的話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包括王寧安在內。

    別看只是回河不成,貌似沒有之前嚴重,殊不知經過了一年多的洪水肆虐,河北各地,包括世家大族,他們的糧倉都空了,田地收成又減少,如果說一年前,河北各地好比是健壯的青年,突然得了肺炎,很危險,但不至於喪命。

    而如今的河北,經過一年折騰,已經身心俱疲,到了崩潰邊緣,哪怕是一場感冒,也會要命的。

    實際上,這一次遠不止感冒那麼簡單。鄭驤把朝廷的糧,又把賣地的糧,都集中在了六塔河工地,一場大水,至少沖走了一半,

    去年朝廷就拿出了很多糧食救濟,今年費了好大勁兒,弄來了幾十萬石糧,結果稀里糊塗沒了一半,讓朝廷上哪籌糧?

    從上到下,都沒有糧食,幾十萬的災民,還有六塔河的十幾萬丁壯,要是亂起來,絕對不堪設想。

    要是夏竦落到我的手裡,非把老東西扒了皮不可!

    王寧安暗暗發誓,他還頭一次如此恨一個人。老東西,你胡來,老子辛苦打下來的基業都可能化為泡影啊!

    王寧安在心中吶喊,怒火中燒。

    接下來的流民潮會更可怕,有些落人口實的事情不能乾了。

    “我們家的酒坊從明天開始,停止釀酒,節約的糧食,全部用來救濟災民,至於醉翁,你要是酒癮犯了,只有自己想辦法了,我可不管了。”

    說完之後,王寧安一溜煙儿就跑了,耳朵裡還能聽到歐陽修的大罵。

    “你當老夫不懂事嗎?不就是一口嗜好嗎?大災當前,老夫連酒都戒不了嗎?”

    ……

    王寧安和許多人,都在為了接下來的災民朝做準備,就在這時候,突然傳來鄭驤畏罪自殺的消息,又等了兩天,韓家那邊來人了,告訴王寧安,夏相公冒雨看望流民,回來的時候,失主落水,一病不起了。

    又過了一天,消息又來了,夏竦死了!

    王寧安實在是無法想像,夏相公怎麼會死呢?

    要知道大宋朝不殺士大夫,到了夏竦這個級別,早就有了免死金牌,最多貶官而已,夏竦就那麼想不開,竟然要自殺——什麼落水得病,王寧安是不信的,夏竦身邊多少人,到哪兒不是前呼後擁,他那麼惜命,會一不小心落水了?騙鬼呢!

    王寧安畢竟離得遠,只能猜想,他覺得其中問題重重,而韓絳呢,他就在開德,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對於夏竦,他只剩下兩個字:佩服!

    真心嘆服,五體投地。

    從裡到外那麼服氣!

    直到此刻,韓絳才知道范仲淹他們敗得不冤,遇上了夏竦這種絕世凶人,他們還能活著,就算是祖上積德了。

    對別人狠不算什麼,對自己狠,那才是真正的狠!

    咱們的夏相公就做到了,他毒死了鄭驤之後,立刻偽造了一封鄭驤的絕筆。

    在這份扎子當中,“鄭驤”承認了偷工減料,中飽私囊,又急於求成,以致商胡口再度決堤的全部過程,然後說他愧對蒼生,愧對陛下。

    大宋朝雖然不殺士大夫,但是他無顏苟活世上,故此只有服毒自殺,以死謝罪。

    弄了一個替罪羊,就能糊弄過去嗎?

    當然沒那麼簡單,夏竦的各路仇家都摩拳擦掌。據說賈相公在商胡口合攏的前一天,請來十幾個道士作法,目的是求雨,秋天大肆求雨,賈相公也是沒誰了。

    別管怎麼說,方法靈了,賈昌朝到處蒐集夏竦的罪證,準備徹底打敗夏相公。

    “一幫小崽子,就憑你們也想贏老夫,做夢去!”夏竦什麼都知道,他笑得很得意,和猙獰,讓人不寒而栗。

    夏相公拖著孱弱的身體,跑了兩天,只是到處去查看,也不說什麼,到了第二天晚上,夏竦突然衣冠整齊,不許任何人跟著,他獨自跑到了黃河邊。

    等到護衛去找夏竦的時候,老相公已經落水多時,都不知道掙扎了,大家都嚇傻了,連忙跳下去,把夏竦救起來。

    抬回府中,請來無數醫生搶救,可全都回天乏術,當天夜裡,夏竦就死了。

    就在他死的第二天,朝廷就派員來開德府,調查回河失敗發的真相。

    到了開德也就傻了,兩個最應該負責的官吏,鄭驤畏罪自殺,夏竦為了救濟災民,也死了,事情沒法查。

    欽差只能將情況原原本本上奏,不敢隱瞞。

    瞬間官場上就炸鍋了,夏竦死了,夏相公為了救濟災民,不避風雨,跌落到黃河之中,這才死去的。

    多好的官員,多麼親民!

    為了百姓不辭勞苦,連命都不要了,夏相公當真是為官的楷模。

    有人上書要求給予夏竦最高的哀榮,還有人提議要讓夏竦配享文廟,享受歷代的香火供奉。如此為國為民的好官實在是太少了。

    京城不少人呼朋引伴,成群結隊,去在京夏竦府邸的外面,傷心緬懷。哪怕是夏竦的仇人,此刻也要表現的痛心疾首,彷彿不如此就良心不安。

    既然夏竦是為了老百姓死的,那誰又該為決堤負責呢?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鄭驤了,是他偷工減料,貪婪無度,從釀成了大禍。

    夏竦沒錯,朝廷沒錯,甚至讓黃河回歸故道,這個方略也沒錯,就錯在了用人不當,都是鄭驤壞的事。

    有多少人讚美夏竦,就有多少人痛罵鄭驤。

    說起來可笑,鄭驤不自量力,還許諾照顧夏竦的家人,換取夏竦扛下所有的罪名,如意算盤打得真響!

    可是他忘了,夏竦是什麼人,那是什麼手段都敢使出來絕世凶人,用得著你的施捨嗎?

    這不,夏竦毒死了鄭驤,還把罪責都推給了鄭驤,讓他一肩扛起。顯然這麼幹是有漏洞的,鄭驤是他保舉的,除了差錯,難道他就不需要負責嗎?

    那些仇家對手肯定要卯足勁兒,發動攻勢,饒是夏相公手段非常,也擋不住一群餓狼。怎麼看,夏相公都要完蛋了,再也沒有扭轉乾坤的本事。

    可是人家就偏偏做到了,夏竦用自己的一條命,堵住了所有的攻擊。

    人死為大,人死不結仇。

    更何況夏竦是死在查看災民的路上,就更加偉大如山,高山仰止!

    夏相公變得冰清玉潔,沒有絲毫瑕疵,離著立地成聖都不遠了,就連夏竦立足回河也變成了對的,只是因為執行不當,才毀了夏相公的一片心血。

    甚至有人拿夏竦比諸葛亮,而鄭驤就是丟失街亭的馬謖……

    一個十死無生的局,愣是讓夏竦給破了,雖然他付出了生命,可是除了生命之外,什麼都得到了。

    一世英名保全了,回河的主張維持了,罪責甩出去了,不聽話的鄭驤身敗名裂了,政敵沒法攻擊了……就連哀榮,夏竦也拿到了。

    趙禎聽說夏竦死後,輟朝三日,以示哀悼追念。

    親自下旨,追贈夏竦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諡號“文莊”,在家鄉建立祠堂,祭祀夏竦。而且他的幾個兒子也得到了恩蔭,都成了朝廷的官員,享受豐厚的俸祿,過舒坦的日子。

    消息傳到了滄州,王寧安都傻眼了,他除了感嘆夏竦狠辣果決,連自己都不放過之外,就是對趙家的皇帝無語了,士大夫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連是非都沒有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3-5 13:34
第139章朝堂新局

    夏竦死了,他的兒子得到了恩蔭,就連他的侄子都當了官!

    王寧安簡直氣瘋了,稍微動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夏竦在回河的問題上遭了多大的孽!一條六塔河,光是經費就花了300萬貫,如果再算上打著賑災藉口,動用的糧食,物資,民夫,還有被大水沖走的漕糧,磚瓦,木料,種種加起來,足有1200萬貫,頂得上大宋歲入的十分之一!

    這還不是要命的,因為錯誤回河,耽擱了一年多的時間,折騰的河北民力凋敝,如果遼國趁虛而入,後果不堪設想。

    王寧安總算是領教了,什麼是錯誤的政策比貪腐還可怕。

    事實清清楚楚,而罪魁禍首夏竦沒有受到任何懲罰,相反僅僅因為死的恰到好處,就成了英雄,就被所有人膜拜,還要繼續重複他的錯誤,還有沒有天理!

    “醉翁,這就是優待士人嗎?夏竦從頭到尾,徹里徹外,還有半分值得尊敬的地方嗎?祭祀他什麼,是禍國殃民,還是陰謀詭計?讓夏家人繼續逍遙,對得起死去的百姓嗎?”

    王寧安終於在歐陽修面前爆發了,他一摔門,留下了目瞪口呆的老夫子,直接離開了六藝學堂,必須冷靜一下,否則他看到那些大頭巾,都有衝上去暴揍一頓的衝動,歐陽修不例外,就算晏殊也是如此!

    醉翁捂著額頭,滿臉苦笑,“說得好,罵得也好!真是該罵!可天下終究是士人的天下,老夫也是士人之一,又能如何?”

    歐陽修醉了,瑤池瓊漿已經沒有了,他足足喝了三壇子山民釀的果酒,酸酸澀澀,難以下嚥,正和他的心情一模一樣,這已經不是歐陽修第一次失望了,只是這一次來得太過強烈,讓他措手不及。

    六塔河失敗了,商胡口再度決堤,河北大地黃河肆虐,流民遍地……這些迫在眉睫的事情,朝廷居然都沒有興趣了,在朝在野的諸公,都盯著空出來的椅子,一個個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拿到手。

    最先出手的是賈昌朝,他聽說決口之後,第一時間策動黨羽,上表彈劾鄭驤,賈昌朝算計得很清楚,只要拿下鄭驤,夏竦就跑不了,一步一步,把夏相公拉下馬。

    老東西太厲害了,必須時刻小心他的反撲,不能讓他再跑了。

    賈昌朝滿心歡喜,哪知道等了兩天,突然接到了夏竦的死訊,賈相公放聲狂笑,可是笑到了一半,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轉而暴怒不已,把書房的瓷器砸了一個稀巴爛!

    賈昌朝只穿著中衣,跳著腳大罵。

    “無恥老賊,蒼顏匹夫,大奸似忠,安敢欺天!你能騙得過天下人,可騙不過我姓賈的,你以為死了就完事了嗎,你該千刀萬剮,鞭屍三百,鞭屍三百!!!”

    賈昌朝瘋狂咆哮,罵得滿身大汗,可是罵過之後,他還是老老實實到了書房,上表大肆讚揚賈昌朝,說老相公不計毀譽,不辭勞苦,愛惜百姓,撫民而死,應當厚待。鄭驤雖然鑄成大錯,然尚存天良,還有一絲羞恥之心,能夠自殺贖罪,朝廷也當撫卹他的後人。

    除此之外,賈昌朝還讓人帶著一份厚禮,前往夏竦的老家,弔唁老相公,向外界證明,他和夏竦之間,根本不像傳說中那樣敵對,他們是對事不對人,私下里引為知己。賈昌朝還假惺惺寫了幾首詩,表達哀思之情。

    賈昌朝的演技雖然一百分,奈何名聲太不好。

    有些人就彈劾賈昌朝,說他虛偽奸詐,六塔河工程失敗,也有賈昌朝的責任,他不配入主西府。

    忙活了一年多,賈相公重新殺回京城的美夢暫時破碎了,只能哭暈在廁所。

    相比賈相公,韓琦的手段更加高明,樞密使雖好,可韓相公更垂涎的是首相的寶座,他要穩步實現目標。

    就在決口消息傳到京城當天,韓琦就親自出馬,殺向了陳執中的府邸,兩個人談了一個多時辰,第三天,陳執中就以身體不適,老邁昏庸,不堪驅使為由,請求罷相。

    趙禎其實早就看不上這個庸庸碌碌的宰相,只是像徵性挽留幾次,陳執中執意不聽,趙禎只好加封他同平章事兼樞密使,出知陳州,雖然不再是首相,但依舊是拿著最高俸祿,享受最高待遇的一方大員。

    從這裡也就看得出來,為什麼文人那麼拼命讚美宋朝,不吝惜辭藻,把大宋誇上了天,大宋的讀書人實在是太爽歪歪了……

    夏竦和陳執中都走了,另一位大學士丁度身體越來越差,支持不住,請求致仕,趙禎也準了。

    一下子就空出了三個位置,各方眼珠子都綠了,一個個跟狼似的,撕下了所有偽裝,迫不及待要衝上去,大打出手。

    ……

    只可惜,曾經最積極的韓相公此時卻尷尬了。

    “彥國兄,這段時間,陛下時常去張貴妃的宮中,愛惜之甚,勝過皇后啊!”韓琦總是那麼耳聰目明,富弼愣了一下,搖頭道:“我實在不知。”

    “你就裝糊塗!”韓琦滿不在乎一笑,“張貴妃能得到陛下厚愛,據說是因為她穿了燈籠錦制的衣服,華麗無比,儼然神仙中人。彥國兄,不會連燈籠錦也不知道?”

    富弼只好點頭,“我倒是聽說過,燈籠錦乃是蜀錦之中的極品,價逾黃金,等閒不可得,張貴妃又從哪裡得到……莫非,是文寬夫?”

    “沒錯,就是那個老東西!”

    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能讓韓相公咬牙切齒,忌憚不已?

    這位就是往樹洞裡倒水浮球的那位文彥博,文寬夫!

    此人入仕二十年,把地方官做了一個遍,又對付過西夏,可謂是文武全才,智慧過人,而且心機深沉,連韓琦都自嘆弗如。

    正好天下大亂之際,文彥博走通了張貴妃的門路,目的不言而喻。

    富弼皺著眉頭,“贛叟兄,依我看文寬夫之前沒有做過宰輔,就算召入京城,也不是參知政事而已,不必在意。”

    韓琦可沒這麼樂觀,他笑呵呵搖頭,“彥國兄,你是實誠君子,或許沒看出來,陛下是厭惡了黨爭,要換個無關的人上來。”

    不得不說,韓琦的眼光就是毒辣,這一次回河的事情,鬧到了此時,朝廷之上,隱然形成了兩大派,如今夏竦喪命,陳執中罷相,支持回河的一派徹底完蛋了。

    如果任用韓琦和富弼,再把賈昌朝弄回來,就標誌著再也別想回河,偏偏趙禎的心裡還存著那麼一個念頭,不想放棄黃河天險,所以把四川的文彥博調進京城,就成了不錯的選擇。

    富弼也承認韓琦的看法,不過他倒是覺得一個文彥博還不足以扭轉乾坤。

    “贛叟兄,就算陛下讓文寬夫接東府,那西府不還是空出來了,你一樣可以施展才華。”

    “哈哈哈!”

    韓琦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有幾分淒涼,還有幾分怒火!

    “夏竦老匹夫!你就是死了,也該下十八層地獄!”韓琦怒火攻心,毫不顧忌,張口就罵。

    他當然要罵人,韓相公不辭辛苦,把陳執中逼退,就是為了讓別人去爭奪東府,他輕輕鬆松去坐鎮西府,接掌夏竦留下來的位置。

    回河失敗,夏竦身敗名裂,韓琦正好藉機清理夏竦的勢力,積攢能量,再進取東府。

    慶曆新政中,韓琦吃夠了根基不穩的苦,每一步都要紮紮實實,分毫不差。

    可偏偏事與願違,他剛拿下陳執中,夏竦的死訊就傳來了,接著到處都是替夏竦說話的聲音,上下都緬懷夏相公。

    弄得韓琦一下子就尷尬了,夏相公非但沒有身敗名裂,還立地成聖了,再去改夏竦的方針,推翻夏竦的用人,就形同鞭屍。

    再加上之前他又堅決反對六塔河工程,別人更會藉此攻擊,說韓琦挾怨報復,心胸狹隘,不配做宰執。

    假如韓琦不動手,老老實實佔住樞密使的位置,那不就行了!

    可問題是咱們韓相公能甘心給夏竦當孝子賢孫嗎?

    “彥國兄,這一次我是著了道了,夏竦拿命和我們玩,小弟只有退避三舍,暫避鋒芒,這京城的大局,就託付給彥國兄了。”

    真不愧是韓琦,拿得起來放得下,轉過天他也上書,說自己身體不好,請求出知相州。趙禎不許,韓琦就一連上了九道表,一道比一道言辭懇切,趙禎只好點頭。

    至此兩府相公,出了四個缺,大宋朝堂,又是一陣激烈角逐。

    最後終於水落石出,文彥博被召到京城,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拜為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成為首相。

    而參知政事富弼高升一格,晉位集賢殿大學士,成為次相。也是慶曆諸公當中,職位最高,權力最重的標誌性人物。

    除此之外,西府的樞密使意外落到了龐籍龐相公的手裡,別被小說誤導啊,人家龐相公可是地地道道的清官幹吏,他的副手是王拱辰,這位很,當年他反對慶曆新政被罷官,後來又極力阻止夏竦任樞密使,總而言之,有點三不靠的味道。

    就這樣,隨著諸位相公就位,大宋的朝局打開了新的一頁,只是這一頁有多難寫,唯有他們自己知道……青史盡成灰說又收到了個萬賞,嗯,我盡快加更還賬……其實說起來,人家都是兩千一章,就我傻乎乎寫三千,分量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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