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逍遙遊 作者:月關 (全書完)

 
V123210 2017-2-20 17:58: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3 1842264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8 21:30
第210章 一曲胡旋迎君歸

  從群賢坊到懷德坊,只需跨過一條大街,相距並不遠,所以李魚很快就趕到了頡利可汗的府邸。

  褚將軍當初選宅子,之所以選的位置不理想,固然有尉遲敬德急於要把舊宅子脫手的原因,也有他那小舅子想從中大撈一筆的原因,但畢竟是他自己所做的選擇,他衝的是群賢二字。

  頡利可汗被安置在懷德坊,卻不是他自己的選擇。但是……懷德,懷德,卻不知朝廷把他安排在懷德坊,是否別有喻意,希望這位被寬大處理的頡利可汗,能夠常常感懷天子恩德。

  頡利可汗府的守兵是金吾衛派出來的士卒,李魚一到門前,兩根長戟就橫在了他的面前,李魚馬上亮出了褚龍驤大將軍府給他開出的身份證明:「兩位兄弟,李某是褚將軍的幕僚,自隴西回來。」

  原來是自己人,兩個士卒登時客氣起來。

  褚大將軍將成為京戍部隊的將領,這事兒他們都耳聞過。雖說褚大將軍會被安置在南衙還是北衙,成為哪一支戍京部隊的將領,現在還不確定,但已足以鎮得住他們。

  兩個戟兵依舊站在那裡,一個佩刀的小校笑容可掬地迎上來:「原來是褚將軍府的人,卻不知足下往頡利府來,有何公幹啊?」

  李魚忙遞上證明,道:「並非公幹,實是私事。不瞞你講,李某往隴右謀生時,老母與娘子就安置在京裡,此番隨褚大將軍回京,卻不想沒有尋到她們。向鄰裡打聽,才知道她們搬了家,故而一時尋之不得。幸好,聽人說起,我那……娘子,現在頡利府做舞姬,故而……」

  那小校迅速掃了眼他的身份證明,恍然道:「原來如此。」

  他揮了揮手,兩個態度上本就客氣了許多的士卒立刻就收回了長戟。小校把蓋了褚將軍關防印信的「身份證」雙手遞還李魚,客氣地道:「那先生就進去吧,一進二庭就看得到,唯有那麼一座氈帳,先生可去那裡尋找。」

  李魚待了一待,訝然道:「這個……我自去尋找?這合適嗎?」

  那小校露出的表情比李魚還要奇怪:「這有什麼不合適的?咱們大唐的地盤,還不許咱唐人來去了,什麼道理!」

  李魚突地醒悟過來,暗自苦笑一聲,道:「多謝將軍。」

  一個小校,哪稱得上將軍,可是……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大唐的兵,個個都想當元帥,李魚這一聲「將軍」,叫得那小校心花怒放,李魚都走出好遠了,他還挺胸腆肚地站在那裡,八面威風。

  這時節可是唐朝,國人的自信心是極為強烈的。「外國」的代名詞就是「番邦」,「外國人」的代名詞就是「番夷」,是比我國人要低上一等的。哪怕是腰纏萬貫的番夷,政治地位也比不上一個良家子,何況頡利可汗這些年一直跟大唐為敵。

  現如今他敗了,出於政治考慮,李世民對他很優待,但這並不能提高他在國人心目中的政治地位。

  李魚登門之初,還擔心人家身份敏感,這府邸會弄得大使館般金貴,可在這小校眼中,這不過就是一座環境好一些的監獄,看管著一個受到皇帝優待的俘虜罷了。

  當然,職責所在,普通小民若是好奇想看看這頡利可汗究竟長什麼樣兒,他是不會放行的,但李魚是褚將軍府的人,自己人,要進去尋個人有什麼打緊?難不成還得讓人等在門外,自己則一溜小跑兒地去向頡利可汗稟報一聲?他也配!

  於是乎,李魚就這麼大剌剌地進了府門,就這麼遛遛達達地到了二進院落,一路上也曾遇到軍士和府中下人,居然就沒有一個好奇詢問的。

  一進二院兒,李魚嚇了一跳,他還是頭一回看到這種風格的中庭院落,不過他畢竟有著兩世的見識,頡利可汗這個人的來歷、身份他也是聽說過的,一看就知道這是因為思鄉而做的行為。

  明明置身長安城中,而且剛剛還穿過一條擁擠的街道,突然就一腳邁進了大草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李魚有種穿越了時空的感覺,這感覺甚至比他真的那次穿越,顯得還要真實。

  他踏著柔軟的草地,繞過幾頭老牛,避過兩灘羊糞,走到了那座灰白色的大氈帳前,一到帳口,就聽到裡邊傳出一聲聲節奏明快的樂曲,李魚心中一陣激動,也顧不得理會在帳外遠耍嬉戲的幾個胡兒頑童,搶步上前,就衝進了大帳。

  大帳一角是樂師,另一側是準備上場的舞姬和雜耍藝人,上首坐的是每日只知醉生夢死的咄苾、尼失、摩被、吐谷渾邪還有侍立於旁的幾個小廝、下人。

  這樣的三群人,看舞的、奏樂的、備舞的,形成了一個圓,在這可汗規模的大帳的圓的中心,就只有一個人,獨舞的一個女人。

  她似飄風回雪,似迎風飛揚,那迷人的身體曲線,就在她的勁舞當中完美地呈現出來。

  節奏歡快的羯鼓聲中,她衣帶飄飄,身形靈動,柔韌而有力的腰腿作用下,每一個蹬踏,一個迴旋,讓她那張花一般嬌美的容顏隨著時而左旋時而右旋的倩麗身影攸隱攸沒,唯其叫人捕捉不定,所以更顯誘惑。

  大帳中間彷彿一方小天地,那小小一片天地,似乎已經盛放不下她的美麗與張揚,但她輾轉騰扭,攸前攸後、攸左攸右,左旋右轉,千匝萬周,似乎整座大帳都盈.滿了她的曼妙身姿,雙足卻苛刻地每次都準確落在不變的方寸之間。

  她舞得奔放,舞得無人無我,彷彿一道燃燒的烈焰,吸引了所有飛蛾的眼睛。

  突然,羯鼓聲聲,中間再無半分停歇,這是胡旋舞將要結束的時候,胡旋胡旋,豈能沒有旋的大招?

  在這舞蹈即將結束的時候,也是胡旋舞難度最高的時候。那女子隨著越來越急驟的鼓聲,雙足並起,腳尖點地,如一枚陀螺般轉了起來。

  鼓聲越來越密,越來越急,她也越旋越快,旋轉如飛。所有人都屏息看著,直看到他們覺得即將窒息的時候,鼓聲戛然而止,那女子急旋的倩影也突然定格在那兒。

  此時,她雙手高高舉起,天鵝交頸般交叉優揚於空中裙襬旋擺如弧,尚未完全飄落下來,纏在手臂上的織綬綵帶像被風吹著似的在空中飄揚揚著,這一刻,就像是一位從天而降的仙子,剛剛踏足人間。

  「吉祥!」

  李魚望著她,歡喜地叫了一聲。

  他的吉祥是堅強的、獨立的、自信的。並沒有因為他的離開就變得軟弱、頹廢,沒有終日以淚洗面,隻企盼著他的歸來與救贖。她曾經有過如菟絲花般的柔軟,但那不是因為她不夠堅強、不夠樂觀,而是因為她割捨不下親情,又因為親人的無情而失去了對未來的希望。

  而李魚,就是她的那道陽光。

  當那道光照過來,她就綻放出了最美麗的燦爛。

  當她再次寂寞於黑暗之中,她知道那道光還會再次照到她的身上,就如每天東昇日落的陽光,也許明日是個陰天,也許明日暴雨傾盆,但那短暫的陰霾又如何能打擊到她對未來的信心?

  現在,那道光重新回到她的身上了!

  吉祥穩穩地站定,在雷鳴般的掌聲和喝彩聲中,定格著她的美麗。

  其實這樣的急旋,她也有些天旋地轉,但是憑著紮實的舞蹈功底,稍候片刻她就能徹底穩定下來,但是李魚的一聲呼喚,當她看到李魚,又如何還能再等得了那片刻。

  她歡呼一聲,就向李魚忘情地奔跑過來。她跑偏了,李魚看著她奔跑過來,向前右前方重重地傾倒下去,立即一個墊步前撲,前腿一屈,雙手伸出,將她穩穩地接個正著。

  似乎毫不擔心會重重地摔在地上,吉祥沒有片刻的停頓,被他抱住的那一剎那,她立即悲喜交加地喚了一句:「郎君!」一雙柔軟的玉臂張開,便緊緊地抱住了李魚的脖子。

  歡呼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這相擁的一對,只有……頡利可汗依舊捧著酒碗,咕咚咚地喝著酒。一碗酒喝罷,頡利可汗把酒碗重重一頓,擊掌道:「好!」

  尼失、摩被、吐谷渾邪呆呆地看向頡利可汗,頡利可汗讚不絕口道:「這個好,加了這個段子,讓我看了有一種感覺,就像是一個等待著情郎回來的痴心女子,日等夜等,翹首以盼,終於有一天,她的情郎騎著馬兒,滿身風塵地出現在她身邊。」

  頡利可汗一指依舊相擁的二人:「你看,那姑娘撲出去的時候,是何等的忘形,那一摔顯得多麼的真實。那小夥子接得也好,充分表現了久別重逢的一對情侶乍相逢時的激動心情。」

  阿史那尼失、阿史那摩被、吐谷渾邪三人依舊呆呆地看著他們這位粗線條的大汗,滿頭黑線。大汗打仗時其狡如狐,其狠似狼,若不是有那操蛋的自己人扯後腿,又偏偏碰上了大唐的軍神,未必就會落得今日下場,可這戰事之外,怎麼就這麼……

  頡利可汗看看他們呆滯的表情,終於明白過來,忙又一指李魚:「難道此人,真是到我帳中來尋親的?」

  眾人依舊呆呆地看著他。

  頡利可汗怒了,一種被羞辱的感覺勃然而生。他抓起一隻空酒罈子往前狠狠一摔,猛地一挺腰桿兒站起來,一拔腰間七星寶刀,「嗆啷」一聲,刀鋒所向,厲聲喝道:「何人大膽,竟敢闖進某的大帳?」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9 17:51
第211章 會須一飲一海碗

  「在下李魚,右武候大將軍褚龍驤之幕僚,見過右衛大將軍。」

  朝廷這些武將級別,普通小民還真弄不清誰高誰低,比如這右衛大將軍和右武候大將軍,誰級別更高,誰知道啊。虧得李魚在褚龍驤府上這麼久,好歹惡補了一些知識,對此略知一二。

  右衛大將軍是三品,右武候大將軍是從三品,兩者之間只差半級。李魚開宗名義,先自報家門,讓對方有所瞭解,免得這蠻子惱火之下,一刀把他砍了。那時就算對方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來不及了。

  隻低半級,彼此差距甚微,對方就得有所忌憚。再加上頡利可汗是降將,隻掛了個右衛大將軍的空銜,而褚龍驤可是實權在握的禁軍將領。

  自報了家門,李魚旋即道:「在下本利州人氏,因逢變亂,亡命他鄉,與親人離散。幸遇褚大將軍收歸門下。今入長安,悉聞家眷亦流落至此,急急尋來,欣喜若狂,難免有禮數不周之處,尚望大將軍見諒。」

  頡利可汗怔了一怔,想到人家是實權在握的褚龍驤幕僚,銳氣先消磨了三分,再聽他說起與親人離散經過,想到自己背井離鄉,不禁生起幾分同病相憐之感,只是一想到對方莫名其妙就出現在自己的大帳,這要是刺客怎麼辦?心中未免還是有幾分懊惱。

  頡利可汗冷哼一聲,緩緩垂了刀,道:「雖然如此,你登……」

  頡利可汗想說你未經通報,登堂入室,不料李魚又搶過了話頭兒。

  「幸賴大將軍關照,我家娘子微末之技,能入得大將軍法眼,得以尋得生計,大恩大德,李魚銘記在心!」

  「呃……」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人家不但滿臉陪笑,還在謝恩呢。人家正謝著恩,你好意思抬手打人?

  頡利可汗正猶豫間,李魚又道:「乍進二庭,見此一片草原風光,在下驚訝之至。本想請人通稟一聲的,忘形之間,竟爾就走過來了。嗯……」

  李魚四下看了看,欣欣然地點頭:「帳內帳外,渾然一體,彷彿就是置身於草原之上,令人見而忘憂啊。只是四下裡圍牆礙眼,禁不得遠眺。小可倒有一計,也不知是否可行。」

  這句話給頡利可汗把梯子架好了,還引出個他感興趣的話題,頡利可汗也是個妙人兒,馬上就坡下驢,好奇地問道:「你有什麼主意?」

  李魚道:「兩個辦法!簡單一些的,就叫人在四下圍牆處種上爬山虎,一片綠色。另有一法,就是尋一丹青妙手,將這四下裡牆壁,俱都繪上草原、遠山、森林、河流,與這庭院內風光渾然一體。而且,若是大將軍不嫌麻煩,春夏秋冬四季,還可以使人對這遠山、叢林、河流,飾以不同顏色,則此處就更像草原了。」

  頡利可汗眉眼一抬,讚道:「妙策!好主意!哈哈哈哈……」

  頡利可汗笑罷,對吐谷渾邪道:「你去,帶些金子,請閻少監派些人來,將四壁都繪上圖畫 !」

  頡利可汗倒也有自知之明,直接請人家閻先生來府上繪畫,那是多少錢也請不來的。閻立本可不僅僅是一個畫師,人家的外公是北周武帝宇文邕,母親是清都公主,父親是石保縣公、隋殿內少監閻毗。

  到了唐朝,閻立本即在秦王李世民府任庫直。庫直那必須得是親信之人,而且得是名門子弟才能擔任的。等李世民稱帝,閻立本就擔任了主爵郎中、刑部侍郎、將作少監。

  如此地位,除了皇帝,誰還驅使得動,所以只能請閻立本派些有造詣的畫師弟子前來,就這,也得好生商量著才行。

  吐谷渾邪唯唯稱是,頡利可汗又乜了李魚一眼,伸手抓過一罈子好酒,咕咚咚地倒了一大碗酒,笑對李魚道:「虧得你這好主意,你來,滿飲此酒,你夫妻二人便相攜離去吧。」

  李魚一聽,頓時鬆了口氣,欣然拱手道:「多謝大將軍!」

  李魚說完,目光往那酒碗上一看,不禁又是一待。

  好大……一個碗,這他娘的是海碗吶!

  頡利可汗撫摸著刀柄兒,五指一緊一鬆,似笑非笑地睨著李魚。

  李魚看看一旁的吉祥,硬著頭皮走上去,捧起了那大海碗。

  娘的,不就是一碗酒嘛,拼了!

  李魚把眼一閉,捧起海碗就喝:「咚咚咚咚~~~~」

  一碗酒將飲盡,頡盡可汗的眸底便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壓低了聲音道:「小子狡詐,不罰你這一碗酒,你真當老夫易欺了!」

  「咳咳咳咳……」

  李魚一碗酒即將飲盡的當口,聽了頡利可汗這句話,嗆得他一陣咳嗽。

  頡利可汗哈哈大笑,揚手道:「你們去吧!」

  「多謝大將軍!」

  李魚苦笑不已,這些上位者或者性情各異,表現出來的特質也各不相同,但真沒有一個是白給的呀,全都是人精,只是他們的精明,不像那些小精明的人一樣擺露在表面上罷了。

  李魚怕他又使什麼法子整治自己,趁著他尚未改變主意,趕緊拱手告辭,拖起吉祥的手,快步向外走。

  那些舞姬都有些羨慕地看著吉祥,人家已覓得良人,她們卻依舊在紅塵中打滾,也不知何時才能有所依託。

  李魚二人匆匆出門,直至出了大門口,匆匆走出一段距離,吉祥忽地一扯李魚,將他拉進一條清靜的窄巷。

  一進巷子,吉祥立即張開雙臂,緊緊摟住了李魚的身子,抱得好緊好緊,好像生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似的。

  思念是一種什麼滋味,沒有人比吉祥更清楚。

  以前,她隻思念一個人,那就是她的娘親。但她從很多的時候就知道,娘親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再也不會回來。她思念,卻只是緬懷,從未寄望有朝一日能重新見到母親。

  而李魚不同,他是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吉祥堅信著這一點。因為相信他終有一天會回到自己身邊,所以那思念便生了根,發了芽,成長為一顆參天大樹,滿滿的一顆心都已被它盛滿了,當終於見到他的這一刻,便再也抑制不住。

  枝搖影動!

  心花怒放!

  李魚也很激動,吉祥的真情流露,尤其令他激動。

  但是,他好撐!

  吉祥是滿滿的一顆心都溢滿了甜蜜與歡喜。

  而李魚,感覺他的胃袋撐得都有點疼了。

  足足一大海碗的酒啊!

  頡利可汗,這個坑爹的老狐狸。

  李魚惡狠狠地暗罵一聲,被吉祥箍緊的胸膛好像都快把酒擠出來了。

  「沒事了,沒事了,這一次,咱們,再也不分開!」

  這難受的感覺,甚至衝淡了李魚情侶相逢的喜悅。可是此時的吉祥,簡直就像一隻足足半年未見主人的狗狗,就差上竄下跳搖尾巴,膩著他跳來跳去的歡呼了,李魚只能輕輕地撫著她的秀髮,柔聲安慰。

  吉祥抬起頭,淚眼婆娑,可唇角眼梢兒,卻帶著甜蜜的笑。

  「嗯!我們再也不分開!我再也不想,嘗那相思之苦。」她抬頭看著李魚,手仍抱得緊緊的,但這句話說完,她卻忽地哎呀一聲,鬆開了手道:「郎君還沒見過大娘吧,大娘不知有多惦記你呢,咱們快去見她。」

  李魚被她拉著手兒往外走,好笑地道:「你稱我為郎君,卻叫我娘為大娘?」

  吉祥臉兒一紅,期期地道:「人家……人家這不是還沒過門兒嘛。」

  李魚逗弄她道:「那你卻已去掉小字,稱我為郎君?」

  「咋!反正你就是我的郎君!先叫叫怎麼啦!是你招惹我的,可不許反悔。」

  吉祥紅著臉,很霸氣地回應。

  李魚奇道:「耶?是我招惹你的嗎?讓我想想……」

  「快走啦,有什麼好想的!」

  吉祥的臉蛋兒愈發地紅了,緊緊拉著李魚,羞不可抑地衝出了小巷。
V123210 發表於 2017-8-1 19:55
逍遙游 第212章 老娘當家

  到了延康坊,李魚付了腳程錢,與吉祥向坊中走去。穿過幾條橫豎交錯的街道,前方到了一條小的交叉路口,左右各有一條巷道。巷口都植著兩棵大樹,樹蔭漫地。

  右側巷口樹蔭下,有幾個娃娃正蹲在那兒玩耍,大多都是還在穿開襠褲的小孩子,梳著朝天辮兒,蹲在那兒玩泥巴。左邊巷口則靜無一人。

  吉祥一拉李魚,道:「這邊!」

  李魚正要跟著她拐進左巷,忽見一個身穿短褐、頭戴渾脫帽的少年人從小巷中一溜煙兒地跑出來,到了樹下,將一個正和泥巴的孩子抱起來就跑進了巷子。

  「人販子!」李魚大吃一驚,想也不想,立即追了上去。

  「郎君!」吉祥詫異地喚了一聲,見李魚健步如飛,向那頭戴渾脫帽的少年追去,忙也跟了上去。

  那渾脫帽少年抱著娃兒急急跑過兩條巷弄口,在一個小巷口把他放了下來,按著他的肩膀,向外探頭探腦的,鬼鬼祟祟似在觀察巷中行人情形。李魚更加確定了他的身份,立即縱身撲去。

  唐時女子若是出門,常喜歡穿胡風男袍,一襲窄袖緊身翻領袍,著長褲,蹬高腰靴,戴渾部帽,既不影響其俏美,行動又方便。當然,這帽子本就是男式的,男人一樣可以戴著。

  這少年戴了這樣一頂俏皮的小帽,瓜子臉,尖下巴,膚色白皙,五官精緻,還真不好判斷他是男人,還是女扮男裝了。他站在那兒,按著那娃兒的肩膀,探頭探腦地看著外邊,對那娃娃道:「小林哥平時對你好不好?」

  那五六歲的小娃兒道:「好!」

  那少年道:「好,那你幫小林哥一個忙,去打那小子。」

  外邊巷中一戶宅第門口,一個三歲左右的熊孩子,正對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女娃兒推推搡搡,還揪她頭髮,弄得女娃娃哇哇哭叫。

  梳著朝天辮兒的小娃兒一臉待萌地抬起頭:「小林哥,你咋不去啊。」

  那小林哥道:「我是大人,不好下手。你去,打哭了他,小林哥給你買肉吃。」

  「好!」一聽有肉吃,那小娃兒口水都快流下來了,興衝衝地就要往外衝。

  這時李魚衝到了,伸手一探,五指箕張如鷹爪,抓向小林哥的衣領,大喝道:「豎子敢爾!」

  小林哥茫然地回頭,可剛轉過頭來,衣領子就被李魚抓住了,李魚用力向後一扯,腳下一絆,一扯、一推、鬆手,可憐的小林哥就被扔了出去,砰地一聲摔在地上,又向前滑出一丈多遠,恰停在追來的吉祥面前。

  小林哥被摔得眼冒金星,李魚已經一個虎撲,又衝到他的面前,一俯身,便揪住他的衣領,右手握拳如缽,狠狠擊向他的鼻樑。

  「啊!」小林哥尖叫一聲,閉上了眼睛,只覺拳風撲面,李魚的拳頭將至他的鼻樑時,卻硬生生地停住了。

  「華林?」李魚吃驚地叫了一聲。

  小林哥聽到人家喚他名聲,愕然張開眼睛,看向李魚,只是他吃那一摔,眼前仍舊金星亂閃,李魚的腦袋也幻化成了三個,一時也看不清李魚模樣。

  李魚卻是認出了他,這人就是他那七個獄友之一,當時他們八人同住一獄,形貌各異,其中只有這華林骨架纖弱,娥眉柳肩,五官眉眼比許多女子還要清秀,所以李魚記得還挺清楚,一眼就認出來了。李魚還記得他是跟他老爹的某個小妾發生了不倫關係,因此被判了死刑。

  李魚認出了華林,這一拳便沒打下去,但仍怒道:「原來是你!你這小子,怎麼如此沒有出息。天子仁慈,讓你延壽出獄,你居然墮落如此!」

  華林此時終於清醒過來,驚喜道:「李魚大哥?」再一聽李魚的斥罵,不禁愕然:「我?我怎麼墮落了, 你一見我,怎麼就出手打人?」

  李魚一指那呆呆站在一旁的小娃兒,怒道:「你還問我?居然幹出拐賣兒童之事,真是喪盡天良!」

  華林一聽不禁叫起了撞天屈:「李魚大哥,你真是冤枉了我,我哪有拐賣兒童。我與這娃兒熟悉的很,只是要他幫我一個忙罷了。」

  李魚冷笑:「還要騙我,這小小娃兒,能幫你什麼忙?」

  那小娃兒見二人是認識的,怯意頓去,心中隻唸著幫了忙就有肉吃,忙挽了挽袖子,問道:「小林哥,我還要不要打?」

  華林扭頭看向他,惡狠狠地道:「打,馬上打!把我挨的揍,也算到那小子頭上!」

  小娃兒一聽,馬上歡喜地答應一聲,就轉身衝了出去。

  那個三歲大的熊孩子正揪著小女娃兒的頭髮,抓了一把泥土要塞進她嘴巴裡去,一心惦著有肉吃的孩子便衝到了,大喝一聲,一記直拳,砰地一聲正中那娃兒額頭。

  那娃兒措手不及,仰面摔倒在地上,立即號啕大哭起來。

  那個為了吃肉而奮鬥的娃娃又狠狠踢了他兩腳,晃著小拳頭喝道:「誰讓你欺負小瑩妹妹的,我告訴你,再敢欺負瑩瑩妹妹,老子見一次,打你一次!」

  那小娃兒從地上爬起來,哭天抹淚地道:「你打我,你等著,我告訴我爹去!」

  打人的小娃兒叉著腰,傲然衝著他的背影吼:「你去啊!有本事叫你爹來打我,哼哼!」

  打人的小娃兒說完,看看一旁的小女娃兒,臉上還掛著淚珠,正呆呆地看著他。打人的小娃兒便摸摸她的頭,很豪氣地道:「瑩瑩別哭了,以後他再敢欺負你,榮哥幫你揍他!」

  李魚站在巷口,愕然看著這一幕,奇道:「這……這是什麼?」

  華林扶著腰,有氣無力地道:「那是我妹妹,鄰家那小子,總是欺負他,我已成年,又不好動手揍他,就……就找小榮幫忙啦。」

  李魚恍然大悟,不禁哭笑不得。

  這時華林卻道:「李魚大哥,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還差著幾個月呢。」

  李魚道:「一言難盡,我……」

  一時之間,李魚也不知該對他說什麼好。一瞧他身上裝扮,有些破爛,不禁訝異:「我沒記錯的話,你家極富綽的吧,你怎麼這身打扮?」

  華林黯然一笑,道:「哎!一言難盡啊!我……做出那樣事來,怎還有臉回家?自出獄來,就只做個幫閒,謀一口飯食。近日來,正幫坊中楊先生做事,你呢?」

  李魚嘆道:「我也是一言難盡啊!啊!回頭再說,我才剛到長安,先去那邊巷裡去見我娘!你既就在坊中住,可來我娘住處尋我。」

  李魚扭頭看向吉祥:「對了,咱們住哪裡來著?」

  吉祥一說地址,華林驚道:「令堂住在楊先生家?莫非是潘大娘?我就是幫楊先生做事的啊!」

  華林對李魚詳細一說,原來他出獄後,自覺所作所為太過丟人,家也沒臉再回,可又無處可去,而且也捨不下自己家人,便依舊住在延康坊裡,隻避著自己家人,做些幫閒營生。

  他名聲不好,肯找他幫閒的人不多,所以飢一頓飽一頓的,過的很是辛苦。後來他就遇到了楊思齊。楊思齊是個研究機關學的高人,據說是個墨家弟子。

  這位高人平日裡只是埋頭研究學問,不問外事,不懂人情。他研究機關術,常需採買各種材料,包括一些機械的半成品,這些事他不能都自己做,就需要去市上採買,或者由其他的工匠打下手。

  那麼這個幫忙跑腿的人,就得識字知書,懂得他的一些交待,才能買到合適的東西,才能對鐵匠、木匠、油漆匠們把事情交待清楚。而這些事,那些目不識丁的幫閒很難做得好,華林因此就成了楊思齊的專用小廝。

  只是他每日登門的時辰,大多是吉祥出門攬工賺錢的時候,所以潘氏這幾日已經認識了他,但吉祥與他也是頭一回相見。

  兩人一路說,一路走,不知不覺便到了楊思齊的家。進了院子,吉祥立即揚聲喚道:「大娘,大娘!」

  潘氏繫著圍裙,拿著一個雞毛撢子從廳裡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道:「今兒怎麼回來這麼早……」

  說到這裡,她已看到李魚,手裡的雞毛撢子頓時落到地上:「兒啊!」

  潘氏頓時淚如泉湧,撲上去把李魚緊緊抱在懷裡,李魚也不禁真情流露,緊緊地抱住了她。有一個關心你、疼愛你、把你看得重逾性命的母親,那心裡暖暖的。

  母子倆抱在一起,潘氏眼淚汪汪,李魚也不禁眼眶濕潤,吉祥抹了抹眼淚,笑道:「大娘,咱們屋裡慢慢說吧,這還有旁人呢。」

  「好好好,咱們進屋。」

  潘氏趕緊拉著李魚,寶貝似的往客廳裡扯。華林見人家親人初相逢,倒也識趣,便道:「李魚大哥,你先跟潘大娘聊著,我去問問楊先生可有什麼需要採辦的,回頭再聊。」

  李魚還沒說話,潘大娘便一迭聲答應著,只管扯了自己兒子進客廳,把他按在座位上,又風風火火地去沏了壺上好的茶來,端詳兒子胖瘦,看他倒似比以前還要健壯幾分,心下愈加歡喜。

  潘氏猛地一拍巴掌,道:「啊!眼看就晌午了,廚下燉著小雞蘑菇呢,我再去做幾個好菜,兒子你先吃個飽,再跟娘說說你這些時日的情況。吉祥啊,去搬一罈子新豐酒來。」

  李魚被母親這一通招待,坐的是正廳,喝的是好茶,現在又要做菜,又要準備上好的清酒,幾乎都要以為這是自己家了,忽爾想起這是人家一個姓楊的人家,母親如今儼然鳩佔鵲巢的樣子,這合適嗎?

  李魚趕緊提醒道:「娘,這不合適吧,要不,咱們到偏房裡去,自己去外邊點幾道菜回來吧,兒子有錢,莫要惹得此間主人不悅。」

  潘氏道:「嗨!此間主人啊,你甭理他。那就是個木頭一般的怪人,這大廳他從不來的。再說吃的,一碗米飯,鋪一層菜,別把他餓死就成了,真要整七個碟子八個碗的,他嫌麻煩。

  你喝這茶確是好茶,宮裡賞的呢,不過咱們不喝也是浪費,那怪人品不出好賴的,給他沏點樹葉子,他也能喝一整天。」潘氏說得眉飛色舞,掩著嘴巴,小聲地道:「我嫌他邋遢,好心準備了好多菜餚還讓他嫌棄,心裡有氣,就有意捉弄於他,昨天我真弄了些棗樹葉子給他沏水,他居然沒喝出來,哈哈哈哈……」

  李魚聽得目瞪口呆,還沒見面,李魚已經深深同情起那個楊思齊來。

  潘氏做事極是麻利,吉祥也跑去廚房幫忙,不一會兒就整治齊了一桌子酒席。潘氏端了兩隻大海碗出來,下邊是米飯,上邊鋪了厚厚一層菜餚,倒也有菜有肉,有點蓋飯的味道。

  潘氏道:「兒子,娘去給那怪人送了飯就來。」

  看她用了兩隻大碗,應該是把華林的份兒也給帶出來了。

  一眨眼的功夫,潘氏就風風火火地又出來,拉著兒子和吉祥在餐桌旁坐下。

  一般來說,唐時仍是分餐制,不過這等時刻,自然是圍坐一桌更顯親密。只是如此一來,那些碗碟摞疊,把一張餐桌兒擠得滿滿噹噹。潘氏笑容滿面,張羅著道:「吃吃吃,兒子,你多吃點兒。」

  「哎!」李魚答應一聲,他還真餓了,碟子裡又有老娘和吉祥爭先恐後給他夾滿的菜餚,當下便興衝衝地拿起了筷子。

  潘氏也不吃東西,只是眼巴巴地看著兒子:「兒啊,離開利州後,你究竟去了哪兒呀,這些時日,沒受罪吧?」

  李魚剛把一口雞肉挾起來,一聽這話,登時想起那個難以啟齒的話題來。此前雖也無數次想過見到娘親和吉祥後,如何說起這個話題,可事到臨頭,終究還是怯了。

  眼看吉祥也不吃飯,只是一手托著下巴,滿臉幸福喜悅的笑容,甜甜地看著他的模樣,龍作作的事還如何說得出口?

  滿桌佳餚,無法出口。滿腹心事,無法傾訴。

  李魚看看老娘,再看看吉祥,真正體會到了進退維谷、左右為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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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游 第213章 「三娘教子」


    李魚挾著一箸雞肉,遞到嘴邊又放下,再舉起,還是放下,如是者三次,潘氏和吉祥都發現不對了。潘氏緊張地道:「兒啊,出了什麼事?」

    吉祥也放下拄著下巴的手,微笑變成了關切。

    李魚遲疑了一下,把筷子一放,嘆口氣道:「吉祥,我……有件事對你不住。」

    吉祥神色一緊,道:「怎……怎麼?」

    李魚道:「當初,我請袁天罡攜你們進京,我自引了追兵逃開。半途車子損壞,只好棄車登山,等我擺脫追兵,出山路口卻已被封鎖,無奈之下只好決定一路向西,繞道隴右,如此方才安全……」

    李魚一路說下去,如何到了馬邑州,如何將至寒冬季節,如何投入龍家寨,如何替龍家送貨,又如何與龍作作產生諸多恩怨糾纏,包括在龍家還遇到了楊千葉的事,全都說了出來。

    吉祥何等伶俐,李魚剛說到龍作作時,吉祥就知道,李魚所說的對不住自己必與這龍作作有著莫大干系。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李魚是先在隴右遇到楊千葉的,但之前說到楊千葉時,吉祥就沒有這種感覺。

    李魚並不想直接說出自己與龍作作如何有了後來的關係的的,有所輔陳,吉祥也好有個心理準備,免得一下子受到太大衝擊。所以在說到初識龍作作的時候,無論是語氣、神態,李魚都很小心。

    由於他和龍作作的初相識是大打出手的一幕,彼此間很不愉快,照理說都還不如初見楊千葉時友好,不該令人想到什麼,但吉祥就是突然就感覺到了:李魚和她……

    生物的第六感,是針對天敵而生的。這是上天賜予生靈的一種天賦。它說不清、道不明,似乎無所依、無所附,但它卻的的確確地存在著。

    幾千年的男性社會(實際上,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最初的原始社會也不是母系社會,壓倒性的證據顯示,整個人類歷史包括猿人階段,父系制始終是主流和常態,母系制只是特殊條件下極少數例外的部分部落)。

    那時的女性是依附於男性的,她們的存與亡、貴與賤,都取決於男人,所以她們在進化過程中便保留了一種敏銳的生物直覺,這種直覺,只針對男人有效。

    李魚自覺陳述自然,措辭得體,但他只是剛一提到龍作作的名字,吉祥馬上就感覺到李魚說的事情必定與她有關。吉祥的手不禁輕輕地握緊,臉色也漸漸有些蒼白。

    男人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第六感已經極度退化,但是在觸及某一條件的時候,它就會甦醒。那就是當他的女人第六感發揮作用的時候,也能馬上觸發他的第六感,使他發現他的女人已經準確地運用了第六感。

    李魚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停下來,有些尷尬地向吉祥解釋:「我……我當時也沒想到……,很多事情,就是莫名其妙地就發生了,像做夢一樣,我其實……」

    「我不怪你!」吉祥說著,淚水卻控制不住地簌簌流下,她摀住了嘴,哽咽地道:「郎君……救我出火坑,替我贖回自由身,我這一輩子都感激不盡,又怎麼會怪你……」

    李魚懊悔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沒想對你不住,可有時候……,哎,我當時好像是喝多了……」

    吉祥淚水漣漣地站起身,倒退著向外走,眼神中充滿淒婉與絕望:「我不怨你,真的。無論如何,我對郎君,只有感恩。我不會讓郎君你為難的。我會……」

    吉祥還沒說完,潘氏突然把筷子重重地一摔,一巴掌拍到了李魚的後腦勺上。李魚措不及防,被老娘一巴掌拍的「哎呀」一聲,臉向前一俯,差點兒貼到碟中小山般堆起的菜餚上。

    潘氏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掄起巴掌,沒頭沒臉地抽著李魚:「你這小畜牲,竟敢背著老娘私訂終身,老娘要是告到官府,辦你個忤逆不孝的大罪!吉祥這閨女多好,通情達理,溫柔善良,打著燈籠都難找,娘中意的很,娘就中意這麼一個!我打死你個不孝的畜牲……」

    李魚苦著臉解釋:「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你還敢犟嘴?我打死你個不仁不孝的逆子!」

    吉祥慌了,趕緊上前拉住潘大娘,心裡又是感動又是熨貼:「大娘,你別,我沒事的,你別打小郎君……」

    「你看看,你這麼渾蛋,吉祥還護著你呢,嗯?你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瞎了眼的蠢東西,不知道珍惜,我打死你!」

    潘大娘氣咻咻的,掄起巴掌又抽了李魚幾下,抓住吉祥往外推:「吉祥啊,這事兒你別管,這小畜牲就是欠揍。去,你先回房呆著,有大娘給你做主呢,我倒要看看,誰敢欺負你。快去,聽話!」

    潘大娘把吉祥推出門去,推著她一路到了吉祥的門前,道:「快進去。」

    吉祥進了門,微含幽怨地向正廳瞟一眼,垂著頭輕輕掩了門。

    潘大娘從廊下石階邊撿起一根籐條,在手中試了試,嗖嗖生風,柔韌度極好。潘大娘咬牙切齒:「這小畜牲,看我不打死他!」

    潘大娘氣勢洶洶地衝進正廳,李魚正想跟出去看看情況,一見老娘拎著籐條衝進來,不禁嚇了一跳。

    潘大娘進了正廳,先回頭往吉祥房門看了一眼,再回頭時,一臉擰眉立目的凶相全不見了,她躡手躡腳地趕到李魚身邊,在他腦袋上狠狠地彈了一下,小聲罵道:「你個蠢貨,平時心眼兒那麼多,這時候怎麼傻了,啊?」

    李魚被老娘這變臉神功弄得有點懵,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潘大娘四下一看,撿過一個褥墊,放在李魚的坐位上,用籐條狠狠地抽打著:「你這無情無義的小畜牲,老娘打死你!打死你!」

    李魚頓時被老娘這「無恥」的表演驚得目瞪口呆。

    潘大娘狠狠地抽了幾下,一溜小跑跑到門邊,小心翼翼地向外探看一下,又跑回李魚身邊:「傻小子,人家姑娘哪想聽你如何的不得已,如何的不情願啊!你再不得已,再不情願,還不是跟那龍姑娘困覺啦?」

    李魚訥訥地道:「那……那我該說什麼呀?」

    「嗚~~啪!」

    「打死你個小畜生!」

    潘大娘在坐榻上抽一籐條,再惡狠狠咒罵一聲,這才小聲地道:「你得哄啊。這女人是要哄的!」

    「嗚~~啪!!」

    「你躲?你還敢躲?給我跪下!」

    說完這句話,潘大娘又踮著腳尖兒溜到門口,向外偷偷看上一眼,再溜回來繼續提點兒子:「她需要什麼?需要你的安慰!需要你的保證!你得讓她知道,一樣會對她好,你對她很歉疚,你知道她是這世上最溫柔最善良的女孩兒,所以呢,不管發生了什麼……」

    「嗚~~~啪!」

    潘大娘把籐條掄圓了,往坐榻上狠狠一抽,接著依舊小聲地:「你依舊最愛她,以後會對她比任何人都好!明白嗎?」

    李魚茫茫然地點頭:「哦!」

    潘大娘恨鐵不成鋼地在他額頭戳了一下:「瞧你那個蠢樣兒。哎,對了,那個龍姑娘,漂不漂亮?溫柔賢淑嗎?你跟她洞房了吧,她懷沒懷上呢?」

    李魚張口結舌地看著老娘:「啊……」。

    潘大娘又揚起了籐條:「嗚~~~啪!」

    潘大娘溜到廳門邊看了一下,站在門側,朝著外面大聲嚷嚷:「跪著!老娘要是不消了氣,你就不許起來!」

    潘大娘說罷這句話,移形換位一般閃回李魚身邊,把筷子往他手裡一遞,催促道:「快著快著,趕緊吃幾口,別餓著了!」

    還沒等李魚反應過來,潘大娘又從盤子裡拿起兩個饃,往李魚懷裡一塞:「誰叫你惹吉祥傷心的,活該你吃不上好的,餓了就啃兩口,先墊巴墊巴!」

    然後,潘大娘就端起一盤饃一盤菜,昂昂然地出了門,站在廊下,惡聲惡氣地道:「老娘就是把這菜餵了狗,也不給你這白眼狼吃!」說完就昂首挺胸地往廚房去了。

    潘大娘從廚房出來,再回到客廳,見李魚正拿著筷子發怔,不禁氣道:「你這孩子,發什麼愣呢,再大的事兒,飯也得吃,日子也得過呀。你那混賬爹走了,剩下咱孤兒寡母的時候,咱們家的天都塌了,娘不還得拉扯著你一天天地熬、一天天地過?你這才多大點事兒。」

    潘大娘回頭瞅瞅,用筷子從盤中扒拉出一條雞腿,往李魚嘴裡一塞,李魚趕緊打橫咬住。

    潘大娘道:「吉祥這孩子,心腸軟著呢,娘可就幫你到這兒啦,等她不落忍,出來見你的時候,別再犯蠢了,好好哄哄她。」

    李魚咬著雞腿,連連點頭。

    潘大娘將那軟墊往地上一扔,拍了下李魚的肩膀:「跪著!」

    等李魚依言在那軟墊上跪下,潘大娘端起剩下的飯菜,昂昂然地走了出去,扯著嗓門嚷道:「你給老娘跪在那兒好好反省!」

    李魚默默地跪在蒲團上,左手饃,右手雞腿,啃一口肉,咬一口饃,強抑著闖去吉祥房中的衝動,卻擔心著她的傷心。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從屏風後響起:「小林吶,就按這份單子每樣採買三份,這個獸筋呢……」

    隨著聲音,一個鬍子邋遢、頭髮蓬亂、穿一件窄袖繫帶兩截衣的高瘦中年人領著華林從後堂裡走出來。李魚此時跪在地上,正張口咬向雞腿,看到這一幕,高瘦中年人和華林也不禁張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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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水到渠成

  楊思齊看著李魚,愕然道:「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

  楊思齊四下掃了一眼,這才確定地道:「我的家中?」

  李魚待了一待,正不知從何說起,華林已忙解釋道:「啊!先生有所不知,他叫李魚,是潘大娘的兒子,剛剛尋親上門!」

  「哦!」

  楊思齊恍然大悟,大悟之後……就不再理會李魚的事了,而是對華林道:「就這樣吧,我急用的,你盡快準備好給我送來。」

  華林點頭,面有難色地道:「小的預支的錢已經不夠用了,做這幾件東西需要定金……」

  楊思齊點頭道:「你等一下!」

  楊思齊走出廳門,揚聲道:「潘娘子,潘娘子!」

  潘嬌嬌正在廚下吃東西,一聽他喊忙迎出來。

  楊思齊道:「你去庫裡支一百弔錢給小林子!」

  楊思齊說完轉身就想走,忽又站住,回頭道:「我剛在廳中見一青年,那是你的兒子?」

  潘嬌嬌趕緊道:「正是!」

  楊思齊訝然道:「你兒子都這麼大啦?我還以為你才二十許人呢?」

  「真的嗎?我有這麼年輕嗎?」

  潘氏又驚又喜,撫摸著臉蛋喜孜孜地問。

  楊思齊是個實誠人,聽她一問,又很認真地看看她的五官、腰身、體態,肯定地點點頭,道:「沒錯,我看,也就雙十年華的樣子。」

  潘氏笑逐顏開,害羞地道:「阿郎您過獎啦,奴家也就是成親早了些,擅保養了些~~」

  潘氏姿容,其實頗為嫵媚,這一笑別具韻味,楊思齊一個從小鑽研機關術,整天跟膠、漆、木頭、鋼材打交道的主兒,根本沒機會接觸女人,乍一見她笑若花開,不禁失神剎尋。

  楊思齊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心下不禁既慌又怕,急忙揮一揮手,道:「小林在廳中,你自支錢給他吧!」說完急急轉身就走,連正廳都沒回,也沒對小林子再做交待,直接從側廂繞回他的後院兒去了。

  那是他研究機關術的所在,只在那在些鉋花、鑿鉗、木料、鋼材之間,他才優遊自地,無比輕鬆。

  「真是個怪物呢。哎,這要貪他點錢,實在是太容易了,瞧他那樣子,恐怕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少財產,我就是搬走一半他都察覺不了。可……這麼個大傻子,實在叫人不忍欺負啊!」

  庫房裡邊,潘氏娘子一邊肉疼地數著錢,一邊自言自語。

  客廳裡邊,華林已經搬了個蒲團過來,坐在李魚旁邊。

  至於楊思齊的「失蹤」,華林倒並不在意,這位楊先生一門心思全撲在他的機關術上,做事本就顛三倒四、神思不屬,華林早就習慣了。

  潘大娘沒來幫楊思齊打理家務之前,華林曾親眼見過一次,楊思賢燒開了一壺水,沏了一杯茶,然後放著那杯茶不管,提著壺就回了他的設計台,一邊看圖紙,一邊把鐵壺湊近嘴巴,要不是華林阻止及時,這位楊先生只怕連胃都要燙熟了。

  「不是母子才相見麼?你這怎麼……為何罰跪啊?」

  李魚嘆了口氣,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這事兒,實在難以啟齒,不提也罷。倒是你……」

  李魚看看華林:「令尊還不原諒你麼?」

  華林搖了搖頭,臉色黯淡下來:「其實我爹,當初就不想把我送官來著,只是事情鬧大了,他也沒辦法。門風體面,還是要講的。我若回去,我爹怎也不會不接納我,但是……我自己沒那個臉吶……」

  華林沉默片刻,低聲道:「你相信麼,其實我一直都很乖順的,雖然家裡很有錢,但是父親家教一直很嚴,從小到大,我也沒有沾染什麼紈褲習氣。我讀書很用功,爹一直對我寄予厚望……」

  說到這裡,華林眼中亮起了閃閃的淚光:「我就隻犯過這一次錯,只一次,便萬劫不復。現在回想起來,我常常悔恨不已,可那時候,真的是禁不住誘惑,很多可怕的後果那時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在那一刻,卻全都覺得無所謂了……」

  華林說到這裡,拾袖拭起淚來。

  李魚一聽,想到他和龍作作那一夜的抵死纏綿,不禁心有慼慼焉,他輕輕拍了拍華林的肩膀,道:「我相信你,我也是啊。有時候,我們明知道有些事不能做,可那時那景……,何況我那時還喝多了酒……」

  華林吃驚地看著李魚:「什麼?難道你和令尊的妾室也……」

  李魚道:「誒!我爹早過世了,再說我家窮的很,我爹哪來的妾室。我是說,跟另一個女人……,結果惹得吉祥傷心,所以我娘就罰我跪嘍。」

  華林這才明白,嘆口氣道:「哎,那不同的!你這又不是悖倫之事,再說,你當時又喝了酒……」

  李魚直挺挺地跪在那兒,出神地想了一陣兒,洩氣地道:「我想過了,就算我當時沒喝酒。很可能……也會忍不住。」

  華林深有同感地點頭,頓時生起難兄難弟般的感覺。

  兩個無恥的男人在客廳裡交流「男人都會犯的錯」的經驗時,楊思齊已經回到了他的「設計室」,在那設計圖上繼續勾勒起來。

  很少有人知道,當世有一位建築才能不在閻立本之下的大師級人物,那就是楊思齊。

  只不過,兩人專攻之學有所不同,閻立本是朝廷大匠,同時也是個著名的畫師,他的建築設計,更側重於美學方面,恢宏大氣,磅礴華麗,正是朝廷最青睞的建築大師,所以就連「千宮之宮」大明宮,都是由他來主持設計。

  而楊思齊,卻側重於建築與機關術的融合。「東籬下」那巧妙的機關設計就出自他手。更罕有人知的是,他是西市常劍南麾下四樑八柱裡的四樑之一。而這一點,蘇有道很清楚。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西市常劍南手下四樑,並非技擊高手,四人甚至全都不會武,但他們的身份卻僅次於常劍南。

  因為擅長技擊,在這樣一個龐大的地下組織中,其實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本事。難道你靠著能打,就能給手下幾萬兄弟賺口食?在天子腳下,分分鐘就被朝廷滅了。

  在這種地方混口食,需要的是真正的大本事。常劍南麾下四樑,第一樑,擅經營;第二樑,擅鑽營;第三樑,擅理財;第四樑,擅設計。四樑之下的八柱,才是頗孚人望,小弟眾多的技擊高手,這是一個龐大的地下帝國。

  擅經營的就不用多說了,不擅經營的話,如何打理四萬多戶店舖的生意,把天下諸國的財貨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條?

  擅鑽營這位,主要是負責與官府打交道,同諸多政界權要保持良好關係,從而得到他們的庇護,在此過程中,甚而可以掌握他們許多不為人知的隱秘。

  而這一點,也正是蘇有道最在意的地方,是他決心把常劍南的地下帝國掌握在手中的主要原因。

  控制了這樣一支力量,甚而把其他兩個地下帝國掌握在手中,就等於控制了半個朝廷,那麼他輔佐的那個王,頭上就有極大把握,穩穩戴上一頂白帽子。

  第三樑,擅理財。這個人可以說是常氏帝國的總會計師了,每日裡進出財貨數以億計,能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條,絕對是個一等一的人才。混黑也要有錢才能混出真正的地位、權力來,這個人同樣是常劍南不可或缺的得力臂膀。

  可以說,八柱可以倒,四樑不能倒。八柱如果有所缺失,常劍南這位西市王還能很容易就找到一個替代的人,而四樑若有損失,他輕易可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人。

  四樑之中,只懂建造設計的楊思齊似乎是最弱的了,但是他可不僅僅是給常劍南在起居住行的工具上設計各種保命工具,也不僅僅是兼著工部的差使,與朝廷有密切聯繫,同時,他還負責著長安城中大量民居、官邸的設計。

  西市王常劍南控制著長安城一多半的建築隊伍,而楊思齊就是這些建築包工隊的總工程師,他給常劍南的地下帝國創造的財富同樣不少。

  只不過,蘇有道與楊思齊雖然認識,卻談不上是多麼熟悉的朋友,楊思齊這種怪異秉性,也很難有辦法跟他交朋友。而且這人是個真正的「書呆子」,他出身平凡,又走不了科舉之路,官場也適應不了,空有一身本事,卻沒有用武之地。

  是常劍南發掘了他,並給他提供了大量的財富,他的屠龍之技才得以施展,不過,他的書呆子屬性始終沒有變化,可以說在常劍南的地下王國裡,他是一個地位雖然崇高,實則卻游離於外的這麼一個人。

  所以,常劍南的地下王國的所有主要話事人,都不會把楊思齊視作威脅,對他很是友好。可也因此,蘇有道想控制常劍南的勢力,完全指望不上他,頂多把他當作一個接近這個地下王國的橋樑。

  蘇有道對於如何讓李魚接近楊思齊,並通過楊思齊進入常劍南的視界,本來有他的一套安排,但是因為深深多了一句嘴,使得李魚提前找到了吉祥,有些出乎蘇有道的意料,但整個事件的發展,依舊沒有脫出他的控制範疇。

  蘇有道挖了一條渠,雖說還未等他去掘開堤壩,水就自己衝開了,但流向依舊是按照他的設計。渠已成,水已注,一切都是那麼完美,只有吉祥與李魚的感情糾葛,並不在蘇有道的考慮之中,而這,只能靠李魚自己了。

  好在,李魚還有一個頗具小民智慧的娘,躲進屋裡傷心了一陣的吉祥,現在已經開始擔心李魚會不會餓肚子,膝蓋會不會跪太酸、潘大娘抽的他會不會肉太疼的問題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 18:59
第215章生財之道

    吉祥不想還好,越想越是擔心。對於自己的心軟,她心裡其實也氣的很,可是一雙腿已經不爭氣地把她領出了房間,悄悄地趕到了客廳。

    此時,李魚正跪坐著朝向客廳上首方向,而華林則搬了個蒲團,蜷膝坐在上邊,雙手摟膝,面朝客廳外面。

    吉祥身影隱隱一露,華林立即看到了,馬上悄聲說道:「吉祥來了!」

    李魚立即一挺腰桿兒,挺拔地跪起。

    如是約一盞茶的功夫,三人靜謐無聲。李魚不禁乜了華林一眼,華林坐在蒲團上,也正乜著眼看他,一臉茫茫,似乎不知該幹些什麼。

    李魚低聲道:「蠢貨!你倒是幫個腔啊!」

    華林道:「我……我說啥呀?」

    李魚道:「說些叫女人聽了會心軟的話啊。」

    華林恍然大悟,連忙用一副極懇切的語氣道:「李魚大哥,你別跪了。在牢裡時,你的膝蓋給牢頭兒打傷過,後來一壓重了就跟針扎一般疼痛,你跪這麼久,怎麼受得了?」

    站在客廳側面,正猶豫著,鼓不起足夠的勇氣進去的吉祥聽得心頭一緊。

    李魚把拇指豎在胸前,向華林翹了翹,這廝,反應快,有前途。

    華林大受鼓舞,一見李魚挑完大拇指,又向左肋探了探,馬上福至心靈地道:「再說,你當初為父報仇時,被官兵踢斷過兩根肋骨,留下了暗傷,這樣久跪,會不會……」

    李魚悄悄翻了個白眼兒,他只是肋下有些癢癢,撓撓而已,用不用這麼誇張啊?不過,這時廳門口適時傳來吉祥一聲心疼的輕呼,李魚頓時抓住了方向,敢情這一招對吉祥真管用啊!

    李魚馬上艱難地喘了口大氣,吃力地道:「沒……沒事!肋骨沒事。就是右腿……,我……從隴右急著回長安來找娘和吉祥,明知有馬匪大寇攔路,還是倉促上路了,結果途中與羅霸道一戰,右腿骨折,又因天寒,落下痼疾,此時……已……沒了知覺,你……你幫我把腿掰直……」

    善良的吉祥姑娘再也聽不下去了,李魚哥哥真的好可憐,他這是吃過多少苦啊!尤其是聽著李魚上氣不接下氣的痛苦陳述,他急於返回長安,明知道途艱險,明知惡匪攔路,還執意上路,結果……

    吉祥眼中漾起了淚花,快步衝進客廳,撲上去扶住李魚,哽咽地道:「郎君,我扶你,你快起來……」

    華林一見自己已功德圓滿,該功成身退了,便向李魚投了個「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兒,悄悄退了出去。

    李魚抿著唇,一臉倔強地道:「不!娘……還沒讓我起來,再說,我是對不住你,心中好不愧疚!」

    「你沒有!你沒有!快起來,別傷了身子……」

    吉祥的眼淚終於簌簌滾落,李魚看在眼裡,心中不禁有些心疼,但要解開姑娘心中這個芥蒂,眼下是萬萬不能拆穿把戲的,只好強撐下去。

    吉祥架著李魚的一條胳膊,硬是把他架了起來。把他拖拽到一旁,讓他坐好,跪坐在地上,為他按摩著右腿,泣聲道:「郎君,你好些了沒有?」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只是你… …,吉祥,對不起!是我不好……」

    李魚見她如此關切緊張,倒是不安起來,忙把吉祥拉過來,緊緊抱在了懷裡。雖然他是在作戲哄吉祥,但這時的表白與舉動,卻是發自真心的。

    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聽著彼此怦怦的心跳,彷彿又回到了當初的時光,一切似乎都忘記了,一切似乎又都記著,充溢於心田的,只有滿滿的溫馨感覺。

    ************

    「這是有關李魚的全部資料?」

    蘇有道看完手頭厚厚的一摞資料,把它輕輕放下,看向面前的年輕人。

    此時,蘇有道仍在褚家,大戶人家辦喪事,既便葬禮已畢,後續仍有許多事務需要處理,李魚自知不是幹師爺的料,已經有意推薦蘇有道成為褚龍驤的幕僚,所以把事情都推給了他。

    而蘇有道也因此成了褚家的二師爺,擁有了一定的權限,想讓他的人登堂入室,向他提交秘密資料,也並非難事。

    那個年輕人雖然只有二十出頭,看起來卻是極冷靜沉穩的一個人,他謹慎地回答道:「先生,這是我們通過調查,目前所能獲得的關於此人的全部情報!」

    蘇有道微微點頭,沉吟地道:「原來他是去年九月的釋囚!」

    那年輕人道:「所以,我們認為,此人不堪栽培!」

    蘇有道抬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何以見得?」

    年輕人道:「他輾轉來京,顯然是為了赴今秋之約,死志已萌,如此樣人,不過區區數月性命了,如何為先生效力?」

    蘇有道屈指點了點那摞材料:「字裡行間,我看到的,不是死志,而是求生之慾。一個抱定必死之念的人,有許多事,是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的。」

    蘇有道閉了閉眼睛,又慢慢張開:「你說,他與隴右龍家寨的大小姐有了私情?」

    年輕人依舊是一副謹慎的語氣:「這件事,沒有目擊的人證。不過,從李魚還在龍家寨時二 交往的情形,以及李魚離開之後龍家大小姐的表現,屬下有八成把握,二人已成為事實上的夫妻。」

    蘇有道微微一笑:「如此說來,他更沒有想死的道理了。」

    年輕人不甚服氣地道:「想在身死之後,為李家留後,也是說的通的。」

    蘇有道微微頷首:「不錯!但李魚並不知道他會逃亡隴右,也不知道會遇到龍家小姐。他在利州闖下『小神仙』之名後,欲與之結親的人家不可勝數,若他有這個心思,為何不答應?」

    年輕人微微一呆。

    蘇有道點點頭,肯定地道:「所以,我可以斷定,此人自始至終,就沒想過今秋再回京城送死!」

    年輕人期期地道:「那他……卻來了長安……」

    蘇有道道:「那是因為,他的母親和心上人在長安!」

    蘇有道站了起來,負著雙手,徐徐走動幾步,驀然停下,對年輕人道:「此人在利州本來以小神仙之名招搖撞騙,聚攏錢財,做的好好的。如果他不與任太守生怨,何至於逃亡隴右?

    以他的本事,在隴右也未必就尋不到生計,何必在別的飛龍戰士不敢出頭的時候,挺身而出,擔負起面對羅一刀的兇險重任?此人重情有義,受人之恩懂得回報,不畏死而惜生。我沒猜錯的話…… 」

    蘇有道眸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他來長安,是想攜母親和心上人隱姓埋名,遠遁他鄉。這樣的話,讓他混入常劍南麾下,豈非正是得其所哉?」

    年輕人點頭:「如此的話,該如何讓他按我們的計畫走呢?」

    蘇有道顯然對他有調教之意,瞟了他一眼道:「你有什麼主意?」

    年輕人想了想,冷冷地道:「我看,可以殺掉那個吉祥,嫁禍給聶歡、張二魚甚至常劍南,這樣一來,他想復仇,又對付不了這麼龐大的一股勢力,最好的選擇就是混入其中,於腹心處動手了。」

    蘇有道搖搖頭:「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年輕人不解地挑了挑眉。

    蘇有道緩緩地道:「我要扶持他成為西市王,並為我主所用。這是我們的目的,但所有手段,都必須得是正當的。就算加以引導,也得是能撇清自己的手段,否則,當我們真的扶持他上位,就是給自己樹立了一個強大的敵人!」

    年輕人遲疑道:「那麼……」

    蘇有道把那一摞資料拿起來,遞還給年輕人:「盯著他,因勢利導,製造機緣!」

    ************

    潘大娘取了錢交給華林,回到廳中見兒子已經與吉祥言歸於好,心下自是歡喜。潘大娘很識趣地沒有問起二人和解的經過,而是趁機打岔,問起了李魚今後的打算。

    李魚還有死刑在身,今秋九月九要回長安受刑的事,他在利州的時候就對母親和吉祥坦白了,而且說出了他想攜二人隱姓埋名遠走他鄉的計畫。如今三人卻陰差陽錯地到了長安,顯然這裡不是久居之地,還得想辦法離開。

    李魚對母親和吉祥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娘,吉祥,我想過了,隱姓埋名,遠走他鄉,是咱們唯一的選擇。我原打算往東南去的,現在看來,隴右或許是更好的選擇。龍家寨在當地很有勢力,而且,那裡政令不出府門,如果去了那裡,我就算不改名,怕也無人查得到我。」

    潘大娘喜不自勝,道:「那敢情好!你這名兒是你爹取的,如果能不改那是最好。吉祥,你說呢?」

    吉祥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好……倒是好,不過……若是去了龍家寨,終究是寄人籬下,若是郎君受人欺負怎麼辦?奴奴琢磨著,既然郎君頗受褚將軍器重,而褚將軍又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如果請褚將軍向皇上求個情兒,說不定……郎君能得到赦免呢,那還不就是皇帝的一句話?」

    李魚心下瞭然,吉祥這丫頭擔心他受龍家的人欺負是假,擔心李魚是以一種近乎入贅的方式住 龍家,自己要受龍姑娘虐待才是真的。

    吉祥還真是這麼想的,在她想來,那龍家大小姐有財有勢有貌,卻能選擇了一無所有的郎君,顯然是愛煞了他,真就去了龍家,郎君也不會吃虧的。可自己……

    龍家大小姐有多喜歡郎君,恐怕就得有多討厭自己,到時候何止要受人虐待,恐怕在那惡婦運作下,自己一年到頭都見不到郎君一次。

    吉祥曾經在她自己的家中,卻被當成了外人一般,在無盡的黑暗中生活了好久好久,那種痛苦的煎熬,成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懼。

    李魚明白她在擔心什麼,但吉祥的建議卻太天真了。

    李魚搖搖頭道:「如果褚將軍求情就能放過我,那對其他的死囚該怎麼辦?那些死囚的親人與朋友又會怎麼看?不患寡而患不均吶,天子不會犯這種錯誤,如果他能釋我一人,那就得釋放其他所有的人,否則,律法尊嚴蕩然無存。」

    吉祥輕輕低下了頭,幽幽地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往隴右去吧。」

    李魚看了眼她那小可憐的模樣兒,心中一軟,道:「倒也不是必須得去隴右。或者,即便去了隴右,如果咱們自己有錢,也能自立門戶,未必得寄人籬下,做龍家寨的嬌客。你以為,我喜歡吃軟飯麼?」

    吉祥心中好不歡喜,登時開心地道:「好啊!郎君在利州時,賺了好多錢呢,奴和大娘在長安也賺了一些,咱們……」

    李魚搖頭道:「用以在安穩之地定居,這些錢足夠了。想在西北立足,卻還不夠!」

    潘大娘急道: 「那怎麼辦?」

    李魚微微地瞇起 眼睛,發狠地想:「老子就不信了!兩世做人,就想不到一個賺兒的辦法?」

    李魚想了一溜十三遭,也沒想明白自己能依託現在的工業條件,以他所知的知識,發明出什麼有價值的新鮮玩意兒來。

    李魚又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他前世通過報刊雜誌、微博微信等媒體傳播瞭解到的商界大亨經營理念或者廣告模式,有什麼能讓他拿來獨領風騷,日進斗金的經營模式。

    「真是教育的失敗啊!浮淺的理論瞭解,只能用來當誇誇其談的鍵盤俠,完全沒有實戰效果!」李魚很爽利地把鍋推給了教育,然後就心安理得地和華林出門了。

    華林要去為楊思齊採辦東西,李魚想跟去瞧瞧,萬一什麼事情能觸發他的靈感,想到一條生財之道呢。這可是為了他的男兒尊嚴,為了吉祥的安全感、幸福感,做為一個男人,他必須得有這個擔當。

    他是個年輕人,牙口好的很,不想「吃軟飯」。

    華林採買的東西比較特別,有些甚至涉及很冷門的行業,而這些匠人住的也就極鬆散。兩個人雇了輛車,這兒走走,那兒看看,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道德坊左近。

    李魚忽地想起道德坊勾欄院的康班主,早前就約過他相聚,一直也沒得閒去探望,便對華林說起此事。

    華林也是自從被釋出監獄,就再沒見過這位獄友,二人便驅車轉向道德坊,往勾欄院裡去探望康班主。

    二人卻是絲毫沒有察覺,他們這一路東奔西走,已經有人換了不止一撥的跟蹤者,但始終在盯著他們的行動。蘇有道的人正遵循著「因勢利導,製造機緣」的命令,在尋找著機會!
V123210 發表於 2017-8-3 19:48
第216章勾欄瓦舍

    勾欄院,是建立於坊間的娛樂場所,相當於後世的大戲院。

    不過它的表演類型挺繁雜,講史的、演雜劇的、傀儡戲、影戲、雜技、歌舞,應有盡有,大的勾欄院可以容納數千人,算得上極為龐大了。

    勾欄院的建築外型一般是方型或長方型的,裡邊的建築都是露天的上邊再搭個棚子,基本沒有土木結構,這樣成本低,也方便拆卸改造型。外面的牆壁也基本不是土石的,而是板壁。

    所以這樣的建築其實很容易起火或倒塌,造成各種事故,不過磚石結構太費錢了,勾欄院是承擔不起的,直到元明時期,才漸漸出現磚石結構的固定勾欄。

    李魚和華林到了道德坊勾欄院左近,人就漸漸稠密了,李魚便讓車子停在外面,二人步行入內。

    勾欄院的入口懸掛著旗牌、帳額、神幀等招攬生意的宣傳旗號,門口不似後世一般設有售票處,你不想花錢一樣可以進去逛逛,看了什麼節目,全憑你自己良心給予,給多給少或者掉頭就走,人家也奈何不得你。

    所以才有一句「沒有君子不養藝人」。

    一進門,二人就體會到了何謂三教九流,這種地方當真是五花八門、各色人等都有。各處有不少戲檯子,上邊說書的、唱曲兒的、表演舞蹈的,每個戲檯子周圍都圍了不少看客,吆喝吶喊,熱鬧非凡。

    二人知道那康班主是此間的頭兒,可是問普通觀眾顯然人家未必知道,只好一路行去,暫且遊逛著,看哪個戲子演完了下場的時候,好詢問一下。

    正走著,忽見前方一處低矮的戲台,周圍也圍了許多人,以男子居多,一個個抻著脖子,就似一群鴨子似的,靜呆呆地看著戲台,不吵不鬧不吆喝,倒是有人偶爾做出一個吞嚥口水的動作。

    二人心生疑惑,忙也湊上前去,只定睛一看,二人便也成了一隻靜呆呆的鴨子,和那些看客們一般,抻長了脖子,兩眼直勾勾的進入了看戲狀態。

    那個僅兩尺多高的四方形戲台上,是一個女人在表演柔術。

    此時,那身著肉緋色衣裳的女子正折腰蜷身,倒退著以臀部在前的方式鑽進一個極狹窄的圓桶,再從對面鑽出來。

    那圓桶直徑極小,就算是一個小孩子以正常的方式爬進去,因為狹窄導致手腳無法屈伸運動,也很難從中鑽過,但這女人明明已是成年,而且是以腰為中心點,對折了身體倒退著鑽進去,難度無疑更大。

    但她不但鑽了進去,而且看那圓桶微微的晃動,顯然她正在向圓桶的另一端移動。

    這樣的柔術,不僅僅是對身體的柔韌性有極高的要求,顯然這個藝人還得懂些卸骨術、縮骨術什麼的,以確保身體能夠最大限度地擠壓在一起,讓她能夠順利通過。

    其實,論這柔術技巧,這女子固然高明,但也不至於叫這些看客們如此專注,看到妙處,大聲吆喝幾聲,鼓掌喝幾聲彩,又有何不可?

    只是那女子身材極好,前凸後翹,為了表演方便,她穿的又是柔軟貼身近乎褻衣的服裝,偏那服裝又選的接近肉色,所以身體繃緊處,簡直如同裸著一般,這還不叫人看直了眼睛?

    圓桶輕輕晃動著,人漸漸鑽到了另一端,那女人是臀部先進的圓桶,自然是臀部先鑽出去。宛宛香.臀,肉色胯褲,盈盈圓圓,圓的毫無暇疵,簡直就是一個圓圓的靶子。

    叫在場的每一個男人看了,都不禁生起一種壯志豪情,想躍馬馳騁,想引弓射鵰,想一箭穿心……

    「咕咚!」

    清晰的吞嚥口水聲在身邊陸續響起,李魚鄙視地看看身邊那些男人,一副瞧你們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然後舌抵上顎,神色淡然,咽部肌肉輕輕蠕動著,將口水一點點地,不引人察覺地潤進了喉嚨。

    那從容的神態、那淡定的風姿,比起許多準影帝們坐在觀眾席上聽著主持人宣佈「本屆影帝的最終獲得者是……」時還要平靜、自然許多。

    華林嚥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李魚一眼,一瞧人家那副君子風度,頓時羞愧地低下了頭。不過低也沒低多久,馬上就又抬了起來。

    那女孩已經從圓桶裡鑽出來了,果然,她連雙肩都卸掉了,雙臂是軟軟垂耷著的,只是她嬌軀忽地一個晃動,雙臂骨環就已順利接上了。然後,女孩俊俏的臉蛋上就露出了甜美得意的笑容,將雙臂高高舉起,迎來了一陣熱烈的鼓掌喝彩聲。

    她這一舉手,袖管褪落,就露出一雙白生生的手腕,只是幾乎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沒注意在她的手腕上。因為她這一舉臂相招,纖腰拱起,翹臀突出,那臀又翹又圓,儼然就是一個蜜桃形狀,尤其是從側面望去,太也誘人了。

    李魚忽地想到了大胸十八深的吞劍術,再看到這個蜜桃臀的柔術高手,不禁心悅誠服,趁著張嘴之際,嚥下最後一口口水,對華林道:「這勾欄院中,當真藏龍臥虎,高手不可勝數啊!」

    華林直勾勾地盯著那不斷移動的蜜桃臀,點頭對李魚道:「是啊,我看那圓桶,便是一個幾歲的娃娃也不好鑽過,這女子的縮骨術太也高明了。難怪孟嘗君三千門客,最後卻靠一雞鳴一狗盜,逃脫性命。這不登大雅之堂的本事若練到極致,說不定也有大用呢。」

    李魚的目光跟激光定位導彈似的,同樣盯著人家姑娘的翹臀,連連點頭道:「不錯!任何一門技能,若臻至超凡脫俗境界,說不定在什麼關鍵時刻,就能起大作用。」

    然後,兩個人不約而同,又各自吞嚥了一口口水。

    姑娘開始收錢了,托著個銅鑼,笑盈盈的俏臉,嘴裡甜甜地喚著郎君貴人,雖然還是有幾個人看表演的人無恥地溜走了,但大部分男人還是愛面子的,情願或不情願的,還是多少摸出些錢來,放進了姑娘的銅鑼,能因此換來一個俏生生的笑臉,似乎也是值得的。

    姑娘托著銅鑼走到了李魚和華林面前,脆生生地叫:「兩位小郎君,還請幫襯則個,賣藝乞食不容易呢!」

    華林臉兒嫩,剛才死死盯著人家不放,人家真到了面前了,紅撲撲一張俏臉,眉眼盈盈,更覺魅力,反而面紅耳赤不敢去看,忙不迭就探手入懷,順手抓了一把銅錢放進銅鑼。

    李魚兩世為人,卻不至於像他一般張皇失措。很淡定地探手入懷,摸出一片金葉子,往那銅鑼中一放。

    姑娘微微一怔,驚訝地看了李魚一眼,臉上又露出那甜美的笑容:「謝謝小郎君,謝謝大貴人!」

    可是瞧她那模樣,卻不是趁勢親近這大金主,反而想要趕緊離開。看起來,故意出手闊綽,趁機套近乎的男人,她是沒少遇到,早就有了戒備心。

    李魚哪想得到這麼多,故意多賞了些錢,還尋思著更好說話呢,一瞧姑娘腳下一轉,想要溜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這一抓,好不纖細,這姑娘的骨架勻稱纖細的很,難怪能練柔術。

    李魚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微笑:「姑娘且慢,我還有話問你。呵呵,你們班主……康班主,可在啊?」

    那柔術姑娘一雙漂亮的眸子裡瞬間掠過一絲怒意,不過既然幹的是賣藝行當,輕易不能得罪客人的。那姑娘只是冷了容顏,將那金葉子從銅鑼中拈起來,又塞回李魚手中:「客官,請自重!」

    李魚這才省起自己正抓著人家手腕,趕緊放開,道:「啊!失禮,失禮!康班主何在,還請姑娘示下!」

    那俏姑娘冷冷地睇了他一眼,道:「班主也管不得我的人身,找他作甚?」

    李魚頓時愕然:我找康班主而已,關你人身何事?

    那姑娘厭惡地瞟他一眼,道:「本姑娘賣藝不賣身,收起你的歪心思吧!」

    姑娘說罷,也不向其他看客收錢了,急急轉身就走,想要趕緊擺脫他的糾纏。華林在一旁低著頭忍笑,兩隻肩膀都聳動起來。

    李魚急了,趕緊追上去:「誒誒誒,姑娘留下!你用不用這麼小心啊,我就是要找康班頭,跟你沒關係呀,姑娘……」

    李魚追上去,剛要伸手去抓姑娘手臂,一旁探過一支古銅色,足以抵得尋常男人小腿粗細的胳膊,一把抓住李魚手腕,沉聲道:「小子大膽,敢在此間鬧事,大爺我……」

    那人舉起一隻缽大的拳頭,都要擊向李魚的鼻樑了,二人一對視,卻是同時一呆,怔了一怔,又同時叫道:「是你?」

    這時,追上來的華林已經驚喜地叫了起來:「劉老大!」

    這劉老大,就是與他們同牢為友的船老大劉雲濤。當初本該為父守孝三年,期間禁絕女色,結果沒按捺住,與妻子同了房,偏還讓妻子懷了身孕,生下一個孩子來。

    因那孩子是個女娃,他那重男輕女的祖父便天天嘮叨叫他把孩子溺死算了,省得被官府懲罰,嘮叨得劉老大煩了,口不擇言罵了祖父一句,結果以忤逆不孝的大罪判了死刑。

    李魚一見是他,驚喜道:「劉老大,你也回京啦?誤會誤會,我是請這姑娘帶我去見康班主,結果她誤以為我打她主意……」

    那姑娘並沒走遠,見班主朋友仗義出手了,就站在一邊看著。這時一見二人相識,又聽李魚這麼說,烏溜溜的眼珠不禁一轉:「是我誤會他了呀?哎呀,深深姐那事之後,真是草木皆兵啦。壞啦,我的金子!」

    眼看李魚和劉雲濤手攀著手,興沖沖地說著離去,姑娘捨不下遞還給李魚的金葉子,便捧著銅鑼巴巴地又跟了上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8-4 19:42
第217章同道中人

  劉老大左手攬著華林,右手攬著李魚,一塊兒坐過牢的「生死之交」,感情確是不同。

  李魚道:「這不還差著幾個月呢嗎,你怎這麼快就回京了,不和妻兒多多團聚些時光?」

  劉老大道:「一言難盡。我這半年光景,說來真是坎坷。回去路上,我乘的那艘大船就翻了,全船百十號人吶,就我一個人,憑著好水性,勉強掙扎上岸了。」

  李魚驚道:「竟有這等事?你還真是福大命大,這……」

  李魚說到這裡,突然站住腳步,臉色陡然變了。

  劉雲濤納罕地道:「你怎麼了?」

  李魚深深地吸了口氣,穩住了震驚的情緒,緩緩地道:「你可記得,從牢中出來後,你我在朱雀大街相遇,你曾邀我一同東去,前往洛陽?」

  劉雲濤聽他一說,陡然也想起了當初的一幕:

  「我去找個朋友借了點盤纏,一會兒就去灞橋,搭一艘船,揚帆東向,回洛陽去。你家在何方,可與我同路麼?」

  當時李魚確曾心動,想著自己無處可去,不如與劉雲濤同行,先跟著他去洛陽蹭幾天吃喝,待熟悉了這個世界,再作打算,說不定,還能找到回到未來世界的辦法。

  幸虧話到嘴邊,他突然憑著這一世的記憶,想起了「李魚」的母親,她對兒子那深深的母愛,令他不忍就此離開,決心前往利州一行,給人家一個交待。想不到一念之間,竟爾逃過一劫。

  若非如此的話,他可以斷定,就憑他那三腳貓的所謂水性,在關中前往洛陽的黃河水道上一旦翻船,必死無疑。

  劉雲濤啊啊兩聲,敬畏有加地道:「天子,果然不愧為天之子。未到天子索命之期,便是閻王,也不肯收你我性命的。」

  每個人看事的角度不同,李魚看的是因為他的一念之仁,因為他寄住了他人的肉體,從而對人家承擔的一份責任心,使得他逃過了一劫。而在劉雲濤看來,這卻是天子金口玉言,從而左右了他的命運。

  華林聽二人簡述了一番來龍去脈,也是驚嘆不已。

  隨後,劉雲濤才說起他後來情形,他所乘那船,於黃河古道險要處翻了船,一船百十人盡做了水鬼,只有他一個人,憑著高明的水性僥倖逃上岸。再輾轉回到故鄉。

  因為他之前辱罵祖父,被報官判了死刑,他的妻子對祖父充滿怨憎。而家族中卻認為是她不守婦道,孝期中與丈夫敦倫,並且生下孩子,這才促生了後來的不幸,把她也當成了掃把星。

  劉老大回到家鄉時,他的妻子已因受到整個家族的排擠,生計困頓,舉步維艱。劉老大只有一年時間,怎麼可能緩和得了妻子與家族之間的關係?

  本來,家族是在某一家族成員遭遇不測後,對其家眷最好的庇佑力量,可事情鬧到這一步,就適得其反了。劉老大思來想去,最終決定,把妻兒帶進長安城去。

  那種大城市,要尋個生存的營生總要容易的多。實在沒轍就算討飯吧,也比其他地方的乞丐多幾分存活率,因此劉老大便毅然帶著妻兒進了京,投奔康班主。康班主安排他妻子在勾欄院裡做個賣瓜子零食的流動小販,每日也能有些穩定收入,至少生存不用擔心了。

  李魚和華林聽了,也自替他歡喜。

  劉雲濤又問起李魚的情況,李魚也簡單地說了,比起劉雲濤的大難不死,李魚的經歷更加的傳奇,他隻撿重要處講了講,前方便到了院角處的一座氈帳。

  這氈帳十分破舊了,外表髒兮兮的,帳篷上還有幾處大大小小的破洞。這裡不是康班主住的地方,他在這道德坊中是有宅子的,這裡只是他平時料理勾欄院事務的所在。

  劉雲濤熟門熟路,一掀帳簾兒就闖了進去:「康伯,你快看誰來了。」

  李魚哈哈一笑,搶步進去,拱手道:「康……康?」

  帳中陳設很簡單,地上鋪著一張「席居」(榻榻米),上邊支著一張矮几,兩個人正聞聲站起,俱都身著一襲綠袍,棗枝簪子綰髮,一部美髯拖到胸前,五官眉眼似乎一模一樣。

  李魚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有點發懵。

  兩個美髯公中的一個驚喜地叫了一聲,道:「哈哈,小魚兒,你怎麼來了!」

  那美髯公搶上兩步,攀住李魚的手臂,連連搖動,道:「自上次相逢,我就在盼你來,想不到直到今日。啊!小林子,你也在?」

  美髯公又大笑起來起來上前,給了華林一個大大的擁抱。

  李魚這才確認,這位才是康班主,想必另外那人就是他的二弟了。

  劉雲濤一旁笑道:「初來時,我也有點發懵。其實你若細看,還是看得出區別的。康伯和康二伯並非孿生,差著兩歲呢,長相也並非全然相同。」

  這時那位康二伯也迎上來,笑道:「若不是蓄了一樣的長髯,其實老夫與大哥更好辨認一些。哈哈,這位小郎君就是我大哥說過的那位魚兒兄弟?」

  李魚忙向他拱手道:「康二伯好,小可正是李魚!」

  康二伯道:「來來來,快坐下,快坐下!」

  康二伯張羅著,叫眾人環著那小几坐下,又把矮几上的帳本算盤等物一把抱起,堆到一角兒去,眾人就坐下攀談起來。

  柔術姑娘端著銅鑼緊趕慢趕的,一路上總有在園中閒逛的男人瞧她體態惹火,故意靠近,害得她左閃右避的,結果等她追到氈帳外時,李魚等人已經進去了。

  柔術姑娘捨不得那片金葉子,趕緊先從懷中取出一個荷包,把收到的銅錢全都裝進去,在腰間撿好,繞著氈帳走了兩圈,終究不好意思大剌剌地從門口進去討錢,忽見氈帳上有個小洞,登時兩眼一亮。

  那小洞不大,不過姑娘自忖憑她高明的手段,當能鑽得過去,四下一看,此處正是氈帳另一側,緊挨著勾欄院的板壁牆,旁邊沒人,便把身形一矮,先把雙手絞在一起的蛇般探進了氈帳上的破洞,悄悄向裡邊爬去。

  帳中,康班主笑道:「還有四位兄弟,不知何時歸來。你我早知死日,未嘗不是一件幸運之事,可以了結許多未了之事,可以放下許多無謂,快活逍遙,不留遺憾。」

  李魚道:「康伯活的真是豁達!」

  劉雲濤管康班主叫康伯,李魚便也有樣學樣了,一直叫康班主的話,未免有些生份。

  康班主撫了撫長鬚,睨向李魚:「怎麼,聽你話音兒,似乎很多無奈啊?」

  李魚心道:「當然無奈。你們肯坦然受死,大抵是因為敬畏天子,得到天子寬赦刑期,感激涕零之故吧?我可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的未來新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屁呀,早晚要溜之大吉的,跟你們這些視死如歸的人粘乎在一塊兒,有壓力呀。」

  李魚咳嗽一聲,正想拿老母的安置、吉祥的未來搪塞一番,就聽「啪啪」兩聲,緊接著「哧啦」一聲,康班主腰桿兒一挺,長長地吸了口氣,頭也不回地怒喝道:「凌、林、靜!」

  柔術姑娘從那小小的氈帳破洞裡蛇一般蠕動著,居然真的鑽了進來,只是手一著地,不慎先按到了算盤上,撥動了算珠,一驚之下她想急著鑽進來,身體角度沒調整好,胯、臀部位是隆起來,硬往裡一鑽,哧啦一聲把氈帳豁口撐得更大了。

  康二伯回頭看了一眼,一臉的無奈:「靜靜,你這是又鬧的哪一出啊?」

  柔術姑娘雙手撐在前面,雙腿還束在破洞裡,雙膝點半,半跪狀態,跟一隻小狗狗似的,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康師傅、二師傅,人家……人家是來找這位小郎君的。」

  康伯翻了個白眼兒道:「你不會走門嗎?一天狗毛哆嗦的,沒點正形兒。」

  靜靜羞羞答答地道:「人家不好意思嘛!」

  康伯沒好氣地道:「鑽狗洞就好意思了?真是個活寶!」

  康二伯道:「好啦,瞧你那樣子,都是個大姑娘了,這一天天的,哎!快進來說話!」

  凌林靜喜不自勝,趕緊爬進來:「謝謝康師傅、謝謝二師傅!」

  康伯道:「你找小魚兒,你們認識?」

  李魚剛要答話,凌林靜便道:「是這樣子。剛剛這位小郎君賞了奴奴一片金葉子,奴奴誤會了小郎君,沒敢收!後來才知道,是錯怪了小郎君。心裡 想著,辜負了小郎君一番美意,未免及沒禮數,所以……」

  凌林靜說到這裡,便向李魚盈盈福了一禮,伸出右手,攤開巴掌,涎著臉兒道: 「謝小郎君的賞!」

  耶?這討錢討的挺有水平啊,貌似也不是那麼的沒有腦子。

  李魚忍俊不禁,瞧她那小模樣兒,也不忍作弄,就從懷裡取出一枚金葉子來,凌林靜趕緊衝上兩步,從李魚手中「搶」過金葉子,點頭哈腰地道:「謝謝小郎君,謝謝小郎君。」

  目的已達,她就想溜了,一邊道著謝,一邊點頭哈腰地就往外走。

  李魚忍不住對康伯笑道:「這姑娘很有意思,那沒臉沒皮的勁兒,頗有十八深的風範!」

  此時凌林靜已經掀開帳簾兒走出去了,卻仍是被她聽到了這句話,就見那帳簾兒連風,呼地一掀,凌林靜又衝了回來,瞪圓一雙眼睛,急切地看著李魚:「小郎君認識深深姐?她現在哪裡呀?」

  康伯和康二伯也驚訝地看著李魚:「你認識?」

  李魚摸了摸鼻子,道:「她……如今正在我家,蹭吃蹭喝!」

  凌林靜羨慕地道:「表姐真好本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7-8-5 19:40
第218章 風波

    李魚微微一笑,道:「康伯可還記得,你我在長安重逢的那一日?」

    康班主恍然大悟:「那一日,西市常大爺派人抓深深,啊!難不成,當時是你救下了深深?」

    李魚笑道:「正是,你還記得當時路邊有匹馬麼?深深姑娘當時一個鐙裡藏身,就隱在馬側。那幾個歹人只消往前多走幾步,其實就看得見。」

    康班主鼓掌大笑:「有趣有趣,小魚兒好膽識。」

    凌林靜雀躍地道:「小郎君,深深姐現在住你家?我可以去看她嗎,這些天她蹤影全無,叫人擔心死了。」

    康二班主瞪起眼睛道:「知道深深無恙就好,你現在去看她,那場子錢掙出來了麼?」

    康二班主話音剛落,凌林靜就亮出了藏在掌心的金葉子,向康二班主晃動著,眉梢輕佻,大是得意。

    康二班主大大地翻了個白眼,不說話了。

    康班主拋須笑道:「好啦好啦,深深靜靜兩姐妹從小相依為命,姊妹情深嘛。你去換身衣服,準備一下吧。」

    靜靜雀躍地道:「還是康師傅好!」說完就轉過身,興沖沖地跑出去了。當真有點未諳世事的小女孩的天真爛漫感覺。

    她比深深還小著兩歲,如今也就十六七的樣子,難得的是,在這女兒家十三四歲就已成熟到可以相夫教子、操持家務、為人妻為人母的年代,她居然還有種稚氣未消的感覺。

    康二伯無奈地搖頭笑著,對李魚道:「這丫頭姐妹倆都不是我們康家班教出來的徒弟,是帶藝來投。所以,只要她們每天交足了場地錢,願不願意接著表演,我們是管不了的。」

    李魚道:「能帶藝來投,還能被接納的,應該都是技藝超卓,有過人之處的吧?」

    華林笑道:「那還用說麼,不是猛龍不過江。沒有幾分真本事的,人家憑什麼用你。」

    劉雲濤道:「倒也不見的。你們只看到那些在台上表演的伎人了,可知道背後多少人在這裡討生活?台上那表演,誰來鼓笙奏樂,伎人的服裝飾配,誰來製作,台前幕後跑腿張羅的,都是些什麼人,還有在這園中賣小吃零食的,這許多人,數倍、數十倍於台前的伎人呢。」

    華林驚奇地對劉雲濤道:「劉大哥貌相粗獷,沒想到心思竟如此細膩。」

    劉雲濤摸了摸後腦勺,憨笑道:「若不是我在這裡已住了幾日,實也注意不到這些。」

    華林點頭道:「兩位班主經營這勾欄院所賺的積蓄,若用來買地置產,足以三代無憂了吧?依舊每日如此操勞,簡直是在做善事了。」

    康二班主連連擺手,笑道:「不敢當啊。坦白說,現在開著這勾欄院,確也依舊賺著,但若買地置產,經營個店舖呢,一樣能賺,而且比現在要少操許多心思。但是……」

    他微微眯了眼睛,側著耳朵聽著遠處若隱若現的鼓聲,不知道那邊在表演什麼雜耍,時不時還能聽到一片喝彩聲。康二班主笑嘆了口氣:「習慣了,每天不聽著這動靜,不舒坦。」

    康班主看了看李母和華林、劉雲濤,道:「很多事,一開始的時候,可能是你在做,是你在拉著別人、鼓動著別人一起做。可是等到後來,你不想做都難,因為當你可以功成身退的時候,還有那麼多人等著你帶他繼續走下去。」

    康班主深深地吸了口氣,向帳外看了一眼,靜靜走的匆忙,帳簾掀開了一角沒有落下來,有一道三角形的陽光從那一角透進來,三角光束中有清晰的灰塵輕輕地飄動,就彷彿星辰在宇宙中運行。

    遠遠的,有朦朧的人影來來去去。有笑遂顏開的看戲百姓,有剛從場上走下來還是滿臉油彩的伎人,也有販賣小吃的小販,還有抬著道具正往台上走的幕後人……

    只這一角,便是人生。

    康班主慢慢轉回頭,看著坐在一側的李魚、劉雲濤和華林,目光有些瑩潤:「他們中的很多人,從十幾歲的時候就跟著我,他們娶妻、生子,現在孫子孫女都有了,一大家子,全指著這行當吃飯呢。我怎麼走?人,得講道義!」

    康二伯嘆道:「所以,我大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將來我能不能挑起這個擔子。其實我從小跟著大哥一塊兒打理園子,我倆也就差著兩歲,他會的,有啥我不會?但他不放心……」

    康班主瞪了他一眼:「你是懂,可光懂不成!做班主,得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形形色色的人你都應付得來,你才混得開。可你性子太內斂了,你得能撲騰開,性子不能這麼靜!」

    「我來啦!我來啦!康師傅,你叫我呀!」靜靜姑娘跟一隻花喜鵲似的扎撒著翅膀撲愣進來,倉促間她聽到一個「靜」字,還以為是在喊她:「我收拾好了,馬上就能走!」

    李魚一瞧,姑娘那襲柔軟貼身的緋肉色貼身軟靠已經換掉了,這時她的打扮帶些胡風,渾脫小帽兒,肩後兩道小辮子,翻領窄袖小衫,奶白色的一條似裙非裙的胯褲,腳下一雙手工做的雲字尖小布靴,俏皮、伶俐。

    原本薄施粉黛的臉蛋洗乾淨了,清湯掛麵,但十六七歲的姑娘肌膚,需要胭脂水粉麼?沒有那些東西,她的肌膚反而更透出一種天然的晶瑩剔透,就像一個青春清純的高中女生。

    康二伯指了指靜靜,對李魚道:「你看看,就像她這樣的,看著挺機靈一孩子,實則啥心機也沒有的一蠢貨,沒了這勾欄院,她可怎麼活?」

    靜靜一雙大眼睛咕嚕嚕的,沒搞明白他們為什麼突然談起了自己,考慮到自己確實幹過一些蠢事,怕二師傅翻舊帳,所以機警地沒有答腔。

    康班主見李魚瞟了靜靜一眼,有些不以為然,不禁笑道:「你還別不信。這閨女確實機靈,不缺心眼兒,可是她從五歲起就在勾欄院裡學藝了,長到這麼大,也不過就是從一個勾欄院跳到了現在這個勾欄院,一共就見過巴掌大的那麼一片天,走出去,是真的不知道怎麼活啊……」

    康班主說著,站起來,撣了撣衣服,對他兄弟道:「深深雖說不是咱康家班的人,卻也是在咱們康家班的園子裡討生活。既然知道了她的下落,我怎麼也得去探望一下,你看家吧。」

    康二也站起來,向康班主點點頭。兩兄弟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就連鬍鬚都一樣是蓄到胸前,互相點頭說話的時候未免顯得引人發噱。

    康班主對兄弟交待完了,便與李魚等人往外走,劉雲濤本來與深深靜靜姐妹無甚關係,無需隨同前往。不過康班主還是喚上了他:「雲濤一起吧,探過了深深,咱們尋一處酒家,快意暢飲一番!」

    幾人有說有笑地往外走,前方到了一個唱詞說書的檯子,台前也有不少人在看表演,主要以老年人居多,大多自帶小馬扎,聽得津津有味。

    那說書人正說到「那荊軻哪裡是蓋聶的對手,交手不過數合,被蓋聶一個移形換位閃到背後,噗地一腳,登時就騰雲駕霧一般……」

    突然就有一個裸著上身,罩著一隻眼睛的光頭獨眼大漢跳上台去,飛起一腿踢在那說書先生的屁股上,說書先生「哇」地一聲就「騰雲駕霧」而去,砸中一片聽眾,登時倒了一片。

    陡然見此變化,李魚和康班主不由一愣,齊齊看向台上。李魚還當那位是荊軻的粉絲,受不得說書人污衊自家愛豆,卻見那大漢把虯勁有力的手臂用力一揮,大喝道:「都他娘的滾蛋,西市之虎清場來啦!」

    「唿啦」一下,那些老人家不過是閒極無聊跑來聽聽書解悶兒,誰想招惹是非,登時撿起小馬扎一哄而散。就連那說書人都未敢叫罵一聲,爬起來夾著屁股逃之夭夭。

    被撞倒的老人家中還有一個依舊躺在那裡,他年輕時候就是痞賴行裡的一個混賬,臨到老來卻也不見得就明白了事理,依舊還是混賬一個。吃那說書先生一撞,他趁勢就躺了,閉著眼睛做奄奄一息狀,準備訛人。

    一聽那大漢自報家門,把他駭了一跳,也顧不得訛人了,登時就想爬起來逃走,可是一隻剛踩過狗屎的牛皮靴子已然踏在了他的臉上,把鼻子都蹬歪了。

    光頭大漢一隻獨眼左右掃掃,慢慢定在康班主的臉上,臉上滲出一絲令人心悸的笑容。他毫不在乎地向身後揮了揮手,道:「兄弟們,到了康班主的地盤啦,還不上前打聲招呼。」

    圍觀人群中登時就有一些大漢晃著肩膀走出來,看他們俱都穿著輕便,有的腰間鼓鼓囊囊,顯然是暗藏了兵器,康班主等人的臉色不免緊張起來。

    眾大漢散漫地走到那獨眼大漢後面,齊齊地叫了一聲:「康班主」,便雙手抱臂,雙腳一分,在那廂叉腿站定,這樣幾十條大漢胡亂地一站,幾乎是封了勾欄院的進出口了。

    康班主變色道:「你們究竟想幹什麼?」

    那獨眼龍的靴底在那老潑皮臉上輾了幾輾,獰笑道:「幹什麼?好幾天啦,還是找不到人吶,我饒耿大爺的臉吶……」

    他「啪啪」地拍了自己臉蛋幾巴掌,凶狠地瞪著康班主:「人是你的人,我就管你要。今兒你要是不交出那個十八深,饒大爺就讓你明白明白,馬王爺為什麼三隻眼!」
V123210 發表於 2017-8-6 20:42
第219章 拉大旗作虎皮

  康班主強忍著怒氣,道:「饒大爺,您得講講道理吧?深深姑娘,可不是我們康家班的人,她要走,我也不能攔著。她去哪兒,我又何從知曉?再者說,深深姑娘雖然操持賤業,卻是一個良家女子,並非煙花柳巷裡色相娛人者,你這麼做,就不怕王法嗎?」

  饒耿仰天大笑起來三聲,道:「王法?你也配跟我談王法。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麼人?」

  康班主聽到這裡,臉色頓時一變。

  饒耿何許人也,當然是常劍南麾下的人,論資格,他連八柱都排不上。只是個不大不小的主事。不過,那是地下勢力中的名號,在官府就算這邊,他也是有職務的,他是市正。

  坊有坊正,市有市正,就是一坊一市的管理者,隸屬於京兆府,雖然不是正式的官身,權力卻不小,畢竟轄下百姓吃喝拉撒一應事務,他們都有權管。不過,饒耿是西市的市正之一,本來管不到這道德坊。

  但是,因為他是西市的市正,道德坊的坊正和他豈能沒有來往,他康班主不過就是一群操持賤業的戲子頭兒,憑什麼跟人家這些背靠朝廷的人相抗?饒耿敢這麼說,很顯然就是他在這裡的舉動,已經得到了道德坊坊正的默許嘛。

  饒耿見康班主不說話,不禁得意大笑起來,道:「這勾欄,年久失修,板壁蠹壞,還容易失火,甚不安全。比起我西市之管理,差得太遠。曹坊正邀我前來,協助清理,此間未曾修繕完畢前,是不能開張了。來啊,清人!」

  饒耿一聲令下,眾大漢轟喏一聲,立即就往前衝。

  康班主打拚一生的心血,在他心中的重要位置,不亞於親生子女,豈能坐視他們搗亂,立即大吼一聲,衝上前道:「我看誰敢動手!要動我的園子,先取了我的人頭去!」

  眼見地上還遺著一具馬扎,想是有人逃得匆忙遺落的,便信手撿起,充作武器,與饒耿怒目而視。

  饒耿失笑道:「喲,老傢伙,還挺有膽量。不就是仗著沒到九月九嗎?我不動你,我隻幫著本間坊正把園子裡不安全的屋捨檯子都拆了,你這老東西又能奈我何?」

  饒耿一擺手,眾打手便向前衝,卻不想,李魚、劉雲濤、華林三個人齊刷刷向前一步,與康班主站到了一起。

  饒耿訝然笑道:「喲呵,真有不怕死的呀?」

  劉雲濤嘿嘿一笑,道:「這天下間最不怕死的,就是我們,我,也是九月九!」

  華林笑眯眯地看著饒耿,調侃地道:「我,還是九月九!」

  旁邊有些人還不明白九月九是什麼梗兒,饒耿卻是知道的,一聽之下眼珠子都突出來了:「都是九月九?敢情今兒這裡是死囚大聚會?」

  這裡可是天子腳下,饒耿敢殺人,但不敢公然殺人。而李魚四人卻是九月九就要赴死的死囚,那麼就算不是公然,饒耿也不大敢動他們了。

  為何?因為今年九月九,公開行刑,這是天子所定。到時候少了四個,為何少了?結果卻是先已經死了。皇帝要是問出其中緣由,就算讓他無限仰望的西市王,也救不了他了。冒著搭上一命的危險,跟幾個注定了要命的亡命徒賭命,這筆帳太划不來了。

  不過,羞刀難入鞘啊。難不成,就因為這兒有四個死囚,他就偃旗息鼓,灰溜溜地離去?那他饒大爺以後還怎麼混啊。

  饒耿咬了咬牙根,冷笑道:「原來是四個注定了要死的混蛋,難怪有膽子跟饒某作對。你們以為,這樣子饒某就不敢動你們了麼?來啊!先把他們四個給我綁起來,我要叫他們親眼看著,我把這勾欄院拆個乾乾淨淨。」

  李魚迅速掃了一眼,饒耿此番帶來的足足有三十多人,就這麼多人,他也未必打得過來。何況,這個所謂的西市之虎,手底下也不知道還有多少跟班小弟,若是他再調些人來,那就更加的不容易對付。

  「五個、最多七個……」

  李魚迅速估量了一下,如果一對一地幹,他應該能幹掉對方所有人。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充分利用周邊的一切條件與對方周旋,他能幹掉一多半。但是這個園子是康班主拼了命也要守的,他則不可能棄康班主於不顧。

  想護下這個園子,護著康班主等人,他就不可能跟對方打游擊,如果衝上去打爛架,他估摸自己最多幹掉七八個,就得被群狼般擁來的眾打手給收拾了。

  此路不通……

  李魚馬上一挺胸膛,雙手往身後一背,大喝一聲:「誰敢動手!」

  饒耿一待,向李魚看來,李魚雙手負在身後,昂首挺胸,迎著近在咫尺的眾打手,完全不設防。但那強大的氣場,已經完全散發出來。對面這些打手個個都很橫,但就是沒有一個愣子,誰還看不出此人必有所恃。

  所以,沒有人動他。

  饒耿待了一待,見他如此威勢,也不禁暗暗生起幾分忌憚,警惕地看著李魚。

  李魚淡淡一笑,不屑地掃了眾人一眼,道:「我曾遊歷天下,常見囂張跋扈者,多見於邊荒僻野之地。或在一村、或在一鎮,正所謂天高皇帝遠,倚仗權勢,作威作福。然而,越是大城大阜,聰睿智慧者越是自知收斂。天子腳下尤甚……」

  李魚一邊說,一邊往前走,伸出食指,在擋在前面的一個打手胸口輕輕一點,那打手被他威風所懾,未敢反抗,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讓開了道路。

  李魚負著雙手,一步三搖,在眾打手環伺群中悠然自若,信步而行:「前些時日尉遲恭與褚龍驤因私人恩怨當街動手,親隨家將剛一動手,他們也自有所忌憚,馬上約束部下。」

  李魚在獨眼龍饒耿面前停下,雖然身高相仿,體態還不及這位自封的西市之虎粗壯,眼神裡卻透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有一日,我伴齊國公入宮,恰見門下犬狂唳,攪得四鄰不安,國公曰:當宰之。爾欲效齊國公門下犬嗎?狂妄若斯,甚麼東西!」

  李魚說著,狠狠一掌,摑在西市之虎的臉上。

  「啪!」

  這一巴掌,扇得實在是太狠了些,響響亮亮,乾乾脆脆。

  因為「用力過猛」,李魚袖袋中所藏的幾份文書都甩出去了,嘩啦撒了一地。

  饒耿被這一巴掌打懵圈了,居然沒有即時反抗,而是低頭去看那掉出來的東西。

  「褚龍驤……」

  「尉遲恭……」

  「長孫無忌……」

  「程咬金……」

  饒耿也沒看清楚那都是些什麼文書,就看見這些刺眼的名字了,李魚一瞧他那眼神,就曉得他識字,心中暗喜:「這就省事多了,要不然還得費一番唇舌。」

  李魚趕緊彎腰把那文書都拾撿起來揣回袖袋。

  那些文書是什麼東西?這不是長孫無忌打算還錢麼,可宅子已經賣給褚龍驤了。所以退房子,還錢,這得涉及長孫無忌、褚龍驤和尉遲恭三個人,而程咬金則是被拉來當「中人」的。

  這事兒是李魚插手的,也不好半道轉給蘇有道,所以依舊交給他來處理,跑京兆府,登記過戶做手續之用的文書。反正事兒先辦著,過戶手續一類的東西,涉及這麼幾位跺跺腳滿城亂顫的大人物,也不虞有什麼意外,所以李魚也不著急。

  這時候正好拿來拉大旗作虎,那文書封皮上本來就該別的字小一些,涉及這些人物名字處大一些,饒耿只要識字,自然也就看到了。

  饒耿果然被他嚇到了,這人……這人是什麼人?難怪常大哥總是說:小心,小心,再小心。唯有謹慎,方得長久。這天子腳下,真是隨便從哪個旮旯蹦出個活物來,都有可能通著天吶!

  李魚把那文書匆匆攏在袖中,一看饒耿還在那裡發愣,登時變色,大怒咆哮道:「還不滾!」

  李魚的身份,太過莫測高深,饒耿被他吼得一個機靈,雖然當著這麼多圍觀者,這臉實在是沒法要了,饒耿也不敢再冒犯他,急忙點頭哈腰地道:「不知貴人當面,若有冒犯,還祈寬宥。小的這就走,這就走……」

  西市之虎急忙一揮手,領著眾打手,灰溜溜地向外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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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