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明星] 相聲大師 作者:唐四方(已完成)

 
Babcorn 2017-2-1 10:16:5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7 432692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47
第91章 師承

     楊三也抬頭看著何向東,他紅著眼睛沉聲說道:「東子,這不關你事,你走開。」他還以為何向東是為了顧全他的面子,上台來為他頂包的。

    何向東也回看楊三,盯著對方的眼睛,很認真道:「楊三叔,您把我暖好場了,現在該我來了吧。相信我,我能說好的。」

    楊三有些遲疑了,他又回頭看著方文岐。

    方文岐雖然弄不懂自己徒弟想幹嘛,但是這孩子向來懂事早熟也不會亂來的,他就向楊三點了點頭,他選擇相信自己徒弟。

    得到老大哥的暗示,楊三這才站了起來。

    何向東不慌不忙地坐到了椅子上,靜靜地看著封九山。

    封九山的眉頭卻是皺起來了,不悅道:「你們這是弄什麼,換人玩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何向東那張小臉上面,都弄不懂他想幹嘛。

    何向東倒是一點不怵這種場面,他衝著封九山微微一笑,又低頭看著桌子上那一堆東西,醒木在最下,手巾壓在上面,摺扇橫放著壓在最上面。

    他伸出左手拿起了摺扇,盯著封九山的眼睛,小小的臉上堆滿了認真,他道:「扇子一把掄槍刺棒,周莊王指點於俠。三臣五亮共一家,萬朵桃花一樹生下。」

    這話一出,現場頓時一靜,只剩這孩子稚嫩的聲音在耳旁迴響。

    不懂的人一臉茫然,懂行的人卻是震驚無比。楊三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震驚地看著何向東,又趕緊回頭看方文岐,結果發現方文岐比他還震驚。

    封九山和楊明子更是震驚莫名,兩人相視一眼,皆是驚訝無比,他是評書門內的人,又是主動來盤道的,怎麼會不懂這其中的門道。

    眼前這小孩說的不是普通的話,而是有師承的評書藝人遇到盤道的人說的調侃兒(行話),這裡面的老規矩他們還是聽一個老先生說的才知道的,眼前這個幾歲大的小孩,怎麼懂得這麼多,他是拜的誰為師?

    劉風華雖然不明白何向東說的是什麼意思,但從台上眾人的表情來看,事情貌似有點不妙了。

    何向東放下扇子,用左手拿起手巾,往左邊一放,繼續道:「何必左攜右搭,孔夫子周遊列國,子路沿門教化。柳敬亭舌戰群賊,蘇季子說合天下。周姬佗傳流後世,古今學演教化。」

    說道最後一句,何向東拿起桌子上的醒木拍了一下。

    「啪。」

    眾人面面相覷,靜了好一會兒,都被這孩子給驚住了。

    「咳……」劉風華皺眉咳嗽了一聲。

    封九山這才反應過來,看著眼前這小孩,也不敢輕視,就拱手問道:「還沒請教?」

    何向東冷冷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乃評書門第十代傳人,師承……」

    何向東扭頭看了師父一眼,又看了眼楊三,情況緊急,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咬咬牙道:「師承張闊如。」

    「張闊如?」封九山驚叫一聲。

    同來的另一位評書藝人楊明子也臉色驟變。

    就連方文岐也皺著眉頭,輕聲道:「金口銀舌張闊如?」

    張闊如因為極擅長長袍公案書,尤其是在描繪宏大的戰爭場面極有建樹,能讓聽眾切實感受到那種真實的戰爭場面,所以被人稱為金口銀舌。

    「東子是什麼時候拜的張闊如?」方文岐很是不解,明明他每天都和自己徒弟在一起啊,這小子什麼時候拜的師?

    封九山嚥了嚥口水,又看了眼神色嚴肅的劉風華,他這才試探性的問道:「這張先生好像好些年沒見他了。」

    何向東衝他笑了笑,道:「我師父離的不遠,就在我們劇場附近,你要想見,我現在就把他叫來。」

    「別別別。」封九山急忙擺手,道:「這不敢,這不敢,我們是晚輩,要見也是外門上門拜見,哪能讓前輩來見我們啊。」

    他是真的怕見到張闊如了。藝人行內是這樣的,一個師父會收好幾個徒弟,有成器成腕兒的,也有連溫飽都混不出來的,但不成器的兒子也是兒子啊,他也是在門內家譜裡面的,也有資格收徒傳承香火的。

    可是連他自己都不成器,教出來的徒弟又能有多厲害呢,也是沒用的貨色居多,但是他的徒弟也是傳人之一,同樣可以收徒。

    像封九山和楊明子就是這種情況,他們往上數幾輩全都是沒本事不成器的藝人,到他們這一輩也是如此,連專業團體都進不了,只能在一個小劇場裡面勉強混個溫飽而已,雖說是評書門人,但是連家譜都沒有錄進他們的名字。

    而張闊如這一脈卻不同,他們往上數的那些長輩不僅輩分極高,而且輩輩都是響噹噹的大角兒,包括張闊如那也是響徹一時的人物。

    按照玄幻小說的概念來說,張闊如這一脈是皇城主家那一脈傳承,所謂的金字塔尖的人物,而封九山和楊明子就邊角農村那種分支的分支的分支,本事差能耐差,還沒眼力見兒,渣爆了。

    試問在這種情況,封九山那裡還敢見張闊如啊,要是被張闊如知道他們上門欺負他徒弟,他們兩不得被收拾慘了啊,人家輩分在那裡呢,抽他們也是白抽。

    當然他也沒有懷疑過何向東是不是在說謊,就算是方文岐雖然很狐疑,但他也沒有懷疑何向東拜師的事情。

    因為對藝人來說,師父的父跟父親的父是一樣的,這就是你爸爸,爸爸有隨便亂認的嗎?你要是亂認師父,壞了人家名聲,你以後就別混了,別說評書一門饒不了你,就連相聲門也饒不了你,其他藝術行內都會鄙視你這種行為的,藝界再也容不下你的。

    可是誰知道其他東西何向東都沒說謊,偏偏在拜師的事情上亂說了,他也就一個九歲的孩子,再怎麼成熟,也想不到那麼多的,為了楊三的事情他一著急就亂扯謊了。

    封九山是真的有點怵眼前這個孩子了,人家太根紅苗正了,而且輩分還高,他幹笑了幾聲,拱手道:「嘿嘿,嘿……那個今天是個誤會,誤會,我們現在就走,就走,打擾了。」

    說完,他和楊明子也不顧劉風華難看的臉色,轉身就想走。

    「等會兒。」何向東卻叫住了他們,他把手巾重新蓋在醒木上,摺扇橫放在最上面,嘴角扯出一絲笑意,道:「這就想走了?還沒完呢,請吧。」

    封九山一看桌上那幾樣東西的擺設,臉色當時就更難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47
第92章 舊時行規

     封九山咽嚥口水,看看身邊的楊明子,說道:「明子,要不你來吧。」

    楊明子撓撓頭,四下張望,裝作沒聽到。

    封九山心中暗罵,又不敢出聲,黑臉也漲成了豬肝色。

    劉風華倒是一臉不解,自從這個孩子出來,這局面貌似就不是在自己掌控當中了,自家這兩位藝人怎麼那麼怕那孩子啊,劉大老闆很納悶。

    反觀連城這邊的人是大出一口氣啊,尤其是楊三和林正軍,兩人臉上全都浮現解氣的快感,再沒有之前出殯的那種喪氣感了。

    何向東站了起來,一拉椅子,直接說道:「來吧。」

    見躲不過去了,封九山咬咬牙,硬著頭皮坐在了椅子上了,看著台下黑壓壓的觀眾,身邊還有虎視眈眈的一群人,他都快崩潰了,這算是個什麼事啊?

    來盤道也是有規矩的,被盤的藝人就像何向東有一套說詞,他要是說不出來,盤道的人就會把他吃飯的傢伙和今天掙的錢都拿走。

    但要是說出來了,就跟何向東這樣,他可以選擇不理盤道的人繼續說書,也可以把摺扇醒木和手巾一擺,等對方來解。對方也有一套說詞,解開了這幾樣東西,他要幫著說完一場書,掙的錢都是給對方的,他要是不懂這裡面的規矩,折了鞭了,他得賠償人家一天的賣藝錢,所以盤道這種事情沒本事的人是來不了的。

    封九山拿起桌子上的摺扇,看了何向東一眼,咬咬牙結結巴巴說道:「一……一塊……一塊醒木為業,扇子一把生涯,江河湖海便為家,萬丈……萬丈波濤不怕。」

    放下摺扇,在拿起手巾放置在左邊,右手拿起醒木道:「醒木能人製造,未嵌野草鮮花,文官武將任憑它,入在三臣門下。」

    右手拍醒木:「啪。」

    何向東輕笑一聲,故意看著封九山朗聲說道:「你要幫場就好好說啊,把我們觀眾噁心跑了我可跟你沒完啊。」

    聽到這話,楊三頓時就憋著壞笑了,輕聲對方文岐說道:「東子太壞了。」方文岐也沒好氣的輕哼一笑,臉上都是戲謔的笑意。

    果然,何向東話音剛落,還沒等封九山開口,觀眾就暴動了。

    「下去,誰他媽要聽你的啊?」

    「滾蛋。」

    「浪費老子半天時間,還要說書,說個屁啊,滾蛋。」

    「退票。」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退票,結果全場齊聲高呼退票,那氣勢,震驚山河。

    封九山的臉當時「刷」的一下就白了,他哪兒見過這場景啊。

    何向東倒是淡定的很,他們說相聲的觀眾就沒有不起鬨的,就拿喊退票來說,一晚上他們不喊個幾十次,他自己都睡不著覺。

    何向東看著封九山,責問道:「你說這怎麼辦?」

    封九山羞臊的差點沒找個地縫鑽進去,他還從來沒被觀眾這樣轟過呢,臉上漲紅,也不敢再待下去了,從兜裡拿出所有的錢往桌子上一方,抱拳說了聲:「抱歉。」就趕緊跑了。

    楊明子也是如此,拿出兜裡的錢一句話不說,捂著臉就跑了。

    「籲……」觀眾噓聲再起。

    風華的人就剩老闆劉風華一個人了,他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他都沒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呢,自己人就都跑光了。

    林正軍笑笑,戲謔道:「喲,劉大老闆,您買了票了就繼續聽相聲唄,我們連城的服務可周到了。」

    「你……」劉風華用手指指著林正軍的鼻子,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見事已不可為,一甩袖子便憤而離去了。

    林正軍還在後面喊:「有空常來玩啊。」

    聽到這話,劉風華被氣的在門檻上磕絆了一下,差點沒摔倒了。

    「活該。」林正軍暗罵一聲。

    這場風波總算是過去了。

    何向東也是鬆了一口氣,他回頭看著師父,想知道接下來怎麼辦。

    方文岐對他點點頭,意思是這場書就由他說了,畢竟他前面自己說了楊三是幫他暖場的,這總不能打自己的臉吧。

    很快台上的人就都下去了。

    何向東在台上向觀眾致歉,稍微解釋了一下前面發生的事情,觀眾也很大度地表示了諒解。

    然後何向東這小模樣就坐在椅子上,開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說書,三國的第一回,幸好張闊如教過他一點,他算是知道一些,不至於在台上露了怯。

    楊三和方文岐也沒走遠,就在進場門那裡看著,方文岐是越看越驚,這何向東雖然說得不怎麼樣,但是這架勢套路的確不跟他們倆一樣的。

    「這孩子到底是什麼時候學的評書。」方文岐大惑不解。

    楊三稱讚道:「你還別說啊,東子這三國說得倒是有那麼點架勢啊。」

    「嗯。」方文岐心不在焉地應道。

    楊三歎了一口氣,繼續道:「今天要不是東子,我這張老臉可就丟盡了,你說現在怎麼還有人拿那種老規矩說事啊,唉,真是的。」

    方文岐抬起頭,皺眉說道:「你說東子是什麼時候拜的張闊如?」

    「……」楊三一陣無語,敢情自己的嘮叨對方一句也沒聽到。

    舊社會各行各業都有行規,沒有師承門戶是不能入這一行的,也是不允許從事這一行,否則是會被同行打壓排斥的,不說藝術類的,就連剃頭匠也是如此,你沒有師承門戶,同行來盤道的時候,就會把你的剃頭挑子拿走,讓你無法再做生意了,所以盤道也叫攜傢伙。

    當然了,用我們現在的眼光來看,這種行規就太野蠻了,也違法了自由競爭和勞動自由的原則,所以被時代拋棄了也很正常。

    但是凡是有利必有弊,這種行規也不是一點優點都沒有的,首先一點你拜師入了這一行的家譜了,也就變成自己人了,會得到很多便利的。

    拿相聲來說,你拜師了入了相聲家譜了,你以後到外地賣藝,臨時遇到情況,生病了或者怎麼樣了,你可以去當地找說相聲的同行,報上師承門戶,發現是同門中人,他們就會幫助你的。

    那時候經常是會有大輩組織自己和徒弟們,開始表演掙錢,把掙來的錢都給落了難的同門,這叫義務戲,儘管他們從來都沒見過,以前也沒有交情,但還是會這麼做,這是規矩。

    還有就是你到別家的園子劇場想要搭班表演,就算你本事不行,人家不收你,也會給你盤纏讓你離開的,這都是有門有戶的藝人的待遇。

    在以前雖然行規很重,但人情味也是很濃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47
第93章 牽掛

     當晚演出結束,何向東耷拉著腦袋跟著師父回家,他走在後台,一句話也沒敢說,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到了家之後,方文岐找了條椅子坐了下來,端起一個搪瓷捏的大鐵罐子咕咚咚喝了好幾口涼水,放下杯子,看著自己那已經有些惴惴不安的徒弟。

    何向東有些畏懼地抬頭看了師父一眼,然後又迅速低下了頭,跪了下來,認錯道:「對不起,師父,我錯了。」

    方文岐默默嘆了一口氣,對於自己徒弟的行為他也是有些不悅的,他倒不是不願意東子拜評書師父,但這種大事好歹也要跟自己說一聲吧。

    「起來吧。」方文岐說了一句。

    何向東卻不為所動,依舊是跪在地上。

    方文岐看看他,問道:「你是什麼時候拜的張先生?」

    何向東搖頭道:「我沒有拜他為師。」

    「什麼?」方文岐驚叫一聲:「你前面都是說謊的?」

    這問題可嚴重了,師父那裡有亂認的啊,這事情要是傳出去了,東子這輩子就再也不要在藝界混了。方文岐這次是真的生氣了,遠比之前來的嚴重的多,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怎麼這麼亂來。

    當下他也不再含糊,厲聲喝道:「把事情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何向東身子一顫,馬上低聲說起了當初的事情,從一開始他和小胖子去飯店吃飯開始說起,說到打賭,搗亂,還有張闊如要收他為徒,他拒絕了,但還是跟著人家學習的事情。

    方文岐也是聽得驚奇不已,他都沒想到才這麼點日子,自己這小徒弟竟然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從一開始他聽到張闊如的確就在劇場附近,他才松了一口氣,因為張先生離開藝界已經很久了,生死不知,他最怕的就是張先生已經千古了,而自己徒弟還打著人家的旗號騙人,這要是被評書一門知道了那可就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啊。

    人還在就好,方文岐甚至想了豁出自己這張老臉去,怎麼著也得讓張先生收下這孩子,絕不能讓東子的藝人之路就斷在這裡了。

    待得聽到張闊如欲要收徒,東子卻拒絕的時候,他的內心是很激動和感慨的。張闊如那一脈跟他不一樣,人家是師出名門,輩輩大角兒傳下來的,東子拜入人家門下,以後的路會走的很順暢。

    而自己這一脈,說是野路子出身也未嘗不可,他和他師父當年也是自學為主,沒門沒戶的,後來也是拜了一位混不下去改行做生意的壽字輩的前輩為師,其實那位前輩年紀比方文岐的師父還要小很多,可還是拜了人家為師,就為了個門戶出身。

    那位爺自己都混不下去了,又哪裡有能力教方文岐師徒呢,包括方文岐的師父其實也是沒有什麼大本事的,一直也沒有成角兒。

    就是方文岐自己也是問了百家藝,吃了無數苦頭,才終於成名立腕了,可是好景不長,沒過幾年他就被曲藝團開革了,後來更是銷聲匿跡幾十年,當年除了他的那些老夥計還有誰知道他啊。

    就像現在東子出去報家門,報出方文岐幾個字,又有幾個人願意賣這個面子啊。藝界是這樣的,你拜得名師或者是名門之後,你會好混很多,別人想要難為你害你就會好好掂量掂量你身後的靠山,而小門小戶的出身別人就沒那麼多顧忌的了,方文岐當年就在這上面吃了不少虧,估計自己徒弟以後也討不了好。

    「唉……」方文岐走過去扶起了何向東,他的目光閃爍著慈祥的光芒,明明都是自己手把手養大的孩子,怎麼差距就這麼大呢,他道:「孩子,洗洗就去睡吧,明天去張先生家拜訪。」

    「啊……」何向東抬頭錯愕地看著師父。

    ……

    第二日,方文岐買了一點禮物,帶著何向東就去張闊如家中拜訪了。

    面對這師徒的來訪,張闊如也略略有些驚訝,方文岐也不敢怠慢,對人家頗為尊敬,如果要論起來,張闊如的輩分還要在他之上。

    兩人沒寒暄幾句就把何向東給趕出去了,兩個老頭在房間裡面聊了很久,何向東就在院子裡面也沒跑遠。

    他聽到從房間裡面傳出來的陣陣笑聲,想必這兩人相談也是甚歡的吧,何向東坐在門口的石階上,一隻手支著腦袋,靜靜等著。

    快到中午飯點的時候,方文岐帶著何向東告辭了,張闊如親自出門相送,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待到出了張家門口,方文岐的第一句話便是:「東子,你回去準備準備,明天拜師。」

    「啊?」何向東一驚。

    方文岐摸摸何向東的小腦袋,說道:「張先生的評書功夫很深,是一個很好的大角兒,這是你的造化,你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何向東低著頭遲疑道:「可是……可是……我不想拜他為師。」

    方文岐皺眉問道:「為什麼啊?」

    何向東低聲道:「我不想拜別人為師,在我心裡師父就只有您一個。」

    方文岐欣慰地笑了笑,摸著何向東的小腦袋說道:「你有這份心師父很開心,但是呢,咱們說相聲的拜評書師父是很正常的,就算你今天不拜,以後遇到合適的評書門人我也會讓你拜人家為師的。」

    「師父不會在意這個的,以後遇到合適的大鼓師父,戲曲師父,或者其他行當的角兒,你要拜師,師父也不會阻攔你的,反而會很開心。」

    「為什麼啊?」何向東抬頭,不解問道。

    方文岐微微笑道:「因為這些都是對你未來有很大幫助的東西啊,我們這些老藝術行當其實還是保留了一點江湖氣下來的,到現在一些老規矩又慢慢浮現出來了,你要是不拜師,人家是不會把真本事傳給你的,你能多學一些都是你自己的造化,以後在相聲這條路上的發展和前途也會好一些。你能好好的,師父也就放心了。」

    何向東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他轉身抱住了這位從小就把自己養大的師父,哽咽說道:「您永遠都是我的師父,永遠都是……」

    方文岐也抱住了這個小徒弟,眼角有淚花在閃爍,這孩子又何嘗不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牽掛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48
第94章 拜師

     到第二日早上,何向東和方文岐都早早的起來了,兩師徒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換上了一身乾淨的傳統中式大褂,拿著早就準備好的禮物準備上門拜師。

    其實在之前那些年是不提倡拜師的,認為這是搞個人山頭主義,但是到了八十年代就又慢慢興盛起來了,不過為了追趕潮流都是穿著一聲西裝,也不搞拜祖拜宗,也沒有引保代三位老師,就是鞠幾個躬,向同行宣佈一下就好了。但是昨天方文岐和張闊如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按照傳統的老規矩行拜師禮。

    傳統的師徒關係跟新型的師徒最大的區別就是其中的關係的親密程度,正所謂師徒如父子,跟真正的父子是沒有兩樣的,你離的近的,每月初一十五這是必須要上門拜訪的,就算是離的遠的,三節兩壽必不可缺,三節是五月節八月節和春節,兩壽是師父過生日師娘過生日,這都是要上門祝賀的。還有就是師父年紀大了,你是負有給師父養老送終的義務的,你想想這跟親兒子還有什麼區別。

    拜師禮也有時代的色彩,在舊社會是按照老規矩的,剛解放之後那一段時間還是允許拜師的,不過一般寫的不是門生貼,而是單位組織出面寫的介紹信,信上面還要寫「為社會主義服務,為人民服務」,也不會再有下跪等封建色彩了,非常有那個時代的特色。

    再到後來就慢慢不允許不提倡拜師了,到了八十年代之後拜師又慢慢興盛起來,但是這個時代的拜師卻又有不同了,既沒有傳統的老規矩,也沒有剛解放後那個鮮明的時代色彩。

    而且隨著經濟發展人心浮躁,從八十年代開始師徒關係逐漸扭曲了,拜師變成了拜門,誰名氣大上的電視節目多就拜誰,誰的後台強關係廣就拜誰,也不是衝著人家的藝術水平去的,所以那個時代開始很多人都是拜師不學藝,很多師父也沒有本事能教你。

    到了張家門口的時候,何向東一眼就瞧見了門口站著一人,也不是外人,是他們劇場裡面京戲班的一個小演員,這貨穿著端端正正的,正站在門口呢。

    何向東走過去,喊了一聲:「大黃,你怎麼在門口啊?」

    那人抬頭看天一臉無語,這什麼破名字,還偏偏給自己安排了一個看門的活兒,他無語道:「東子,你快進去吧。」

    然後又對方文岐說:「方先生,今日是評書門前輩張闊如先生收徒儀式,不知先生可有請帖?」

    何向東聽得一愣,怎麼還有請帖這種東西啊?

    方文岐倒是不慌,他今天是被邀請來觀禮的客人,理應有請帖的,他從大褂的內袋裡面拿出一張請帖,上面還有一個封套,封套上面還有字。

    何向東伸頭看了一下,發現上面寫著:定於11月3日上字10時,為小徒何向東拜師入門之期,敬治茶茗,恭請台駕光臨,張闊如率徒何向東同拜,席在張家府中恭候。

    拜師儀式也叫擺支,入門的時候擺一次,出師的時候還要擺一次,這叫雙擺支。宴席一般是在飯店的,由徒弟出錢辦上幾桌,不過今天一切從簡,就在張闊如家裡擺桌了,不過菜錢酒錢都是何向東他們出的。

    進入門後,發現在忙活的人還真的不少,全都是他們劇場那些個年輕的小演員,還有他們的家裡的婦女,全都是幫著洗菜摘菜,切菜剁肉。

    今天是張清豐掌勺,他今天倒是很興奮就像個大將軍似的指揮這個指揮那個,手上拿著一把燒菜的大勺到處亂跑。

    何向東看著亂糟糟的院子,雖然今天這些人都是在為他忙活,他還是覺得腦袋有點懵,沒有反應過來。

    再到大廳裡面,他發現今天的大廳也重新佈置過了,上首位置擺著一張太師椅,在旁邊豎著依次擺了三張椅子。

    在最前方還放著一張供桌,內設神位,正當中的是祖師爺周莊公的神像,旁邊還有張闊如這一脈的師爺師祖的牌位,還設立了紅紙包袱,這上面寫著的是已故的評書界的老前輩,也就是本門已故的長輩人名。

    九點多的時候人就都到齊了,今天的引保代老師都不是外人,引師白鳳山,這是為師徒引見認識的人;保師楊三,這是保證徒弟好好學藝,師徒好好授藝的人;代師方文岐,在最初代師的職責就是代寫門生貼的人,因為在舊社會藝人大多幼兒失學,文盲居多,寫不了門生貼只能找人代寫了,再到後來代師的職責就慢慢演變成了,當師父沒有功夫的時候,代師可以代替師父教導你,你有問題不懂的地方也可以請教代師,所以代師和徒弟的關係是很近的。

    稍過一段時間,代師方文岐就手執毛筆開始代寫門生貼了,這門生貼也叫關書,方文岐筆力老道,雄渾的大字躍然紙上。

    「嘗聞之宣聖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悔焉。又是推之,凡人之伎倆,或文或武或農工或商賈或陶冶,未有不先投師授業而後有成者。雖古之名儒大賢,亦上遵此訓。今人欲入學校讀書求學者,亦先具志願書,贄敬修金,行禮敬師。非有他求,實本於古也。況行遊藝,素手求財,更當投師訪友,納贄立書為證。」

    「今有何向東,系天津人,年九歲,經人介紹,情願投在張闊如先生門下為徒,學演評詞為業,以謀衣食。今於1984年11月3日,何向東在祖師駕前焚香叩稟。自入門後,倘有負心,無所為憑,特立關書,永遠存照。具書弟子何向東,師父賜名何增東,介紹人方文岐,立書人何向東。」

    關書寫好之後,張闊如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引保代三位老師也是如此,最後是何向東在最邊角屬了名字。

    張闊如看著何向東小小的模樣,感慨地長嘆一口氣,又想起那些日子和這個小孩鬥法的趣事,真是個淘氣的孩子啊,可是又能如何呢,自己不就是喜歡淘氣的孩子呢,也是幸好今生師徒緣分未盡啊,自己這一脈總算不曾絕後。

    準備工作結束,拜師禮正式開始。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48
第95章 禮物

     今天主持的人是林正軍,他是干慣了這個的。按照以前的老規矩是要請一位德高望重的本門前輩來主持的,只不過因為何向東的亂來就一切從快從簡了。

    張闊如連自己同門的師兄弟前輩都沒有邀請,也沒有大操大辦,就簡單點把徒弟收下來就是了,他一直隱居於此也不想被人打擾。

    儀式正式開始,最開始是祭拜祖師爺和本門的已經故去的長輩,張闊如在前,何向東在後,兩人焚香禱告,執香跪拜。其餘人都是站著在一旁觀禮,因為今天評書一門也只有這兩人,所以跪拜祖師爺只有他們兩人了。

    祭拜結束,張闊如在上首的太師椅上端正做好。何向東退到門口,頭頂門生貼邁步而進,在張闊如面前跪倒在地,行三跪九叩拜師禮。

    張闊如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對著何向東說道:「我張闊如七歲學藝,十八歲登台獻藝,十九歲成角,輾轉江湖數十載,在業界也算小有薄名,也有幾手秘傳不世出的道口活,不弱評書一門任何一脈的傳承。東子,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別的,就是想讓你知道拜我為師並不會辱沒了你。」

    何向東抬頭看了張闊如一眼,然後又迅速低了頭。

    旁邊幾人看的也暗自點頭,尤其是方文岐他對張闊如的名聲也是非常熟悉的,這位的評書功夫又豈是簡單的了的。

    不說別的,就說在50年代那時候不讓說一些老玩意了,一定要說體現新時代的東西,很多藝人都被逼的沒轍了,他們學的就是老玩意,新的東西根本弄不來。

    但是張闊如卻不一樣,他把蘇聯的名作《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戰爭與和平》這些作品改編成了評書,就在北京的各所大學裡面說書,當時可謂是轟動一時,許多大學教授帶著筆記本跨越半個北京城就為聽他的一段評書,風頭一時無兩。

    張闊如繼續道:「今日你拜在我張家門下,望你日後勤加學演評詞藝術,師父現賜你藝名何增東,是我評書一門第十代傳人,入我評書門家譜,為我張氏一枝。我這一生只收了三個弟子,你是我這輩子收的最後一個,從此我張氏一脈山門永不再開。」

    話音剛落,張闊如接過何向東頂在頭頂的門生貼,認真折好放置在一個早就準備好的檀木盒子中。

    何向東再拜。

    方文岐也老懷大慰,看來這張先生對東子還是很看重的,這都收了關門弟子了。藝人的徒弟有兩個地位是比較高的,一個是開山門收的第一個徒弟,叫做開山大弟子,本門的大師兄;還有一個就是本門最後一個弟子,收完最後一個就不收了,這叫關門弟子。關門弟子不是關起門來教的弟子,那叫入室弟子。

    張闊如回身扶起了何向東,臉上滿是慈愛欣慰的笑容。

    林正軍這時也道:「好了,下面就是師徒互贈禮物的環節了,東子,你給你的評書門師父準備了什麼禮物啊。」

    何向東趕緊走到房間旁邊,他進門的時候就把禮物放在房間邊角了,是一個精美的盒子。

    方文岐也好奇看過來,他自己都不知道這裡面放的是什麼,何向東也只是跟他說他會自己準備的,然後就這樣拎過來了。

    張闊如笑眯眯看著自己剛收的小徒弟,不管是什麼禮物,都是孩子的一番心意,他都是開心的。

    「這都是我自己弄得。」說著,何向東打開盒子,從裡面拿出了一張紙。

    張闊如也含笑點頭,可能是一副畫,或者是一封信,且不說有多精美,但孩子自己弄得肯定比買的更有價值。

    何向東攤開了那張紙,上面寫滿了字,張闊如笑了笑,果然是一封信,可是當何向東一說話他就笑不出來。

    何向東笑嘻嘻道:「師父,咱們剛認識的時候你不是說有本事的人在你店裡可以免費吃嘛,你後來也承認了我是有本事的嘛,我這不寫了一張協議嘛,免費白吃證,您留一份就好了。」

    張闊如臉色當時十分精彩。

    「噗。」楊三沒繃住,笑了出來。

    「咳咳……」白鳳山憋笑憋出了內傷。

    林正軍緊緊捂著嘴,就怕自己發出聲來。

    方文岐也是無語抬頭看天,他算是服了自己這小徒弟了,居然弄出一張白吃證來,換個名字不行嘛。

    張闊如在哭笑不得之中,收下了這份很有意義的禮物。

    他贈給何向東的一把摺扇和一塊醒木,也裝在盒子裡面,何向東剛一打開,楊三就咦了一聲,他道:「這可是個老物件啊,好像有些年頭了。」

    張闊如笑道:「這是雙厚坪先生用了幾十年的老玩意了,算不上什麼古董,也不是什麼特別珍貴的材料,但是對評書門人也算是個念想吧。」

    何向東還小不懂這其中的門道,方文岐和楊三卻是大吃一驚,這可是雙厚坪先生留下來的東西,那在評書一門裡面算是極為珍貴的了,除了評書門那沒見過的龍票,最值得紀念的就是四大祖師留下來的老玩意了。

    評書門有四大祖師之說,除了柳敬亭和王鴻興是開山老祖,還有一位是創作三俠五義的石玉昆,最後一位便就是活躍在民國時期的大師雙厚坪,這位可是繼往開來的一位神人啊,在評書門的地位極高。

    張闊如能把這種禮物相贈於剛入門的何向東,可見他對這孩子是有麼的看重啊。

    拜師禮結束,接下來就是宴席了,今天也擺了好幾桌,眾人推杯換盞好不熱鬧,張闊如笑聲不絕,老懷大慰。張清豐在一旁也看的很感慨,自從母親去世之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父親這麼開心。

    ……

    從這一天開始,何向東就開始忙碌起來了,他上午學相聲,下午學評書,晚上在台上表演,下午場的表演方文岐給他推了。

    藝人學藝是這樣的,你是要表演給觀眾看的,閉門造車就算修煉一百年也成才不了,但是基本功不紮實在台上也是等著挨轟的料,所以他是一定要在台上台下不斷鍛鍊才有可能成才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48
第96章 我請您聽相聲

     從這一天開始,何向東就開始了家裡,張闊如家,劇院三點一線的跑,忙碌且充實著,通過場下學藝,場上賣藝,何向東的技藝增長的很快,他的兩個師父都很滿意。

    時光就在平淡中不緊不慢地過著,很快就到了春節,這一年的春節何向東是在天津城裡過的,他和師父在租來的那個小房子,到了過年的時候,房東大爺被他兒子接走了,就剩他們爺倆了。

    方文岐想著楊三也是個孤寡老人,就把他也叫來了,爺仨一塊包餃子過年。白天的時候,何向東還拿著禮物去張闊如家裡拜年,三節兩壽的禮是不能廢的,張闊如也很開心,給何向東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包。

    何向東還不滿足,死皮賴臉非要讓張清豐也給他壓歲錢,張清豐逼的沒轍了也只能意思一下,他是欲哭無淚,飯館掙的錢都在他老爹那裡,平時他也就是拿個零花錢,何向東在劇場裡面的開份兒錢比他掙得多多了,還問他要錢,講不講理啊,自己老爹要非幫著他新收的小徒弟,到底誰是親生的啊?

    張清豐很鬱悶。

    何向東倒是沒管那麼多,喜滋滋地收下了兩個紅包,又從張闊如家裡拿了不少年貨回去,包括各種小吃乾果,臘肉乾菜,還有兩塊從南方運來的巧克力,上面有英文字,他也看不懂,但看起來應該是很好吃的那種。

    他去張家的時候只是提著一盒東西,回去的時候大包小包差點沒他這個還沒發育的小個子給壓壞了。

    春節的另外一個收穫就是他收到了田佳妮的拜年信,在信裡面他知道了田佳妮聽了他的話,真的往那個叫小峰的男同學的飯盒裡面丟蚯蚓,據說那孩子是吃了一半的時候才發現的。

    都嚇哭了,連續吐了好幾天沒來上課,田佳妮表示有點擔心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何向東倒是為自己的經驗能幫上田佳妮而開心。

    小胖子石磊那邊一切正常,班裡的勞動委員位置穩如泰山,他營養好身強力壯的勞動委員他不干誰幹啊。據說在期末大掃除的他一個人就包了兩座廁所,是那種老式的廁所,不像後世的抽水馬桶很乾淨,那時候老廁所永遠是堆積滿滿的。

    到了年底了,要打掃乾淨就要用一根樹桿子把那些黑化了的黃金給推下去,然後再用水沖乾淨,勞動委員石磊小朋友一個人拿著一根大樹桿子,捅了整整兩個廁所,幾十個坑位,男女生的他全包了,就為這他還被評為了勞動積極分子,回家的時候是捧著獎狀回去的,據說他老爸還獎勵他五塊錢了。

    何向東對能認識這麼勤勞的小夥伴表示很欣慰,特地寫了一封信跟他說了屎殼郎和推糞球的故事,希望他一切都好吧。

    85年的春晚是直播春晚的第三個年頭了,這時候傳統藝術還是在春晚上佔著大流的,有五個戲曲節目,京豫越粵,還有雜技演出,也有兩個相聲節目,一個泰斗馬三立先生的,還有一個姜昆和李金寶的。

    當然小品再一次登上了春晚,依舊是陳佩斯和朱時茂的小品,拍電影,這一年的小品比上一年的成熟了很多,方文岐一直守在電視機前看,當看到這個小品的時候,何向東發現自己師父臉上多了幾分凝重之色。

    85年春晚是第一次從室內演播室走出到室外的工人體育館,因為各種設備準備不足,演出十分尷尬,狀況很多,播出之後央視受到了許多批評的來信,以至於在節目播出後的第11天,在新聞聯播上鄭重向全國觀眾道歉。

    反觀多年以後的16年春晚,依舊是惡評如潮,不過這一次的總導演卻說「觀眾對我們節目的意見,好的意見我們可以吸收,不好的意見我們可以置之不理,心態最重要。」這也直接表明了央視在為人處世和待人接物上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很值得慶賀。

    ……

    李天寶是市裡面文化部門的一個小處長,這個年他卻過得有些不安心,因為在年前剛剛進行了一場人事變動,他們的原局長被調開了,從京城空降了一個新領導下來,春節過後就上任了。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李天寶在單位裡面能力可不算出色,全靠的是他這份八面玲瓏的本事和巴結上司的能耐,從這次人事變動一出,他就開始打聽這位新領導的喜好,一整個春節都沒閒著,不過總算是有點收穫。

    這不過完春節剛上班,他就敲開了新領導辦公室的大門,他是拿著熱水壺進去的,先是給領導沏上一杯茶,然後笑眯眯的看著領導。

    新領導笑著道:「李處長,你太客氣了,倒茶這種事情怎麼讓你來呢。」

    那你也沒攔著我啊,當然這種話作為多年的老油條是不會說出口的,李天寶臉上依舊帶著親切的笑容,他道:「錢局,瞧您說的,這種小事誰幹誰幹不是干呢。」

    錢局是一個發胖了中年男人,頭頂有些禿了,臉上油光發亮的,他拿出一盒煙從裡面拿了一根出來,又往李天寶面前一推,說道:「這是我從北京帶來的,你嘗嘗。」

    李天寶趕緊雙手拿起香菸,從裡面拿出一根來,橫放到鼻子上深深一聞,道:「嗯~真不愧是京城來的好菸啊,今天是託了錢局的福了,不然我老李那裡抽得到這種好菸啊。」

    錢局只是笑笑,兩個大男人就對坐著吞雲吐霧了起來。

    兜了幾番圈子之後,李天寶笑道:「錢局,這工作重要,私底下的休閒娛樂也很重要啊,不休息好又怎麼能把工作做好。」

    錢局鼻子裡哼哼兩聲,不置可否。

    李天寶繼續道:「錢局,我聽說您是相聲演員出身,是個著名的相聲表演的藝術家。」

    錢局擺擺手道:「我說過相聲不假,藝術家可不敢當。」

    李天寶連道:「您太客氣了,您太謙虛了。」

    「呵呵。」錢局問道:「怎麼?李處長想請我聽相聲。」

    李天寶點頭道:「是啊,您是大家,想來那些曲藝團的您也聽得多了,我們天津有些小劇場裡面也有說相聲的,您去給他們批評批評指導指導,這也是他們的造化。」

    這話說出來,李天寶都佩服自己,送煙送酒那都是不算什麼,送面子送滿足才是最好的,領導喜歡寫字畫畫的,你就要死皮賴臉非要求一副來,這保證路子對,領導肯定滿意。像這種說相聲的,你不把他往藝術家那裡捧,讓他好好擺擺藝術家的風範,你還能怎麼辦啊?

    至於不去專業院團原因也很簡單,專業團裡面懂的人也多,而且人家獨立性強,肯不肯賣面子還是兩說,萬一人家不樂意還撅你一下,自己馬屁不得拍馬腿上了啊。這種小劇場就不一樣了,生死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上,而且他們都是野路子出身,有人給他們指點還不感恩戴德去啊。

    錢局微微有些驚訝:「你們這裡民間還有說相聲的啊?」

    李天寶道:「有啊,就在連城俱樂部就有說相聲的,可火了。您今晚要是有空我現在就去安排了,今晚上他們就給您一人表演了。」

    錢局擺擺手否決道:「相聲哪有給一個人表演了,聽相聲就是要聽那個熱鬧勁,你可不許亂安排啊。」

    李天寶急忙點頭道:「嗨,要不說您是大家呢,懂的就是多啊,只是呢,他們這種小劇場都是給那種小市民看的,俗的東西很多,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整改,也是幸好您來了,您到時候多掌掌眼,多批評批評。」

    錢局把菸頭往菸灰缸裡面抿了一下,道:「我在學藝的時候,我的師父就跟我說過相聲就是雅俗共賞,只雅不俗不是相聲,不過你說這個劇場的相聲很俗,我倒是有點興趣了,倒是想看看有多俗。」

    李天寶微笑不止,心裡明白這次馬屁是拍對路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48
第97章 師父

     「東子,這是新年的第一場演出,有沒有準備好啊。」方文岐對著何向東笑眯眯說道。

    何向東回道:「師父您瞧好吧,現在就是讓我上台做二十個空手翻都沒問題。」

    方文岐沒好氣道:「那你等會跟著你白叔上場翻去啊。」

    化著妝的白鳳山回頭一笑。

    何向東卻道:「這我可不能隨便上啊,這可是我的看家本領啊。」

    方文岐笑了,大聲道:「你要能看家,那你是個狗啊。」

    「哈哈……」後台眾人笑作一團,這裡永遠是這麼充滿歡樂的。

    何向東自己都被逗得笑個不停。

    今年的連城俱樂部面貌煥然一新,再沒有去年那副快完蛋的死氣沉沉的樣子,現在劇場很火,大家收入也很不錯,精氣神自然也就高了。

    何向東和方文岐還換上了紅色的大褂,看起來很是喜慶,他們掙得也多,過年的時候方文岐沒少置辦衣服,他說要把這些年虧欠何向東的都給補上。

    林正軍今天也是一身紅色的西裝,他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我也得準備準備去開場了,今年的第一個節目是東子的,你趕緊準備準備。」

    何向東也應了一聲,就跟著出去了。

    ……

    說是不要擾民,也不要通知劇場,就隨便在人堆裡面找一個地方坐一下就好了,但是多年浸淫官場的李天寶哪能那麼隨意了,他還是買了四張票,就在第一排的沙發座中間,高價票,還有茶水瓜子供應,至於買四張票也是因為坐的舒坦。

    開場了,林正軍出場主持。

    李天寶對身邊的錢局說道:「這人就是這個劇場的經理,姓林。」

    錢局點點頭,沒有說話。

    林正軍自然也瞧見李天寶那兩人了,四個座兒坐兩人他能看不見麼,李天寶他自然是認識的,這人也以前也經常來聽相聲,還從不買票,不僅如此自己還常常跟人家聯絡聯絡感情,林正軍都覺得自己賤的慌。

    旁邊那位中年男子,林正軍雖然不認識,但看李天寶那副狗腿子的態度就知道地位低不了了,林正軍倒是也沒管那麼多,看起來對方應該是來聽相聲的,不是來砸場的就好。

    林正軍朝李天寶和那個來人點頭致意,就開始了今天的開場白,簡單幾句話,就入題了:「大家花錢也不是來聽我老林囉嗦的,下面就讓我們劇場相聲神童給大夥唱上一段,有請。」

    叫好聲掌聲陡然而起,待得何向東出場的那一刻,叫好聲更是響破了天。何向東笑著連連拱手鞠躬致敬。

    李天寶低聲道:「這小孩是這個劇場裡面一個小角兒,很紅,很火,觀眾都喜歡的不行了,他最擅長的就是唱。」

    錢局也露出一絲笑意,他也被現場這麼熱烈的氣氛被感染了,看著何向東手上拿著的兩塊竹板,笑道:「是玉子,這孩子還會唱太平歌詞?我都好些年沒聽到了。」

    李天寶臉上笑容更甚,他實在是太佩服自己這一記妙招了,現在看起來真的是對到不能再對了呀。

    何向東瞥了台下佔著四個座位的那兩人,他反正不認識,也就沒在意,拿起玉子打了一串花點,道:「接下來,給您諸位唱一段《秦瓊觀陣》,來個大活兒,您諸位多捧了。」

    「隋煬帝無道行事凶,

    弒父奪權理不公。

    他鴆兄圖嫂把倫理喪,

    欺娘戲妹把綱常二字一旁扔。

    許多的老忠良啊辭了王駕,

    一位位退歸林下隱蔽身形。

    在朝中出了一位宇文化及,

    還有那楊素老奸佞……」

    何向東這一張嘴,錢局眼前就是一亮,連忙稱讚道:「好聲,好韻,好角兒啊。」

    李天寶也湊過來道:「這孩子唱的還是不錯的,當然跟您比起來……」

    「別說話。」錢局一揮手打斷了李天寶的馬屁攻勢,他一直盯著台上,頭都沒往旁邊看一下。

    李天寶摸了摸鼻子,自討了個沒趣。

    「罵了聲賊子你叫楊林,

    來來來你與秦某我鐧對棒,

    戰不過秦某就不算英雄。

    我一言唱不盡這秦瓊觀陣。」

    何向東一拱手,唱道:「我是願諸位,居家歡樂是福壽康寧。」

    唱罷,一鞠躬,下場。

    觀眾掌聲熱烈,連錢局也是鼓掌連連,他大笑道:「單看這個太平歌詞我就知道這是個說相聲的好地方了,感謝你李處長帶我來這裡啊。」

    李天寶更是笑得連眼睛都看不見了,他道:「嗨,錢局您太客氣,這不都是我應該做的麼,您要是愛聽,我以後常陪您來。」

    錢局含笑點頭,此時,林正軍也出來報幕了,他這一張嘴,錢局就笑不出來了。

    「下面請您諸位聽相聲,《妙峰山》,表演者:方文岐、楊三。」只是這簡單的幾個字,卻讓錢局長整個人傻住了,笑容直接僵在臉上,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您怎麼了?」李天寶還湊上去問了一句,錢局卻像根本沒聽到似的,眼睛死死盯著出場門。

    很快,人出場了,方文岐打頭,他一身紅色大褂,笑容滿面,抱拳連連向觀眾致敬。

    「師父……」錢局喉頭吐出這兩個字,眼睛瞬間變得通紅,呼吸漸漸粗重起來,整個身子都止不住顫抖了起來。

    方文岐只是隨意往台下一瞥,卻整個人也愣住了,雖然有十幾年沒見了,但是他又怎麼認不出自己手把手養大的那個人呢。

    他死死盯著台下,眼睛裡面瞬間佈滿了血絲,嘴唇緊緊抿著,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楊三走在方文岐身後,見方文岐突然變得如此,他趕緊上前兩步,問道:「方岐,你怎麼了?」

    李天寶同樣也是如此,關切問道:「錢局,您怎麼了?」

    錢局「噌」的一下站起來,高呼一聲:「師父。」就往台上跑去,雙手一撐戲台,就爬了上去,來到了方文岐面前。

    方文岐拿起右手顫抖著指著錢局,他嘴唇都發紫了,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從牙縫裡面說出那幾個字:「錢……國……生……」

    隨後,眼前一黑,徑直向後倒了下去。

    楊三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方文岐,沒讓他摔在地上。突然發生了這種變故,現場頓時嘩然起來。

    錢局也驚叫道:「師父。」

    後台的人也很快衝到台上來了,何向東跑的最快,見到自己師父暈倒了,立刻跪倒抱住了師父,大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楊三還沉浸在之前的震驚中,他一指錢局道:「這人說是你師父的徒弟,然後你師父就暈了。」

    何向東哪裡還不明白,他豁然轉頭,眼睛瞬間變紅,死死盯著那中年男人。

    錢局遲疑道:「我……」

    何向東就像被觸怒的小獅子一般,瞬間爆發了,大聲咆哮道:「滾。」

    後台其他人也都跑了過來,林正軍急忙指揮人道:「快把方先生送醫院,快點。」

    幾個小夥子立刻七手八腳抬著方文岐走。

    錢局愣了一下,便迅速向前邁步,他也想跟上去看。

    何向東往前一站,攔住了他,這一刻這個只有幾歲大的小孩子像是變得一個極為可怕的野獸一般,眼睛裡面露出凶悍的目光,雖然很怪異,但誰也不懷疑這孩子敢拚命的決心。

    何向東用手指著錢局的鼻子,用冰冷的聲音說道:「你們給我聽好了,這人要是敢向前邁一步,就給我打斷他的腿。」

    京戲班那些小夥子早就忍很久了,聽得這話,全都擼起袖子來,惡狠狠地盯著錢局。

    「大膽,你們知道這是誰嗎?」李天寶也沖上了戲台。

    「閉嘴。」錢局怒斥一聲,也沒有上前,他的胸腔起伏不定,呼吸很是紊亂,可見他的內心也是很不平靜的。

    李天寶反倒是愣住了。

    何向東又是一指錢局,冷冷看他,然後迅速往後台跑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48
第98章 當年事

     醫院裡面,穿白大褂的醫生一走出來就被一群人圍住了。

    「醫生,病人怎麼樣了?」

    「我師父沒事吧?」

    「醫生,那老先生還好吧。」

    「醫生……」

    「醫生……」

    ……

    那醫生被眼前這一群人弄得頭暈腦脹的,他擺擺手道:「好了,好了,都把我吵暈了,病人沒什麼大礙,就是急氣攻心暈了過去了,好好休息就沒事了,你們要是不放心就在醫院多觀察幾天。」

    眾人謝過醫生之後,就都到病房裡面看方文岐了,此時,方文岐還沒醒過來,可能是沒緩過來,也有可能是不願意醒過來吧。

    何向東蹲在病床前,一把抓住了師父的手,小臉上堆滿了擔憂的表情。

    楊三在一旁寬慰道:「放心吧,醫生都說了你師父沒事的。」

    何向東搖搖頭,沒有答話,他把師父的手拿起來貼在臉上,正是這張粗糙的大手把他從人販子手裡救出來,也是這雙大手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還是這雙手一直教他本事,好讓他有安身立命的能耐。

    在何向東眼裡,師父從來都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沒有事情是他辦不到的,就跟神一樣的。也是只有這一刻,他才發現那個神其實也是個人,而且還是一個年紀很大了的老人。

    這麼些年師父一直在給他遮風擋雨,這個巨人從來沒有倒下過,可是今天這個巨人卻倒下了,雖然醫生說師父沒有大礙,可是何向東還是很怕,他是真怕師父就這樣再也醒不過來了,何向東從來沒有哪一刻有像現在這麼恐懼過。

    「你還來幹什麼?」

    「走啊。」

    「別進去。」

    ……

    門口傳來吵鬧聲,房間內的幾人也趕緊跑出去看了,何向東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來了,他把師父的手再塞回到被子裡面,起身往外走,眼神很平靜也很冷漠。

    出了門,他就瞧見了提著一大堆水果禮品的錢國勝,還有與他對峙的劇場裡面的演員。

    他什麼話都沒說就是冷冷看著錢國生,一步步朝前走去,就站在眾人的最前面,和錢國生離的不超過半臂的距離。

    楊三道:「東子,你快到後面去,等會打起來別濺你一身血。」看到自己老夥計變成這副樣子,楊三也憋了一肚子火,這可不是什麼良善人物,年輕的時候脾氣爆的很,現在是年紀大了才有所收斂。

    何向東用很冷靜的聲音說道:「不用了,三叔,這是我們這一門的事情,讓我來處理。」

    錢國生看著眼前這個小孩,鼻子裡面緩緩呼出一口氣,眉頭皺了皺問道:「你是師父新收的徒弟?」

    何向東回道:「你覺得你還配叫師父?」

    錢國生面色沉了沉,也不敢和何向東對視,沉默了稍許,他沉聲說道:「我就是想看看師父。」

    「呵。」何向東嘲諷地笑了笑:「我師父現在躺在這裡還沒醒來就是拜你所賜,我師父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是拜你所賜,還來看?你是嫌害的他還不夠嗎?」

    錢國生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他嘴唇顫了顫,最後默默嘆了一口氣,把禮品都放在地上,緩緩道:「我過些日子再來看師父。」

    然後轉身就要離開。

    何向東上前一腳把那些禮品盒踹地四處亂飛,怒喝道:「拿著你的東西滾啊。」

    錢國生的背影僵住了,他緊緊握著拳頭,似是想發作,但最終還是鬆開了,也沒說話,就快步離開了。

    待得人家離去,劇場那些演員才紛紛誇讚何向東。

    「嘿,東子真像個爺們啊。」

    「要我說就直接揍他。」

    「這什麼玩意嘛,誰要他的破東西,就得像東子這樣踢。」

    ……

    何向東卻沒有回話,眉頭緊鎖,神情也很是凝重。

    林正軍揮揮手把其他人都趕走了,病房外面就剩何向東,楊三還有他了,白鳳山在劇場裡面處理後事,沒過來。

    楊三點了一根菸,又散了一根給林正軍,他皺眉道:「這人到底是誰啊,他是方岐的徒弟嗎?為什麼方岐見到他反應會這麼大啊?」

    何向東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林正軍也抽了一口煙,緩緩吐出,他道:「我倒是知道一點,以前老范倒是跟我嘮叨過這裡面的事情。」

    何向東轉頭看他,神色嚴肅道:「告訴我。」

    林正軍看著這個樣子的何向東,有些陌生,微微一愣之後,他點頭道:「好,你師父這輩子除你還收了兩個徒弟,還有幾個口盟的弟子,沒正式擺支。」

    「剛才來的這個叫錢國生,這是你師父收的第一個徒弟,他也是孤兒,也是像你這樣手把手養大的,一直帶在身邊,你師父也沒兒沒女是把他當親兒子一樣看待的,只是後來的事情誰都沒有想到。」

    「解放後,國家成立了專業的曲藝團,藝人們也都翻了身,都成為人民藝術工作者了,大夥兒的勁頭都很高。那個時候你們相聲裡面有一個相聲改進小組,要說新相聲文明相聲,把老的臭段子髒段子都去除掉。」

    「你師父當時也是很積極地在整改,最初都還好,只是到後來越來越不像味了,有些很好的東西都被改掉了,甚至於沒過幾年很多人都說把老段子一刀切給禁了算了,你師父說了大半輩相聲了,相聲就是他的命,你讓他改相聲行,但是讓他把傳統相聲都給扔了,那他哪兒肯啊,一來二去,這也就有了怨氣了。」

    「還有就是你也知道你們這一脈出身不好,沒有什麼的好的傳承,你師父也是問了百家藝之後才成的角兒,所以他跟很多老藝人都有師生的交情。而那個歲月,很多藝人在舊社會的時候可能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說了一些不恰當的話,後來這成分也就有問題了,專業團體也進不去,還遭受了很多不好的待遇。」

    楊三聽到這裡也是感慨不已,他當初就是因為家庭原因沒能進專業團,也沒法再賣藝了,就蹬了幾十年三輪。當年的是是非非,他自己都說不清到底誰對誰錯。

    林正軍抽了一口煙繼續說道:「你師父這人也是,還是跟那些人保持著來往,甚至跟一些問題很嚴重的藝人問藝學習,這樣一來其他同志也就有了意見,包括那時候你師父的領導都跟他談過好幾次話,可你師父不聽啊。」

    「再加上你師父心又善,常常為那些人打抱不平,也許是被那些人的怨言給沾染了,你師父回到家也說一些不好的話,都是私底下說,可是誰都沒想到的是去舉報他的就是你師父從小養大的親徒弟。」

    「唉……我可以想像你師父那時候的心是有多受傷的,自己最信任跟兒子一樣的徒弟,竟然是背叛他的那個人,唉……團裡知道這事也不能不處理吧,當時很多人都在幫你師父求情,其實你師父只要寫個認錯書,好好悔過也就沒什麼大事的。」

    「可是你師父倔啊,就沒見過像這麼倔的人,你師父愣是不肯認錯,還直接退出來了,自己在家就什麼都不管了,更是肆無忌憚的和那些人來往,嘴上也沒個把門。而那個錢國生卻頂了你師父的位子了,還得到嘉獎,呵呵……」

    「再後來,就到亂了起來的時候了,你師父也因為過去的那些原因,第一批就被鬥倒下放了,吃盡了苦頭啊,再後來到處都亂,就沒有你師父的消息了,你師叔老范也就跟我說了這麼多。」

    何向東緊緊抿著嘴,什麼都沒說。

    ……

    晚上,錢家。

    錢國生點著一支菸,看著窗戶外的點點燈火,煙霧籠罩了他的面色,但依稀可以看出來他迷離的目光。

    後面走來一個女人,把衣服披在錢國生身上,輕聲說道:「老錢,你怎麼了。」

    錢國生狠狠嘬了一口煙,從鼻子裡面噴了出來,卻有些嗆,他狠狠咳嗽了兩下,脖子上的青筋都出來了,待得好受一點,他才沉聲緩緩道:「我見著師父了。」

    那中年女人也很吃驚,長大了嘴,問道:「師父在天津?」她也認識方文岐,當初她和錢國生就是方文岐撮合的,也是他給他們辦的婚禮。

    錢國生點點頭,又狠狠抽了一根菸,神情很是落寞。

    「那……」中年女人欲言又止道:「那……師父……還好嗎?」

    「師父不好,而我卻是越來越好了。」錢國生盯著手上的菸頭,自嘲地笑了笑,突然一把攥住了,燙紅的菸頭在他手掌的肉心發出一聲輕微的「滋」聲,手掌顫抖,臭味飄起。

    兩行清淚順著錢國生臉上流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48
第99章 我想罵人

     到了第二日中午的時候,方文岐終於醒來了,但他的精神很不好,只是說了幾句話,隨便吃了一點流食就又沉沉睡去了,睡得很沉,像是要把這輩子沒睡夠的覺都給補足了。

    過了沒多久,林正軍也來了,他輕聲道:「劇場下午的場子就讓京劇班先頂上,只是晚上,這……」

    楊三說道:「晚上我去吧,我說兩個單口,讓東子在這裡陪著他師父吧。」

    林正軍點點頭,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何向東從方文岐床位旁站起來,對二人說道:「沒事,晚上的場子我會去的,從小我師父就跟我說戲比天大,這是我們答應觀眾的,那就一定要做到。」

    林正軍和楊三都欣慰點頭,林正軍道:「東子,你放心去吧,我等會把你嬸子叫來照看你師父,等你散了場再過來。」

    何向東感謝道:「謝謝你,林叔。」

    林正軍也是默默嘆了一口氣,這孩子對他師父的那份孝順之情讓他們這些大人都看的動容不已,從方文岐暈了之後,這孩子就一直在病床前沒離開過,晚上睡覺也是趴在床邊上稍稍眯一會兒,還常醒過來看看他師父怎麼樣,不說這還是一個孩子,就是大人也做不到。

    他們也勸過讓何向東去休息休息,他們來換班,可是這孩子就是怎麼都不肯,他們也拗不過他就只能這樣了。晚上又還要登台演出,林正軍是真的有點擔心這孩子的身體吃不吃得消。

    下午的時候,何向東在靠椅上面稍稍睡了一下,養養精神,可是他卻怎麼都睡不著,眼睛裡面時不時閃過憤怒的光芒。

    傍晚,林正軍的妻子就過來了,何向東跟她說了幾句,就趕緊去了劇場,到了之後,他就一個人坐在角落話也不說,很是沉默,其他人來來往往忙碌著,都知道這孩子心情不好,也沒有來煩他。

    臨快上場的時候,楊三找到了何向東,說道:「東子,這都快上場了,等會咱爺倆使什麼活兒啊。」

    他們三個說相聲的以前對過不少活,現在隨便拿出一個來就能直接上台說的,都不用準備,熟的很。

    何向東抬頭看著楊三,沉聲說道:「三叔,我想罵人。」

    「啊?」楊三有些錯愕。

    今晚來的觀眾依舊不少,坐的滿滿噹噹的,不過昨晚的事情多多少少產生了點影響,至少今晚沒有賣出加票去。

    何向東和楊三出了場,觀眾依舊給予了熱烈的掌聲。

    何向東也換上了滿面笑容和觀眾打招呼,你是做喜劇這一行的,不管你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變故,但你只要站上了台就不能把不好的情緒傳給觀眾,哭喪著臉可不行,這是藝德。

    兩人沖觀眾鞠躬,觀眾反響很熱烈。

    待得稍稍安靜下來一點,何向東才道:「上到台來,先給觀眾朋友道個歉,昨晚發生一個小小的事故,沒演出成功,後來都給大家退票錢了吧。」

    「退了。」

    「退了。」

    「沒有。」

    反正也是有瞎喊的。

    何向東又問道:「有沒退了的嗎?」

    底下有人大喊:「我沒退。」

    何向東一指門口,道:「來,快出去,沒退錢不得觀看。」

    觀眾都被逗笑了。

    楊三也沒好氣道:「這像話嘛,沒退錢還讓人家出去啊,我都沒聽說過。」

    何向東笑笑道:「這都是跟觀眾朋友們開個玩笑,昨晚沒讓您諸位聽成,現在我們再給您補上,好好說一場。」

    「這話對。」

    何向東繼續道:「可能有觀眾朋友們會問了,昨晚到底什麼情況呢,這我們也得給您諸位一個交代,不能讓您白跑一趟吧。」

    「是得解釋解釋。」

    何向東道:「您諸位別看我師父這人高馬大的,其實膽子特別小,昨晚是被那人給嚇暈過去了。」

    楊三驚訝道:「這人有被嚇暈的嘛?」

    何向東理所當然道:「當然有了,主要還是那人長得太難看。」

    「有多難看。」

    何向東道:「估計是出生的時候,把他給扔了,然後把胎盤給養大了。」

    「啊?」

    何向東一攤手道:「要不然怎麼一點人模樣都沒有呢。」

    觀眾聽得是又驚又樂啊,這幾位嘴上可夠損的啊,以前他們也經常互開玩笑,但從來沒這麼狠過啊。

    楊三道:「那他這麼難看,這都隨他爸還是隨他媽啊,哪有人有那麼難看啊?」

    何向東道:「誰告訴你他隨的是人了啊,人家隨的是狗。」

    楊三拉住了他,攔著道:「你可胡說啊,哪有人隨狗的啊?」

    何向東反問道:「那你得問他媽呀,他媽跟狗的事情我哪兒知道啊?」

    楊三驚道:「啊?他爸讓狗給帶綠帽子了啊?」

    「嘩。」觀眾群都炸了,這年頭誰聽過這麼勁爆的罵人方式啊,有人覺得新奇,有些人覺得有些過了。

    何向東自然也瞧見觀眾的反映了,他解釋道:「昨晚上有耳尖的觀眾想必都聽到了,那人上台來叫的是師父。」

    台下不少觀眾點他,劇場的戲台和觀眾席離的很近,昨晚上的事情很多人都聽到看到了。

    何向東繼續道:「那人是我師父以前的徒弟。徒弟有很多種,有像我這種被師父從小當兒子一樣養大的,叫兒徒。還有就是帶藝投師跟著我師父學幾年本事再給我師父效力幾年的,這叫學徒。還有一種像昨晚衝上來的那人,這種叫孽徒,就是恨我師父不死的那種人。」

    觀眾也都吃了一驚。

    楊三也搭茬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啊?」

    何向東一想起來就憤怒不已:「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師父在幾十年前就是響噹噹的大角兒,在曲藝團也是有一號的人物,要不是這個王八蛋,我師父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諸位你們可能不知道啊,就在幾個月前我跟我師父還在農村大馬路上賣藝,有一頓沒一頓的,我師父都六十多了,多少人都退休養老了,可我師父還是飢一頓飽一頓地苦熬著,有病沒錢醫,全靠賭命硬,誰害的,就是那個王八蛋。昨晚我師父不是被嚇暈的,而是被那個混蛋給活活氣暈的。」

    觀眾頓時嘩然起來,誰能想到這裡面的故事居然這麼深。

    楊三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他肚子裡也憋著一團火。

    頓了頓,何向東繼續道:「當然這也怪我師父。」

    「為什麼呢?」楊三問了一句。

    何向東道:「怪我師父當年不該把這條毒蛇給撿回來,還給捂活了,要是他沒把這條白眼狼給養大,他至於有今天嘛。」

    楊三都沉默了。

    何向東又向觀眾問道:「這種欺師滅祖沒良心的遭天殺的混蛋,你們說該不該罵?」

    「該罵。」這一次觀眾很齊心,聲音震天響。

    何向東一擼袖子,怒氣衝衝道:「今天我不罵他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我他媽也跟他一樣是狗生的。」

    ……

    是夜,錢家。

    錢國生道:「明天我就要入京了,原來單位還有事情沒有交接好。」

    那中年女人在給他收拾東西,她遲疑道:「那師父那裡呢……要不……要不要我去看看。」

    錢國生頓了頓,苦澀地笑了笑,道:「算了吧,昨天師父看到我都氣暈過去了,還……還是不去打擾他老人家了,師父……師父也不想看見我們吧。」

    中年女人放下了手裡的活,她看著錢國生,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小心翼翼問道:「老錢,這些年……你……有沒有後悔過?」

    錢國生看著妻子那張平淡無奇的臉,眼珠顫動著,臉上露出僵硬苦澀的笑容,他齜牙咧嘴像個猙獰的怪物一般,神情可怖,半晌後,他才艱難道:「後悔?呵……這麼些年來……我就沒有一天不後悔……」

    最後一個字音剛落,悔恨的眼淚從錢國生眼眶滾落,砸在地上成了一片無法挽回的碎花。
Babcorn 發表於 2017-2-1 10:48
第100章 胡鬧

     「胡鬧,你們這簡直就是胡鬧啊……咳咳咳……咳咳……」躺在病床上的方文岐情緒激動起來,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

    何向東跪在病床前,低頭不語。

    楊三臉色訕訕,他道:「許他欺師滅祖,還不許我們罵人啊?」

    方文岐瞪著他,不無責怪道:「三兒啊,三兒,你說說你,東子還是孩子不懂事就算了,你怎麼也不懂事啊?」

    楊三脖子一梗,脾氣也上來了,他道:「我就罵了怎麼著吧,他錢國生有本事把我弄死啊,老子大不了還回去蹬我的三輪去,有本事就到我家把我弄死啊。」

    方文岐用手指指他,氣不打一處來:「你是拍拍屁股走了,劇場那麼多兄弟怎麼辦?你們是罵過癮了,他們接下去的日子怎麼過?」

    楊三一愣,道:「不至於吧。」又轉過頭問林正軍:「老林,怎麼?劇場出事了?」

    林正軍也面色不自然地笑了笑,尷尬一笑道:「也沒什麼,就一停業整頓,當然了,我是支持你們的,那種欺師滅祖的玩意兒就該罵,弄死都不嫌多的。」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面色都有些訕訕的,楊三一拍大腿,怒道:「這王八蛋不也是說相聲出身的嘛,怎麼這麼不守規矩。」

    相聲門有行規的,就是相聲演員在拿同行來取樂觀眾的時候,同行是不能生氣的。當然如果有人故意在台上罵你的話,你完全是可以罵回去的,大家憑本事明刀明槍來幹。但要是鬧到法院打官司或者扯了其他公家機關強勢干預的話,那就是壞了規矩了,這種人會被同行瞧不起的,會被認為是本事不夠的。

    何向東跪在方文岐床前,他也沒想到自己一時意氣居然給劇場惹來這麼大麻煩,他低頭認錯道:「對不起,師父,是我錯了。」

    「唉……」方文岐深深嘆出一口氣,本就滄桑的面孔似是又蒼老了幾分,自己徒弟對他的心思他又怎麼不懂,畢竟還是個孩子啊,他嘆道:「起來吧。」

    何向東還是倔強的跪著。

    方文岐也沒有再勸,他從床上爬起來,坐在床邊上,看著自己的小徒弟,露出一絲複雜的笑意,緩緩說道:「東子,我們爺倆也是時候離開天津了。」

    他又抬頭看著林正軍,略帶歉意道:「只是給劇場帶來這麼多麻煩,是我們師徒的錯,抱歉了。」

    林正軍當時就急了,急忙擺手道:「這不怪您啊,也不怪東子,這……這是……我們劇場所有演員都沒怪過你們啊,真的,別走啊,事情是可以解決的,我會想辦法的……」

    方文岐揮揮手打斷了林正軍的話,他悵然地笑了笑道:「從錢國生出現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天津是呆不下去了,我不想和這個人再見面,也不想再聽到他的消息,也不想和他呆在同一個城市裡面。這些年我四處漂泊就是不想再捲入到當年的是是非非裡面,也不想再見到那些人,唉,可沒想到這才沒多久就這樣了,呵呵……」

    所有人都沉默了,現場霎時一靜。

    半晌後,林正軍才抬頭看著方文岐,艱難問道:「方先生,您真的決定要走了嗎?」

    方文岐回看林正軍,溫和地笑笑,道:「是啊,在連城這段日子我過的很開心,和大夥兒合作也很好,唉,是真有些捨不得啊。這次是我們爺倆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會聯繫常三爺的,求他們常家人出面調和調和,想來劇場重新開張問題應該不大。」

    林正軍搖頭道:「方先生,您千萬別這樣說,如果不是您我們連城早就關門了,兄弟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過,我們全都得承您的請。」

    方文岐笑笑,又看著一臉悶悶不樂的楊三,他道:「三兒,別拉著個臉了,以後劇場那些兄弟還得指著你吃飯呢,你可不能垮咯。都一把年紀了,怎麼這脾氣還跟年輕的時候一樣衝啊。」

    聽到這裡楊三突然笑了出來,他和方文岐第一次認識就是因為他喝花酒跟別人打起來了,一路打到外面還殃及到了方文岐,兩人這才相識,他年輕的時候脾氣可比現在沖多了。

    方文岐繼續道:「三兒啊,我們爺倆走了,劇場就剩你一個也沒個搭班子的,我給你幾個人你去找找看看他們還在不在,看看能不能請來一起搭班演出,他們當年也是沒進專業團體的,但都是有本事的人,這麼些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還活不活著,我多給你幾個人的地址,北京河南河北都有,你們到時候都去找找,能請一兩人過來,這場子也算是能撐起來了。」

    楊三默默點頭,林正軍更是感動不已,人家這都要走了,還費著心思為他們的未來考慮,這份情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方文岐摸摸跪在地上的何向東的小腦袋,繼續說道:「老林啊,晚上叫劇場裡面的兄弟都到我家來吧,我給大夥兒做面吃。」

    林正軍哪裡還不明白,聚伙吃餃子,散夥吃麵,這是要吃散夥面了,可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只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下午的時候,方文岐就出院了。

    到了傍晚,劇場的幾十個演員陸陸續續都到方文岐家裡了,家裡擺不下那麼多桌椅板凳,是在樓下空地擺的桌子,還借了好多凳子出來。

    方文岐在空地上支了一個小檯子,就在檯子上揉麵搟面,面前一個煤餅爐子,上面坐著一口鍋,看起來很像是街邊賣面的。

    何向東也沒閒著,給眾人拿碗拿筷,拿辣椒拿醋,幫著師父忙活。其他人也很沉默,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很是沉悶。

    出了第一鍋麵,方文岐在撈面,何向東把弄好的一碗碗麵都給大傢伙端去,可是卻沒一個人動筷子。

    弄完第一鍋,方文岐擦擦手,走到眾人面前,見所有人都沒吃,他笑道:「怎麼都不動筷子啊,不會是嫌我這個老頭子弄得不好吃吧?」

    眾人一笑,這才挑起面來慢慢吃了起來,卻根本食不知味。

    白鳳山放下筷子,問方文岐:「方先生,您這就要走了嗎?」

    方文岐笑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不管走多遠,我方文岐永遠會想著諸位的,感謝這段時間你們的支持。」

    在場有心理脆弱的,眼淚就已經下來了,方先生多好的人啊,雖然是大角兒,但是脾氣永遠那麼好,對人也那麼好,尤其是對他們這些小演員也很照顧,可是今天卻要被逼著離開了,他們心裡都堵得慌。

    白鳳山默了默,又道:「您就這樣走了,還是再演最後一場?」

    方文岐想了想道:「也好,這麼些日子全靠著觀眾們捧著,無以為報,最後再來一次告別演出吧,老林,劇場的停業整頓多久?

    林正軍一揮手道:「管他們去死,方先生您說個時間我來安排,他們敢來我咬不死他們。」

    方文岐低頭笑了笑,道:「就後天晚上吧,明天我去常家跑跑,盡快幫劇場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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