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1 感同身受
克萊爾和歐文,歐文和克萊爾。他們之間的往事,旁人無從得知,只能從隻言片語之中捕捉到那些隨風消逝的曾經。
此時,克萊爾落在歐文和腕龍之間的視線變得柔和起來她的冰冷和高傲逐漸褪去,顯露出了眼神深處的一絲脆弱和掙扎,似乎一直到現在才觸碰到了歐文內心的傷口,喚醒了腦海裡那些沉睡的記憶,這讓她有些於心不忍。
「噓。」歐文輕聲呵護著,用左手持續不斷地輕輕撫/摸著腕龍的腦袋,溫柔的神情裡透露出些許悲傷,卻被隱藏得很好,他就如同正在照顧沉睡的嬰兒般,喉嚨裡發出輕盈的聲響,讓周圍的嘈雜都逐漸安靜了下來。
克萊爾的腳步終於靠近了,她有些遲疑,還有些恐懼面對著一隻如此龐然大物,即使明知道對方是草食動物,即使明知道對方已經奄奄一息,但出於人類天性的那種排斥,還是讓她的腳步謹慎了起來。
最後,她在歐文和腕龍的面前站住了腳步。
歐文依舊在輕輕拍打著腕龍的腦袋,腕龍微微睜開了眼睛,似乎享受到了片刻安詳,流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光暈,不由發出了舒適的呻/吟聲,就好像找到了些許安慰一般,但這一絲安慰卻讓死亡之前的痛苦變得越發猙獰起來克萊爾感受到了,那生動而細膩的情感就如同人類一般,讓克萊爾感同身受。
她的視線落在了歐文那專注的神情上,不由自主地就蹲了下來,戰勝了內心的恐懼,遲疑地伸出了右手,緩緩地朝著腕龍的腦袋靠近,卻不敢太過冒然,擔心自己的迫切可能驚嚇到眼前富有智慧的生靈。
然後,克萊爾就察覺到了歐文的眼神投射了過來,那雙深邃而清亮的眸子沒有了平時愛開玩笑的嘻嘻哈哈,真誠的光芒掩飾了內心深處的掙扎,輕輕朝她點點頭給予了肯定,而後克萊爾就注意到歐文把右手稍稍撤了開來,她也就順著指引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歐文右手剛剛所在的位置。
克萊爾還是有些遲疑,右手微微顫抖著,但終究沒有退縮,當右手緩緩落在了腕龍的臉頰之上的時候,她就可以感受到那輕輕顫抖的肌肉所透露出來的痛苦與掙扎,似乎生命力正在一點一點地緩緩流逝
它不是賬本數字而已,它也不是公園財產而已,它是一個生命,鮮活而真實的生命。它有自己的情感和思想,有自己的快樂和悲傷,還有自己的痛苦與哀傷,也許那些情緒都相對簡單基礎,卻是不容置疑的真實。
它,不僅僅是它,而應該是他或者她。
克萊爾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之後,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這群自己負責管理的恐龍,她也終於感受到了歐文的悲天憫人到底是來源於何處,但……這一切是不是太遲了?眼前的生靈正在枯萎凋零,她是不是已經沒有機會挽回了?
克萊爾的眼神裡也流露出了一股悲傷,就連週遭氣息也不由變得柔和下來。
突然,腕龍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呻/吟著抬起了腦袋,苦苦掙紮著,這把克萊爾嚇了一條,連忙縮回了右手,朝著歐文投去了求助的視線,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麼?又或者是腕龍的情況又出現了什麼問題?
歐文沒有注意到克萊爾的視線,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腕龍身上,不僅沒有離開,而且還微微前傾了上半身,用胸膛的溫度包裹著腕龍的腦袋,嘴裡輕聲說道,「沒事。沒事。」那隱隱帶著一絲沙啞的聲音洩露了些許脆弱的恐懼,似乎他也能夠真實地感受到腕龍的痛苦,似乎他再次真實地經歷著死亡的折磨。
克萊爾就這樣注視著歐文,似乎她從來都不曾如此認真地正面直視過歐文的眼睛。
此刻,她可以在那雙眼神之中尋找到太多太多複雜而深刻的情緒,她沒有辦法清晰地一一分辨出來,卻依舊能夠感受到隱藏在外表之下的傷痕纍纍和鮮血淋漓,這是她所熟悉的他,卻也不是她所熟悉的他。
他的傷痕他的掙扎他的痛苦,她知道卻無法明白又或者說,在她真正有機會進一步瞭解之前,他推開了她,而她短暫努力過後卻看不到希望就選擇了放棄,她退縮了,她害怕了,她就這樣轉身離開了。
她告訴自己,那是最好的結局,對他對她都是如此。
但今天,她的心臟卻不由再次開始蜷縮起來。
視線順著歐文的眼神落在了腕龍身上,克萊爾的眼底深處流露出一抹不忍,但更多還是惋惜和呵護,她再次靠了上前,用自己的雙手撫/摸著腕龍的臉頰和脖子,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帶來一絲絲安撫,然後她就可以看到腕龍發出了舒適的低呼聲。
就好像……就好像遍體鱗傷的歐文一樣。
如果只是如果,當初她可以再耐心一點再溫柔一點再靠近一點,她是不是就可以撫平歐文身上的傷口?當初歐文推開了她,是不是因為害怕他的粗暴和冰冷可能傷害到她?而她的離開是不是又把歐文推向了更加黑暗的深淵?他們的錯過,到底是正確的,還是一個遺憾?
注視著近在咫尺的腕龍,克萊爾有些出神,腦海裡的所有思緒亂糟糟地洶湧而上卻無法理清一個清晰的思路。
然後,腕龍就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似乎把所有的痛苦都宣洩了出來,最後重重地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動靜。
怎麼回事?
克萊爾回過神來,眼神有些木然,愣愣地抬起頭看向了歐文,用眼睛詢問著:怎麼回事?
歐文沒有回答,甚至沒有注意到克萊爾的視線,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腕龍,眉宇之間的錯雜情緒全部沉澱了下來,漸漸變得肅穆而莊重起來,以注目禮的方式護送著腕龍的最後一程,那些所有的悲傷與痛苦全部都隱藏在了眼瞼的陰影之下。
他就再次變成了克萊爾熟悉的那個歐文。
他把自己的所有傷痕全部都隱藏起來,那些痛苦、那些悲傷、那些沉重,全部都獨自一人扛了起來,拒絕幫助也拒絕憐憫,甚至拒絕所有試圖靠近他的人,就這樣緊緊地保護著自己,把那些黑暗的回憶全部深深埋葬。剛剛短暫暴露出來的脆弱,現在又全部遮掩了起來。
克萊爾忽然就明白了。
淚水就這樣掙脫了眼眶的束縛,滑落下來,克萊爾的視線再次落在了腕龍的身上,她不由猜想著,歐文以前在戰場之上,是不是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送走自己的戰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朋友和戰友一個接著一個在自己的面前消失,熟悉的陌生的,全部都沒有例外,每一次死亡就在他的靈魂劃下一道傷口,最後的最後就變得支離破碎起來,那傷痕纍纍的靈魂已經開始麻木,甚至失去了感知的能力,似乎再也無法彌補。
她能夠想像,卻無法體會。
就好像此刻,她哀痛著一個生命的消逝,卻無法真正感受到那股羈絆,而歐文卻每天都正在面對著自己息息相關的那些人們就這樣消失,如同一縷青煙般,那種痛苦是多麼可怕,即使只是想像一下都無法忍受。歐文推開她的靠近選擇了逃離,在那背後又到底是如何的艱難呢?
克萊爾不敢抬頭看向歐文,只是愣愣地注視著腕龍,因為她知道歐文現在再次恢復了平常的冷靜和肅穆,但恰恰是這一張面具,卻讓克萊爾越發悲傷起來。
她就這樣靜靜地跪坐在地上,悼唸著一個生命的消亡,回想著歐文的那些話語: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對歐文,還有對恐龍?
而歐文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哀悼和緬懷,甚至有些冷血地,重新振作了起來
他站立起來,把肩頭的來復槍重新握住,一步一步地朝著前方邁進,避免任何潛在的意外狀況出現,但僅僅只是邁出了幾步,他就再次把來復槍放下了,眺望著遠方的那一片連綿起伏的平原和山丘,沉默不語地停下了腳步,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前方,沒有說話,但微微緊繃的肩膀線條卻透露出一股隱忍的悲傷和痛苦,似乎正在苦苦掙紮著,就連腳步都變得輕盈而遲緩起來,渾身上下都變得無比清冷而疏離,全然沒有了平時愛開玩笑的模樣。
不需要表情,也不需要言語,僅僅一個背影,這就已經洩露了太多太多的情緒。
克萊爾敏銳地捕捉到了,再次輕輕拍了拍腕龍的臉頰,指尖的溫度最後一次感受著那粗糙的皮膚紋路,而後也重新站立了起來,跟隨著歐文的腳步朝前走去,然後她也不由放慢了步伐,似乎遠遠地就已經看到了眼前的場景,那股震撼就開始在心底深處漾起了漣漪。
他們到底看到了什麼?
陳子浩和梅蘭妮都不由好奇起來,甚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就這樣踮起了腳尖,試圖眺望到遠端的場景當他們卻根本忘記了,此時這裡距離太遠了,即使站在樓梯上也依舊看不見,更不要說踮起腳尖了,但他們還是忍不住,那種從現實到虛幻的真實感,讓他們身臨其境地投入其中,真正地詮釋了「造夢」的奧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