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今宋 作者:衣山盡(連載中)

 
mk2258 2017-2-21 22:1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8 16270
mk2258 發表於 2017-3-11 08:44
今宋 第二十章 代差、屠殺

         


    這一聲喇叭又尖又利,且來得突兀,倒將眾人嚇了一跳。

    聲音尚未落下,又有胡琴、罄、笛子同聲應合,不成曲調,吵得人頭疼。又有一隊比那些紅巾士衣著更華麗的人走出來,總數約二十。這些人身上都穿著五彩戲服,頭上的高冠上插著長長野雞毛。為首那人面上還覆著戲臉殼子,和著樂曲在空地上又蹦又跳。

    他每跳一步,成千上萬的賊軍就同時大吼一聲,面上盡是狂熱。

    隨著音樂聲響起,一百多敢死隊同時將手中的罐子放在面前,跪在地上,對著這邊的府庫不住跪拜。

    “這……是在跳大神嗎?”王慎有種想崩潰的感覺。

    谷烈︰“好象是。”

    王慎撲哧一笑︰“如果他們有神佛保佑,還等到現在,剛才就已經攻進府庫了。不用管,整隊,四列防御隊型,站好位置,听我命令。”

    “神臂弓,就位,準備!”

    “準備,賊人就要進攻了!”

    其他三隊的軍官同時拖長聲音下令。

    就在剛才,陸燦已經帶著民夫把干糧發了下來。听到軍官們的命令,坐在地上的士卒同時站起來,朝中間擠了擠,讓弩陣變得更加嚴密。剛才一戰實在太容易,眾人都是滿面的輕松,緊緊地端著強弩,趕緊把口中最後一塊面餅吞進腹中。在他們腳下無一例外地放在一口撒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裝著羽箭。

    突然,王慎身邊一個士卒道︰“王將軍,天氣實在太熱,喊了半天,口都干了,再這麼下去,嗓子會啞的。能不能不重復官長們的命令了?”

    帶隊軍官抽了他一棍,怒道︰“王指揮叫你做什麼只管做,呱噪甚?”

    王慎一笑,大聲道︰“可以,只要你們照令行事,也不用再重復喊話了。”

    眾人都是一喜,齊聲道︰“自然是。”

    對面那個戴著戲臉殼子跳了半天的人突然走到最前頭。揭開面具,露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臉,竟然是一個雞皮鶴發的神婆。

    神婆將手朝天上一伸,樂聲停了下來。

    接著,她抽背上抽出一口寶劍,就朝自己口中插去。就這麼一截一截吞了下去,直沒入柄,就好象吃面條一樣,滿面的享受。

    “啊!”王慎身邊的眾士卒都發出低低的抽冷氣的聲音,有人甚兩腿鼓戰。是的,這情形實在太驚人,太可怕了。

    同時,賊軍面上的狂熱更甚,成千上萬的人都在大喊︰“刀槍不入,刀槍不入!”士氣竟是旺盛到極點。

    “草,生吞寶劍。”王慎冷笑一聲,這種低級的魔術在現代社會上街擺地攤都沒人看,也只配騙騙沒有見識的流寇。心念一動,他抽出背上的一石大弓,搭上一支長矢大喝一聲︰“各位弟兄,看我破她妖術!”

    對著那神婆的胸口就射了出去。

    這一聲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竟然將賊軍的喊聲壓了下去。

    只見那神婆握劍的手軟軟地垂了下來,她用手拼命地捂著胸口,目光中一片茫然。

    口中的寶劍也掉了出來,竟然只有寸余長短。

    “啊!”賊軍亂糟糟地喊︰“三菩薩死了,三菩薩死了。”

    王慎這一箭射得如此之遠,還準確地擊中目標,讓他們一團混亂。就算是敢死士,也下意識地朝同伴身後躲。那些樂師更是丟掉了手中的樂器,不要命地跑了。

    “直娘賊,原來是騙人的。”看到掉在地上的短劍,谷烈醒悟,這中寶劍原來是可以伸縮的︰“這種寶劍老子一天吞上百把都沒有問題。”

    “哈哈!”眾士卒哄堂大笑。

    長長的號角響起,一聲呼嘯,那百余紅巾敢死士同時抽出大刀撲了上來。跟在他們後面的是黑壓壓一線手執鋤頭、木棍的流民,散亂的腳步敲醒已經平靜下去的大地。

    進攻再次開始,這一次,賊人投入的兵力更多,幾乎是全軍出動,上萬人馬不要命地涌來。

    輜重營士兵忙收起笑聲,層層疊疊地端起神臂弓指向前方。他們的隊形比起第一陣時略顯散亂不同,此番更加緊密,看起來宛若巨大的礁石矗立在大海的怒濤之中。各隊軍官們的號令不斷響起︰“穩住,穩住!”

    隊伍已經有些模樣,也不用親自指揮,王慎將弓收回囊中,將右手放在刀柄上,悠悠地站在最前頭。實際上,剛才射出這一箭之後,他的雙臂軟得厲害,有些提不勁。沒辦法,畢竟是一石強弓,以他的力氣,只能開個半圓。

    剛才為了鼓舞士,不得已勉力一試,估計得半天才能恢復過來。

    看來,我的力氣還是不夠。要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還得練練體能。

    王慎站在陣前,看到主將如此悠閑,每個士兵被他的淡定從容感染,更是放松。

    “三百步,注意了。”谷烈伸出拇指和食指估算著距離︰“二百五十步……兩百步,弩手準備,听我命令。”

    已經進入神臂弓的有效射程了,王慎點了點頭,背著手走回陣中︰“所有人听著,先不忙射擊,放近了打。目標,敵人的敢死士!”

    “遵命!”

    “遵命,王將軍!”

    “遵命,一百五十步,預備——”谷烈拖長了聲音。

    賊軍敢死士已經沖到跟前,他們剛才一邊跑一邊脫掉身上的綠色麻布,露出肌肉虯結的身體,上面全是橫七豎八的刀疤。再看到他們眼中的綠光,不用問,自然是李昱麾下的精銳。

    “第一隊,放!”

    “上弦!”

    ……

    “第二隊,放!”

    “上弦。”

    ……

    “第三隊,放!”

    ……

    好快,只瞬間,三輪弩箭就破空而出。

    待到第三隊的羽箭破空而出,第一隊射出的弩箭尚在空中。

    “噠噠,噠噠……”連成一片,這是弩機的聲音。這第二陣廝殺王慎在經歷過上次的亢奮之後,整個人都冷靜下來,心如沉水,總算是听清楚神臂弓連射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就好象是後世重機槍,是的,這就是冷兵器戰爭中最強大的遠程武器。

    天空全是讓人牙酸的“嗡嗡”聲,所有賊軍都下意識地定楮端詳,鋪天蓋地的黑點瞬間落下,落到身邊,消失不見。

    同時,千萬滴滾熱的液體飛濺而起,在空中連成一片紅色的霧霾,那是身邊同伴的血。

    無甲輕步兵在這麼短的距離中箭,幾乎是直接射穿了身體。

    好強的弓力,好可怕的強弩。

    瞬間,前面黑壓壓的人群就倒了一片,就好象直接被人用大掃帚摧枯拉朽掃蕩一空。轉眼,沖在最前面的一百多紅巾裹頭的敢死士都盡數倒下來。

    血和著塵土變成紅色的顆粒紛紛揚揚落下,中箭的士卒發出可怕的慘叫,在地上翻滾。

    轉眼,輜重營的士兵各自射了三輪弩箭。

    五輪疊射,就是上千支箭,可想賊軍遭受到何等可怕的打擊。

    可是,賊軍還是吶喊著,不要命地朝前撲來,即便一個個都被前方戰友的尸體絆倒在地,被踩得厲聲慘叫。

    作為輜重營虞侯,陸燦負責軍法、軍紀,擔任的是類似後世政治委員的角色。按說,像他這樣的政工干部,戰斗一打響,就應該站在第一線。實際上,他也有和敵人刀口見血的勇氣。問題是,冷兵器戰爭在北宋末年、南宋初已經發展成一門科學,一門藝術。

    先前看到敵人大隊沖鋒,陸燦整個人都蒙了,只知道大聲喊殺,卻什麼也做不了。沒辦法,王慎只能讓他退回庫房,負責後勤保障。

    弩兵的射速極快,箭支很快就會不敷使用。

    在里面休息了半天,陸燦總算恢復平靜,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職責,急忙帶著幾個老弱民夫將一袋袋箭送出去。

    剛走到庫房門口,眼前的景色就將他徹底震撼了。

    前方全是賊軍層層疊疊的尸體,已經堆成了一道矮牆。地上、人身上全是羽箭,密密麻麻,如同長滿了麥子的莊稼地。赤紅鮮血肆意流淌,干硬的泥地被血透頂,被千萬只腳一踩,已經變成了泥淖,將死未死的敵人在人肉堆中微微抽搐。

    被矮牆一阻,進攻的賊軍慢了下來,變成了弩兵的活靶子,被逐一在身上射出透明窟窿。

    死了實在太多人了,可即便這樣,賊軍還是紅著眼楮艱難地翻越著人肉之牆,掙扎著,在滿是血水的土地上吧嗒吧嗒朝前挪動。

    血向前流動,流到輜重營士兵腳下,轉眼就沒到足踝。

    浴血奮戰大概就是如此吧?

    “賊軍怎麼還不退,還不退?”陸燦極目朝遠方望去,喉嚨仿佛被一只手扼住,再透不過氣來。

    那頭,賊人依舊將一隊接一隊的人馬投入戰場。不知道什麼時候,敵人中軍大旗下擺了兩口香案,案上有一口水缸。

    一個做道士打扮的人手拿楊柳枝蘸了水,朝即將出發的賊兵頭上甩去。

    “刀槍不入,刀槍不入!”實施法之後的賊軍宛若喝醉了酒,赤紅了眼楮,大吼一聲,奮勇而出。

    “難怪當初劉平叔會敗在李昱手下。”陸燦心中好象有些明白,遇到這種悍不畏死的流民,誰頂得住?

    “瘋子,瘋子!”他面上變色,額頭滿是黃豆大的冷汗。

    “不用擔心,不過是一群流民罷了,這一仗倒是打得痛快。”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陸燦回頭看去,發現一個高大的骨瘦如柴的少年蒼白著臉,裹著一張氈子,立在庫房門口。

    這人好象是王道思的妻弟,叫什麼岳雲。

    “岳應祥,賊人都瘋了,這麼無休無止地打下去,我軍士卒怕是要累垮了。”陸燦擔憂地說。

    岳雲冷冷一笑︰“烏合之眾,迂夫愚婦,又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們口中喊刀槍不入,嘿嘿,也就是自己騙自己罷了。真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很快就會崩潰的。所謂堅不可久,柔不可守。一鼓做氣,再而竭,三而衰。”

    陸燦︰“岳小哥說得對,只不過,鬼知道賊人還能堅持多久。他們人多,怕我們這邊先經受不住這種壓力。”

    岳雲︰“也是,就看誰先崩。虞侯,咱們先看看。”

    說罷,二人都閉上了嘴繼續觀戰。

    下面有是幾輪箭雨,很快,兩人就發現士卒們和先前不一樣的地方。

    剛開始的時候,士卒們依軍官的命令不住上弦、射擊、上弦、射擊,看到這滿地的尸體,都緊咬著牙關,神色中滿是緊張。可過不了片刻,他們的神情就恬淡起來,繼而變得麻木。仿佛自己射殺的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牲畜,你什麼也不用去想,只需機械地完成自己的動作。

    重復,重復,重復……直到最後。

    “坐!”

    “上弦!”

    “起!”

    “射!”

    渾身粘滿了血泥的弩兵,上下欺負,如同翻涌的波濤,將一叢接一叢羽箭連天射出,沒一刻停頓,流暢得讓人頭皮發麻。

    看著看著,陸燦和岳雲的臉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疊射之陣,陣而後戰,所向披靡,昔日那支雄獅一般轉戰萬里的西軍大約就是如此吧!

    箭還在不住射出,穿過襤褸的衣衫,刺進胸膛,分開肌肉內髒透體而出;穿過手臂,將臂骨一射兩斷;穿透顱骨,帶出白色的腦漿子;甚至直接穿透敵軍手上簡陋的木盾,將號叫的賊人和木盾串在一起……

    “刀槍不入”的叫喊聲戛然而止,眼楮里的紅光熄滅了。

    “第一隊,起!”一個軍官大聲吶喊,五十個弩兵端著神臂弓站起身來,眼神中不帶絲毫的感情色彩,只等軍官一聲令下,就將這死神的利爪放出去,撕碎一切來犯之敵。

    “啊!”終于,有賊軍大喊一聲,扔掉手中的鋤頭和棍子,轉身不要命地朝身後逃去。

    一人退,千人退,很快,就演變成一場大潰敗。

    李昱軍的軍旗一面面倒了,中軍旗下的香案被人撞翻,那個手那楊柳枝的道人也被直接踩翻在人潮里。

    轉眼,上萬人就如退潮般逃出平原鎮,只留下一地尸和正在奔流不息的鮮血。

    “贏了!”庫房門口,岳雲和陸燦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幕。這一戰,賊軍起碼被射死上千人,傷者無算。這樣的傷亡,沒有任何一支部隊承受得起。

    而輜重營卻無一傷亡。

    仗竟然還能這麼打?

    這真是兩百輜重營的雜牌部隊打出來的嗎?雖百戰陷陣之士,也不過如此!

    ……

    “停止射擊!”王慎下令。

    “停止射擊!”

    “停止射擊!”

    王慎以手扶刀,滿意地看了看身下整齊如同豆腐塊一般的陣形,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只一天,我就練出這樣的軍隊。俺王某人,果然是戰爭而生的。

    渾身鐵甲,手執神臂弩,對上無甲流民,有巨大的武器代差。

    況且,使的還是後世連番輪射的戰術,嚴格的紀律,高效的團隊合作,抹殺個性抹殺一切胡思亂想的近代戰爭機器。在六百年前的古代中國,露出了獠牙。

    沒有任何組織的封建軍隊,不,眼前的敵人連軍隊都算不上,也就是一群流竄而來的暴民。只要輜重營的士兵力氣還在,箭支足夠,敵人再多也不夠他們殺。

    高效率的殺戮嚇退了賊軍,同樣,醒過神來的輜重營士卒這個時候也驚得不輕。

    “啪,啪,啪,啪!”一具具神臂弓掉到血水里,所有人都蒼白著臉。就連谷烈這個老軍漢也是如同,他顫著嘴唇︰“殺熊嶺,殺熊嶺……”

    王慎︰“坐!”

    如夢方醒的軍官們才同聲大喊︰“坐!”

    “嘩啦”一聲,兩百多人同時坐下去。

    有命令下來,心突然安穩了。士卒們這才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目光再次變得堅定。

    “殺熊嶺,殺熊嶺……”突然,谷烈用盡全身力氣大吼︰“我大宋西軍——”是的,眼前的情形讓他想起殺熊嶺戰場。那一戰,秦鳳軍的弟兄們也使的是同樣的戰法,同樣給予女真蠻子巨大的殺傷。

    眼前,是那麼的熟悉。

    “我大宋西軍!”兩百士卒也跟著大吼。

    谷烈︰“天下第一!”熱淚如泉而出,殺熊嶺,他媽的殺熊嶺,我的親族,我的弟兄,我的孩兒都死了,他們沒有退,他們沒有退……就在今天,他們活過來了。我西軍,沒有完!

    歡聲如雷︰“天下第一!”

    在場的眾袍澤弟兄中,只有谷烈一人是老西軍出身。可誰在乎呢!

    陣而後戰,死戰不退,就是我赳赳老秦,就是我大宋好漢!
mk2258 發表於 2017-3-11 08:45
今宋 第二十一章 沖突

         


    可惜啊,可惜我軍沒馬。否則,剛才賊人大隊潰敗,只需一個沖鋒,就能徹底結束這場戰斗。”王慎遺憾地搖頭。

    沒錯,他使用的就是西軍和北方游民民族作戰時的戰術,厚甲強弩結陣而斗。等到敵人被弓弩射亂之後,再全軍出擊。

    這中戰術在宋時非常先進,靠著武器的代差,在丟失燕雲地利之後,硬是在河北大平原生扛契丹精銳百年。在陝北,打得黨項不敢南犯。

    再後來,女真何等剽悍,在仙人關之戰的時候,硬是被吳介兄弟靠著神臂弓射得全軍崩潰。

    強如金兵者,一提到神臂弓也是心驚膽顫,更何況眼前這一萬叫花子一樣的賊兵。

    但是,王慎發現自己手下這支部隊有個巨大的短板——沒有騎兵——在冷兵起戰爭中,騎兵的作用除了沖陣,更多的是用來追擊,不給潰敗的敵人重振旗鼓的機會。

    封建軍隊和近代用民族主義和國家認同組織起來的部隊不同,上戰場後韌性不足,也不能承受巨大的犧牲。通常是只要傷亡達到一成,就會全員崩潰,更多的傷亡則出現在追擊戰。

    剛才這一戰輜重營用神臂弓射殺了將近千人,可以說,賊軍的膽子都被他給打破了。這個時候,只要用騎兵一沖,就能徹底結束這場戰斗。

    可是,別說負責後勤的輜重營,就連劉光世的親軍也沒幾匹馬。有宋一朝,舉全國之力,西軍也只組建三五千騎,後來都丟在靖康國變。

    賊軍在潰敗之後並沒有走遠,此刻他們回過神來,都聚在距離平原鎮府庫五里的地方,收攏散兵、救護傷員、埋鍋造飯。

    輜重營裝備雖然精良,可身上的鎧甲實在太重。如果主動出擊,大熱天的這五里地走下來,非累垮不可。而且,就算再贏一陣,將敵人趕出去幾里地。人家還可以繼續整頓部隊和你糾纏,確實是一件叫人煩惱的事情。

    “可以了,可以了,守住府庫就行。不用再出去和賊人糾纏,咱們留點力氣,等天長縣酈瓊將軍率軍來援,徹底解決戰斗吧!”陸燦一直處于亢奮之中,他身上再看不絲毫的儒雅之氣。在庫房中跑進跑出,指揮手下民夫給士卒送飯。另外,為了個弩兵亮出射角,又帶人將前方堆積如山的賊軍尸體抬到一邊。

    士卒們都已經脫掉身上沉重的鐵甲,坐在地上端著陶碗大口大口地吃著新做的湯餅,耳邊一片呼哧吃面的聲音。

    王慎端著碗,前方是已經被血染黑的大片土地,已經被沁透的泥地上滿是深深的腳印。烏雲依舊不散,但風卻起了,吹過來濃重的腥味。有大群的蒼蠅被吸引而來,“嗡”一聲落下,然後又“轟”一聲飛起,驅之不盡。

    就連士卒粘滿血泥的身上也落了不少,一不留神,肩膀上就是黑壓壓一層紅頭畜生。

    他被徹底弄倒了胃口,只吃了一口就遞給身邊的衛兵,道︰“子餘說得是,馬上就要天黑,酈瓊的援兵也該到了,已經沒有我們的事了。弟兄們都累壞了,等到主力一到咱們就撤去天長,喝一台大酒,美美睡上一覺。”

    一天一夜沒睡,又經歷過兩場激烈的戰斗,王慎只感覺自己快要散架了,累得再不願多說一句話,只想就這麼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身邊一個士兵低聲問︰“王將軍,陸虞侯,剛才這兩仗下來,俺至少射殺了五個賊人,也不知道是幾轉功?”

    “直娘賊,合著你還惦記著軍功。”谷烈走過來,大聲嚷嚷︰“不就是殺了五個賊人,又不是正經的敵軍,能算幾轉?”

    陸虞侯笑道︰“該算的,該算的,我會將今天一戰的情形據實稟告劉平叔,放心好了,我與劉將軍私交甚篤。有我在,該得的賞賜一文錢也少不你們。”

    眾士卒都面露笑容︰“如此就好,多謝虞侯。”

    陸燦卻一臉慚愧︰“各位袍澤弟兄,也不要謝我。要謝,就些王道思。若非有他,咱們在座每一個人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是的,這一戰我姓谷的是徹底地服了。”谷烈對著王慎拱手施禮,一臉誠摯地說︰“在先前,俺還有點瞧不上王兄弟你。覺得你不過是一個外來人,懂得什麼打仗,難不成還比得過我這個西軍老人。今日一戰,我是開眼界了。此陣,就算是俺們西軍的相公們來指揮,估計也就打成這樣?”

    王慎艱難地笑了笑。

    陸燦也跟著拱手,其他士兵也陸續站起來,逐一上前行禮。

    王慎咧了咧嘴︰“大家都是生死弟兄,何必如此?吃過飯,抓緊睡覺。就算酈瓊將軍帶主力過來把咱們撤下去,也有好長的路要走。”

    陸燦︰“留兩個哨兵,其他人都躺下睡覺。”

    天漸漸暗下去,遠處的賊軍點起了無數的篝火,照得天地通明,整個世界也變成了火把的海洋。夜風中傳來陣陣哭聲、喇叭聲、樂器聲,如果沒有猜錯,那邊應該在做法。

    鏖戰了一整天,大家都累了。二百多士兵顧不得髒,直接倒在地上。須臾,響起了此起彼伏響亮的鼾聲。

    王慎感覺有點涼,躺在地上,怎麼也睡不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正迷糊中,眼前突然一亮,頓時清醒過來。

    睜開眼楮看去,自己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蓋上一襲大氅,安娘就坐在旁邊,將一張熱毛巾遞過來。

    謝了一聲,接過濕巾抹了一把臉︰“安小娘子,應祥現在怎麼樣了?”打了一天,也顧不上岳雲。對于這個傳說中的南宋有排名前幾位的高手,王慎還是很關切的。

    來南宋已經兩天,在經過短暫的慌亂之後他也冷靜下來,對自己的未來也有了初步的打算。

    本來,他還想過打完這一仗就帶著安娘姐弟一路南下找個安全的地方呆著。可後來又想,安娘和岳雲從湯陰來到淮西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可以肯定將來肯定會去找岳飛的,自然不會同自己一起走。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借這個機會也進岳家軍,以我對歷史的先知先覺,未必就不能在岳家軍打出一片天地。有我在,自然不會讓十二道金牌、風波亭的事情發生,歷史或許會變成另外一種模樣。

    按照真實歷史推算,建炎三年岳飛隨開封內訌潰散的宋軍已經到了揚州。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岳鵬舉終于獨領一軍,在大宋軍界嶄露頭角,進而開牙建府,北伐中原。

    男兒大丈夫生與世,往大了說,自當為國為民一展胸中抱負。往小里說,跟著岳家軍,十年之內,混得一方諸侯不在話下。

    安娘听到王慎問,面上露出喜色︰“應祥的病已經好了。”

    “啊,太好了,太好了,他現在是什麼情形。”

    “應祥方才同我說,不拉了,所遺之矢也已正常。只是身上依舊軟弱無力,走上兩步路都喘得緊。”安娘眼圈一紅,道︰“若非有大哥的神藥,只怕他已撒手人寰,王大哥的恩德,我姐弟二人無以為報,只能銘記在心。應祥性子急,說話也不好听,可他心中卻念著你的好。若以前他有得罪之處,還望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王慎哈哈一笑︰“應祥還是個大孩子,我怎麼可能和他置氣?”

    安娘點點頭︰“恩,大哥,天已經亮了,早飯已經做好,我去給你盛一碗過來。”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吃就是……啊,天已經亮了!”王慎頓時面色大變。

    天已經亮了,原來自己這一迷瞪就是一整夜,而酈瓊的援兵還沒有來。

    自己和陸燦在士卒們面前言之鑿鑿說一天之後主力就會來援,這都一天一夜了,酈瓊的影子都看不到。而眼前依舊是上萬賊軍,這仗再打下去,大家的士氣還如何維持?

    ……

    “撤是沒辦法撤了,如今整個平原鎮已經被上萬賊軍圍得水泄不通。”谷烈不懷好意地盯著王慎和陸燦,面上那條可怕的刀疤不住抽動。他壓著心中的火氣︰“就是你們兩個一心要守,現在好了,援軍呢,援軍呢,你們告訴我他們現在在哪里?”

    陸燦冷著臉︰“谷都頭你這是什麼意思,自我等移防平原鎮之後,接到的命令就是守住我軍糧道,如何能撤,難道你就不怕軍法嗎?你口口聲聲鬧著要撤,現在又說喪氣話,看看你身上,哪還有半點我大宋軍士的模樣。援軍不到,咱們守下去就是,難不成你谷烈還要降賊不成?”

    谷烈怒極︰“降賊?你也太小看俺了。我好歹也是來西軍出身,投降對面那群瘋子丟不起這個人。某只是怨自己命苦,攤上了你們。你們二人要建功立業,可也不能置咱們這兩百來號弟兄于死地呀?易杰那句話說得對,你們就是要借弟兄們的血來升官發財,來染紅告身上的鮮紅大印。知道我們這些沙場一文漢最怕什麼嗎?”

    陸燦不覺問︰“怕什麼?”

    “不怕上司怯懦無能,不怕上司喝兵血吃空餉,最怕的就是你們這種想要出人頭地,拿我等的性命當踏腳石的野心勃勃之輩。”

    “你,你說什麼?”陸燦鐵青了臉,指著谷烈喝道︰“谷烈,看看你現在這樣子,還有半點我大宋官軍的樣子嗎?我們從軍,不就是為殺敵報國嗎?你想活命,又為何身披戎裝?”

    “你當我想穿這身皮,我們陝北六路西軍士卒祖祖輩輩都是當兵的,俺年紀一到就被征召入伍,能有什麼辦法?”

    王慎心中也是有些慌亂,見二人吵起來,心中一驚。大敵當前,還起內訌,不用賊軍來打,大家先散了。

    顧不得其他,忙喝道︰“谷都頭。”

    “你不要同俺說話,真當你是輜重營副指揮,誰任命的,告身給我看看。嘿嘿,也就騙騙外面不曉事的民夫罷了。”

    王慎眉毛一揚︰“谷烈,現在說這些也是無用,大家同坐一條船。如今平原鎮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你又不願意降賊,那好,咱們就生死與共拼死一戰好了。你也是西軍老卒,我問你,你們西軍出征日行幾里,從天長縣到平原鎮又有多遠?”

    “我們西軍日行而十里,從天長縣到這里有五十來里路,怎麼了……你的意思是酈瓊的兵尚在路上?”谷烈一呆,面上露出喜色。

    陸燦笑起來︰“沒錯,就連西軍這樣的精銳之師,當年也不過日行二十里,咱們淮西軍自然是比不上的。沒準酈瓊將軍的援軍已經在路上了,咱們只怕還得守上兩日。再說了,昨日一戰咱們斬獲甚巨,部隊卻無一傷亡。道思的戰法你也是看在眼里的,難道兩再守兩日的信心都沒有?”

    谷烈心中一松,擰成一團的刀疤松開了︰“也對,王兄弟的戰法確實高明,俺是非常佩服的。反正有他在,賊軍也攻不進來,我等大不了再在這里呆上兩日。”

    王慎︰“谷都頭謬贊了。”

    外面傳來喧鬧的嗩吶聲、鼓聲、琴聲,絲竹陣陣亂耳,賊軍又開始進攻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3-17 21:29
今宋 第二十二章 荒誕劇

         


    </script>    “噠噠,噠噠……”

    弩機連綿響起,箭如雨下。

    四隊弩兵循環射擊,在陣前形成一道綿密的金屬死亡之網,一排又一排賊軍哀號著倒下。

    新的一天開始了,幾乎是前一天的場景重新。

    本以為賊軍在吃了大虧之後會采取新的戰術,王慎也想過如果敵人改換思路,自己該如何應對。

    實際上,他在腦中也模擬過如果自己是賊軍統帥,又采取什麼樣的戰術拿下平原鎮府庫。

    模擬的結果非常不樂觀,守軍的神臂弓雖然射程遠,能穿重鎧,可畢竟數量有限,也不是不能防御。比如,可以制作一排大車,在成上堆上裝滿泥土的麻袋,排成一列橫隊。而其他士兵則弓身跟在車後,徐徐推進,就好象是後世熱兵器戰爭中的步坦協同一樣。

    只要大車推進到距離弩陣二十步的距離,後面的步兵一聲吶喊涌上來,靠人海戰術就能瞬間把這兩百弩兵吃掉。

    除了使用車陣,還有坑道掘進這個大殺器。反正賊軍手中有的是鋤頭,只需在地上挖出縱向戰壕,一點點朝前延伸,宋軍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兒。

    一想到這兩點,王慎不禁冷汗淋灕。

    讓他大松一口氣的是,賊軍好象完全沒有這兩種打算。依舊如昨天一樣,法師施法之後,所有進攻士卒喝上一口符水,大吼一聲“刀槍不入”就提著簡陋的兵器一涌而來,然後成為弩兵的活靶子。

    所不同的是,今天敵人的進攻力度不大,士氣也很低落。大隊人馬剛進入神臂弓射程,被射倒一大片之後,就呼嘯一聲倉皇潰退。

    “刀槍不入”也就是口中喊喊,精神原子彈畢竟抵擋不住射程之內的真理。宋軍的強弩實在犀利,被射中身體之後的痛楚、死亡的威脅可是實實在在的。

    因為沒有切實有效的反擊力量,王慎只能眼睜睜看著敵人退下去,整頓半天之後,又焚香禮拜,口呼法號卷土重來。

    如此再三,樂此不疲。

    這一整天下來,賊人又在陣前丟了兩百具尸體,比起昨日的傷亡小了許多。

    經過兩日的鏖戰,輜重營士兵除了有兩人因為中暑暈厥之外,依舊沒有傷亡,士氣高亢到了極點。

    說起天氣,卻也古怪,旱了的大半年,眼見著頭頂烏雲彌補,可陰了兩日,卻死活也不落下一滴雨,悶得厲害。

    所有人都是渾身大汗,不住地喝水。安娘和老弱民夫不斷將剛燒好的茶水送出來。

    一吃茶,汗水出得更多,就有士卒實在經受不住,索性把身上的鎧甲都脫了放在一邊。這玩意兒罩在身上,是人都經受不住。剛開始的時候,陸虞侯還命令他們著甲。可想了想,這樣下去,不等敵人打進來,大家先得被漚壞不可,只得听之任之,反正賊軍又打不過來。

    于是,很快,所有人都脫得赤條條,只留一條屁股簾兒擋在前後要緊之處。風吹來,壯觀壯麗,雄性荷爾蒙鋪天蓋地。

    又打退了一次敵人的進攻,依舊如前番那樣輕松,谷烈突然惱了,對著敵陣大聲咒罵︰“直娘賊,仗不是這麼打的,要打好歹也有點章法行不行,兵法呢,兵法呢?”

    這麼一哄而上,一遭打擊就一轟而散,草他老母,純粹就是兒戲。贏了這樣的敵人,能有什麼快感?

    而且,被人這麼圍著,精神上還真有點受不了。

    罵了一氣,谷烈終于忍不住了,突然沖出陣去,站在兩軍之間的空地上,用盡全身力氣高喊︰“對面的統軍大將听著,我不管你是李昱還是誰,這麼打下去何時是個頭?某乃淮西軍輜重營都頭谷烈,有種出來,你我一對一干!”

    “這個谷烈?”王慎不住搖頭。

    其他士卒則同聲喝彩︰“谷都頭,真好漢也!”

    喊了幾聲,除了剛開始的時候對面的賊軍騷動了片刻之外,谷烈直喊得口干舌躁,也沒有一個人搭腔,正要氣呼呼地轉身回來。

    突然,一條瘦長的身影沖了出去,立在他的身邊,也跟著叫道︰“沒種的東西,也好意思帶兵,摸摸你們下面,還帶把兒嗎?”

    “啊,應祥。”正在給王慎送水的安娘驚得叫出聲來︰“應祥,應祥,快回來!”

    沒錯,沖出去的正是岳雲。這小子自從吃了王慎的藥後,才過了一天,就可以行動,跟著他姐姐一道給士卒打下手。

    听他喊話的聲氣已然是中氣十足,只需在休息幾日應該就能完全康復。

    岳雲今天也和其他士卒一般打扮,脫得赤條條露出滿是肋骨的胸膛。吼完這一聲,他突然伸手捋開掛在前面的屁股簾兒,以手把著那物,將一股焦黃色的液體標了出去︰“沒有是吧,爺爺有,爺爺讓你們看看什麼是真正的男人。小娘皮們,吃小爺大吊!”

    “小兄弟不錯。”谷烈也學著岳雲的樣子︰“對面的小娘子,吃我一尿!”

    “哈哈!”兩百多弩手同聲大笑,揮舞著手中神臂弓,齊聲高吼︰“我西軍——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賊子,喝爺爺的尿吧!”

    兩百多條漢子同時將*辣的尿射將出去,空氣中回蕩中濃重的氨水味道。

    兩百個白白的屁股肆無忌憚地在天光中招搖。

    安娘羞得滿面通紅,急忙轉過身,飛快地逃回庫房里去。

    “放心好了,應祥沒事的。”王慎也是笑得差點跌倒在地,看岳雲的狀況好象不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戰。如此,我也算是得了一員猛將。

    對面的賊人終于被岳、谷二人激怒,呼嘯一聲又朝前涌來,戰斗再次打響。

    等到岳雲退下來,王慎一把拉住他︰“應祥,要不你就去領把兵器隨我戰斗好了,安娘那里我自說去。男兒大丈夫,金戈鐵馬,建功立業才算不負一身武藝。”

    說來也怪,岳雲這才沒有和王慎抬杠。應了一聲,揀起一把長矛目光炯炯地看著前方,眼神中全是狂熱。他是誰?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的岳飛的兒子。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踏破賀蘭山缺的岳飛的兒子。

    自生下來骨子里就流淌著戰士的血。

    這兩日躺在庫房里作壁上觀,他心中早已經癢得抵受不住,只恨不得身上的力氣回來,提著兵器大殺一場。

    可惜,在神臂弓強大威力下,這一場依舊是實距內零接觸零傷亡的戰斗。被一通齊射之後,賊軍丟下十幾具尸體又一窩蜂潰了下去,根本不給岳雲發揮的機會。

    第二日的戰斗到此為止,天黑了下來,賊軍退出平原鎮休整部隊。

    沒有騎兵,王慎等人也無法乘勝追擊。

    賊軍都是烏合之眾,在營養不良全世界都是夜盲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夜襲。

    于是,兩邊人馬都倒地呼呼大睡,準備養好力氣明日再戰。

    鬧了這麼一出,輜重營的士卒對賊軍自然是異常輕視,對于援軍遲遲不來也不在意。酈瓊來與不來都不要緊,反正賊子拿咱們也沒辦法。其實,這一仗打起來挺有意思的。

    ……

    這一仗不但挺有意思,而且異常荒誕可笑。

    第三天,正當王慎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時候就被一個衛兵叫醒。那個士兵滿面詭異的神情︰“指揮使,賊人又進攻了,你還是去看看吧,直他娘,今天的情形好象有點不對。”

    “又有什麼古怪?”王慎用揉了一把眼楮沖出庫房。

    只見一夜之間,對面的賊軍不知道從哪里弄來幾十面小旗,挑在木棍上。

    小旗寫著四個大字“金剛不壞”也不曉得是用了什麼染料,紅紅黑黑,由一隊女童擎著。

    再看那些女童,除了穿有一件肚兜,身上竟再沒有其他衣物,白胳膊白腿,耀得人眼花。她們面上還涂著白泥,用朱砂在額頭和兩腮各點了一個紅點。

    因為女童都矮,所以腳下各自踩了一架高蹺,一沖鋒,形似蜻蜓點水,狀若風中柔柳。

    沖在最前面的那個女童聲音清脆,不斷回頭鼓舞士氣,尖聲吟道︰“各方諸位師兄︰今為平原鎮官軍府庫無法可破,特請金刀聖母、梨山老母,每日發疏三次,大功即可告成。我等以處子赤龍癸水布下十方旗陣,可斬邪魔。殺呀,殺呀!”

    “殺呀,官軍的狗腿子們,明年今日就是你們的忌辰!”上萬賊軍同時發出一聲喊,瘋狂涌來。

    “嘩啦!”所有的弩兵都抬起神臂弓指向前方。

    王慎疑惑地問身邊的陸燦︰“子餘,剛才這女子再說什麼,都沒听明白?”

    “怪力亂神,嚇得了誰?”陸燦哼了一聲,道︰“道思,剛才這妖女說她已經做了法,請了天上神仙保佑。另外,她們又用處子的經血寫下金剛不壞四個字,布下了這個旗陣。”

    “啊……”王慎瞠目結舌。

    其他弩手也听明白了陸燦的話,笑得前伏後仰。頓時,陣中一片大亂。

    “噠!”一聲,有勁風從眾人頭頂掠過。

    對面沖在最前面的那個女童撲通一聲從高蹺上摔下來,額上插著一支羽箭。

    只見,一米八十的岳雲端著一張神臂弓于人群中鶴立雞群︰“列隊,否則賊人一旦靠近,咱們就該哭了。”

    “列隊,列隊!”

    “預備——”

    “射!”

    如夢方醒的軍官們大聲下令。

    ……

    今天一天簡直是開眼界了,月經旗陣失敗之後,賊軍又玩起了新花樣。

    一會兒,就有一個道人帶著全套水陸道場的行頭沖過來,手中拿起一張黃紙點燃了,讓輜重營士兵扔來,高呼︰“五雷天心正法,五雷……五雷,五雷轟頂,五……”吃了一擊神臂弓之後,老道士也是干脆,丟掉吃飯的家伙,不要命的逃了。

    休息了半個時辰,又有幾條精壯漢子當著輜重營士兵的面殺了兩條黑狗,朝自己頭上一倒,就哇哇叫著提刀沖來,然後瞬間被箭陣結果。

    到傍晚,大約十幾個弓手出陣,將一叢歪歪斜斜的箭射來。輜重營士兵人人皆有鐵甲護體,自然毫發無傷。至于那些弓手,則被弩弓像打兔子一樣地消滅干淨。

    岳雲的身子俞發地好起來,中午竟吃了兩斤湯餅,也不知道他瘦成一片瓦的肚子怎麼裝得了那麼多食物。看到敵人射過來的箭支,小家伙見這箭樣式古怪,忍不住揀起一根,在手頭把玩起來。

    卻見,那些箭的箭頭後面都捆著一叢彎曲的螺旋狀的短絨毛,也不知道是何物,就好奇地向眾人打听。

    迎接他的是士卒們大聲的哄笑︰“岳小哥今年貴庚啊!”

    “我十二歲,怎麼了?”岳雲一瞪雪亮的眼楮︰“怎麼,看不起人。”

    “不是,不是,等你再大一歲就知道了。”眾士卒都憋著壞笑。

    听到這邊的笑聲,正在送晚飯的安娘驚叫一聲︰“應祥你在干什麼,快扔掉,髒死了!”手中的木盆掉在地上,紅了臉,不要命地逃回庫房。

    笑聲更大,岳雲更奇︰“怎麼了?”

    “哈哈,小哥,這是婦人的吊毛,估計是賊子用來破邪的,哈哈!”

    岳雲怒道︰“笑什麼,男人才有吊,婦女怎麼可能有這物件……啊!”他好象明白了什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急忙將手中的箭扔了出去,悲憤大叫︰“惡心,惡心死了!”

    “哈哈!”倒了一地人。

    如果這個時候賊軍大舉進攻,估計輜重營的弩陣還真要被人給破了。

    整整一天,弩兵們都是在暴笑中度過的。實際上,今日根本就沒有什麼象樣的戰斗,賊軍總共死傷不過百余人,更多的時候是一個接觸就逃之夭夭了。

    打不下平原鎮府庫,戰事拖延三天,賊人好象也不急。他們在陣前地上鋪著茅草,有躺在草上酣睡的,有的正在吃東西,喝酒的,聊天的。還有人索性在地上擺上攤子做莊耍錢,有人因為出千被捉,叫人打得哀叫連連……

    “現實有的時候真是比小說更荒誕啊!”王慎繼續搖頭,這樣的動作他不知道重復過多少次。

    如此輕松的戰斗簡直就是一場夢境,恍惚中,他如同置身于十九世紀的非洲,英國人正用近代軍隊逮住黑叔叔,按在地上,摩擦摩擦摩擦。

    是啊,近代軍隊的裝備和戰斗力,對于農耕作時代的流民而言就是妖法。

    但是,一種隱約的不安卻從王慎心頭生起。

    這種不安究竟是什麼,他也無從捉摸。
mk2258 發表於 2017-3-17 21:30
今宋 第二十三章 天王

         


    到平原鎮淮西軍府庫被圍困的第四天,援軍還沒有來。

    這也是王慎穿越到南宋的第五天。

    在這五天之中,他時刻掙扎在生死線上,一刻不得休歇,精神上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作為一個心志堅強的現代人已是如此,更別說那些輜重兵了。

    零傷亡的戰斗極大的鍛煉了部隊,往昔這兩百多人要麼是後勤垃圾部隊,要麼是老實敦厚的民夫。經過四天的鏖戰,精氣神如同一把剛磨礪出的寶刀,煥發出咄咄逼人的氣勢,全然沒有當初的唯唯諾諾,懦弱膽怯模樣。

    如果再經歷過幾場這樣的血戰,說不定還真鍛煉出一支精銳來。可見,軍隊是一支需要不斷用戰斗和勝利來喂養的猛獸,否則,即便是猛虎也會變成家貓。

    只是,人力有時而窮,神臂弓弓力極大,射程遠,穿透力強,單靠雙手根本沒辦法上弦。在使用的時候需要用腳蹬在頂端圓環,用腰力開弓,還得使用杠桿和滑輪原理。

    三天不間隙的戰斗下來,士卒中不少人的手指都被弓弦割破了,纏上布條子,有人還疼得直不起腰了。另外,超過三十具弩機因為使用過度而損壞。

    物質上的問題都是小事,王慎和陸燦當初承諾只需要守住府庫一天,援軍就回到來。現在都是第四天了,酈瓊的主力還沒有到。士卒發現這場零傷亡的戰役甚是簡單,簡直就是娛樂性極強的游戲,一個個都打得興高采烈。

    這幾日王慎的手段他們是見識到的,對于這個統軍大將有一種盲目的信任甚至是崇拜。覺得只要有王副指揮使在,大家就傷不了死不了,敵人就算再多,獲取這場勝利也不難事。

    但怕就怕他們回過味了,士氣崩潰甚至起了內訌。

    兵法上說,不守無援之城。如果沒有援軍,即便守軍戰斗力再強,終歸是一個死字。

    士兵們還好,性格暴躁乖戾的谷烈臉色越發陰沉,如同頭頂的積雨雲,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會雷霆爆發。好在這家伙也知道現在和王慎鬧毫無意義,經過陸燦的勸解,隱忍不發,讓王慎偷偷地松了一口氣。

    賊軍在陣前丟下了一千多具尸體,每次戰斗結束,就有士卒沖過去在死人身上摸索財物,大家都發了一筆小財。打到後來,隨著尸體開始腐敗,滿天的蒼蠅無時不在,臭氣燻得人眼淚直流,大家再沒有那個心思。只得用麻布蒙了口鼻,主動派人過去和賊軍接洽,讓他們派人過來收斂尸首。

    賊人估計也是被臭得不行,況且陣前堆了這麼多尸體也影響進攻,每日傍晚就會和輜重營休戰半個時辰,掩埋死去的同伴。

    雨還沒有下來,已經大半年沒下雨了,夏日的炎熱積累的大量的水氣,天上的烏雲更黑,空氣依舊凝滯不動,如同巨石壓在王慎心中。

    “援軍怎麼還沒來,平原鎮可是淮西軍後勤補給線的樞紐,一旦被李昱截斷,楚州那邊就要缺糧了,淮西軍主力也會軍心不穩。酈瓊竟然听之任之,難道他不怕劉光世的軍法?沒道理的,沒道理的……”

    王慎雖然有著穿越者的先知先覺,但這場戰役在史書上只不過寥寥一筆帶過,況輜重營不過是淮西軍中一個小小的戰斗單位,手頭情報有限。整個淮西、淮北戰場對于他來說,就好象是被頭頂這些烏雲掩蓋了。

    “如果酈瓊還不來,這里守不了多久的。到那個時候,難道我真要死在這里?”他面上浮現出一絲苦笑︰“我死了不要緊,可惜安娘和岳雲……”

    他不敢再想下去。

    “呱呱……”血腥味除了引來大量的蒼蠅,也引來成群的烏鴉。這些扁毛畜生不斷落到府庫屋頂,然後又不斷飛起,叫得人將心都糾緊了。

    除了烏鴉,還來了一只金雕。那渾身金黃色的畜生停在遠處的栓馬柱頂上,冷冷地看過來,就好象是在看一個死人。

    王慎實在忍受不了這冰冷的眼神,提起弓,對著它就射了出去。

    那只雕兒也是知機,見王慎手一揚,猛地躥到蒼穹飛遠。

    “道思箭術高明,每矢必中,今日怎麼落了空?”陸燦走過來,他一身髒得厲害,兩腳的布鞋早已經被順著地勢流來的人血沁成了黑色,走起路來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有細微的黑色粉末落下。

    王慎苦笑︰“沒勁了呀!”

    “是的,大家都累了,沒多少力氣了。”陸燦輕輕嘆息︰“守軍還沒到,看來是沒指望了。”

    王慎心中苦澀,閉口不語。

    陸燦用兩人才能听到聲音,說道︰“這都四天了,看樣子酈瓊是不想發兵的。我們殺了他的外甥易杰,酈瓊是要通過賊軍的手借刀殺人。平原鎮何等要緊,他為了私仇竟然置大局于不顧,小人!”

    王慎猶豫︰“要不……”

    陸燦搖頭︰“不能撤,一撤就是全線動搖。到時候,劉平叔的軍法須饒不了我。道思,知道你剛到平原鎮那日我為什麼要殺你嗎?”

    王慎︰“自然知道,若是叫輜重營士卒知道李昱大軍來襲,必然士氣動搖,府庫也保不住。平原鎮一丟,淮西軍被抄了後路,這仗也沒辦法打了。”

    “是的,委屈道思了。”陸燦一臉的愧疚︰“好在咱們已經守了四日,就算酈瓊要害我等。賊軍這麼大動作須瞞不了劉平叔,想來楚州那邊也有了應對之策。是的,咱們或許都會死,可也值了。”

    說到這里,他一臉的嚴肅︰“人生百年,草木一秋,任何人都是要走的。與其老于病榻,還不如轟轟烈烈一場,如此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道思,能與你這等豪杰相識,不亦快哉!”

    說罷就伸出手去。

    王慎和他一握手,就看到陸燦眼楮里有晶瑩的淚光閃動。

    心中突地一酸,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涌上來。

    大聲道︰“子餘,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天上那只大鷹厲聲長嘯,伸展著長長的翅膀乘著夏末的熱風在戰場上的天穹里盤旋滑翔,如同飽經戰火的大旗。

    ****************************************************

    金雕還在天空飛翔,一路向西。

    大約滑行了十里地,有冷風襲來,上升熱氣流猛地消失。

    前面是一道高高的土埂,長約數里,突然從一片平整的土地上橫亙而起,不用問,自然是早年間修築的引水渠道。

    正是一個合適的休息場所,大鷹看準方向,緩緩朝水渠頂降去。

    就在這個時候,在高高的水渠後面,它的鷹眼眼簾中突然出現一大片黑壓壓的隊伍。

    至少有五百人,都是精壯大漢。他們都整齊地坐在地上,四四方方,如同一個巨大的豆腐塊。

    在大漢身體左側放著一個鎧甲包,在右側則是一匹正跪在地上休息的戰馬。

    一根根馬槊插在地上,密密麻麻,槊上的槍刃閃閃發光,連成一片金屬的森林。

    不用問,這是一支精銳到極處的騎兵部隊。沒有人說話,只風聲呼呼從水渠上刮過。

    比槊上槍刃更亮的是士卒們的眼神,听到鷹唳,三百勇士同時抬起頭來。

    仿佛被無數利刃刺中身體,金雕的身體在空中一晃。它意識到危險,再不敢停留,一拍翅膀,驚慌飛遠。

    水渠上有一顆大樹,同下邊剽悍的士兵們不同,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在樹下,一臉焦急地看著遠方。

    在他身邊,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卒也是同樣的表情。

    “怎麼還不回來,怎麼還不回來,荒唐,太荒唐了……”文士不住地搓著手,自言自語︰“若是天王有個好歹,我該如何交代,如何交代啊?”

    前面坡上的長草猛地一動,兩個衛兵同時抽出步弓,搭上箭大喝︰“什麼人,出來!”

    “是我。”有聲音在草叢中傳來,雖然不大,卻異常渾厚,直震得人心血浮動。

    “天王!”不但兩個衛兵,就連那個文士也都驚喜地叫出聲來。

    “我回來了,哈哈,讓你們等急了。”長草向兩邊分開,從里面走上來汗淋淋三人。

    這三人都是衣衫襤褸,手提木棍,做農民打扮。

    為首那人大約四十出頭,身材不高,也就現代社會一米七十左右。也不像水渠下的騎兵們那樣壯實。不過,他雖然瘦,卻不弱。赤著的胳膊上全是肌肉,看起來如同鋼筋鐵骨一般。

    文士急忙從衛兵手中接過一襲長衫朝那個中年漢子身上套去,口中不住道︰“天王,糊涂啊!你是何等千金之軀,如何能學人當細作,混到李昱軍中。兵凶戰危,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我我,我又該如何向大家交代?”

    說著話,聲音竟是哽咽了。

    那個叫天王的人穿好衣衫,抹了一把額上的熱汗,笑道︰“陶子思,你少跟死了爹娘那樣,俺李成可不吃你的馬屁,什麼千金之軀,我又算得了什麼。對了,以前還做過大宋朝趙九趙官家的招捉使,至于現在嘛,就是個反賊。”

    那個叫陶子思的人見李成大大咧咧自承是反賊,神情尷尬︰“天王,這個這個……你是一軍軍主,你如果出了事,這麼多袍澤弟兄也沒個著落。”

    “死不了,能殺我李成的人還沒生出來呢!就算被他們發現我是何許人,難不成就憑那一萬蟊賊也能留住我?”李成豪氣干雲地大笑,又一屁股坐在旁邊一塊石頭上,接過陶子思遞過來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氣︰“爽利!”

    陶子思忙道︰“是是是,天王乃是不世虎賁,些須李昱賊子就算識出你來,又能怎地?如何?”

    李成將茶碗遞給陶子思,一拍大腿︰“有意思,這一仗直他娘有意思,開眼界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3-17 21:30
今宋 第二十四章 一桌菜來了兩個客人

         


    這個叫李成,被手下喚著天王的人乃是河北雄州大豪。靖康年金兵南下,李成在淄川聚眾起事,輾轉南下,四下流動。在收攏了大量西軍精銳之後,極是能戰。後在陳州大敗官軍,聲勢一時無兩。

    朝廷拿他也沒有辦法,只得派人招安,任命他為淮北大捉殺使。不過,南宋初立,國家財政崩潰,河南江淮一片糜爛,自然沒有一文錢軍餉。李成又率軍攻城掠地,以軍就食,再次反了。

    陶子思本是一個文人,素有智謀,投奔李成後深受重要,乃是軍中謀主。

    听到李成這話,就問︰“還請教。”

    在過去的兩月中,李昱主力聚十萬人馬攻鈔掠淮北,和劉光世在楚州一線對峙。江淮中國心之地,乃是糧食主產區。馬上就是秋收,在這一片廣袤的區域中集合了曹成、張用、王善、孔彥州、開封留守司宋軍,劉光世淮西軍各路人馬,都想在未來的收獲季節積攢錢糧,積蓄力量。不但他們,就連遠在河北的金軍也有南下的跡象。

    如此的兩淮各大勢力犬牙交錯,部隊開拔頻繁。如此大動靜,自然引起了李成的注意。

    趁著開封宋軍和張用、曹成、王善等人激烈交戰的機會,李成提輕騎閃電般奪了泗州這座淮西大城以為根本。

    可就在這個時候,淮北的李昱見拿不下楚州,竟乘大旱之後河流干涸的機會,盡發主力繞過洪澤湖,欲攻佔天長,突襲劉光世大後方。

    劉光世听到敵軍異動,大駭,也帶著主力沒日沒夜南下。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李成不敢大意,也顧不得集結部隊,只帶了三百騎就趕到平原鎮。

    本以為李昱前軍有眾數萬,挾泰山以超北海,平原鎮淮西軍輜重營區區百人,一個照面就被人家碾為齏粉。

    卻不想,李昱這次是咬到一根硬骨頭了,不但沒能拿下平原鎮,反被人崩掉一顆大牙。

    李昱軍前軍每天天一亮就以人海攻勢不歇氣地朝前猛沖,卻沒有佔到半點便宜。

    守庫房的宋將憑借手頭兩百來人馬布下弩陣,不緊不慢射擊,手腳麻利得就好象是百戰精銳一般。

    三天,整整三天,李昱前軍活生生被人射殺一千多人,士氣處于崩潰邊沿。

    李成本就膽大,見那邊打得熱鬧,心癢難搔,索性化了裝,混進李昱濟南軍抵近觀戰。

    “可惜啊可惜。”李成額上的汗水還在不住地流著。

    陶子思︰“天王在可惜什麼?”

    “可惜者有二。一,可惜平原鎮的淮西軍沒有戰馬,否則一個突襲,就能徹底把濟南軍前軍打崩。”李成滿面的遺憾,以手握拳,不住地砸著自己大腿︰“恨不能替劉光世打這一仗。”

    陶子思︰“二?”

    李成︰“更可惜的是平原鎮那守將軍我先前混在濟南軍陣中看了看,年紀大約二十七八,當真是一條赳赳漢子。箭術了得不說,行軍布陣,戰場廝殺很有一手,真虎賁之士也!這人天生就是做將種的料,如此英才,竟然只是個小小的輜重營副指揮,劉光世朽物,不識人才。若這員宋將能為我所用就好了。”

    李成口中嘖嘖有聲,不住搖頭晃腦,看起來很不正經。他雙目中全是光芒,就好象餓了三天三夜的老饕看到一桌豐盛的酒肉。

    看到自家軍主就如同患了多動癥,一刻不停,陶子思被他晃得眼花︰“天王可是想要招降那人?”

    李成嘿嘿一笑︰“俺是賊,人家可是正經的朝廷軍官,你覺得可能嗎?誰肯放著正經出身不要,要干沒本錢買賣?”

    “天王……”陶子思一頓,接著小心問道︰“天王大老遠跑來平原鎮,難道就為當個看客?”

    李成笑著反問︰“子思,你覺得呢?打,還是不打?”

    陶子思想了想︰“打,平原鎮甚是要緊,得拿下來。只有拿下平原鎮,南面的天長縣就無險可守。而天長又是揚州門戶。扼住這個門戶,就是掐到趙九的七寸上。到時候,無論朝廷何去何從,還不由著天王你開條件。”

    別看李成軍這兩年偌大威勢,可這麼流竄下去總歸不是個法子。北有女真,南有大宋,他們也不可能夾在中間兩頭不靠,說到底是要找個出路的。

    畢竟是宋人,女真人待漢軍如同奴僕,受宋朝招安天經地義。軍中上下皆有這個心思。但是,就這麼投過去,未免叫人看輕了。總歸是要拿到一定分量的籌碼,在談判桌上才有分量。

    “哈哈,你這是要玩一把大的呀?其實,某本不想鬧出這麼大動靜的。此番南來,不過是軍中乏食,欲割泗州新熟之麥。”李成的身體只停頓了一下,又開始動起來。他伸出手在脖子後面不住地拍著,劈啪聲中一連拍死兩只蚊子,只拍得手上全是血︰“某只想佔據泗州混過今年,李昱小兒實在可惡,竟然主力全出繞到這邊來。他一來,劉光世也會被他引來。此地馬上就要變成個大戰場。揚州、泗州相距不遠,他們打得一塌糊涂,我也沒辦法安生。嘿嘿,一桌子菜,來了兩個客人,熱鬧了。”

    是的,平原鎮雖然不大,里面的守軍也只區區百人,但卻攪動了整個淮西戰局。

    陶子思︰“天王說得是,既然敵情已經摸清,還請你盡快回泗州,集結軍隊。”

    “回去?回去做什麼?”李成懶洋洋地說︰“讓士卒們準備,一柱香之後我們就進攻。不管是濟南軍還是淮西軍,誰攔在咱們面前,都殺了。”

    “啊,現在就進攻……天王三思呀?”陶子思驚得面容發白。

    “你是擔心我兵少嗎?”李成問道。

    陶子思︰“天王,我軍不過三百,對面可是上萬敵軍啊?”

    李成︰“又如何,劉光世守平原府庫的那員大將手下才多少人?人家能夠硬扛李昱前軍四天,難道我就不能生吃了那一萬人嗎?別忘記了,我們可都是騎兵。我是誰,堂堂李成,什麼時候怕過?”

    “可是……”陶子思額上也跟著冒出汗來。

    “別可是了。”李成說︰“現在回老營集結部隊已經來不及了,依我看來,淮西軍輜重營就算再能戰也是強弩之末,他們頂不過今天了。”

    “屬下愚鈍。”

    李成猛地站起來,抬頭望著越發暗下去的天光和來去不定的烏雲︰“要下雨了,小不了。這雨一下,弩就排不上用場。若是讓濟南軍佔了平原鎮,人家人多,修好營寨,我再帶兵來打,怕是要費些周章。而且,劉光世已經在路上了。到時候,李昱到了,淮西軍到了,各個都是兵多將廣,糧草充實,還能有咱們什麼事?”

    “屬下竟然忘記了這一點。”陶子思一驚。

    是的,淮西軍平原鎮府庫之所以還沒有陷落,除了那個將領實在強悍之外和士卒手頭的神臂弓有莫大關系。

    可是弓弩這種兵器非常嬌氣,最怕水。一旦被雨淋濕,弓弦會因為受潮而失去彈性,羽箭也會脫膠。

    真到那個時候,區區兩百守軍又如何抵擋得住濟南軍上萬人的人海攻勢?

    正在這個時候,他感覺額上一冷。

    用手一抹,竟然是一滴雨水。

    這是今年的第一滴雨水。

    接著是第二滴。

    第三滴。

    ……

    第一百滴。

    ……

    閃電劃破長空。

    “轟隆!”

    聲聞百里。

    積蓄了一整年的雨水,狂飆為我從天落。

    ……

    大雨從天上下來,沖刷著干涸的土地,沖刷著底下的芸芸眾生。

    三百多騎兵已經穿好鐵甲,筆直地立在水渠下。他們腰上都懸著一柄骨朵,馬鞍上還掛著腰刀。手中,長長的馬槊直指著已經被電光霍霍的天穹。

    不但騎兵們,就連戰馬身上也著了甲。

    沒錯,這是一隊重騎兵,冷兵器時代的裝甲集團,李成軍中的精華。

    自太原王稟的勝捷軍重騎在靖康年全軍覆滅之後,已經很少看到這樣的部隊了。

    大雨從天上下來,在士兵的頭盔上,鐵甲上濺起層層水花。

    李成也披掛完畢,立在眾人面前。

    陶子思撐開一把傘,籠過來。

    李成一把將他推開,咧嘴笑道︰“等下某當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頭,難不成還舉著這玩意兒?某的手中只有刀劍。”他提高了聲氣︰“諸君,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三百騎兵同時抬起頭來,迎接冰涼的雨水,目光仿佛已經被天上的電光點燃了。

    “很好,馬上就要大殺一場了。”李成側耳朝平原鎮方向听了听,在轟隆的雷聲和嘩啦的雨聲中,隱約有腳步聲、喊殺聲傳來。

    他嘴角往上一翹,露出一絲笑容,長長的手臂指著東方︰“平原鎮淮西軍頂不住了,現在該輪到咱們上場。今日且讓他們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戰爭,什麼叫摧枯拉朽。老規矩,所有人隨我沖鋒,直到眼前再看不到一個敵人。出發!”

    長槊一揮,沒有吶喊,所有人都翻身上馬,催動戰馬。

    鋼鐵的戰爭機器沉默向前移動,雖然緩慢,卻不可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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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宋 第二十五章 修羅場(求推薦票)

         


    雨好大。

    一剎間,地上、屋頂都騰起了大片白霧,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這無邊的水氣之中。

    雷聲驚天動地。

    長長的牛角號吹響,閃電的光影中,數之不盡的濟南軍如同山洪涌來。

    這一次,賊軍沒有施法,只齊齊發出一聲嚎叫,就全軍而動。

    “弩不能用了!”

    “王將軍,怎麼辦?”兩百多弩兵被雨淋得不住顫抖,同時發出亂糟糟的叫喊。借著明滅不定的光,可以看到他們眼楮里的驚懼。

    所有人都在顫著,士卒、民夫,包括陸燦和谷烈。只岳雲還立在陣中,翹首看著前方。

    王慎渾身上下已經被雨水澆透了,冷進骨子里去。這場雨一下,夏天過去了,接下來就是殘酷到極點的隆冬。

    神臂弓已成擺設,難道一切都結束了?

    不,絕不!

    他猛地槍過一把長矛,不斷地抽打著已經陷入混亂的士卒,高聲吶喊︰“扔掉手中的弓,換長矛。盾牌,盾牌,牌子手到最前面來!”

    “把咱們的紅旗打起來。我們是誰,我們是誰,大宋西軍,天下第一的大宋西軍!”

    谷烈也吃了一棍,頓時清醒過來,厲聲吼道︰“直娘賊,人死鳥朝天,怕什麼怕,就算是死,也得拉幾個墊背。對面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不要緊的。要想活,就血戰到底!”

    陸燦這個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來,只不停地將盾牌手朝前面推,推到陣前。

    既然已經逃不了,又在軍官的強力維持下,輜重營士兵只得打起精神。一排盾牌樹了起來,如同一道矮牆,矗立在府庫大門之前。

    “長矛手,跟在牌子手後面。”王慎大聲下令,隊伍基本恢復秩序讓他短暫地松了一口氣。這才兩百來人,讓他們布陣就花了這麼長時間。這還是在經過三天血戰,自己初步在軍中建立起威望的前提條件下。試想,如果換成別人。或者說這兩百人變成兩千人,這支部隊也只有崩潰這條路可走了。

    “穩住,穩住!”

    “穩住,穩住!”

    “長矛手準備!”

    雨水淋在斜靠于後的盾牌上,盾面開放著白色水花。

    所有人都張大嘴,胸膛劇烈起伏。

    ……

    近了,近了。

    李昱的濟南軍大約也知道這是他們等了三天的機會,歡喜的叫聲更是瘋狂。一萬人同時扯開喉嚨,聲音甚至蓋住天上雷鳴。

    幾乎在一個瞬間,黑色的人潮就涌到這支又兩百人組成的步兵陣前。

    這次,賊軍也學精了,同樣在前排布置了一隊刀盾兵。

    雙方的盾牌狠狠地撞在一起,然後同時停住。兩邊的牌子手都扭曲了面容,厲聲大叫。

    輜重營士兵人少,盾牌手竟然被推得慢慢後退。

    “操你娘的!”瘦骨嶙峋的岳雲突然跳起來,手中長槍刺中一面木盾,竟然將那面盾牌刺成碎片,露出後面一張驚慌的面孔。不愧是演義書里排名前幾位的勇士,在病成如此模樣的情況下。十二歲的年紀,力氣依舊大成這樣。

    不等岳雲動手,立在他旁邊的谷烈手中長斧揮出,直接將那個敵人的腦袋劈成兩片︰“癆病鬼,滾後面去,別搶大爺的軍功。”

    岳雲眉毛一聳,正要回頭罵去,王慎大吼︰“長槍,投出去!”

    幾十柄長槍同時越過盾牌,落入敵人的人潮中。

    滿耳都是利器入肉的悶響,接著是慘烈的大叫。

    人血剛一噴出,就被雨打得滿天飛舞,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紅色。

    這是兩軍的第一次接觸,分外殘酷。

    第一排賊軍瞬間被投槍刺倒一大片之後,後面的人還在不斷沖來,剛空出的那條縫隙剎那間又被人填滿。

    眼前全是揮舞的兵器,長矛前刺,戰斧筆直劈下,鎧甲被刀刃劃過,尖銳鳴響。

    谷烈又是一斧揮出,深沒入一個敵人的胸膛,斧頭卻陷在其中,一時間取之不出。

    正在這個時候,有敵軍的盾牌砸來。

    眼見著就要撞中他的胸膛,一只手伸過來,抓住盾牌的上沿。

    出手的正是岳雲,他本高得不象話,和那個矮小的牌子手比起來,居高臨下如同巨人。

    好個岳應祥,掉轉長矛,對著下面那個賊軍的頂門就狠狠地捅了下去。血紅的槍尖從下巴處出來,瞬間被雨水洗得晶亮。

    他飛快地抽出長矛,又朝旁邊一揮,抽在一個敵人的腦袋上。喀嚓一聲,槍桿子斷了,敵人眼楮一直,軟軟地倒下地去,瞬間被蜂擁而至的人腳踩得筋骨寸斷。

    谷烈一呆,然後大聲喝彩︰“好個癆病鬼,憑好力氣,再大上幾歲如何得了。”說話間,搶過一柄大棍,將兩把伸向岳雲的鋤頭蕩開。

    岳雲冷著臉抽出腰刀頭也不回地朝前砍去︰“誰他娘是癆病鬼,谷烈你嘴巴干淨點。等過了一仗,找個安靜的地方,看小爺如何收拾你。”

    谷烈哈哈大笑︰“好,就這麼說定了。你我若是活過今天,找個僻靜的地方,看大爺我灌死你。”

    “喝酒?”岳雲一愣,霍然轉頭,眼楮亮了︰“好,誰怕誰?”

    “迎上去,不許後退!”王慎一口氣投出去三把投槍,張口欲叫。可因為氣息用盡,這一聲顯得沙啞。胸中如同有烈火燃燒,疼得厲害。

    作為一軍主將,王慎一開始就站在最前面。前面的盾牌手被敵人撞倒之後,胸口就中了好幾記,有刀,有棍,還有一把鋤頭。

    他身上穿著厚實的扎甲,無懼刀箭,卻怕鈍器。尤其是那一鋤,直打得他差點背過氣。

    肉搏戰根本就沒有任何戰術可言,尤其是在雙方都在陣前布下盾陣的情況下。只能不住朝前擠去,然後將長兵器從盾牌上伸出去,對著前方不要命地戳、刺、砸、砍。

    很快,牌子手首先承受不住。轟隆一聲,在後面士卒的推擠下紛紛倒地。

    一個個輜重營的士兵被長矛刺倒在地,事先布下的小方陣被打開了缺口。

    王慎︰“收縮陣腳,兩邊朝中央合攏。谷烈,應祥,反擊,反擊。”

    听到他喊,岳雲和谷烈帶著士卒瘋狂反擊。

    尸體一具具壘在地上,已經堆得很高了,不斷有人被死人絆翻,加入進陣亡者的行列。

    零傷亡的戰斗已經不可能了,王慎掃視四周,就在這很短的時間內,超過三十名手下陣亡。

    “守不住了,守不住了,突圍……可能嗎?”王慎張大著嘴,大口大口地吞咽著從天而降的雨水,試圖讓那冰冷的液體澆滅胸中仿佛要爆炸的灼熱之氣。

    “道思,怎麼辦,怎麼辦?”旁邊,陸燦在大聲叫喊。

    他已經被三個賊軍纏住了。

    好個陸燦,平日里看起來就是個書生。此刻手中卻提著一把骨朵,瘋狂地朝前揮去。一個盾牌手舉起盾牌,將身體藏在後面,口中意義不明地叫著什麼。另外兩人則不住將刀子砍在陸虞侯身上,直砍得他身上的鐵甲葉子都翻起來。

    有鮮血順著鎧甲不住流下來。

    王慎眼眶瞪得都快要裂開了︰“子餘,我來助你!”

    一聲大喝,手中的橫刀將一個賊軍的手刀砍斷,銳利的鋒刃在敵人的臉上掠過。轉眼,敵人那張臉就朝旁邊翻開,露出紅燦燦的一片,無論雨水怎麼大,也沖之不盡。

    “啊!”那個盾牌手已經嚇呆了,不覺伸出腦袋來,被陸燦一骨朵轟在腦門上。

    轉眼,他的額頭就陷了下去。

    面門被橫刀劃開的敵人還立在那里,王慎一腳踢出,將他蹬進人群。

    “堅持住,堅持住,酈瓊將軍的援軍就要到了!”谷烈大聲嘶吼著鼓舞著士氣,他身上的鎧甲已經被人砍破了,東一片西片地掛在身上,“一壺茶,堅持一壺茶工夫就夠了。”

    那邊,李昱的濟南軍中,軍官們也在大聲吶喊︰“拿下了,拿下來,擠過去,挨上去!”

    “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會死,耗光他們,耗光他們!”

    是的,沒有了神臂弓,人數又少,淮西軍輜重營堅持不了多久就會累,就會死。

    “殺光他們,奪了府庫,里面的財物隨便拿!”

    “刀槍不入,刀槍不入!”

    “金剛不壞!”

    ……

    受到鼓舞的賊軍爭先恐後而來,依舊如前三天那樣無休無止。

    只不過,這樣的混戰王慎消耗不起。

    他腳下全是人體,軟綿綿再也站不穩。身邊的士卒越來越少,一個個士兵被敵人直接撲到在地,然後是無數支刺下的長矛、砸下去的鋤頭、鐵錘。

    手中的橫刀不知道揮出去多少次,斬中多少個敵人,卻依舊雪亮鋒利,不愧是神兵利器。

    剛開始的時候,王慎看到死在自己手下的敵人那一張張絕望的臉,心中還沒有來的“突”地一聲。但漸漸的,就麻木了。

    這是戰爭,你不殺人,人就殺你,沒有絲毫的道德可言。要想活到最後,只能不停殺下去,知道眼前再沒有一個活著的敵人。

    逼退一個敵人後,王慎腳一軟,以刀柱地,單膝跪下,汩汩的鮮紅的血從他身上冒出,順著刀脊流下。

    他張大嘴,大口吐氣,大笑著看著前方。

    雨已經停了,就連雷聲也停了,夏天的暴雨來得快也去得快。大地上彌漫著層層滾動的白氣,也不知道是霧還是水。

    前方,幾個農民打扮的賊軍看著王慎白森森的牙齒,心中一寒,停了下來。這個敵將實在厲害,他手中的刀來來去去只不過是砍、刺兩招,勢大力沉。這已經不是刀了,而是一柄大錘,每一錘出去就能收割一條人命。

    下面這一地的尸體,皆拜他所賜。

    王慎頭上帽子掉了,露出光禿禿的頭皮。有水順著他的鼻子流下,一滴滴落下,在紅色的積水中激起層層漣漪,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

    “怎麼,不敢上了?”王慎輕輕一笑︰“那……就讓我來進攻吧!”

    說完,整個人如同獵豹般躍起。

    刀,好快的刀。

    熱血沖天而起,一顆頭顱滴溜溜落地。

    幾個賊軍幾時見過這等神威,蒼白著臉不住後退。

    殺了一人,王慎這樣將其他幾個敵人趕出陣去。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腿突然一軟,跌倒在地。

    心中頓時一涼︰死了!

    在這種人挨人,人擠人的修羅場,一旦倒地,又如何起得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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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宋 第二十六章 侵略如火(求推薦票)

         


    見敵人主將倒地,那幾個剛退後的賊軍嗓子眼里發出興奮的低吼,跳上人尸堆成的小山,欲要居高臨下沖來。

    “颼!”勁風響起。

    突然,一柄短矛破空而來,直接插入一個敵人的胸膛。

    那個賊軍身上穿著皮甲,心口還掛著一口鐵制護心鏡。也因為如此,才沒有被這一矛在身上扎出個透明窟窿。但短矛所蘊含的巨大力量襲來,將他整個人都帶得飛了起來。

    白氣中是一條瘦長的身影,那雙不符合年齡的狂暴眼神通紅的巨狼之眼。

    是岳雲,這個十二歲的少年,左手抱著一捆短矛,整個人化身殺人機器,一聲不吭地將投槍使勁投出。

    中槍者淒厲的叫聲中,幾個賊軍膽為之寒,他們丟下手中的武器,就地一滾,從尸堆上滾了下去。

    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雨一停,血就熱騰騰地從一座座人肉小山上流下來。千萬雙腳踩在上面,吧嗒著響。

    所有人都在瘋狂大叫,不管不顧的朝前涌去。兩軍廝殺四天,付出巨大犧牲,彼此都殺紅了眼楮。

    一邊是烏合之眾的流寇,一邊是雜牌後勤輜重隊,這一刻卻打出了一線主力戰兵的血氣,也打得分外殘酷。

    “嗚嗚!”有牛角號響起。

    沉悶悠長,穿透力極強,就好象直接湊到人耳朵邊那般。

    如同一只隱藏于地洪荒巨獸被這一群凡人的殺戮驚醒,憤怒地嘶吼。

    “嗚嗚!”

    這是進攻的號角,並不屬于濟南軍。

    就好象是中了魔法,正陷入瘋狂的兩軍士卒同時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帶著迷惑和驚懼。

    號角聲還沒停下,就是沉悶的轟隆聲襲來。

    那感覺就是一只巨大的石碾子在地上滾動。

    大地在震顫,地上的血水劇烈晃蕩,無數水滴向上跳躍。

    天空在晃蕩,白色霧氣驚慌散開。

    所有一切都在旋轉、漂浮。

    這是喝醉了酒之後的幻覺嗎?

    腳步虛浮,感覺下面的土地彈性十足怎麼也站不穩。

    王慎險些栽倒在地,他叉開雙腿朝遠方看去。

    水霧被震散了,大雨之後的天空呈現出黃疸色,瞬間明亮了。

    更亮是鎧甲上被雨水清洗過的鐵葉子。

    只看到遠方有一大隊騎兵排著整齊的隊型襲來。

    大約有三百騎,所有騎兵身上都穿著厚實的扎甲,就連馬身上也是如此。所有人手中都高舉著長長的馬槊,竟是傳說中的重甲騎兵。

    是的,在冷兵器時代,具裝重騎就是後世的裝甲部隊,是這個時代大大殺器。

    要知道,光一個重裝騎兵身上的裝備加起來就有六七十斤重,加上手中的長槊、背上的騎弓、腰上的戰斧、繩具、戰刀、胯下戰馬的價值,足可以裝備十個步兵有余。

    富庶如宋朝自北方馬場被契丹人佔領之後,這樣的重騎兵也就三千來人,還都丟在了山西戰場。

    如今,這樣的騎兵已經許多年沒有出現在戰場上了,除了金人主力。

    這三百騎兵的速度很慢,徐徐如林,不緊不慢,甚至有閑庭散步的意味。雖然人馬不多,但卻如剛啟動的火車頭,給人一種無法阻擋的感覺。

    沉悶的蹄聲讓人透不過氣來,所有人大口大口喘息,將一股股白氣噴出去。

    “這是哪里來的部隊,想干什麼?”

    所有人心中都涌起這個疑問。

    不過,很快,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

    那三百來騎兵漸漸地快起來,戰馬開始小跑,地上的震蕩越發強烈。

    “呼”一聲,騎兵軍中一面紅色大旗展開,如火如霞。

    繼而,高亢的歌聲響起。所有騎兵都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連成一片高亢的秦腔︰“先取山西十二州,別分子將打衙頭。”

    “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天威卷地過黃河,萬里羌人盡漢歌。”

    “莫堰橫山水倒流,從教西去作恩波。馬尾胡琴隨漢車,曲聲猶自怨單于。”

    “彎弓莫射雲中雁,歸雁如今不記書。”

    ……

    對面賊軍面上的都呈現出失血之後的蒼白,雙手劇烈顫抖起來。

    已經有人將手中的兵器丟在地上,轉身後退。

    馬蹄聲碎。

    紅旗招展。

    轟隆聲近了。

    一曲終了,“嘩啦”一聲,鞍上的騎士同時放平手中的長槊,一夾馬腹,進入戰斗模式。

    戰馬開始沖鋒。

    流光溢彩,金屬洪流下瀉。

    “快逃命啊,快逃啊!”猛地一靜,然後上萬賊軍同聲大喊。

    亂七八糟的鑼聲響起,千萬人哭喊著扭頭亂躥。

    所有人都知道輕步兵踫到重騎究竟是什麼後果,所有人知道來的是什麼。

    沒錯,這嘹亮的秦腔,這渾身被鋼鐵所包裹的雄師只屬于無敵的西軍。

    無堅不破,如山壓頂的西軍。

    ……

    府庫之前,淮西軍輜重營的士卒們都已經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他們張大嘴看著遠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哈哈,哈哈,西軍,俺們西軍。”突然間,谷烈發出洪亮的笑聲,他手腳並用爬上一座尸山,手舞足蹈︰“濟南軍的臭蟲們,知道俺三秦鐵騎的厲害了吧!各位袍澤弟兄,酈瓊將軍,不不不,如此精騎,必然是劉平叔的中軍背嵬之士,劉太尉來接咱們了!”

    “援軍,援軍到了!”

    “萬歲,萬歲!”

    “劉太尉來了,我淮西軍主力來了!”

    士兵們都揮舞著手中的兵器,高聲大喊,有的人還流下了熱辣辣的眼淚。

    打了四天,尤其是今天這一仗實在太苦了。到此刻,兩百多人只余一百七八,超過六十個戰友已經倒在血泊里停止呼吸。幸存的士卒雖有堅固的裝甲,可在如此殘酷的戰斗中,所有人身上的鎧甲都被砍得稀爛,身上不知道帶了多少傷。

    人力有時而窮,這樣的戰斗在持續一壺茶時間,部隊就會被打光了。

    好在援軍終于來了,這四天的堅持並沒有白費。

    陸燦也是滿面熱淚,他將手中的刀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紅色的積水里,雙手掩住面龐,肩膀不住抽動。他頭盔早已經掉了,頭發上又是泥,又是血,胸口的鎧甲上橫七豎八全是刀痕。這個陸虞侯,這個書生雖然無能,可關鍵時刻卻沖殺在最前頭,始終和士卒們站在一起。

    君子樂而不淫,此時此刻,誰還管得了這些?

    ……

    實在太猛烈了。

    三百鐵騎沖鋒,雨後的邊得松軟的泥土被奔馳的馬蹄刨起,泥浪沖天而起,落到騎兵和戰馬身上,這使得他們看起來黑壓壓一片,猶如那從地地鑽出的猛龍。

    重騎兵不同于輕騎兵進攻需要繞著敵陣剝洋蔥般不斷削弱對方的斗志,引起混亂,然後乘勝追擊。他們人馬身上都有著厚實的保護,根本就用不了那麼多花巧。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直接懟。

    轉眼,重騎就狠狠地撞進濟南軍人海中。

    一片慘烈的叫喊,肉眼可見,無數賊軍慘叫倒地。

    平端著向前伸出去的馬槊不用使力,戰馬沖刺的速度就足以讓鋒利的槍刃劃破無甲輕步兵的身體,翻開血淋淋的傷口。況且,李昱的濟南軍都是裹脅而來的流民,連步兵都算不上。

    長長的馬槊韌度極佳,在劃中人體之後猛地彎成一張大弓,然後又狠狠彈開,接著將另外一個敵人斬落在地。

    有的人甚至直接被挑得躍上半空。

    一時間,除了轟隆的馬蹄和死去士兵的慘號,還響動一片刀刃劃中人體那“唰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無論賊軍的人再多,在這種高速沖擊上,也如遇到犁鏵的黑土地,飛快地朝兩邊分開。

    轉眼,重騎兵已經深入敵陣,制造得更大的混亂。在他們身後,留下一條紅色的軌跡。

    所有的賊軍都亂成一團,上萬人大叫著“敗了,敗了!”四散奔逃,猶如巢穴失火的野蜂。

    慌亂的濟南軍軍官揮舞著大刀不住朝潰兵頭上砍去,聲嘶力竭地試圖收束部隊。可這樣的情形又如何約束得了,更別說賊軍被就是一群烏合流寇?轉眼,軍官們就被人潮吞沒了。

    旌旗一面接一面倒下,沒有了指揮系統,就算賊軍主帥是孫吳再世,也無法可想。

    此刻,輜重營士兵互相擁抱,大聲歡呼。那歡呼聲中充滿了哭音。險死還生的驚喜,讓他們熱淚長流。

    “三百重騎破一萬步卒,原來是這樣的容易。”王慎看著如同蒼龍出水般把敵陣攪得破碎不堪的騎兵,心中震撼。

    騎兵,冷兵器戰爭之神。無論是輕騎襲擾,斷敵糧道,尾隨追擊,還是重騎挾泰山以超北海先登陷陣,都強悍到了極處。

    原本以為自己有神臂弓在手,和賊軍輕步兵有著極大武器代差。現在看來,重甲騎和賊軍的代差更大。

    況且,要訓練一個合格的騎兵,所需的時間和消耗比起弓手不知道要多多少。

    騎兵部隊才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軍隊,騎兵才是最優秀的軍人,眼前這支部隊的確當得起一個最字。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mk2258 發表於 2017-3-17 21:33
今宋 第二十七章 雙刀

         


    “我西軍,天下——第一!”站在死人堆上,谷烈狀若瘋狂,不住地嘶吼。

    陸燦還在抽泣。

    王慎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將橫刀收入鞘中。四天,四天了,總算守住平原鎮府庫,自己這條命和安娘姐弟終于保住了。此戰能夠知道到冷兵器古戰場的殘酷,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戰爭,見識到大宋西軍的厲害,也不虛此行。

    對了,劉光世的淮西軍的骨干其實都是他從陝西帶過來的三千延軍精銳,老軍卒果然是老軍卒。不愧是和黨項、契丹、女真硬扛過的三秦勇士,雖然負多勝少,依舊是這個時代最強的軍隊之一。

    不對,淮西軍哪里來的這麼強的騎兵。就算有,也不可能是裝備精良的重騎。三千精銳那可是寶貴的種子,要下放到部隊做軍官的,怎麼可能集中使用?在國家財政破產的情況下,如今的宋軍還沒有奢侈到這一步。

    難道……

    一種不安從心中生起。

    王慎猛地大喝一聲,一腳踢在一個因為疲憊躺在地上的士兵身上︰“起來,布陣,準備戰斗!”

    “怎麼了?”听到王慎喊,陸燦一臉的疑惑。

    “布陣,他娘的,來的不是援軍。”王慎鐵青著臉。

    “什麼?”陸燦驚叫。

    就在這個時候,上面的谷烈突然大叫一聲,指著前方︰“蒼天,蒼天!”

    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遠處,那隊騎兵還在瘋狂地斬殺上散亂的濟南軍潰卒。

    但一隊大約十騎在一個身材修長的敵將的帶領下,朝府庫這邊沖過來。

    他們手上的長槊已經放平,霍然是戰斗狀態。

    閃亮的槊尖把大家的眼楮都晃花了,在他們隊伍中有一面紅色大旗肆無忌憚飛揚,上面繡中一只巨大的蒼鷹。

    “李成,是李成!”士卒都同時高聲尖叫,面上都帶著絕望。

    “李成是誰?”王慎大吼著問。

    陸燦帶著哭聲喊︰“李成李伯友,前淮北大招捉使。是他,是他……完了,完了!”

    “李成,李伯友!”這個名字如同一道寒流從王慎腳下生起,直沖腦門。

    李成此人對于不熟悉歷史,或者說只從《說岳演義》來了解南宋史記的人來是非常陌生。可在正史中,李成的名氣並不弱于岳飛。

    南宋初年,豪杰並起,一個個絕世名將走上戰場。這其中,岳飛、韓世忠、李成就是其中最耀眼的三人。

    同岳飛一樣,李成不但能帶兵治軍,且勇武過人。據說他和岳飛一樣,能開三石強弓,乃是當世武藝最強的幾人之一。

    李成本是北地大豪,靖康年後和其他人一樣,聚眾起義,帶軍南下受了朝廷招安。然而,此人野心勃勃,屢降屢叛,最後竟然投了劉豫偽齊。在女真人損失嚴重,部隊因為腐化戰斗力急劇墮落的時候,成為女真、偽齊最值得信賴的統軍大將。可以說,南宋初年金國的河南戰局都是靠此人獨立支撐的。也因此,李成成為岳飛一生中最大的敵人。

    也因為這個人實在厲害,世人稱之李天王。

    在真實的歷史上,不但岳家軍在李成手上吃過不少的虧,就連劉光世也被他打得灰頭土臉。

    建炎元年,劉光世投入康王大元帥府,趙構在南京應天府登基。李成佔陳州,直接威脅南宋小朝廷的首都。趙構命劉光世率軍平寇,至蔡州上蔡,遇李成主力。兩軍交鋒,劉光世軍大潰,若非淮西軍猛將王德殺出,劉光世只怕已經做了人家的俘虜。

    後來在淮北,兩軍又有過一次交鋒,淮西軍依舊大潰。

    實際上,和李昱的流寇部隊動則十萬之眾,淮西軍拖家帶口不同,李成軍也就萬余出頭,主力戰兵只千。可是,士卒都是燕趙悍勇之士,且裝備精良。

    尤其是在南下吸收了大量流落在河南、淮北的西軍精銳之後,戰斗力更是強悍到了極點。不然,在未來也不可能和岳家軍打得旗鼓相當。

    就連軍神岳飛面對李cd大覺吃力,更別說長腿將軍劉光世了。

    每戰,劉光世都是全線崩潰,血戰得脫。不但他,整個淮西軍上下都被李成打破膽了。

    好在去年李成接受了招安,成為大宋朝的軍官,這讓吃盡了苦頭的淮西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可就在今年上半年,又反了。

    李成能開三石強弓,這是什麼概念?

    “我卻是連九十九磅弓都不能拉滿,李成和岳飛岳爺爺還是人嗎?”

    “李成,是李成!”陸燦還在哭喊。這個性格堅定,早已經抱有死志要堅守平原鎮府庫的書生此刻卻徹底崩潰了,絲毫興不起反抗的念頭。

    李成威勢,竟至于此。

    “就是你們,就是你們這個兩個混帳東西叫我們死守府庫,還說什麼援軍馬上就到,俺被你們兩個賊子害死了!”谷烈跳下來,抽出刀,毫無章法胡亂朝王慎頭上砍去。

    岳雲一腳把他踢到在地。

    王慎拔出橫刀,大喊︰“布陣,布陣……”

    他听到自己沙啞的聲音。

    可是,除了岳雲提著長矛立在他身邊,再沒有人動。

    敵騎近了,近了,近得可以看到騎兵們那一張張麻木的面孔。

    “當。”一把刀掉在地上。

    “當。”又是一把。

    “當當當當。”所有的輜重營的士兵都將武器扔在地上,放棄反抗。

    “難道真的結束了嗎,降,還是戰?”雙手緊握著刀柄,亞麻布纏就的柄中有血水和雨水因為用力擠出來,王慎心中一片茫然。

    已經不用選擇了,那隊敵騎中為首那個身材修長的騎將突然長嘯一聲︰“都殺了!”

    竟然是個女子,聲音如同金屬片相互摩擦,刺得人耳膜生痛。

    “唰!”十匹戰馬從陣前掠過,長槊一橫。

    眼前血光沖天,有人頭和殘肢斷臂飛起。

    被斬斷手臂的士兵倒在地上,劇烈滾動,發出陣陣慘呼。失去頭顱的人還呆呆地站在原地,須臾才頹然軟下去。

    “當!”一支長槊斬在橫刀上,王慎只感覺五髒六腑都翻騰起來,一連後退了三步才穩住身型。

    低頭看去,虎口已經裂開,劇痛中有鮮血不住滲出。

    人力終歸是不能和馬力抗衡的。

    心中一驚,王慎大喊︰“應祥,你怎麼樣了?”

    “沒事,死不了!”岳雲手中的長矛已經被人斬斷,他身子正弱,面龐白得嚇人,剛才受了敵騎一刀,已經被震得退入人群中去。

    再看四周,輜重營士兵已經倒了一地。活著的人還呆呆立在那里,坐以待斃。

    “沒用的東西,慫包!”岳雲冷哼一聲,掃視眾人,又搶過一把長槍,上前一步,和王慎並肩而立。

    十騎重騎兵從陣前掠過之後,瞬間在前方猛地兜了個圈兒又繞了回來。

    這一回他們突然散開,散做一個扇面,中央突進。剛才他們已經徹底擾亂了輜重營士兵的陣型,此刻自然要正面突擊,一舉解決戰斗。

    這一繞一突,顯示出極高明的騎術,直如雷霆閃電般。

    王慎心髒突突亂跳,暗叫不好,正要放聲高呼,讓散亂的士卒後退。

    就在這個時候,岳雲大吼一聲,不退反進,提著長矛對著正面那個敵軍女將搶將上去。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方才吃了個大虧,岳應祥已經出離的憤怒了。

    看到岳雲沖來,那女將猛地抬起頭,張嘴一笑。一張英氣勃勃的臉,雪白的牙齒,諷刺的眼神。

    王慎大叫︰“應祥小心!”

    但已經來不及了。

    突然,斜刺里殺出一人。那個敵人手中提著一把連枷,呼一聲揮了一個圈兒,就抽向岳雲的背心。

    李成的騎兵都是西軍精銳出身,身高力大,乃北宋精銳中的精銳,又借著戰馬沖刺的速度,這一記的力量何等之大。

    這個時候的岳雲不過是一個半大孩子,身體尚未長成,還不是後來那個戰斗經驗豐富背嵬士,這一記卻是抵擋不住。

    只听得“咚”一聲悶響,肉眼可見,他的背心就凹下去一塊,整個人也被帶得撲倒在地。

    使出這一錘,那個騎兵飛快閃開,露出後面的女將。

    那員李成軍女將雙腳的馬刺狠狠刺入馬腹,將馬力加到最大,俯下身體端著長槊,飛快沖來。

    “應祥!”王慎淒厲地大叫一聲,大步朝前沖去。

    同時,陸燦和谷烈也同時上搶。

    陸燦已經抱著殺身殉國的意志,而谷烈本就是個老軍漢,此刻一口剛烈之氣涌了上來,也顧不的埋怨王慎。反正今天大家都要死,拼一個算一個。

    戰馬鐵蹄狠狠地踩在積水中,大片紅色浪花濺起。如雷轟隆聲中是一雙滿是諷刺的精亮眸子,以步對騎,以短兵器對長槊,那就是以卵擊石。

    王慎已經來不及多想,他猛地站定了,左腳前跨,右腳蹬在地上,深深地陷入進爛泥,身軀微微前傾,目光炯炯地盯著逼近的戰馬,身上的所有肌肉在瞬間緊繃如鐵。

    就在這個瞬間,他突然陷入一種玄奧的境界。時間停頓,一切都如同電影中的慢動作。戰馬緩緩張嘴,口中的白氣悠悠噴出,水滴在空中漂浮,馬槊慢吞吞前探。

    “就是現在!”

    王慎一聲暴喝,扭身,力從腳生,借著腰力,揮刀。

    黑影如箭,馬槊擦著他的胸甲而過。能夠在如此濕潤的空氣中爆出一叢火星,可見這一槍的威力何等之大。

    刀光,新月般的刀光。

    切進馬頸,斬斷頸椎,透體而出。

    體形龐大的河曲馬猛地倒下,直接前沖撲進稀爛的血泥中。

    馬上的女將眼楮里閃和一絲驚恐,接著被巨大的慣性拋離馬鞍,一頭栽倒在地。

    這個時候,被王慎一刀斬下的碩大馬頭才彈上半空,血霧沖天而來,周遭一切皆為紅色籠罩。

    “殺!”王慎、陸燦、谷烈如同剛被人從血河里撈起來,都紅了眼,大吼一聲,三把刀分不同角度朝倒在地上的女將身上斬去。

    女將在泥里滾了幾圈,手上的長槊已經掉了。見三人來襲,眼楮里的驚恐瞬間消失,代之以一種不屈的倔強。

    清嘯一聲,她突然抽出掛在腰上的一長一短兩把手刀,整個人如陀螺般轉了一圈。

    “當當當!”

    王慎三人只覺得身體一震,定住了。

    這女子好大力氣。

    “呼!”不等三人使出第二招,女將就地一滾,滾出去一丈開外,這才躍將起來。腳踩不丁不八步,短刀背于身後,長刀前指,憤怒地大笑起來。

    她的頭盔已經掉了,一頭秀發披散下來,清秀的面龐上全是泥水。

    在她身後,十騎重騎沖來,眼見著就要撞進輜重營亂軍中。

    突然,有鑼響起。

    “吁!”十人同時拉停戰馬,驚訝地轉頭看去。

    “咻咻,咻咻……”連綿不絕地銳響。

    這是羽箭撕破空氣的聲音。

    王慎心叫一聲不好,就地一滾。

    還沒等他喊出聲來,眼角就看到有黑光同時射中陸燦和谷烈的胸口。

    “完了!”王慎心中一涼,作為一個弓道高手,他如何看不出這是有人突施冷箭。而且,听這破空聲中蘊涵的力道,竟然比神臂弓還強,至少在兩百磅以上……不,怕是更大。

    即便二人身上著甲,怕是也要被人在身上射出個窟窿來。

    有這種力量,能使出如此強弓之人,不是李成還能是誰?

    李成,李天王來了。

    還沒等他喘一口氣,又有一道黑光直奔他面門而來。

    好精確的準頭,好快的手法。

    這手連珠箭一刻不停,直如機關槍,和人家比起來自己的箭術只不過是三歲小兒。

    根本來不及多想,王慎下意識地將刀面在在臉前一橫。

    “當!”就好象被一柄大錘擊中,橫刀都被打得彎曲如弓,然後狠狠彈開。

    王慎胸口一熱,一屁股坐下去,順著地上稀泥溜出去一米遠。

    這個時候,他才看清楚,射來的這些箭的箭頭都是圓形鋼珠,沒錯,這就是錘頭箭。

    冷兵器戰爭中,弓兵手中箭頭並不像後人所想象的那樣就是一個三角形銳器。

    而是根據用途不同,有著花樣百出的設計。有專破鐵甲的三稜破甲錐,有用著傳遞信號的在箭頭裝了哨子的響箭,有專門給敵人造成可怕傷口的鏟頭箭,還有讓敵人瞬間失去行動力的錘頭箭……林林總總十來種。

    顯然,剛才射過來的正是錘頭箭。

    如此說來,陸燦和谷烈還死不了。

    他用眼角看去,果然,二人的護心鏡都癟了下去,疼得佝僂下身體。

    “好!”遠處有洪亮的聲音傳來。

    一騎急出,如大岳瞬間出現在王慎面前。
mk2258 發表於 2017-3-17 21:35
今宋 第二十八章 飛將

         


    實在太快了。

    疾風卷起無邊水霧迎面撲來,如刀如矢,鏗鏘著響。

    整個世界都是黑紅暗淡之色。

    但那一幕正中的騎士就像是當空烈日,渾身上下閃耀著奪目光華。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那光芒的熱力蒸發了,劇烈的扭曲,顫抖。

    強悍的殺氣鋪天蓋地而來。

    天王,這就是天王啊!

    無論怎麼樣的勇士,站在他身前,都會被震得渾然懵懂。

    王慎呆呆地站在那里,感覺整個人都被一張巨大的手掌攥住,就要被捏得粉碎。

    一柄長槊抬起來,槍尖指著他,輕輕一捅。

    整個世界都破碎了,飛快地凝集成一點,凝集在槊尖。

    在槍頭後面,是一雙滿是笑意的眼楮,仿佛是一個天神正在嘲笑不自量力螳臂當車的螻蟻。

    這樣的笑意是如此恐怖,王慎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情形。冷汗瞬間從千萬顆毛孔里滲出來,冷得一身都僵硬了。

    馬槊刺來,直指王慎的額頭。

    眉心一疼,腦子里也迷糊了。

    但就在瞬間,強烈屈辱襲來。王慎瞬間清醒,大吼一聲︰“直你娘!”雙手執刀,狠狠斬在槊尖上。

    “僕!”

    沒有金鐵交鳴,沒有雷霆閃電,有的只是這古怪的聲音,橫刀就好象切在一團舊橡膠上。

    李成手一抖,馬槊被抖得一彎,然後“嗡”一聲彈直。

    兵刃交錯瞬間王慎被震得騰雲駕霧飛出,整個人落在地上,滾出去一丈遠才跳起來。

    身上的鎧甲全是淤泥,滴答答地流著黑紅的血水泥水。

    叉開雙腿,舉著橫刀,王慎的心髒跳得就好像要從口腔里蹦出來。

    他鏖戰了四天,手上也不知道殺了多少賊兵。從開始的畏懼到麻木,最後竟隱隱有種殺戮的快感,對于冷兵器戰爭時期的戰斗也有了個大約的概念。

    實際上,戰陣之場,講究的硬橋硬馬,一刀一槍過去務必用盡全力,在最短時間內使敵人失去抵抗力,個人勇武並沒有大的用處。這其中,速度和力量才是王道。

    而這兩點對于一個營養過剩,身高體壯,成天泡在健身房里。沒事就去徒步、爬雪山過大阪的王慎來說並不缺。

    實際上,據他所知道,陸燦和谷烈的武藝就非常不錯。如果在不著甲的情況下,自己未必就是他們對手。但如果大家都穿上鐵鎧,生死相搏。比誰快比誰力氣大,王慎覺得並不輸他們多少。

    可是,今天見到這個騎將,王慎才深刻地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武藝,什麼叫百人敵,什麼叫僅憑一己之力扭轉整個戰場態勢的強者。

    “咦!”見王慎擋住自己勢在必得的一槊,那人驚訝地抬起頭來。略帶黝黑的面龐上是刀劈斧削的稜角,濃黑的眉毛和筆挺的鼻梁下是一雙傲氣沖天的眼楮。

    只一頓,他又縱馬沖來,長槊一揮斬向王慎的頸項。

    槍刃未至,被扯碎的氣流撲面而來,刮臉生痛。

    “殺!”兩聲大吼,陸燦和谷烈一左一右,揮舞著刀子瘋狂撲來。

    快,實在是太快了。長槊“呼”一聲在空氣中閃出一道虛影。

    只見“嗆郎”一聲,陸燦就躍將出去,倒在地上。

    接著,敵將手中的槍桿子就抽到谷烈的頭盔上,沉悶地“冬”的一聲。

    谷烈眼楮一白,癱軟在地。

    這個時候,一把手刀在落下來,插在陸燦的身前。深沒入土,只剩半截刀身在外面霍霍亂顫。

    原來,就在剛才一瞬,敵將以槍刃挑開陸燦的手刀,又回手解決了谷烈。

    依舊是一招,沒有人能夠在他手上走過一招。

    “這人是李成,絕對是!”王慎心中起了一個念頭,渾身冰冷︰“這個時代第一流的高手原來竟是強悍成這樣,在岳、韓、李三個超級高人眼中,世人都是螻蟻!”

    吾生也遲,不識得三國時的呂溫侯。所謂飛將,大約就是李成這樣吧!

    睥睨天下,橫掃六合。

    趁二人阻住李成,王慎顧不得許多,伸手扯住岳雲,向後一拉,就退進人群中。

    “想逃,沒那麼容易!”李成一聲長笑。

    黑影又至,長槊一掃,銀色大弧。

    三個士卒頃刻被欄腰斬斷。

    銀弧又至,繞住王慎和岳雲。

    帶著昏迷不醒身體沉重的岳應祥,王慎已經無力反抗了。

    剎那間,自己這短暫的一生的場景走馬燈似地在腦海中閃現,幸福的童年、苦到極點的高考題海、飛揚的青春、被現實操得痛苦不堪的就業市場、去世多年的雙親那期待而慈愛的眼神、創業成功後的志得意滿……還有大學畢業時和自己分手的初戀女友……一切都在轉動,都在幻化,最後凝結成一張秀氣的滿是愛憐的臉。

    “王大哥,應祥!”一聲悲叫,有縴細溫暖的身子撲到王慎和岳雲的身上。

    那是安娘。

    身周的銀色大弧一閃,凝成一條直線狠狠朝安娘後腦扎來。

    以李成的力氣,這一槊在刺爆安娘的腦袋之後自可順暢地將王慎和岳雲串在一起。

    “不……”王慎用盡全身力氣大吼︰“張琮!”

    ……

    “呼”隨著王慎這一聲喊,耀地天地失色的銀光消失。

    眼前那匹高大的山岳瞬間後移,帶著朝兩邊分開的泥浪。

    長槊縮後,定在空中,後面是李成滿面的震動之色。

    他大喝一聲︰“都住手?”

    正在大開殺戒的騎兵們都拉停了戰馬。

    ……

    安娘還撲在王慎身上,有熱熱的液體從她的腦後不斷流下來,流進王慎口中,那麼的咸那麼的熱。

    王慎急忙翻身坐起來,定楮看去,安娘的腦後一被李成的長槊刺破,正汩汩流血。好在只是一個寸余大的傷口,入肉不深。

    再環視四周,岳雲已經昏迷,陸燦右臂軟軟地掛在身上。原來,李成剛才挑掉他手中腰刀的時候,因為力量實在太大,讓他的胳膊也瞬間脫臼。

    至于谷烈竟然沒有暈厥,而是坐在地上不住嘔吐,想來是被人家一槍桿子抽成腦震蕩。

    至于其他輜重營士卒都丟掉了手中兵器,呆呆地站在那里。所有人都泥水里滾了半天,身上又紅又黑,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

    那個女將憤怒地沖上來,提刀欲砍向王慎,李成一槊擋住她︰“且住,我有話要問。”

    “是,天王。”女將退了下去。

    李成緩緩靠進王慎︰“呵呵,能將兩百烏合之眾帶成強軍,硬頂了上萬濟南軍四日,也算是個人物,報上名來?還有,你怎麼知道張琮的?”

    “可是李成李天王?”

    “某就是李成。”李成微微函授。

    “那就好,那就好,請稍待片刻。”見李成微微函授,王慎進忙扶起岳雲,將他交給安娘︰“安娘,帶應祥回庫房去。”

    安娘眼楮里全是淚水︰“王大哥。”

    “不用擔心,我死不了,大家都死不了。快走!”

    “恩!”安娘點了點頭,一抹眼淚,扶著岳雲吃力地朝庫房移去。

    岳雲背心吃了一記連枷,內傷很重,口鼻中不斷有血涌出來。他身子本弱,也不知道能否挺過去。

    李成輕輕笑道︰“是死是活可不由你說了算,回答我,你是誰,又是怎麼知道張琮的?”

    听他和王慎不斷提起一個叫張琮的人,陸燦、谷烈和其他輜重營士兵都好奇地看過來︰張琮是誰,王道思究竟在說什麼?
mk2258 發表於 2017-3-17 21:35
今宋 第二十九章 天使

         


    看到安娘和岳雲退回庫房里,王慎心中安穩了些。

    他一整衣袂,猛地挺直胸膛,渾身上下煥發出強大的氣勢。面上又是憤慨,又是凌厲之色,戢制指李成,用盡全身力氣大喝︰“李成,某乃大宋知樞秘院事張德遠張相公麾下勾當公事王慎,爾前番遣使臨安樞秘院願受朝廷招安,為官家效力……某乃官家欽命天使,親執聖旨,又有張相口信,前來接洽爾部,商議安置事宜……李成你竟然帶軍剽掠泗州,屠我大宋軍民,意欲何為……這就是你欲受招安的誠意?”

    “啊!”不但是李成手下那群騎兵,就連輜重營的士卒都發出一陣微微的騷動。

    陸燦、谷烈等人更是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王慎。王慎剛才這一席話雖然半文不白,但大家卻都听懂了。

    大概意思是說他王慎是朝廷派出的使者,手持官家趙構親筆聖旨,又得了張德遠樞秘使的叮囑,過來頒旨,招安李成。

    所謂張德遠就是張浚,如今大宋朝實際的政治、軍事主持人,趙構的大管家和主心骨。他的意見可以直接影響到皇帝的決斷,權勢一時無兩。

    想不到這個模樣古怪的,還做了平原鎮輜重營俘虜的王慎竟然有如此大的來頭,一剎間,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片刻之後,整個場面安靜下來,都將目光落到王慎身上。

    只遠出依舊有驚天動地的喊殺人傳來,濟南軍已全線崩潰,李成的重騎正在瘋狂追擊潰兵。

    須臾,李成才一笑,喃喃道︰“誠意,誠意,在沒有受招安之前,你們是官兵,俺是流寇,你殺我我殺你,誰也別客氣。先不說招安的事,我且問你,張琮呢?招不招安不要緊,俺那張先生是某得用臂助,須尋著才放心?”

    “不知道?”王慎一攤手。

    “什麼,不知道?”李成怒喝。

    “失散了,我與他自江南接了聖旨過江來尋天王。卻不想路上就踫到李昱的大軍,一通廝殺,不但我的隨從都已經跑散,就連張琮先生也不知道所蹤。無奈之下,王慎只能剃了頭發,假扮商人,暫時來到平原鎮,正欲派人去查訪張先生,卻不想濟南軍大隊來襲。還好踫到李成將軍,倒也免得再跑一趟泗州。”

    王慎本想隨口所張琮已經被流寇所殺,可看李成的模樣好象對那個什麼張琮很看重,若說他死了,搞不好還真要激怒對方,就隨口瞎說。

    其實,他剛才這一句話都是瞎編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騙過李成。

    就在剛才李成的馬槊就要刺中安娘的瞬間,王慎腦中電光石火地閃過以前在史書上讀過的文字︰“建炎三年閏八月,李成遣人詣行在,受招安,未回,復反。”

    “李成在泗州,聲言願歸朝廷……欲遣人隨使人赴行在,軍中皆恐懼,不敢行。有張琮者,安肅軍人,語言稍辨利,略知書,能謳小詞。……于是諸軍將佐皆舉琮行。成遂命琮。琮亦願赴行在,具受招安之狀,隨使人至行在。……琮遂齎文字復往招成,未至泗州,成已復反……”

    這段文字記載在《金史》里面,大概意思是說,南宋建炎三年八月,李成軍中乏食,攻佔泗州,得到補充之後,又害怕南宋報復,打算派人去皇帝行在那里接受招安。

    他以前已經受過一次招安,此番再降也沒有絲毫的心理障礙。

    只不過,他這次反叛之後一路鈔掠,殺戮極重,惹得天怒人怨,誰也不知道朝廷是何態度。也沒有人敢去當這個使者,怕就怕朝廷一翻臉,自己這個使者小命難保。

    李成軍中有個叫張琮的官員,乃是安肅軍,也就是後世河北徐水縣人,乃是文人出身,還做過一任縣令。河北被女真人攻佔之後,他就隨著李成一起撤退到黃河以南。

    此人能言善辯,寫得一手好詞,典型的風雅之士。于是全軍上下都推薦他去這個使者,事實證明,這人頗有能力,到行都之後,上下活動,促成了李成受招安一事。

    不過,張琮帶著朝廷使者和聖旨剛過長江,還沒有到泗州,李成就已經再次反叛了。

    接下來的事情,史書上也沒有記載。

    估計張琮見情況不對,加上他本身就是個傳統士大夫,覺得再去李成軍從賊太丟人,索性就留在江南了。

    據王慎按照時間推算,張琮此刻應該在揚州一帶,還沒有和李成見面。為了自己,為了安娘和這兩百多士卒的活命,不如假扮朝廷使者,騙騙李成。

    “張琮和你失散了,哎,希望張先生沒事才好。”李成面上露出一絲憂色︰“那麼,把聖旨某看看。”

    見王慎說得入絲入扣,他也相信了。

    如今的中原戰事一團混亂,先是東京留守司那邊自宗澤病勢之後,新任留守杜充殘暴無能,引得軍心怨懟。于是,先前加入留守司的河北大豪如王善、張用、曹成等人起兵做亂攻打開封。杜充不敵,領大軍南撤。

    接著是李昱攻打楚州,和劉光世的淮西軍長期對峙。

    這也就罷了,河北的女真人更是有南下的趨勢。

    李成軍雖然剽悍,可人馬實在太少,軍中又缺錢糧,佔了泗州之後,總算可以平安度過這個冬季。可是,泗州乃是南北要沖,說不好就要被裹入戰火。

    南下的東京留守司大軍中,杜充雖然一將無能害死三軍,可他手下的幾支部隊可都是精兵強將,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泗州擋住他們南下的腳步,必然會成為開封諸路兵馬拼死攻擊的目標。

    泗州土地肥沃,人口眾多,乃是養兵之地,李成是絕對不會拱手讓人的。

    但遇宋軍南下,就算他李天王有信心擊敗來犯之敵,說不好要大傷元氣。

    只要受了招安,彼此都是一家人,泗州也不用交出去。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坐我的釣魚台,軍安民樂,豈不美哉?

    王慎︰“李將軍,稍待,我這進庫房取聖旨。”

    說罷,就朝庫房里跑去。

    有一個騎兵欲上前阻攔,李成一揮手,眼神中全是高傲︰“不用,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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