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今宋 作者:衣山盡(連載中)

 
mk2258 2017-2-21 22:1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8 16268
mk2258 發表於 2017-3-17 21:36
今宋 第三十章 敬知識

         


    王慎快步走進庫房之後,就看到安娘正看著躺在麻布包堆里的岳雲默默垂淚。庫房中原先本有老弱民夫作為輔兵使用,並不直接參與戰斗。今天的戰斗實在慘烈,那些人都已經百征召出去。

    此刻,偌大庫房空蕩蕩地滿是岳雲粗重呼吸的回音。

    他忙上前,低聲問︰“安娘,應祥如何了?”

    “我……沒事……沒事……”岳雲已經醒過來了,低聲道︰“骨頭沒斷,但傷了肺經,死……咳咳……死不了,咳咳……”

    隨著這一陣咳嗽,就有血點子從鼻孔里嗆出來。

    王慎握了一把正要張嘴欲哭的安娘︰“放心好了,吃上幾副湯藥,養上一月就好了,安娘,我這里有事,需要你幫忙。”

    安娘忙站起來︰“是,大人。”

    她剛才已經听得明白,王慎在李成那里自承乃是朝廷派來給李成頒布聖旨的使者。心中震撼的同時,突然間又有些畏懼。

    王慎苦笑著搖了搖頭,顧不得解釋,就打開自己的包袱,拿出畫板,放在一口麻袋上攤開了。又指著硯台和墨錠︰“安娘,快磨墨。”

    “什麼……”

    王慎︰“加緊了,李成還等著看聖旨呢,我得趕快寫一份。”

    “啊!”不但安娘,岳雲也猛地坐起來,瞪大了眼楮。

    “還不快磨……哎,算了,還是我來吧。”王慎呸呸兩聲將帶著血絲的清口水吐在硯台里,拿起一錠墨霍霍地磨起來。

    這是頂級的上海曹素功,小小一枚墨錠,價值千元。

    安娘這才醒過神來,給硯台里加了水。

    只片刻,一池墨汁磨就,在天光下閃爍中黑色的光澤,如同一快墨玉般晶瑩潤澤。

    王慎抽出一張合了金箔印著暗花的熟宣紙,用筆蘸了墨,略一思索,就飛快地寫起來。

    這張紙乃是北京琉璃廠一家百年老字號出品,一張就需人民幣三百。墨是好墨,紙是好紙,用在這個時候倒也合適,希望能夠把李成糊弄過去。

    這還是王慎穿越到南宋後第一次寫字,安娘心中好奇,禁不住湊過去。這一看,心中頓時大震,不覺得道︰“好字。”

    “那是自然,趙九的字還能差了。其實這宋朝的幾個官家,無論是英宗、神宗還是哲宗都是書法高手,至于道君皇帝,更開一代新風的宗師。只可惜,他們都不是合格的皇帝,他們的字寫得越好,對于國家害處越大。”

    安娘︰“這……這是當今官家的字……”

    “是的,我以前看過,也臨過帖,如今學來,倒有七八分仿佛,就是那氣韻卻學不像。”說話間,王慎已經將一份聖旨寫完,將筆扔到一邊。然後又從包袱里摸出一個盒子,從里面拿出一快半尺見方黃忽忽和糕點一樣的東西,拿起雕刀飛快地刻起來。

    安娘︰“王大……大哥,你這是……”

    “趙九的聖旨我寫好了,總歸要弄個玉璽蓋上去才象話,做戲要做全套。”王慎頭也不抬起說。

    ……

    此刻,在庫房外,王慎進去已經快一壺茶時間了。

    有李成軍士兵不耐煩起來︰“天王,那賊子是不是搞什麼花樣,要不,屬下等進去看看?”

    “什麼賊子,是天使,不可無禮。頒布聖旨乃是何等要緊之事,豈可草率,一切路數禮儀都要走到。”李成淡淡說︰“不用急,等著。”

    “是,天王。”

    ……

    是的,王慎同安娘所說倒不是假話,他確實是見過趙構的親手書寫的聖旨,只不過是在現代社會的美國大都會博物館里。

    當時的王慎在美國旅游的時候,親眼得見,發現趙構的字寫得實在漂亮,單真是銀鉤鐵劃,力透紙背。頓時心中佩服,這宋朝的幾個皇帝難不成骨子里就帶著藝術家的基因?

    下來之後,他又在電腦里搜出趙構聖旨的圖片,細心臨摹了很長時間。

    書法這種東西,一法通萬法通,一但跨入門檻,要想仿照別人的字跡,也不算難事。起碼以王慎現在的手段看來,《水滸傳》中能模擬甦、黃、米、蔡字跡的聖手書生蕭讓也不過如此。

    宋朝聖旨的格式也簡單。

    抬頭不外是“敕”然後後面跟著相關機構的名字,接著是詔書內容,結尾是“故茲詔示,想宜知悉”再寫上年月日。

    皇帝的聖旨總得來說分為“詔”、“告”、“敕”三種,單從這個敕字看來,就是敕書,不算是正式的詔令。詔書是用來頒布大政方針的,招安李成只能用敕書,也就是御筆手詔,這樣才符合規矩,絲毫亂不得。

    至于接下來的行文,其實,在古代中國,只要不是正式的詔告,皇帝所寫的書詔、在奏折上的批示都沒那麼多講究,心里怎麼想筆下就怎麼寫。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清朝雍正皇帝的朱批“知道了。”“李枝英竟不是個人,大笑話!真笑話!有面傳口諭,朕笑得了不得,真武夫矣。”“旗下人員,只以見錢,眼都黑了。”

    “朕就是這樣的稟性,朕就是這樣的漢子。”

    ……

    好歹受了十多年現代教育,又成天泡在軍史、國學論壇上,胡亂寫幾句大白話還難不到王慎。

    最後,就差一方玉璽大印了。

    這事最簡單不過,作為一個美院畢業生,任何一樣東西看上一眼,無論隔了多長時間,就能輕易畫出來。而且,王慎手上就有全套工具︰一把雕刻刀,一個模具夾子,幾方用來練手的黃楊木塊。

    不過,這個時候用黃楊木雕玉璽已經來不及了。那麼,用來搞個人衛生的肥皂倒可勉強一試。

    剛才他拿出的那一塊半尺見方黃忽忽和糕點一樣的東西就是雕牌天然皂。

    在徒步運動中,肥皂是個好東西。除了用于個人衛生,身上如果受傷也可以用來清潔傷口。另外,還能用著魚餌釣諸如鯰魚一類的肉食、雜食性魚類補充給養,乃是遠足中的必備之物。

    大約三四分鐘之後,玉璽刻成,在生死的壓力下,王慎感覺自己的手腳從來沒有這麼麻利過。

    他在大印上抹上印泥,僕一聲就蓋了上去。

    趙九親筆手敕完工。

    “真是一件藝術珍品啊!”王慎突然想起自己在大都會博物館看到的原物,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做出來的。

    心中滿意到了極點,也得意到了極點。

    藝多不壓身。

    知識這種東西,或許平時沒有什麼用處,但學了總歸是好的。

    知識就是力量。

    他哈哈一笑,端起一盞陶碗,以茶代酒,高舉過頭︰“敬知識!”
mk2258 發表於 2017-3-17 21:37
今宋 第三十一章 深信不疑

         


    天漸漸地黑了下去,喊殺聲漸行漸遠,李昱的濟南軍前軍一萬余人在騎兵的沖擊下如山之崩。

    李成手下的騎兵都放了出去,正在瘋狂地追殺潰敵,估計要等到半個時辰以後才會回來。

    此刻,他身邊只剩十來騎侍衛,正手提長槊警惕地看著輜重營士兵。

    倒是李成一臉輕松地坐在馬上好奇地打量著坐在地上的宋軍,並不擔心敵人會暴起發難,敢以三百騎沖萬人大陣的強者會在乎這兩百出頭已經徹底失去戰斗力的輕步兵嗎?

    李成厭靜喜動,再加上謀主陶子思正在指揮騎兵作戰,沒有他在身邊聒噪,更是一刻不停地扭動著身體。一會兒伸手去摳頭皮,一會兒又去抓背心。

    為了方便撓癢,他已經叫護衛幫自己脫掉身上的鎧甲,只披著一襲衫子,敞開了胸膛,十指不住用力,口中發出“絲絲”的享受的聲音。

    “賊就是賊,沒個正形。”陸燦看得心中氣惱︰“袒腹捫虱,故做放達之狀,實是折辱我等……道思去取聖旨怎麼還不出來……他他他,他竟然是張相公麾下差遣……當初我欲以軍法取他首級時,他為什麼不向我表明身份?沒道理的,沒道理的……”

    “也對,道思招降李賊之事何等要緊,我身份卑微,這等軍國大事自然沒有資格過問……可是,可是若他死在我手下,這不是壞大事了嗎……還是沒道理啊……他真的是朝廷的天使嗎?”

    心中正亂,就看到騎在馬上的李成身子一整,飛快地穿好衣裳,又理了理頭發,從鞍上躍下。

    陸燦回頭看去,只見王慎已經洗了臉,換了一件干淨的長衫,戴上帽子,右手提著衣擺,左手高舉著一個卷軸,大步從庫房里走了出來。

    他換上的是岳雲的衣裳,雖然破舊,卻熨得整齊。

    岳雲比王慎高半個頭,衣裳也長,可穿在身上。但看他劍眉朗目、唇紅齒白,皮膚上閃爍著微微的光澤,當真是風度翩翩,直若濁世佳公子。

    這下,陸燦對王慎的身份再沒有絲毫的懷疑了。他本就是個讀書人,海州望族子弟,平日里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不知道見過多少大人物。非如此,劉光世也不可能親筆寫信,請他來淮西軍效力。

    王慎身形樣貌所顯示的良好的營養,還有那整齊潔白的牙齒,還有那身上所散發出的強大氣場,只可能屬于貴冑公子、公卿子弟。別人就算想冒充,也學不來這種氣質。

    陸燦並不知道,在後世現代社會,人人平等的理念已經深入人心。實際上,同西方不同,後世中國的基礎教育諸如政治經濟學、辨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說穿了就是精英教育,十幾年下來,現代人的眼光和見識又豈是古人比得了的。腹有詩書氣自華,況且作為一個成功人士,他平日里也不知道和多少大人物談笑風生,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場景都沒有怯場過。

    王慎大步走出庫房,展開卷軸,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話還沒有說完,假詔書已經被李成劈手奪了過去。

    “敕,淮北大捉殺使李成……哈哈,官家還記得俺的名字和以前的官職……”李成大笑一聲,急促而洪亮地念起來。他一張稜角分明的面龐上,那雙黑色的眼楮深邃明亮,如同一把刀子將要把敕書刺穿了。

    念了這句,他眉頭突然一皺。

    王慎見他色變,以為被人家看出破綻,心中一糾。

    好在李成的眉頭又舒展開了,繼續念下來。

    其實這道敕書王慎寫得非常簡單,前後不過而三十個字。大概意思是,皇帝招安李成,依舊任命他為京東河北路大捉殺使。李成部歸劉光世的江東宣撫使司節制,部隊接受招安之後該如何安置,可于劉光世商量。

    “……建炎三年八月三日。”念完,李成將敕書往袖子里一塞,朝王慎點了點頭︰“有勞王將軍。”既不說領旨,也不說抗旨,反正就是沒有個態度。

    陸燦書呆子脾氣立即上來了,指著李成喝道︰“李成,聖旨在此,你竟敢不跪下接旨,狂妄、悖逆。”

    見他突然發作,眾人心中都是一驚。李成性格高傲,殺人如麻,陸燦指著他的鼻子罵,怕是要糟。

    李成卻淡淡一笑︰“我已經不是大宋朝的捉殺使,現在受不受官家的招安,接不接這道聖旨,某還沒有想好,跪什麼跪?”

    陸燦大怒,正要繼續喝罵。王慎急忙一把將他拉住,對李成道︰“李將軍說得是,招安一事何等要緊。畢竟,天王麾下還有一萬虎賁需要安置,也不急于一時。”

    他定楮看著李成︰“李將軍,派遣張琮去行都請受朝廷召安的可是你,我想天王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也不會讓朝廷,讓天下人失望的。”

    剛才听到李成的話,王慎心中偷偷地松了一口氣。由他的表情看來,這份敕書並沒有被看出破綻,總算是瞞了過去。

    李成點點頭,道︰“此戰尚未結束,容我想想,明日一早給天使回話。暫時怕要委屈你等,先在府庫里呆上一夜。”

    說完話,他揮揮手,下令︰“解除俘虜武裝,關入庫房,嚴加看守!”

    陸燦暴跳如雷︰“李成……你!”

    王慎拱手︰“好說。”然後看了看眾人,喝道︰“所有人放下兵器,卸甲,戰斗結束了。你們是我的手下,所謂兩軍叫戰不斬來使,李將軍也不會為難我們的。”

    通過這四天的戰斗,眾軍士對王慎佩服到極點,如今又知道他身份尊貴,當下就解除了武裝,抬著受傷的同伴陸續走入庫房。

    到這個時候,王慎才發現自己雙腳不為人知地微微顫抖。

    他強提起精神,又道︰“李將軍,我手下將士血戰四日,人人帶傷,還請……”

    “可以,晚間我會派個郎中過來給你麾下士卒療傷。”不等王慎把話說完,李成就應了。他又深深地看了王慎一眼,突然道︰“天使這一仗打得不錯,可惜你我今日這次交手天公不做美,某有點欺負人的味道。要不,俺就不受這個招安了,放你回劉光世那里聚齊了部隊,咱們堂堂正正殺上一場?”

    王慎面色一變。

    李成突然洪亮地大笑起來︰“說笑了,說笑了,天使請。”

    一場雨後,天氣涼了下去。

    到天黑,竟有些冷。

    在一間土坯房了,幾盞油燈大放光明,將李成的身影扯得老長。

    白天里派出起追擊濟南軍的騎兵已經回來了,平原鎮里到處都是燈光和篝火。此戰,李成軍斬首六百,乃是空前大勝。

    同時,他派輕騎回泗州,命駐扎在那邊的三千主力火速趕來。

    從此刻起,平原鎮成為李成的中軍老營。

    在他身前是一張大案,上面堆著如山的案牘,正是平原鎮府庫和輜重營這兩年往來帳目。

    李成先是隨意翻看了半天,最後不耐煩地將不相干的帳本拂到地上,只留一本冊子在上面。

    陶子思擺了擺頭,俯身拾起帳本,一摞摞整齊擺回原位,顯然是對李成的急噪又是無奈又是屢見不鮮。

    李成拿起身前那本冊子看了半天,最後發出一聲歡呼︰“子思,子思,收獲不錯呀,兩千匹麻布,今年士卒的冬衣有了。還有,還有,鎧甲、器械也能補充一部分,劉光世這廝不錯呀,真是一個合格輜重營指揮使。”

    見李成挖苦劉光世是後勤運輸大隊長,陶子思又好氣又好笑︰“天王你不是要接受朝廷的招安嗎,聖旨上說讓咱們歸劉光世節制。你若起了他的府庫,怕是要惹惱劉平叔。到時候一道軍令下來,命天王你歸還所有糧秣,你是還還是不還?”

    李成哈哈笑道︰“還,怎麼不還,官大一級壓死人嘛!不過,錢到我手,要等我有。這個債我認,至于什麼時候還他,再說吧!況且,我好好兒的成了他的部下,見面禮也該給點吧?”

    陶子思也笑起來,他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紙卷,展開了,霍然是王慎所寫的那份敕書︰“天王,我總覺得這聖旨不對。”

    李成︰“什麼地方不對?”

    陶子思一臉的疑惑︰“這份官家手敕就是張紙卷,未免太簡陋了點。上次天王也接過一份招安聖旨,那可是黃綾,又裝了軸,裱糊得非常精致。我看這東西,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話中的意思按照現代人的話來說,就是這聖旨看起來有點山寨味道。

    “沒什麼不對,王慎不是說他路上遇到亂軍,最後不得以扮成僧人才逃脫了的嗎?想來,他事先將聖旨從卷軸上剝了下來,也好貼身收藏。還有,敕和詔是不一樣的,所謂的敕書就是官家的私信,以示親熱。看來,某在趙九心目中還是有些分量的。”說到這里,李成有點微微得意。

    陶子思心思慎密,他繼續說道︰“不對,還是不對,天王你看。”他伸出手指在御印上按了按,粘得一指的印泥︰“這玉璽怎麼看起來想是新蓋上去的?”

    “江淮不同于兩河,天氣潮濕。子思你想多了,我敢肯定這份敕書是真的。”李成笑道︰“趙九官人的字我認的,還有,你看這地方。”他指著聖旨結尾。

    陶子思︰“這是個下……不不不,是汴,也不對,哦,原來是花押啊!”

    “對對對,就是官家的畫押。”李成說道︰“當年,道君皇帝的畫押就是由‘天下一人’四字組合而成,如今這個官家也學道君皇帝要做天下一人。只不過,他畢竟是做兒子的,所以,他的畫押上就少了那個一字。有太上皇在,他自然不敢稱天下第一人。某之所以知道這事,乃是當初受招安的時候,來傳旨的內侍同俺說的,你自然不會知道。”

    原來,宋朝的人在簽字的時候,除了寫下自己的名字、蓋章之後,還有個畫押。三者都對上了,才具有法律效力。每個人都有獨特的畫押,有人是一個草字,有人是個圖形,有的人索性就是畫個圈兒。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就算仿冒了簽名和印章,也能輕易被人察覺。

    陶子思這才松了一口氣︰“原來這樣,受教了。”

    如此,二人對王慎所寫的這份手敕也是深信不疑。

    說了幾句話,陶子思突然道︰“天王,這既然詔書已到,咱們現在又佔了平原鎮和泗州,南北要沖到手,自然要同劉光世好好談談。我等不是受他節制嗎,得開出些條件來。”

    “條件肯定是要開的,不然,咱們大軍杵在淮西軍的大後方,對劉光世來說直如芒刺在背。我等如果翻臉,就能輕易地抄襲他的後軍,斷其糧道,甚至直接威脅揚州。子思,你說,我們應該撈點什麼樣的好處?”

    陶子思一臉的興奮︰“首先是糧,今年兩淮旱得緊,說不好有大饑荒。但江南那邊還好,肯定有秋糧解過江來,得讓劉光世分點。另外,咱們上次受招安之後,朝廷所欠的軍餉也得補上。至于兵器甲杖,屬下會開個清單送過去。平原鎮官道已經落入我手,明日我軍主力就開來。大軍壓境,劉光世想不答應都不行。”

    他走到懸掛在牆壁上的那張輿圖上,用手指著天長縣,說道︰“據報,劉光世听聞李昱主力繞道洪澤湖之後,命大軍南下。他自己也慌了,率輕騎星夜急馳。最多後天,他就能進天長縣和酈瓊匯合。屆時,我親自跑一趟劉光世的中軍行轅。”

    “你去,你去干什麼?”李成突然收起笑容︰“你別去,其他人也不用去了。”

    陶子思一臉疑惑︰“屬下不明白。”

    李成︰“受不受招安,某還沒有想清楚呢!”

    陶子思一驚︰“天王……”

    “某知道,軍中有人不想打仗,想招安。可是,這淮西局勢亂得很,某也看不真。不急,不急,容我再想想。”

    陶子思︰“天王,大丈夫立于世,不外是一個利字。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咱們開出條件,劉光世如果答應,那就招安,不答應,就繼續談下去,終歸能夠談出個結果。”

    “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某身為一軍之主。上萬袍澤弟兄皆將身家性命托付于某,自然要為他們打算,豈是一個利字能夠概括。”李成面上突然帶著憂慮之色︰“再想想,再想想。”

    “是,天王。”身為一軍謀主,陶子思所獻之策李成無不采納,內心中也是得意。可是,他始終覺得和李天王好象隔了一層。

    李成表面上看起來是個光明磊落沒有心計的英雄,其實心中卻有著自己的打算,也不會和人商量。一旦有了主意,就會不顧一切執行。

    唐時有房謀杜斷典故,而在軍中,陶子思就是那個謀,而最後還是要由李成來做決斷。

    陶子思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再問下去。
mk2258 發表於 2017-3-17 21:38
今宋 第三十二章 我沒有做到

         


    夜已經深了,庫房中黑漆漆一片。

    沒有人說話,耳邊全是沉重的呼吸聲。

    四天四夜的血戰已經榨干了輜重營士兵最後一點力氣,這四天可以用“驚心動魄”四字來形容。現在終于結束了,雖累,胸中的波浪卻一潮潮涌來,又如何睡得著。

    王慎擰干一張麻巾,輕輕地擦拭著安娘的後腦。

    雖然庫房里黑得厲害,也不怕被人看到。但小姑娘被王大哥如此親密接觸,還是羞不自勝,忙低聲道︰“大哥,我……自己來吧?”

    “不,別動,你腦後有傷,自己看不到也夠不著。”說話間,王慎的毛巾就踫到安娘的傷口上。

    小姑娘疼得身子一顫,緊咬著嘴唇。

    王慎︰“別動,別動,仔細弄破了痂殼,又流血。這清水里加了鹽,清洗傷口的時候會有點痛,忍忍就好,等下我替你上藥。”

    安娘吃了一驚,顫聲問︰“大哥,我傷得重嗎?”

    “不重,過幾天就好了,就是……就是……”還好李成那一槊及時停下來,槍尖只入肉寸許。若是在遲上零點零一秒,安娘就會香消玉隕了。只不過,人的頭皮下血管豐富。頭皮一破,血就如泉水一樣冒出來,紅艷艷地流了她一肩膀。此刻,安娘的肩膀上全是干涸的血跡,已經結成硬殼,看起來甚是駭人。

    “什麼就是?”安娘嚇了一跳,急問︰“是不是化膿了?”

    “這才兩個時辰不到,怎麼就化膿了,沒那麼快。”王慎看到她驚慌的神色,心中一樂,禁不住開起玩笑來︰“就是你的傷口在頭上,等下包扎得將頭發剃了。而且,看你這傷,估計以後這頭發也長不出來了。光禿禿像和雞蛋,很難看的。”

    “啊!”安娘雖然算不上是個大美女,卻也是出落得面容娟秀亭亭玉立,素來愛惜自己容貌,听到說要變成光頭。心中一悲,禁不住流下眼淚來,低聲抽泣︰“我不要,我不要,王大哥,我不要變禿子。”

    王慎故意板著臉︰“禿子又怎麼樣,大不了我以後做和尚,你當尼姑,咱誰也不嫌棄誰。你看這庫房里暗得很,惟獨我的腦袋發亮。如果你再剃個光頭,豈不是照得如同白晝。”

    “撲哧……真的?”安娘見他說得有趣,忍不住笑出聲來。

    王慎正色︰“自然是真的,還能騙你這個小姑娘不成。”

    看到她乍悲還喜,巧笑倩兮。王慎心中突然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東西涌起。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抱住安娘,將她拉入自己懷中。反正庫房里黑得緊,自己和安娘呆在角落里,也不怕被人看到。

    柔聲道︰“妹子,索性咱們都出家好了,尼姑和尚天生做成一對。”

    安娘身體一顫,不動了。她目光中全是迷離,然後就有秋波流動。

    她放棄掙扎,突然伸手抱住王慎,低聲道︰“大哥,我不要你做和尚,我也不……不當尼姑,出家人是不能成親的……”她再也說不下去,將頭埋進王慎壞里。

    王慎輕嘆︰“安娘,妹子,先前你被李成刺中的時候,我這心都碎了,只想就此死去。見你無事,我歡喜得想要哭出聲來。這次知道,這心中已經有了你,沒有你,我卻是活不成的。”

    安娘低聲說︰“我……也是有你的……”

    感覺心中有說不盡的柔情蜜意,願此刻生生世世,願時間停頓再不流逝。

    別人看不到,不代表身邊的岳雲是瞎子。

    看到自己最尊敬的阿秭被王慎擁入懷中,岳雲惡向膽邊生,隨手在身邊抓起一物就朝王慎面上投去︰“不要臉。”

    原來是一塊弓碼子。

    可惜他內傷沉重,手剛一動,背心就是一疼,頓時沒有了力氣,弓碼子就打到安娘的頭上。

    “啊!”安娘輕呼一聲,欲與王慎分開。

    王慎卻不管,依舊拉住安娘︰“別動,要上藥呢!要不,應祥你來?”

    岳雲氣極,不住咳嗽︰“混帳……咳咳……混帳,趁人之危……咳……不要臉……”

    王慎︰“應祥,你剛吃了藥,身上的傷一時好不了,還是好好休息吧,別亂動。”

    就在先前,被李成解除了武裝之後,兩百多輜重營士兵和民夫被統一關進了一間庫房。人實在太多,當真是擠成了沙丁魚罐頭,熱得人渾身大汗。

    李成倒沒有食言,命人送來飯菜,還讓郎中給士卒開了湯藥。

    鏖戰四天,連帶王慎在內,人人都是身上帶傷,其中最嚴重的是岳雲和谷烈。

    郎中說,岳雲肺部受了傷,需要靜養,估計要一個月才能痊愈。谷烈腦子受震,更是麻煩,就算服了藥,也在不停嘔吐,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就算他腦子里沒出血保住一條命,也得一個月後才能下床走動。

    至于右肩脫臼的陸燦倒是受傷最輕的一個,正骨之後,上了夾板,用一根布條系了掛在脖子上。郎中說,今天晚上可能會發熱。等到低燒一退,就和正常人一樣。

    “咳……你這廝嘴巴里就是調了油的,十句話里只一句是真,別人被你瞞過,須哄不了我。”岳雲怒道︰“我就動了,你要怎麼樣?”說罷,就使勁地蹬了蹬腿,一腳踢到前邊一個士兵身上。

    那士兵吃了這一腳,突然惱了,站起來,道︰“岳小哥,這次咱們和王將軍鏖戰四日,從頭到尾他都站在最前頭。俺們受了賊人一刀一箭,王指揮也受了一刀一箭,身上的傷並不比我們少。是的,他說一天一夜之後援軍就會到。現在都是第四天了,可弟兄們心中卻沒有怪他哪怕半點。”

    “我等也是老行伍了,從東京到淮北,現在又到淮西,打過的仗不知道多少,可從沒有踫到過這樣的官長。能夠沖鋒在前,豁出去命不算和咱們生死在一起,遇到這麼一個官長,俺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他揮舞著手中的拳頭︰“其實俺們心頭也是明亮,王將軍宰了易杰那廝,已經得罪了酈瓊。酈瓊要借賊軍的手害王將軍和陸虞侯,這才遲遲沒有派援軍來。俺們不怪他,俺們也不怕死。可是,岳雲你這小屁孩兒竟然對咱們王將軍無禮,某卻是不依。再對他不敬,打死你狗日的。”

    “咳,咳……啊……”如果換成往常,以岳雲那暴躁的性子,早跳起來和那士兵扭打成一團了。此刻卻是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他一是沒想到王慎在軍中的威望如此之高,在這幾日的血戰下來,可說是已經盡收士心;二是沒想到自己所說王慎滿口假話之言乃是指他用話去撩撥自己最尊敬的阿姐,可士卒們卻听差了。

    岳雲一時間則聲不得。

    “對,咱們不怨王將軍,要怨就怨酈瓊那賊廝鳥。”眾人同是點頭。

    一個士兵走上來,對王慎一揖到地︰“王將軍,俺的眼楮不瞎,看得出來你和其他喝兵血的狗日的軍官不同,是真拿咱們當人看。這四天,我是長見識了,見識到什麼才是真正的名將,什麼才是真正的大仗。如果沒有你,俺們一天都挺不過去。咱這條命,都是你救回來的。”

    “是的,咱們就算現在死了,有王將軍,卻是賺了三天。”又是一個士兵走上前來,一揖到地。

    “對,如果沒有朝廷來的王大人,咱們早已經死了。”

    “大人,能與你並肩作戰,是屬下的光榮,死亦無憾。”

    “值了,以兩百破一萬,咱們的名字會被後人記憶,值了,值了!”

    一個接一個的士兵涌來,同時拜下去。

    王慎伸手去扶,可這麼多人,如何扶得過來。

    他眼楮突然發熱,看著這一張張滿是依賴和信任的眼神,聲音不禁哽咽︰“各位袍澤弟兄,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答應過要帶你們活下去,帶著你們回天長,答應你打完這一仗,有干淨的床鋪、熱水和酒食的。對不起,我沒有做到,我沒有做到……”

    眼淚落了下來。

    “大人!”

    “王將軍!”

    兩百條遍體鱗傷的漢子都是淚流滿面,激動得身子微顫,就連斜靠在牆邊,對王慎不屑一顧的谷烈也捏緊了拳頭,咬緊牙關,生怕自己哭出聲來︰“兄弟,兄弟,一起流過血的兄弟啊!”

    突然間,陸燦低低吟唱︰“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王道思,與子同仇,陸某無愧今生。”

    又一個聲音接道︰“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第二人……第二百人︰“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

    一只溫柔的手伸過來輕輕擦著王慎的眼淚,是安娘。

    王慎也顧不了那麼多,一把拉住她的手。心中卻想︰古人真是單純啊,只隨便說幾句話就能讓他們對我死心塌地……可是……可是,這世界上還是需要那些美好的東西,高尚的情操……與子同仇,與子同袍,大丈夫的血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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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宋 第三十三章 最愛之物

         


    通紅的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幾乎是一個瞬間,周遭的一切都明亮起來。

    一場來得快去得快的暴雨並不能改變干旱的天氣,天空依舊是深邃的碧藍。地上的水氣被陽光一照,有蒸汽從龜裂的縫隙中騰起,彌漫在平原鎮里,幻化出五彩之色。

    洪澤湖還是看不到,大片灘涂在腳下延伸,直到遠方無窮處,風吹來,有灰塵輕揚。

    這是戰斗結束後的第三天,李成的主力部隊來得好快,已經盡數進駐平原鎮。

    鎮中到處都是灰色的帳篷,滿耳都是“丁冬”聲,那是李成軍正在修葺營寨。超過五千人馬同時動手,鹿砦、柵欄、土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矗立起來。

    王慎被關在庫房里兩天三夜,吃得還算不壞,睡足了覺,清晨起床後在里面坐了一個時辰,現在被兩個衛兵押出去見李成,嗅到外面清新的空氣,直覺得精神抖擻。

    老實說,兩百人呆在一個庫房里的感覺非常糟糕。里面又悶又熱,汗臭味、屎尿味濃得化不開,再呆下去大家都有害瘟疫了。無論如何,得盡快讓大家得到自由。

    李成自從接到我所寫的那份假聖旨之後,一直對他避而不見,想來也在權衡是否受朝廷招安。今天他叫人請我過來,想來已經有了決斷。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我已經用話將住他,想按理李成也不會為難我等。今日,一切都會有個結果的。王慎這麼想。

    一想到就要和這個時代最強的的幾個強者之一的李成見面,竟不覺有些緊張起來。

    走在路上,王慎四下觀察,發現平原鎮中的士卒雖多,可李成部的人馬軍紀還算不錯,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條。在冷兵器時代,軍隊的戰斗力主要體現在紀律上面。此刻的李成不過是一個流寇,他的部隊能有這樣的紀律,那可是相當了不起的。

    平原鎮很小,就一條兩百米的街道,只幾步就走到盡頭。旁邊是一座院子,門口站在四個挺胸兜肚的甲士,這里就是李成的中軍行轅了。

    進了大門之後,里面空蕩蕩也看不到幾個人,一切都顯得異常安靜。

    繞過大堂進了院子,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李成,王慎的心髒微微一緊。

    院子甚大,里面有一個兵器架子,上面插著槊、槍、矛、斧、叉等十八般兵器,地上還放著石鎖和杠鈴。

    下了一場雨之後,天氣突然冷了下去,有種秋天的感覺。

    李成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短衫,汗津津地站在一顆大樹下,接過一個士兵遞過去的毛巾不住擦著。顯然,他剛打熬完氣力。

    樹葉已經泛黃,在風中一片片落下來。

    看到王慎後,李成將毛巾扔給衛兵,微笑道︰“王大使來了,還不快進來。”

    “見過李將軍,將軍一大早就叫我過來,可是已有決斷。”王慎應了一聲走過去。

    李成突然仰天大笑︰“大使倒是心急,只一日就等不及了?張相公不請一個老成執重之人過來,卻叫了你這麼個毛糙的武人來做此大事,卻是叫人費解。”見王慎一臉的窘迫,他繼續笑道︰“這可不想四天來,以兩百弩手硬扛李昱一萬前軍的那個霍去病。某不禁懷疑,是不是看錯了人。”

    這笑聲也不知道是夸獎還是嘲諷。

    王慎心中抑惱,接著猛地醒悟︰這李成使的正是後世談判桌上的心理攻勢,欲要先聲奪人挫我銳氣,以強大的氣場帶節奏。嘿嘿,還好遇到的是我這個經驗豐富的談判高手,不然還真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也一笑︰“張相公素聞李將軍是個放達豪邁之人,淮地烽煙四起,若來的是個迂夫子,怕是也走不到天王跟前。就算勉強避過戰火,說些不著調的話兒,以你的性子,早就打將出去了。與其和天王彎彎繞繞,還不如我口說我心。”

    李成的笑聲停了下來,眼神收縮成兩點,刺在王慎身上。

    王慎感覺到巨大的壓力,卻是不懼,微笑著回頭看去。

    “好,張相公沒有派錯人。”良久,李成點了點頭。話還沒有說完,他腳一勾,勾起兩根白蠟桿子,伸出手來抓出一根,然後“啪”一聲將另外一根敲給王慎,暴喝︰“接住!”

    王慎下意識地接住白蠟桿子,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李成就“呼”一聲一棒打來。

    長棍停在王慎頭皮上,勁風刮臉生痛︰“動手,接過我三招再說。”

    話音剛落,白蠟桿子縮了回去,在前面一抖,抖成一個大花,正是大槍的招式。

    然後,六七道虛影同時朝王慎戳來。

    “僕僕僕”一陣連綿不絕的輕響,電光石火中王慎也不知道中了幾槍,當真是痛不可忍。

    這就是超一流高手真正的實力,別說同他動手,連人家的招式都看不清。況且,王慎根本就不會武藝。

    “第一招。”李成說話中,槍頭又是一收,搭到王慎的槍桿子上,順勢朝下一滑,打在他的右手上。

    疼得眼淚都要出來,感覺右手已經沒有了感覺。

    王慎急忙松開右手,朝後一躍。

    李成朝前跨出一步,長桿前刺,戳到王慎的腹部。

    翻江倒海的痛楚,早飯都要吐出來了。

    “這是第二招,如果生死相搏,你已經死了十回。”李成大喝,聲如霹靂。他又抖動白蠟桿子。身前是大大小小三四個槍花,虛虛實實,看得人眼花繚亂︰“王道思,你帶兵是不不錯。戰斗之場,長槍大戟,重甲戰陣,個人勇武是沒甚用處。可你是先登陷陣之士,不能一輩子躲在後面。戰爭在任何情況下都可能發生,你不能保證你每次身邊都站著一群重甲虎賁。比如前天那一戰,某不就殺到你跟前來了?若我願意,你早就變成死人了。王慎,你那日擋我那一刀就有點意思,還記得起嗎?來,接我一槊!”

    槍花一收,凝成一線,直刺。

    ……

    怎麼不記得?

    黃疸色的天空,滿是人血的土地。

    如颶風般襲來的鐵騎。

    馬蹄卷起的泥浪。

    不屈的戰意。

    那用盡所有精氣神的一刀。

    ……

    “殺!”王慎身子一側,一棍朝前,如斬馬刀般斬去。

    一線長槊消失,兩條白蠟桿子架在一起,定在空中。

    如狂風般的滔天巨力消失了,後面是李成欣賞的眼神︰“不錯,有靈性。武藝,或者說殺人的本事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不外是將招式反反復復練上一千遍一萬遍,直到成為你的本能。每戰,甚至不用想,身子就會告訴你接下來該做什麼?某不是自夸,槍棒打遍河北無敵手,你可得我三成手段。留下吧,我背嵬軍正缺一個統制。”

    汗水如漿而出,順著鼻尖不斷滴落。剛才這三招說起來長,其實就是一個瞬間,王慎卻感覺所有的力氣都快耗盡了,腳不住抽搐。

    不過,在這樣一個有著強大氣場的人物面前,他卻不能輸陣。這樣的人物他在後世的商場和官場上見得實在太多了。如果你輸了心氣,不但會輸掉底褲,還會被人瞧不起。不能做為平等的對手看待,還怎麼談判?

    他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突然笑道︰“天王這是要傳授我武藝,招攬我嗎?承蒙青眼,王慎感激不盡。不過,我現在在張相公幕中听命,若天王真瞧得起在下。等受了招安,可向相公討人。王慎素有投筆從戎,殺敵報國的志向,如果能夠在天王麾下從軍,倒也能一展我胸中抱負。”

    開玩笑,沒錯,你李成是有強大的人格魅力,不然未來也不可能成為偽齊的擎天一柱。可是,你將來是要當漢奸的,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再說,我王慎一個現代人,可沒有古人的家國情懷,只想快點帶著安娘姐弟和兩百輜重營士脫離這個大戰場,逃到江南去。

    听到王慎這一席不卑不亢的話,李成眼中的欣賞之意更濃,又帶著一絲遺憾︰“這樣啊!”

    說罷,就將白蠟桿子扔到一邊。

    王慎松了一口氣,問︰“李將軍,招安一事不知你想得如何了?”

    “好,說正事吧。”李成一屁股做在椅子上,又指了指旁邊,示意王慎坐下說話。

    他伸出手懶洋洋地抓著自己的背劑,一刻不停地動著︰“某是自在慣了的人,真受了招安,歸劉平叔節制,怕是受不了那約束。還有,俺也不是沒有受過招安,結果如何,官家就給了個名號,卻一文錢軍餉也沒有撥下來。呵呵,王道思,你說我沒事給自己找這麼個婆婆有意思嗎?”

    李成這人有兩張臉,戰陣廝殺的時候矯捷如虎,如同脫鞘而出的利刃,可平日里卻是一副懶洋洋混不吝模樣。

    王慎整理了一下思路,正要開口,李成卻一擺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外是某奪了泗州,直接威脅到北面的淮西淮北和南面的揚州,這就是一個沖地,人人必欲爭奪之。如果受了招安,也能安心居住。可是,某卻不怕,也沒有受招安的興致。此事,我已經思慮了一日一夜,覺得毫無必要。”

    “好吧,既然天王心意已決。那在下只能回張相公那里復命了,還請將軍釋放我的一眾手下,在下即刻起程回官家行在。”王慎站起身來,拱了拱手,正欲告辭。

    李成受不受招安,他才不在乎呢!反正只要能夠保住大家的性命就成,此事已經了結,大家都活著,也算圓滿。還好還好,我的假聖旨總算把李成給騙過去了。

    “慢著。”

    王慎︰“天王還有什麼話說?”

    “王大使可是個難得的人才,想來在張浚相公那里也極受重用,將來必能脫穎而出。說不定過得幾年,大宋朝就會冉冉升起一顆閃亮的將星。”李成滿口的夸獎,雙目亮得怕人。

    王慎心中一沉,感覺大大地不妙︰“在下不過是張相公幕中一芥食客,苟全性命于亂世,不敢有其他心思。”

    李成突然爆發出大笑︰“看來,你還是瞧不起我這個流寇啊!知道我李成平生最愛何物?”

    王慎︰“不知。”

    李成︰“某最愛虎賁勇士,最愛知兵的英雄,而你就是,某是不會放你走的。我手頭正缺人,就算是威逼利誘,也得把你留下。若不答應,兩百俘虜某一天殺十個,先殺民夫,再殺軍士,然後軍官,最後殺你妻小,直到你應允為止。”
mk2258 發表於 2017-3-17 21:39
今宋 第三十四章 顧慮

         


    擊潰了李昱的前軍,又將王慎等兩百來人關押,李成這兩日除了調集主力來平原駐守,修葺大營之外,又將俘獲的濟南軍士兵仔細審問,已將這一仗先後情形摸得清楚。且,他還曾經喬裝改扮混軍濟南軍,親眼見過王慎如何作戰的。

    另外,他還派人仔細看管王慎,庫房里單有動靜即刻前來稟報。王道思極得手下士卒崇敬、愛戴一事,自然瞞不過他。

    又仔細推敲了這一戰王慎的戰法,讓李成禁不住擊節叫好。

    陣而後戰、令出必行、身先士卒、霹靂手段又顯菩薩心腸,這幾點還真有幾分李成帶兵的風格,也大大對了他的胃口。

    看到王慎,李成就仿佛看到十多年前的自己。這小子就是塊璞玉,只需打磨上幾年,經過戰火的鍛煉,必將煥發出奪目的光華。如果招攬進軍中,也許將來會成為自己手下獨當一面的大將。

    老實說,李成軍雖然能戰,可他手下卻沒有什麼人才。畢竟,部隊一直在流動作戰,沒有一個鞏固的大後方休養生息,規模也上不去。再加上他現在又是流寇,沒有朝廷的名義,但凡是個人物,都不肯自甘墮落從賊。

    李成此人頗有野心,財帛女子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王慎如今落到自己手上,如何肯放過。

    只可惜,這小子武藝實在太差,就是個門外漢,在這樣的亂世實在太容易死了,這也是他剛才細心指點王慎的緣故。

    王慎年紀已經大了,錯過了最練武的年齡。要想成為一個高手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但在自己調教下,過得兩年,至少能夠在戰場上自保。

    “啊!”王慎不覺楞住了。

    眼前的李成;兩眼熾熱,目光中全是期盼。他這一席話說得輕描淡寫,甚至還面帶笑容,但身上卻帶著一股殺氣。

    王慎並懷疑只要自己敢說一個不字,李成立即就會叫人從庫房里拖出十人砍掉腦袋。

    這人氣魄甚大,但骨子里卻是個凶殘到極點的軍閥,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絕不食言。他看上的東西若不能拿到手,就會毫不猶豫地毀掉。

    “難道我真要投李成,做他手下的大將?”

    王慎躊躇了,在這樣的亂世里,有兵才是草頭王。做了李成的部下,建立自己的班底,有著現代人對歷史的先知先覺,將來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業。退一萬步說,至少也不用向以前那樣顛沛流離,不知何去何從。

    再說,安娘、岳雲、陸燦、谷烈又落到李成手中,難不成我眼睜睜看著他們因我而死?

    如此說來,投李成,受他重用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呀!

    答應他也無妨。

    至于李成將來做漢奸的事情,只要獲得他的信任,潛移默化,未必不能打消他這個念頭,事在人為。如此,我漢家也可得一支如岳家軍那樣的勁旅。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保護自己要緊。”

    作為一個現代人,王慎本就沒有什麼原則。在他看來,無論是將來去尋岳飛,還是現在就跟著李成,也就是給人打工。單位福利待遇好,有職業成長前景,就干下去唄。如果不行,大不了換個老板。

    想到這里,王慎大為心頭,嘴唇一動,就要答應。

    可就在這個時候,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念頭︰不行,暫時還不行。看李成的架勢好象沒有受招安的意思。雖然說我對趙宋小朝廷惡感極慎,可就目前而言,趙構畢竟還代表著整個漢民族的利益,需要有這面大旗來凝集人心。如果李成不接受招安,依舊做他的流寇。將來一旦趙九政權穩固,在江南站住腳和女真劃江而治。李成軍在中興四將的擠壓下無法在長江以北立足,必須會投降偽齊成為令人不齒的漢奸。到時候,我又該如何選擇?

    我投李成,憚心竭慮壯大力量,最後反為偽齊做嫁衣裳。

    不是不能在李成那里打工,不是不能借他這股東風上位,現在最要緊的想辦法讓李成接受招安。

    那麼,該用什麼辦法呢?

    心中有無數個念頭閃過,王慎腦子飛快轉動,回憶著以前所看過的史料。

    ……

    見王慎低頭思索,李成也不急,就那麼靜靜地看過去。

    須臾,王慎緩緩抬頭︰“天王乃是今世一等一個豪杰,王慎久仰大名了。”

    李成以為他在自己脅迫下已經乖乖就範,面上露出笑容。

    王慎︰“今次,王慎奉官家的聖旨過江,又得張相公諄諄教誨,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促成此次招安。否則,將來又有何面目對天下人。”

    李成面上的笑容凝固了。

    王慎不待李成發作,一笑,繼續道︰“其實我也知道天王乃是忠義之事,否則,當初也不會出任淮北大捉殺使一職,想的不外是為國家效力而已。此番又反,乃是形勢使然。實在是朝廷國庫空虛,沒有一文軍餉撥下。哎……”

    他輕嘆一聲︰“說起來,朝廷也有愧對天王麾下將士,愧對江北各路義軍之處。不過,這卻不是我等置朝廷置天下蒼生于不顧的理由。”

    李成不說話,目光恢復凌厲。

    王慎嘆王,大聲道︰“天王之所以不肯接受招安,可是顧慮杜充杜公美?”

    “你……放肆!”李成面色大變,禁不住大喝一聲,直如悶雷。

    聲音在院子里激起陣陣回音,頭頂那顆樹上有片片黃葉飄落。

    王慎卻是不懼,加大聲音︰“李天王可是害怕杜充權傾朝野,將來卻是要害了你的性命?放心好了,這樣的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

    “絕對不可能發生,就憑你?”李成突然冷笑起來,一臉的譏諷︰“或者說就憑你家主人張浚張相公?我雖在江北,朝廷的事情卻瞞不住某。杜充率東京留守司大軍南撤,官家有意讓他節制江北諸軍。到時候,就連某也要成為他的下屬。他若起了別樣心思,尋個由頭給俺來個斧鉞加上。張相在朝,隔著千山萬水,又如何保得住李某人?就算他暫時動不了俺,以上司的名義,扣俺軍餉,吞我地盤,兼並我部曲,官大一級,到時候某應還是不應。應了,那就是晚幾天死。不應,立即就會被扣上一個反賊的帽子,那是立即死。男兒大丈夫,縱橫于天地間,豈能如小兒操弄于他人之手?”

    “哈哈,哈哈,素聞李伯友乃世之英豪,卻不想區區一個杜充就讓你顧慮成這樣,笑話了,笑話了!”王慎放聲大笑︰“在某看來,那杜充也不過是冢中枯骨,又有何懼哉?”

    如果別人听到王慎這話,早就暴跳如雷了。

    可李成卻靜下來,淡淡道︰“王道思,某到要听听,杜充那老匹夫又怎麼是冢中枯骨?”

    二人這番對話涉及到前年的一樁往事,當初李成軍流竄到河南的時候,軍資匱乏,四下鈔掠。

    當時,宗澤病勢,東京留守司留守一職由杜充出任,負責河南防務。

    杜充這人貪鄙無能,不能服眾,又殘忍好殺。兩軍對陣,互有死傷。東京留守司猛將如雲,所轄兵馬在當時可位是南宋小朝廷戰斗力最強一支。李成不能敵,只得無奈撤出河南,向淮北逃竄。

    在這場戰爭中,李成雖然打不過東京留守軍,卻並不是一無所獲,在一次戰斗中竟然俘虜了杜充全家老小。

    兩軍在開封已經打出真火來,李成本就凶狠,直接將杜家老小殺得精光。自此,二人可謂是結下血海深仇了。

    在如今,開封內訌,南逃到東京的河北大豪張用、曹成、王善等人不服杜充,引軍作亂。杜充屢戰屢敗,就連東京也被人給佔了。再加上女真有人秋犯的跡象。

    這個庸才廢物心中畏懼,丟下舊都,領軍瘋狂南逃。

    按說,一方軍政大員,丟城失地,國法難容。可說來也怪,趙構不但不責罰杜充,反更加信重,竟命他負責江防,節制整個長江以北的軍馬。權勢和所管轄的地盤兵馬,比起以前更大更多。

    如果李成該旗易幟,也要成為杜充的部下,日子還能好過。

    在真實歷史上,李成確實是在江淮生存不下去了,攻佔泗州之後派張琮為使,請求招安。朝廷也點頭了,可正因為考慮到自己和杜充的仇怨,張琮還沒有回泗州,李成就反悔了,搶劫百姓之後領軍西去。

    至于後來張琮去了哪里,史書上也沒有記載。估計是張琮見事已不可為,又找不到李成,索性就留在江南。

    這也是剛才王慎心念一動,突然回憶起來的。

    他差點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忽略了,忽略了,怪就怪我讀書不細,卻沒有想到這一點。

    既然想起這個細節,又更多以前讀書時沒有在意的點浮上心頭,王慎立即有了應對之法。

    王慎淡淡道︰“杜充這廝喪師失地,殘暴無能,已士軍心。朝廷之所以不責罰于他,還不是顧及到他手中的兵權。畢竟,東京留守司兵馬乃是我大宋靖康國變之後最能戰的一支。就算是官家對此人再憤恨,為了維持江淮局勢,也不能不用此獠。畢竟,女真大軍馬上就要南下,臨陣換帥乃是兵家大忌,一動不如一靜。杜充也是仗著這一點,這才飛揚跋扈,無法無天。只不過,他卻是已經犯了別人的嫉了。別說朝廷,就算這江北諸軍軍主,只怕也未必對他心服。”

    李成神色鄭重起來︰“說下去。”
mk2258 發表於 2017-3-17 21:40
今宋 第三十五章 說客

         


    王慎反問︰“天王,為今之世,我大宋能戰之軍究竟有哪幾支?”

    李成︰“倒不甚清楚,還請教。”

    “一共有三支。”王慎︰“靖康之前,我大宋最敢戰的野戰軍團唯有西軍。後,西軍主力出三秦,討方臘,征契丹,戰女真,已然全軍覆滅。潰卒流落在中原,加入不同的陣營,就連天王軍中也有不少西軍的老人。”

    李成點頭︰“我軍中卻是有不少西軍老人。”豈止不少,可以說,李成軍的骨架都是由他從河北帶來的心腹和後來加入的西軍士卒撐起來的。整個部隊,什長、都頭一級軍官全說陝西話,而中下級軍官才是一支部隊最寶貴的財富,戰斗力的保證。

    王慎︰豎起一根手指“當年童貫帥西軍主力出潼關的時候,還留了些人在關中。靖康之後,西軍覆滅,這支部隊算是我大宋能戰精銳之一。不過,比起童貫帶出去的主力,還差了許多。”

    他又樹起第二根手指,接著道︰“第二支則是官家開大元帥府的時候招募的兩河義士和潰卒,兵馬最多,但卻不能打,應該派在最末。”

    “倒是。”李成點頭︰“那麼,第三支呢?”

    “那就是東京留守司的兵馬了。”王慎起第三根手指︰“這支軍馬成分復雜,有老種的手下,有姚古的兵,靖康之後,歸留守司節制。另外,還有大量從河北來的義軍,經宗澤宗汝霖調教之後,人強馬壯,當排第一。”

    李成一臉的敬佩︰“宗如霖無雙國士,我自是十分佩服的。東京留守司的兵馬確實強,我卻是比不過的。”

    王慎︰“對呀,正因為仗著東京留守司的兵馬,杜充才能做威做福,朝廷為了穩定局勢,對他又有依仗之處,這才委以眾任,甚至將整個江淮防務盡將托付,天王所顧慮的,大約就是這一點了。可以王慎看來,這個杜充卻是犯了很多人的忌,必不久矣。天王也不用太過擔心。”

    李成來了精神︰“你繼續說。”

    王慎︰“其實,東京留守司正因為成分復雜,里面的問題也多,將士之間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當初之所以能是我大宋第一能戰之軍,那是因為有宗澤在,有他的威望和手段,尚能壓住手下的驕兵悍將。宗汝霖一去世,軍隊就亂起來。再加上杜充貪婪好殺,庸碌無能,以至引起內亂,丟棄開封南潰揚州。姓杜也知道自己惹出大亂子,自不肯說是因為他的原因丟了開封,只道是女真南犯,不得以退兵。朝廷因為要籠絡這支強軍,只能默許了,還將江北的防務交與杜留守。”

    “不過,他能瞞住官家,瞞住朝廷袞袞諸公,卻瞞不了江北的軍主們。如今,留守司軍馬分崩離析之後,已沒有任何力量,誰還拿他當回事?他杜充有憑什麼號令江北諸軍?遠的不說,就拿淮西軍的劉平叔來說,換天王你是他,肯讓這麼個廢物騎在自己頭上頤指氣使?所謂勢力使人爭,江北就這麼大底盤,一下子駐扎了這麼多軍隊。有你一口吃的,就沒有我的。我猜,各路朝廷官軍必然會對杜充這個來搶飯吃的人心懷不滿。一個人若是惹了眾怒,又被大家識破是只紙老虎,下場只怕不妙得緊。”

    “倒是,看來這個姓杜還真是個紙老虎呀?”李成喃喃自語,若有所思。

    見用話打動李成,王慎精神大振,繼續道︰“據我所知道,劉平叔對杜充就心懷不滿。天王,這次朝廷的旨意上所你若受了招安,部隊歸劉光世節制。當然,這也不過是個名義。劉光世也使不動天王,但借招安這個機會讓杜充不痛快,他還是很樂意的。”

    “絲!”李成抽了一大口冷氣︰“道思,你的意思是劉光世言受充節有不可者六?”

    王慎哈哈大笑,頷首,言道︰“正是那不可者六。所以,天王盡管受朝廷官爵好了。只要劉平叔招安了你,自可默許你據泗州養兵。”

    所謂“不可者六”記載于《續資治通鑒》中,說的是杜充從開封被張用、王善、曹成等人打得灰頭土臉,一路逃到揚州府地盤之後,趙構並不知道開封留守司的兵馬已經分崩離析,破格大用,任命他為江淮地區最高軍事長官,這就引起了劉光世極大的不滿。

    劉光世本是最早加入趙構大元帥府的老人之一,況且,他手中三千西軍精銳是趙九班底最可靠的軍事力量,也是皇帝的心腹。

    今年這個劉平叔在苗、劉兵變時又有擎天保駕之功,被任命為江東宣撫使、太尉,差一步就可以開牙建節,軍界炙手可熱的大紅人。

    你杜充何許人也,一來就要騎到我劉光世頭上,斷不可忍。況且,你這廝在開封敗得那麼慘,又憑什麼管轄我的部隊?

    于是,劉光世就上書趙構,反對此事,又說了六個理由。不外是,江淮地方實在太大,得分兵駐受各大要點,軍勢亦分不宜合;如今地方糜爛,消息不通,各軍當各自為戰,若是統一指揮,豈不拘泥延誤戰機;杜充剛失開封,深負聖恩,有罪當罰;杜充貪墨成性,喝兵血,不能為將;杜充好殺,已失軍心,不能為將;杜充不知兵,每戰必敗,江淮防何等要緊,不能為將;杜充好色,軍中夾帶婦人,不能為將。

    說著說著,就開始人身攻擊了。

    開封留守司的兵馬在以前兵力最壯,不過,以前在東京的時候有點獨立單位的意思,這次來揚州,拱衛御駕,正合趙構之意,當下就有籠絡之心。

    于是,帝大怒,招劉光世進宮,一通大罵,又將他趕去楚州。

    劉光世沒能板倒杜充,又吃了皇帝一通訓斥,心中煩悶到死,自此和杜充結下了梁子。

    如果受了招安,名義上歸劉光世節制,有這麼個簡在帝心的人照應,自然也不用怕杜充了。

    考慮到自己的軍隊現在也沒有什麼好的出路,想通這個關節,李成心懷大暢,說︰“道思一語驚醒夢中人,罷,就受這個招安好了。據探子來報,劉平叔的中軍行轅就快到天長了,我這就派人過去接洽。”

    說罷,他握住王慎的手道︰“道思啊道思,真想不到你治軍帶兵有一套,還辯才無礙。某受招安之後,必向張相公討要你這個人才。到時候,你可不許不答應。”

    王慎點頭︰“若張相公要派在下來天王軍中效力,敢不從命。”心中卻苦笑,我識得張浚,只怕張浚卻不認識我。

    能夠說服李成受招安,他還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同時心中生起了一股豪氣︰就目前看來,我與安娘姐弟還有那兩百個兄弟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從長遠看來,大宋得了一支能戰之軍。要知道,這個李成可是不遜于岳飛的強人,他投了偽齊之後,給南宋制造了巨大的壓力。現在受了招安,我漢家天下算是少了一個強敵。

    突然,有隱隱約的號角聲從東面傳來。

    王慎和李成同時閉上嘴巴,側耳听去。

    一個文士打扮的人急沖沖跑進來,一臉沉重︰“天王,緊急軍情。”

    李成︰“陶子思,出什麼事了?”

    陶子思︰“稟天王,據探馬上來報,天長淮西軍全軍而動,其中還有劉光世旗號,據平原鎮十五里。”

    李成冷冷地笑起來︰“酈瓊這廝早不來晚不來,這個時候才到,想來知道我佔了平原鎮,知道問題嚴重了。嘿嘿,說不好吃了劉光世劈頭蓋臉一通臭罵?”

    陶子思點頭︰“李昱的濟南軍不足掛齒,酈瓊也是大意了。卻不想,這一桌子菜突然殺出天王這個食客,酈國寶慌神了。”

    “哈哈,哈哈,聰明反被聰明誤。”李成大笑著,搖了搖王慎的手︰“道思,听說你斬了一個臨陣潰退的都頭,而那個都頭恰好又是酈瓊的外甥。酈國寶之所以遲遲不發援兵,想的就是借濟南軍的手除了你。可惜啊,他算計了半天,卻便宜了我李成。這回,看他如何向劉平叔交代。劉光世來了也好,咱就好好同他談談條件,他想要平原鎮,可以。先把朝廷欠我的軍餉補全了,並將泗州交給我養兵。還有,兵甲也得給我一些。”

    王慎︰“天王說得是,是得要些軍需才好。不過,劉太尉將來畢竟是你的上司,不可撕破了臉。”

    “不用擔心,劉太尉富得緊,就是個土財主。走,咱們去望樓上看看。到時候,你到劉平叔那里跑一趟,頒下聖旨,大家談談。談得攏,我引兵回泗州,若是說不好,大家戰場上見。”

    按說,只要一接聖旨,李成就是宋朝的軍官了。他和淮西軍都是自己人,這仗也不用再打。

    不過,南宋小朝廷初立,亂得很。各地的軍頭爭權奪利,無論你是官軍還是流寇,你搶我的地盤,我兼並你的部隊,相互之間打得熱鬧,才管不了那麼多。比如岳飛獨立領軍的時候,好幾次都差點死在別的覬覦他手下兵馬宋軍將領之手,其中甚至還包括他的舅舅。而他,也殺過好幾個宋軍將領,吞並了別人的人馬,壯大自家力量。

    這次劉光世大隊而來,又和李成是老對手了,難保他不會有報仇的念頭。

    在綱紀崩壞,人心險惡的念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王慎心中一動︰“天王,可著人將陸燦陸虞侯請來,他是劉平叔故友,有他在,等下談判又有人說得上話。”
mk2258 發表於 2017-4-8 06:53
今宋 第三十六章 兩軍

         


    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轟隆腳步聲聲震耳,大地在千萬人的腳步聲中如同微風掠過的水面微微起伏。

    時值正午,劉光世的淮西軍終于到了。

    望樓上,王慎用手緊緊地抓著欄桿,竭力將頭探出去,端詳遠方的情形。

    自從那一場暴雨落下來之後,天氣一日涼似一日。即便有燦爛的陽光照射在身上,風吹來,卻將一身都吹透了,很冷。

    前面三里,紅旗如火焰在空中飛揚,使得劉光世的軍隊如同沐浴在一片火海之中。

    在最前頭是一隊又一隊騎兵往來穿梭,這些都是宋軍的哨探,他們隊型稀疏,不斷在平原鎮的壁壘之前掠過,然後又呼嘯一聲跑開,炫耀武力,偵探消息,速度快得驚人。

    在斥候騎兵的後面則是一個接一個步兵方陣,正緩慢地朝前推進。刀槍如林,號旗不住招展傳遞著信息。

    他們身上都穿著輕重不一的鎧甲,卻無一例外地涂成黑色,這使得淮西軍看起來如同決堤之後涌來的洪水。

    除了步兵,還有大量的攻城器械,一架架投石車、沖車、鵝車搖搖晃晃地移來,如同步履蹣跚的牯牛。

    就算對冷兵器戰爭一無所知道,王慎也能算得出來,淮西軍今日發動的兵馬比起前幾日攻打平原鎮的李昱前軍要多得多。只見,頃刻之間整個眼簾都被步兵填滿了。四面都是林立的長矛,都是朝這邊推進的軍士,一隊隊似是永無窮盡。

    在先前,以兩百神臂弓弩兵硬生生扛住一萬濟南軍之後,王慎有一種錯覺,感覺自己所經歷的不過是一場制作精良逼真的游戲,敵人就算再多,也不過是來送裝備、送經驗的小怪。你所需要做的不外是不停打下去,直到把他們殺光為止。

    可現在看到淮西軍,心頭卻有一個聲音響起︰我會死的,我一定會死的。

    是啊,這才是真正的軍隊,真正的戰場。相比起這個時代的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正規部隊,李昱軍就是一群流民叫花子。

    在這種幾萬人分工協作,各司其職,高度職業化的戰場上,個人的力量顯得是如此的渺小。

    就算讓你做一軍主帥,別說指揮作戰,就拿整個戰場的態勢而言,你看都看不明白。

    書上得了終覺淺,電視上的戰爭場面都是騙人的。真落到這樣的場景中,你除了被震懾得呼吸不暢還能做什麼呢?

    在之前,王慎覺得打仗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如今想來,自己還真是小看古人了。如果直接將這兩支軍隊的一支交給現在的自己,別說指揮作戰了,下一步該怎麼做都是兩眼一抹黑。

    本來,王慎穿越到這個亂世之後並沒有其他想法,只思索著如何從這里脫身,然後逃到南方平安度過這一生。此刻,看到著宏大的冷兵器戰爭場景,不禁目馳神往,胸中有一股豪氣涌起︰這就是真正的軍隊,真正的戰爭啊!一軍統帥,號令下去,千萬人拼死效力,大丈夫當如是哉!

    如果我王慎真要從事行伍這個職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很多的知識需要學習。

    淮西軍在南宋中興四將的軍隊中排在最末,劉光世也是有名的長腿將軍,已然有如此威勢。也不知道岳家軍和女真鐵騎又是何等模樣。

    “起碼兩萬人,主力戰兵至少五千。哼,劉光世盡發主力來攻,這個劉太尉還真急眼了。”旁邊,李成淡淡一笑︰“我與劉平叔可是老對手,先先後後打了十幾場,有勝有負。不過,真算起來,好象吃虧的總是他吧?來而不往非禮也,咱們也準備一下,別叫人把某看輕了。”

    他的笑聲中充滿了驕傲,確實,在過去的幾年中,李成就是劉光世的噩夢,每戰都打得極其順暢。若不是有猛將王德拼死相救,劉太尉早兩年就已經做了李成的俘虜。

    對于劉光世,李成有著強大的心理優勢,包括他的手下也是如此。

    听到這一聲笑,王慎這才醒過神來,轉頭看去,心中又驚又佩。

    自從佔領平原鎮之後,短短三日,李成軍就修築了堅固的工事。一堵堵壁壘拔地而起,前面上長長的展覽和一座又一坐箭樓、望台。在最前面還挖了簡單的壕溝,立了鹿砦和拒馬,由此可見李成軍馬的執行力和戰斗力。

    李成軍中,鑼鼓鳴響,旗幟飛揚,一聲接一聲的號令在人群中傳遞。同樣,李成軍也架起了投石車。那些投石車早已經預先打包裝箱運過來,此刻士卒們正麻利地在柵欄後架設。

    一隊又一隊李成軍從營帳里涌出來,聚在柵欄後面,在軍官的號令聲中互相幫忙穿著鎧甲。最前面是長槍手,他們的長矛靠在柵欄上,如同膨脹的刺蝟。在長槍手後面則是一層層弓兵,所有人都手執步弓,背上是白花花的羽箭。

    和淮西軍一樣,李成部中也吸收了大量的西軍士卒,可以說兩軍的老底子都是三秦勇士,使的同樣是從範仲淹範大老子開始直到老種小種的厚甲強弩的戰法。

    在以往,西軍缺馬,要想抵御北方草原游民民族的進攻,必須依靠弓箭。因此,軍中的弓弩手佔了六七成之巨。

    只不過,弓弩手對士卒的體能有嚴格要求,訓練不易,而且需要精良的裝備。靖康之後,西軍全軍覆滅,再要組建如此龐大的弓弩部隊已經沒有任何可能。因此,眼前的兩軍弓手已經降到只剩二三成,更多的是輕步兵。

    如靖康之前那種豪華的步兵集團也從此徹底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一時間,進攻方如怒濤洶涌而來,防守方堅如磐石,肅殺之氣盈野。

    同一臉震撼的王慎不同,立在他身邊的陸燦滿面的激動,嘴唇微顫︰“我大宋……這就是我大宋的軍隊。”

    是啊,淮西軍本就是江淮力量最強的軍隊,如今又有戰斗力還強上半分的李成軍受了招安,即便秋後女真南侵,守住江淮當不在話下。自靖康以來,朝廷屢戰屢敗,如今總算拉起一支強軍,隱隱有中興氣象了。

    突然間,望樓下有一個全身披掛的李成軍將領大吼一聲︰“弓弩手,開弓搭箭,抬高兩指,預備——射!”

    超過一千射手將手中的箭狠狠射出去。

    “霹靂”一聲響,整個天空瞬間變黑,滿耳都是“咻咻”銳響。

    接著,天空又是一亮。一千支箭落地,插在兩軍之間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如同一塊麥地。

    對面的淮西軍見這邊弓手齊射,整個大陣頓了頓,又在鼙鼓的催促中“嘩啦”向前。

    陸燦大驚︰“停止射擊,停止射擊,李將軍你已經受了招安,已是咱們大宋朝的官,自己人怎麼能打自己人?”

    話音還沒有落下,下面那個軍官又大吼一聲︰“第二箭,抬高三指,預備——射!”

    頭頂頓時刮過一道強風,依舊是“咻咻”聲盈耳。

    一千支箭在天空中滑出優美的弧線,落到更遠處,釘在空地上。

    那軍官身材高大,背上背著一柄短斧,杵在那里直如一尊鐵塔。此人方才李成介紹過,正是軍中第一悍將馬進。

    馬進是李成前軍統治,弓弩手的主將,乃是一軍中武藝最強者,此人好象在歷史上小有名氣,後來被岳打得滿地找牙的那個。也是他命苦,踫上這個時代最強的軍神,其實,在同時代中,能強過他的人還真沒有幾個。

    陸燦還在不住叫︰“李成將軍,不能打,不能打。”

    王慎一笑,拉住他,道︰“子餘,馬進將軍這是劃定標注射界,不用擔心,打不起來的。”

    李成轉頭看了王慎一眼,點點頭︰“正是。”

    所謂劃定標注射界指的是在站前,遠程投射兵器先要試射兩輪,測算武器的射擊範圍以及落點。這樣,一旦戰斗打響,就能準確地設中目標。冷兵器戰爭中沒有精確的測量工具,如果換成現代戰爭,如重機槍一類的連發武器,則會實現調好角度。

    正說著話,看到李成軍箭如雨下,淮西軍停了下來,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對面的紅旗還在風中滾滾翻飛,灰塵彌漫天穹。

    突然中,大陣朝兩邊分開,一隊騎兵沖了出來。為首是一個身著儒袍的中年人,在他身後有一個騎士高舉著青色華蓋,頗有從容瀟灑儒服臨軍的意味。

    那文士脫陣而出之後,並沒有向前沖鋒,而是一轉馬頭,從淮西軍陣前掠過。不斷將手中的馬鞭朝身邊大陣指去。

    每一鞭落下,被指著的地方,所有的宋軍都高舉著武器大聲歡呼︰“太尉,太尉!”

    一叢叢,此起彼伏,形如波濤。

    此人自然是淮西軍的統帥,江東宣撫使劉光世。

    瞬間,淮西軍氣勢如虹,劉光世的威勢可見一斑。若不了解他的人,看到眼前的情形,必然氣為之奪。

    不過,做為他的老對手,李成卻不屑一顧地“撲哧”一聲,對王慎和陸燦道︰“這個劉平叔,就喜歡來這種虛的。搞出這麼大陣仗,也不怕我輕騎奪了他的中軍大旗。好,既然某已經受了招安,咱們這就去會會這個名義上的官長。”

    說罷,他就和王慎、陸燦一道下了望樓,騎上戰馬,空著雙手帶著兩個侍衛出了轅門,卷起滾滾黃塵朝前奔去,一邊跑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大喝︰“來的可是劉平叔,某乃李成,可否來陣前一晤?”

    他一喊,身後營寨中幾千士卒也大聲重復他的話,聲浪一波波夾帶著箭鏃、兵器的閃光向前。

    見李成輕騎沖來,對面的淮西軍微微騷動,就看到馬上的劉光世一頓,急忙跑回陣去,打在他頭上那頂華蓋也歪了。

    王慎以前在賽馬俱樂部玩過一陣子,馬術是所謂的成功人士的標配,技術還算過得去。不過已經有一段世界沒有騎馬,這次上了鞍,心中還有些擔心,生怕出丑。卻不想,李成軍的戰馬調教得甚至比後世的賽馬還好,騎在上面,身體上下起伏,卻如同生根。這並不奇怪,和賽馬不同,在戰場上騎兵落馬只一個死字,平時訓練起戰馬來比後世更嚴酷。

    畢竟是在李成手上吃過好多次大虧,想來劉光世也有些發怵,無論李成如何大叫,死活不肯出來。

    不片刻,淮西軍中就走出一隊弓手,在陣前排成一排,拉圓了弓指過來。

    李成又是一笑,在射程外拉停了戰馬,繼續喊道︰“劉平叔,某已經接到官家的聖旨受了招安,俺現在也是大宋朝的官了,你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我心中甚是想念。不如各帶二人在陣前一敘,如何?”

    喊了半天,對面突然又動了,幾萬士卒緩緩朝前移來。

    李成皺了一下眉頭︰“看來劉光世是不肯和某見面,也罷,俺先回去,左右要先打一戰,把他給打痛了才好說話。”

    見他要扭轉馬頭回去,見馬上就是一場空前血戰,陸燦突然“駕”一聲沖了出去。

    李成身邊的一個衛兵架起了弓箭。

    李成一把拉住他的手︰“不用。”

    見陸燦沖了出去,王慎心中大驚︰陸燦逃了,我是不是也跟著逃,只要逃到淮西軍那邊,不就自由了……不,不行,安娘他們還在李成手中。我若走,他們也活不成,大丈夫如何做得出這種事情?

    陸燦一邊騎馬狂奔,一邊揮舞著雙手用盡全身力氣大吼︰“別射箭,別射箭,自己人,自己人,平叔,平叔,是我,是我呀,我是陸燦,我是陸燦……”

    最前邊的弓手見他沖來,正要防箭,陣後傳來一陣鑼聲,接著又打了幾個旗號。

    淮西軍弓手放下手中的弓,分出一條通道。

    陸燦就沿著這條通道沖了進去,瞬間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淮西軍近了,近了,眼前就仿佛立著一道移來的城牆,直看得王慎寒毛都豎了起來。

    李成已經撥轉了馬頭,似笑非笑︰“王大使,你怎麼不走?”

    王慎心中苦笑︰我倒是想走,可你得先把安娘、岳雲他們放了。

    “職責在身,走不了。”

    李成點點頭︰“還好。陸燦,芥子般的人物,是死是活,某卻不放在心上。換成你,某會毫不猶豫一箭射殺的。”

    說罷,他猛地抽出背上的大弓,搭了箭,以四十五度角,拉圓“咻”一聲朝前射出。
mk2258 發表於 2017-4-8 06:54
今宋 第三十七章 陣前

         


    從來沒有听到過這麼響亮的破空聲,待到這一箭射出,王慎耳朵里全是“嗡嗡”轟鳴,神為之奪。

    三石大弓,這就是傳說中的三石大弓。

    放眼整個天下,也只有岳飛和李成有如此臂力。

    王慎的目光不覺追隨著李成射出的箭矢向前延伸,只見,這是一支罕見的鏟形箭頭,在陽光下閃爍中寒光,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軌跡,不斷升高。

    整個戰場上,幾乎所有人都同時抬起頭來。

    待那支箭升道最高處的時候,又飛快落下。

    從來沒有看到過有人將箭射出去這麼遠,兩百五十步,不,應該有三百步。

    下面的淮西軍的頭皮都緊了,有人高舉起盾牌,有人用手捂著腦袋,場面有點亂。

    終于,羽箭落下,直接釘在那頂華蓋上。

    華蓋倒下,到處都是人在喊︰“太尉,太尉。”亂成一團。

    在李成背後的平原鎮大寨中的士卒們見到軍主這神乎其技的一箭簡直瘋狂了,齊聲大吼︰“天王,天王,天王!”

    王慎暗自搖頭︰淮西軍表面上看起來軍陣嚴整,其實不過是外強中干啊!

    李成︰“好了,回去吧。”

    王慎眼尖,就看到那邊有一隊人馬出來,忙叫道︰“天王,劉太尉過來了。”

    李成霍一聲轉頭,眯縫起眼楮︰“嘿嘿,劉平叔終于來了,今日卻是難得大一回膽子。”

    去見,出來的一共四人。為首的正是陸燦,劉光世跟在後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劉太尉已經換上一身鐵甲,手中提著一把長槊。

    至于另外兩人都身材雄壯,全副武裝,做軍官打扮。

    王慎大喜︰“應該是陸虞侯見著劉光世,說明了情由,劉平叔這才陣與天王會晤,我等卻是錯怪他了。”

    又過得片刻,等到他們走近,李成又是一聲笑︰“好個劉光世,使詐啊!”

    王慎心中大奇︰“怎麼使詐了,劉太尉不是也只帶了兩個衛兵嗎?”

    “那是兵嗎?”李成指著劉光世身後的二人道︰“你看那二人,矮個的那個是酈瓊,高個的則是王德王夜叉。此二人中,王夜叉且不說了,古之惡來,張飛重生。酈瓊當年在西軍的時候,也是十人敵,少有的好手。劉光世帶這兩個勇士過來,還是怕等下大家說崩,被某給拿了。”

    “原來他們就是酈瓊和王德呀!”王慎心中一凜,今天可算是開了眼界,看到一群歷史名人了。

    當下定楮看去,卻見劉光世白白胖胖,一副和氣模樣。若不是他全身上下都被鐵甲包裹,還真像一個圓團團富家翁。

    至于酈瓊卻是另外一種氣質,他生得不高,皮膚黝黑,就如同生鐵鑄成一般,眼楮里閃爍中狠辣的光芒。

    對于王夜叉的大名,王慎是久仰了。李成軍中的馬進已是鐵塔般的壯漢,和王德比起來,卻還要小一個碼子。王德人如其名,五官分開看都正常,可組合在一起總覺得實在太丑了,又留著鋼針般的絡腮胡,再加上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殺氣,直如地獄里來的餓鬼。

    王慎突然有個念頭,忍不住說道︰“天王,拋開我和陸虞侯不說,等下如果大家說僵動起手來。三對三,以王夜叉和酈瓊的武藝,不知道天王你又有幾成把握?”

    “你還不如直說劉光世突然發難,將某擒下。”李成傲然一笑︰“這個世界上,能留住我李成的人還沒生出來呢!王德和酈瓊加一起也不行。”

    說罷,他將雙手往胸口一抱,露出雪白的牙齒,眼神中全是輕蔑。

    劉光世等人騎馬走到李成身前三丈才停下來,這個時候,王慎才看清楚他的相貌。不得不說,此人如果再瘦上幾分,確實當得起偉男子三個字。

    騎在馬上,他三縷長須無風自動,配合上細長的眉眼,滿臉儒雅之氣,難怪每戰都喜歡著儒生打扮。

    劉光世以前屢屢被李成打得落花流水,心中對他自然畏懼。不過,這人氣魄甚大,卻以手撫摩著長須放聲笑道︰“李成李伯友,你我交手無數次,今日你我還是第一次靠得這麼近。你不是遠在河南府嗎,怎麼跑泗州來了。可惜你孤軍深入我境,前有我淮西軍十萬虎賁,後有李昱大隊前來,此番天羅地網卻是插翅難飛了。”

    聲音清脆悅耳,吐詞也極為清晰。聲音雖然不大,卻在這雜亂的戰場噪音中輕松地送入每一個人耳朵里。

    李成︰“劉平叔,一別經年,我也想念你得緊。是啊,這是你我第一次這麼近說話。還好是現在,換做以往,這三丈距離,平叔你只怕要到我軍中囚籠里做客了。”

    他話中帶刺,劉光世卻不在乎,依舊笑眯眯地看過來。

    但這個時候,馬蹄一聲響,有一道黑影沖來。

    幾乎同時,所有人都抬眼看去。只見來的正是王德,他手中的長槊“呼”一聲就朝李成抽來。

    幾乎看不清楚他的模樣,眼前好象已經變成一團漆黑,正剩下兩點紅光。

    那是王夜叉凶悍的眸子。

    這一槊來得何等之快,就好象已經跨越了空間一般,瞬間出現在李成面前。

    王慎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人的速度竟然能夠快成這樣,待到雪光也似的槍刃落下,轟隆的破空聲才響起。

    而李成卻恍然未覺,甚至還抬頭笑了笑。

    與此同時,酈瓊也動了,手中的長槍前刺,紅纓瞬間抖出大花。

    轟隆馬蹄聲中,大團黃塵激起,吸進肺里,火辣辣似在燃燒。

    就在一槊一槍將要落下的時候,李成抱在胸口的雙手一翻,憑空出現一根雙截棍。

    不,這不是雙截棍,而是連枷。一長一短兩根鐵棍,中間以鐵環連接,短的那根頂端還安著鐵釘。

    只見有黑光一掃,長棍就彈開王德的馬槊,短棍“呼”一聲化為黑光,叮一聲敲在酈瓊的槍頭上。那柄長槍就好象是被打中七寸的毒蛇,驚慌地縮了回去。

    轉眼,三騎就戰成一團。

    黃色的塵土飛快旋轉,四面八方如牆壓來,叫人窒息。

    已經看不清楚了,王慎等人急忙拉開戰馬跳出戰圈,同時大喊︰“且住!”

    “轟隆”又是一聲響,三人這才分開。

    酈瓊一頭一臉全是灰塵,胸口劇烈起伏。王德的肩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連枷上的釘子鉤破,他沒有酈瓊那樣狼狽,依舊如山岳般坐在馬上,通紅的目光憤怒地落在李成身上。

    如果說王夜叉是一匹高山的話,李成就是奔騰的大江大河,他手中的連枷還在呼呼揮舞,但眼神中卻是一片空明,倒映千山萬水。

    所謂的武道大宗師,大概就是這樣吧?

    剛才事起倉促,同時被兩大高手攻擊,李成卻顯得從容淡定,汗不出氣不喘。相反,看酈瓊和王德,好象在他手上沒討到好。

    “噠”收起連枷,李成將武器插回鞍邊,懶洋洋地看著兩個對手︰“不錯,過癮。可惜啊,可惜。”

    酈瓊不覺問︰“李成,你可惜什麼?”

    李成︰“可惜,某現在受了招安,以後再沒有同王夜叉、酈國寶交手的機會了。”他一臉的遺憾,朝劉光世微一拱手︰“小劉太尉,官家已經頒下聖旨,招安李某。如今,李某乃是淮北大捉殺使,歸太尉節制。今日可算見著你,咱們好好聊聊。”

    手罷,就將王慎書寫的聖旨扔了過去。
mk2258 發表於 2017-4-8 06:54
今宋 第三十八章 利之一物

         


    劉光世現在身居太尉之職,如今獨領一軍,不歸任何人管束,自在慣了,手下的部也野得緊。因此,淮西軍又被人稱之為太尉軍。

    他的父親保慶軍節度使劉延慶也官拜太尉,只可惜靖康二年戰死東京。

    李成口稱劉光世為“小劉太尉”未免有輕慢之意。

    換成其他人,早已臉色大變。劉光世卻毫不在意,接過聖旨之後,拱手朝南方皇帝行在位置拜了拜,展開來一看,裝出很驚訝的樣子︰“原來是官家的手敕,哎喲,原來李天王已經受了朝廷召安。這這這,咱們方才打大出手豈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己人不識自家人。哎喲,李捉殺使所部歸我節制。這這這,李將軍世之豪杰,劉某何德何能敢指揮你啊!”

    一連幾聲“哎喲”如果是在馬下,只怕劉光世已經頓足不迭了。

    李成點了點頭,淡淡道︰“當不起,既然李成已經是太尉的屬下了,還請盡快退兵。另外,我軍自當年受招安以後,從來沒有拿到過朝廷一文錢軍餉,另外,軍中器械也短缺,還請太尉給我補上。”

    話還沒有說完,酈瓊就冷笑出聲︰“李成,虧你還真說得出口。爾屢降屢叛,本就是有罪之人。這次既然誠心受降,官家旨意又讓你受太尉節制。自該下馬受縛請罪,交出平原鎮,接受我軍整編。如此,或能留得一條姓名。偏生還獅子大張口,真是不識時務。不然……”

    李成眉頭一聳,冷笑︰“不然如何,提兵來打?也好啊,我與你等又不是第一次照面,如果某沒記錯的話,好象還沒吃過什麼虧。”

    酈瓊正欲繼續喝罵,劉光世又叫道︰“國寶,伯友,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呢,何必呢?大家各讓一步不就好了,在我看來,這世上的事情就沒有談不好的。”

    說著話,就對著二人不住拱手。

    他就姿態放得極低,李成也不好翻臉,指著王慎,道︰“劉太尉,某是個只知道打仗的武人,真和酈國寶斗嘴卻是斗不過。這樣好了,既然朝廷有大使來此。我的意思以前已經同他說得分明,就讓他與你談吧!”

    說罷,就拔轉馬頭和兩個侍衛跑到遠處,冷眼旁觀。

    王慎一呆,他也沒想到李成會丟下自己走開,也不知道李成這麼干是何用意。

    在真實的歷史上,因為李成顧慮自己殺了東京留守杜充全家遭受這個未來的南宋江淮地區最高軍事長官的報復,此次招安無疾而終。自此之後,這個李天王一路輾轉過江,抄掠南宋的江西、湖南,搞得大宋朝在今後的幾年之內後方不靖。

    而在千里突進中,李成軍隊得到極大的鍛煉,戰斗里和軍隊數量也得到極大提升,從此成為南宋初年最大的敵人。使得宋軍在河南一線和偽齊軍反復拉鋸,打得空前慘烈。

    試想,如果當時李成加入宋軍陣營。以他的能力,未必不能成長為如岳飛那樣的英雄,中興四將也會變為中興五將。

    實際上,女真自從進入中原之後,和歷史上所有的外族人一樣飛快地腐化墮落下去。軍隊厭戰情緒高漲,戰斗力一落千丈。到紹興年岳飛北伐的時候,女真已不復當年的剽悍。正面戰場全靠以李成、孔彥舟等人的漢軍。

    那個時候的李成已成為偽齊,甚至女真中原戰場支柱。

    試想,如果李成在建炎三年就受了招安,或許那場北伐會提前幾年,河南戰場也必順利得多。

    如果歷史因此發改變,豈不再不會有十二道金牌和風波亭的天日昭昭。

    風起于清萍之末,一只小小的蝴蝶一扇翅膀,就能在歷史的天空里卷起連天風暴。

    這大概就是我穿越到這個時代的意義吧?

    我已經成為這個時空最關鍵的人物。

    無論如何得促成這場招安,不然,夾在兩軍之間,我或許沒有什麼,但落到李成手上的安娘、岳雲還有那兩百袍澤弟兄該怎麼辦?

    那麼,就從這里開始吧!

    王慎意志堅定了,他目光炯炯地抬起頭看著劉光世︰“在下朝廷頒旨大使張相公門下勾當公事王慎見過太尉。官家命我來淮西,臨行時張相特意叮囑,江淮戰事全憑太尉只手擎天,李成部受招安一事,還得多與太尉商議。”

    劉光世方才在李成面前的表現非常謙和低調,說起話來也是滿面笑容,這樣的人物王慎在後世見得實在太多。他就是一個油滑的官僚,而不是合格的統軍大將。

    這樣的人滑不溜手,卻是最難對付,必須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

    劉光世默默地看著王慎,良久,突然以手擊鞍,厲聲喝道︰“官家?張相?宣旨大使?陛下手敕某也不是沒有見過,張德遠的門生小吏,某也都認識,怎麼沒見過你?李成叛降不定,縱軍襲掠淮西州府,就算他受了招安,所犯罪行,樁樁件件,也是一個死字。此人定是假降,其實心壞叵測。某代天子以討不臣,定要誅了此獠。誰知道你是不是朝廷大使,又是從哪里得的官家手敕來此攪風弄雨,真是吃熊心豹子膽了。”

    他聲色俱厲,王慎卻心中好笑。

    在真實的歷史上,劉光世這個長腿將軍好象就沒有打過什麼勝仗。每戰丟城失地,一潰千里,蠢得跟豬一樣。可說來也怪,每吃一會敗仗,他的官就升一級,軍中勢力大上一分。原因很簡單,除了他趙構最早的班底,又有救駕功勞之外,和他懂得做人做官也有很大關系。

    在紹興年間,岳飛遇害,韓世忠等統軍大將軍紛紛被解甲歸田的時候,這個劉光世偏偏屹立不倒,由此可見他聖眷之隆。

    說到底,這人就是個懂得做官的官僚,而是真正的軍人。

    王慎最擅長和這種官僚打交道,也知道,這種人最喜歡在外人面前做喜怒無常姿態,好叫你琢磨不出他真正的心思。他對下級和顏悅色恭敬有禮的時候,你得多留點心眼。相反,若是對你厲聲喝罵,卻是有用你之處,所謂使過不使功。

    看來,劉光世是真想和李成和談。這也可以理解,畢竟這個小劉太尉在李伯友手下吃的虧實在太多了,好幾次都差點做了人家俘虜,都留下心里陰影了。只不過,今天他讓酈瓊咬死說李成若要受招安,和淮西軍罷戰部隊必須接受他的改編,其實真正的意圖是想要平原鎮這個戰略要沖。

    畢竟,平原鎮是淮西軍的大後方,又是揚州府的門戶。平時這里也就是一個普通的軍供站,等到李昱和李成大軍來襲,這里就變成劉光世柔軟的腹部,如果被人捅上一刀,那可是要命的。

    把握到這點之後,王慎心中大定,忙將身子弓下去,做惶恐狀︰“王慎以往在張相府中也就是個芥子般的人物,入不了人眼,太尉識不得在下也正常。此番頒旨,江北烽火連天,千山萬水,險途重重。王慎不才,請纓北來,正好為國效力。”

    這話的意思很簡單,這長江以北到處都是流寇,到處都在打仗,女真也即將南下,別人都不肯來送死,這個任務只能著落到我這個小人物頭上了。

    “住口,你的事情我剛才已听陸虞侯說過。你被易杰俘虜回平原鎮,當著他的面如何不說明自己身份?偏生在李成打來,才掏出官家手敕。我看你就是假冒的,矯詔可是死罪,說不好你就是李成的間細。”劉光世身邊的酈瓊厲聲大喝︰“定然是李成那廝見我大軍攻來,畏懼太尉神威,使的詐術,今日定要拿下你這個賊子問罪。”

    陸燦大吃一驚︰“酈統制,王道思確實是朝廷大使,還望明查。”

    酈瓊冷冷喝道︰“陸虞侯,你眼楮瞎了還是傻了,王慎拿出的官家手敕你沒看,世界上哪里有這麼粗陋的聖旨,視我等三歲小兒邪?你身為一營虞侯,丟失營寨,使得淮西戰局動蕩,又該當何罪。”

    易杰死于王慎箭下一事他已經知道了,他是個眼楮里不揉沙子的人,直欲置王慎和陸燦于死地。這也是他這幾日死活不發兵救平原鎮的緣故。

    本想等王陸二人死後,再帶兵收復失地。

    作為淮西軍最能打的將領之一,酈瓊對上濟南軍那群烏合之眾還是有幾分把握的。卻不想半路中殺出個程咬金,李成來了,局面也脫離了他的掌握。

    雖說劉光世並沒有絲毫責備他的意思,酈瓊還是惱火透頂。

    他乃是西軍老人,身份尊貴,這一喝聲音尖銳。迫于他的威風,陸燦為人正直,一遇事,總喜歡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背責任。再說不出話來,將頭低下去,羞愧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好了,好了,國寶,世上哪有常勝不敗的領軍大將,你也不用太責備子餘。”劉光世面上又恢復溫和,柔聲勸慰,一副長者模樣。

    然後又喝文王慎︰“王慎,既然酈瓊將軍問話,你著實回答。”

    王慎心中冷笑,這個酈瓊也只知道欺壓陸燦這個老實人。他和劉光世不停在我所寫的聖旨上做文章,這又有什麼意義。不行,不能由著他們這麼把節奏帶下去。

    今天的事情表面上看來是李成受招安,和劉光世接洽受降安置一事,其實就是一場商業談判。世界上的事情,說穿了就是一個利字。

    李成流動作戰,軍隊戰斗力雖強,手下的士卒卻不是鐵鑄的,需要吃飯修養,急需一個地方休養生息。需要有朝廷名義。否則,他一個流寇,不但要和官軍打,還得跟其他流寇摩擦,幾線做戰,不是常法。

    至于問劉光世要軍餉,要兵器鎧甲器械,也不過是漫天要價罷了,不當真的。

    而劉光世,他究竟想要什麼呢?

    平原鎮?對,就目前看來,劉光世大想要的就是這個戰略要沖。

    那麼,他為什麼想要平原鎮呢?

    還不是因為李昱。

    濟南軍有眾十萬,或許是戰五渣,可聲勢實在太大,已經成為新生的南宋政權最大的敵人。李昱雖然渣,劉光世的軍隊不也是銀樣蠟槍頭,還在人家手下吃過幾場敗仗。

    平原陷落,揚州門戶洞開。李成只需裝著看不到,放李昱大軍南下抄掠皇帝行在,趙構對劉光世肯定會有看法。

    這個政治責任卻不是劉光世承受得了的。

    李昱,李昱的威脅才是這次談判的重點,江北這盤大棋的劫材。今天要想度過這個難過,還只能在這個劫材上下工夫了。

    電光石火中,王慎心中閃過無數過念頭,將以前所度過的史料過了一遍。

    在真實的歷史上,李昱後來如何了並沒有記載,反正這人自建炎三年起就沒有出現過。濟南軍也從此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難道他被江淮的其他部隊給滅了,這個可能很大。現在的江淮地區;拋開劉光世的淮西軍和東京留守軍這兩個龐然大物不提,就算是其他流寇如孔彥舟、張用、曹成、王善、李成者,誰不是狠角色。以濟南軍前軍在攻打平原鎮的表現看來,李昱這人就是個廢物點心。只不過是因緣集會,這才鬧出偌大聲勢。他以前遇到劉光世這個庸才,或許還打得有聲有色,真遇到強者,頃刻就被人家給剿了。

    想到這里,他立即有了應對之策。

    看到酈瓊眼中的殺氣,他卻突然從馬上躍下,一揖到地︰“稟太尉,官家手敕一向簡略,酈瓊將軍對我有成見,非要辯個真偽,值此賊人大軍壓境,淮西告急之際,難不成我等還能去天子行在驗證?此番召安,李成將軍方才對在下說過,聖恩天高雲厚,無以為報,只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願駐平原為天子爪牙,守揚州門戶,取李昱首級。還請太尉撥下錢糧以助軍威,即刻領兵兵退去,休要自家人起了內訌,叫李昱賊子看笑話。”

    “啊!”听到這話,不但陸燦,就兩連酈瓊和王德也輕呼出聲。

    王慎偷偷地抬頭看了看四周,遠處,李成還是一副似笑非笑模樣。

    “絲!”但听得劉光世抽了一口大氣。

    他猛地躍下馬來,一把將王慎扶起,朗聲道︰“官家君恩高厚,雨露遍及草木蟲魚。陛下將淮西托付于某,俺在楚州經年,卻沒有絲毫斬獲,辜負聖恩。每每念于此,當真是夜不能寐。淮西淮北糜爛至斯,我這個江東宣撫使無法推脫。如今,李昱賊子繞道揚州,若是驚了聖駕如何是好?某又如何向官家,向朝廷交代?伯友有報國之心,那是朝廷之幸,我大宋之幸。”

    說著話,他重重的捏了王慎胳膊一把,揚聲對李成喊道︰“伯友啊伯友,你可是幫了我大忙了。我這就領軍回天長。你可是世上少有的虎賁之士,若能取得李昱首級,為朝廷解憂。你所需的軍餉輜重,劉光世決不憐惜。還有,泗州也可歸你統轄。”

    這一聲喊得無比親切,不明白二人關系的還真他們是多年的老友,這個時候的劉光世已經兩眼放光了。

    王慎提出這個條件之後,心中也是忐忑。怕就怕李成不肯答應出兵攻打李昱,為劉光世做嫁衣裳。

    正思索著該如何不著痕跡地說服他,李成卻是一笑︰“好說,李昱小兒在我眼中不過是土雞瓦狗爾。我受了朝廷招安,總歸要獻上一份大禮才是。劉太尉,你答應我的事情可別忘了。”

    說罷,就撥轉馬頭,緩緩退回平原鎮。

    見李成很干脆地答應這事,王慎不為人知地松了一口長氣︰事成矣,老子總算做成了這件大事,這淮西局勢也因而動。這件事情將來可是要寫進史書里的,男兒大丈夫還有什麼事情比得上青史留名?

    等到李成走遠,劉光世還是不肯放開王慎的手,轉頭對酈瓊和王德笑道︰“有李成的承諾,揚州當無憂也。哈哈,李昱繞道平原,簡直就是芒刺在背,我這些日子總提心吊膽的。虧得有王慎過江帶來官家旨意,又促成此事,給了俺偌大助力。若是能穩定淮西,甚至整個江淮戰局,王慎當居首功。”

    酈瓊冷著臉不說話,倒是王德一笑,拱手︰“為太尉賀。”

    “在下惶恐。”王慎又一揖到地。

    劉光世卻一用力,將欣賞的目光落到他臉上,嘆道︰“臨危不懼,人才啊,人才。不愧是張德遠調教出來的。按說你現在應該回陛下現在交卸手上差使,對了,我听子餘說你的家眷尚在李成軍中。此前和濟南賊作戰時,還充任過後軍輜重營副指揮使。這樣好了,等下你和子餘去李成軍負責聯絡李伯友和我淮西軍。所謂名不正言不順,我命人拿張告身給子餘,讓他填上你的名字,暫任輜重營指揮使一職。日後,還將上奏朝廷,表彰于你。”他笑著搖頭,故意嘆道︰“張德遠這個人我是知道的,公正嚴明,卻愛惜羽毛,對于手下也極是苛刻。自官家南渡,為朝廷舉薦了許多賢才,其中卻沒有一個他自己的門生故吏。張相一心為公,可有的時候未免極端,此事某替你做主了。”

    王慎一楞,我還真做了輜重營指揮使?劉光世許給我好處,這是籠絡我嗎?

    這個時候,惟有一拜再拜,做感激涕泣狀了。

    不過,就算劉光世不說,他也是要回李成那邊去帶安娘、岳雲和其他弟兄脫離虎口的。至于那啥輜重營指揮使,且做著。好歹也算是混進體制,有了安身立命之處。

    內心中,王慎隱約有些高興,還隱約有點激動。
mk2258 發表於 2017-4-8 06:55
今宋 第三十九章 兩方心意

         


    一聲令下,淮西軍立即前軍改後軍,後軍改前軍,回天長去了。

    又回頭看了一眼王慎和陸燦的遠去的背影,酈瓊一臉的陰霾。他在淮西軍中勢力甚大,乃是劉光世之下的第二人。自己的外甥被這兩人殺了,若是不報復回來,將來誰還懼他酈統制?

    可是,劉光世好象很信重他們兩人的樣子,這叫酈瓊無可奈何。

    “國寶,其實,那份陛下的手敕是真是假,咱們都知道。”劉光世看著他笑了笑。

    酈瓊︰“平叔,這個時候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處?”二人關系密切,私下都以表字互稱︰“你是淮西淮北和咱們的當家人,你說是真,誰能說假?我只是覺得,李成這廝斷不可信,你不該招安他的。”

    “不招安又如何,難道還真同他打,這平原鎮打得下來嗎?”

    “平叔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兵凶戰威,李伯友就是一頭惡狼,我又如何不知道。打仗的事情,和志氣不志氣卻沒有任何關系。如果這一仗拿不下來,甚至將我軍主力賠在泗州,別說李昱,就算是眼前這一關都過不了。沒有了軍隊,你我又算得了什麼?”

    “咱們的官家啊,你別看他對我等統軍大將信任有加,可自劉、苗二賊逼宮以後,看誰都是心生戒懼,但凡你手頭有兵,總想把你的兵權給奪了,換上其他人。換其他人吧,他又不放心,又想著是不是再換一個。這次如果揚州門戶洞開,一旦有人殺過江去,我這仕途也走到盡頭了。這個責任,誰擔得起?”

    “李成要受招安,無論聖旨是真是假,咱們都要做成真的。等下就以八百里加急奏報朝廷,就說李成降了,我保舉他負責淮西戰事。至于他能不能擊退李昱,就不關我劉光世的事情,朝廷要責罰,自去找李成。李成到時候還給不給官家的面子,就不是某關心的事兒了。”劉光世輕輕笑起來。

    酈瓊心中雪亮,劉太尉不但是被李成給打怕了,就連李昱也是畏之如虎,讓他上戰場比殺了他的頭還難受,一點責任也不肯擔。這個劉平叔,揣摩官家的心意到骨子里,還真懂得做官啊!

    招安李成,讓李成去打李昱,事成,作為淮北淮西最高軍事長官,這個大功勞他劉光世自然要拿頭一份。如果成不了,也沒什麼打緊,仗又不是淮西軍打的,朝廷的晦氣也尋不到大家頭上來。

    最最要緊的是,他不用和李成這個殺星在沙場對決。

    如此,國安民樂,豈不美哉?

    不過,難到就怎麼眼睜睜地看著王慎和陸燦活著,如此,泉下的易杰能閉上眼楮嗎,我這口氣又如何咽得下去?

    酈瓊胸中一口惡氣涌上來︰“平叔,你又為何要派王慎和陸燦去李成那里?依我看來,姓王的口中沒有一句真話,怕就怕他又生羅 ,壞了你的大事。真若要用他,留在軍中就好。”

    “留在軍中?留下做什麼,給國寶泄憤嗎?”劉光世一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他真是張德遠的門人呢,真如此,大家面子上須不好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他這事了結,王慎愛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他若真是張相門人,當會留在李成那里聯絡上下,溝通左右。若是假,自然會腳底抹油。一個卑微之人,國寶又河須掛在心上?”

    劉光世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卻極懂得人心,也不想給自己找任何麻煩。

    听他說破這一點,酈瓊還待再說。

    劉光世坐在搖晃不定的馬鞍上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國寶啊,還有一事我得說說你。你既然已經知道李昱主力繞過大澤,為什麼不向平原鎮派援軍?私人恩怨不是不能講,可看場合不是?你是何等人物,和一個塵土般的小人置氣,失身份啊!”

    這聲音顯得含糊,但卻將他公報私仇貽誤軍機這事擺到明面上來。酈瓊心中卻是大窘。黑黝黝的面龐微微一紅,頓了半天,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劉光世一笑︰“國寶啊,我也就是說說,你別放心上,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你我兩家何等情誼,為這事臉,不值當。”

    “是,多謝太尉。”酈瓊微一拱手,算是認了錯。

    確實,正如劉光世所說,酈、劉兩家乃是世交,都是西軍出身。

    當年酈瓊和劉光世的父親老劉太尉劉延慶私交甚密,真論起來,他還是劉光世的叔叔輩。

    劉光世又看了看壁壘森嚴的平原鎮,看到威武雄壯的李成軍軍容,整個人都松懈下來︰“淮北戰事到此刻終于告一段落,我這沒日沒夜趕來,一身骨頭都快要抖散了。國寶,你駐守天長數月,我這個統帥到了,你是不是該盡一盡地主之誼啊?”

    “自然,城中有幾個靖康年從東京流落到此的名妓,詞曲極佳,平叔可以去看看。”

    劉光世笑道︰“若是能再見東京風月,自是美事。某新填了一闋《菩薩蠻》正要找人唱來听听,希望國寶所說的那幾個名妓不叫人失望。”

    酈瓊展顏笑道︰“自然。”

    淮西軍人多馬壯,足足撤了一個時辰才走遠。

    李成這邊不斷有探馬回來,稟告劉光世的動向。知道在確定淮西軍是真的退兵之後,眾人繃起的那根弦才松弛下來。

    今天是王慎第一次看到大軍團作戰,又一手促成了李成受招安和兩軍罷戰。回到平原鎮之後,一直立在望台上。據真實歷史記載,在今年年底,女真就要南下搜山檢害追擊趙構。往日從來沒有經歷戰火的江南地區也即將變成一片廢墟,民族將經歷一場空前大劫難。所有的軍隊所有的力量都要用于應付未來金國的侵略,卻不能在自相殘殺。

    李成能夠和劉光世握手言和,他心中還是非常高興的。

    頭上又開始有烏雲堆積,看這天氣要一天天壞下去,蕭殺的深秋就要來臨。

    光線暗了下去,平原鎮李成軍陸續點起了燈火,人影綽綽中傳來陣陣刁斗金鐸聲,還有一支支巡邏隊在營中穿行。

    平原鎮本不大,一下子擠進來好幾千士卒,房屋不堪使用,到處都架設著帳篷顯得擁擠,卻听不到絲毫的喧嘩聲。

    在高處被冷風吹得一身都快要透了,王慎翻騰的內心才平靜下來。他今天自作主張替李成承諾取下李昱人頭,雖然李成也答應了劉光世領軍攻打李昱,可他心中還是不安。

    冷靜了半天,整理好思緒,王慎才去見李成。

    “可是王道思來了。”走進李成的中軍行轅,和先前這里安詳寧靜不同,屋檐下已經站滿了全副武裝的衛兵,不斷有人進進出出,身上的鐵甲葉子嘩啦著響。李成冰冷的聲音傳來,再不復以前的溫和寬厚。

    “正是在下。”

    “進來。”

    王慎正要進去,一個衛兵伸出手來,示意王慎交出手中兵器。

    李成的中軍節堂很大,起碼兩百平方,里面也沒有放什麼什物,顯得空蕩蕩很是清冷。也如此,里面點了十幾只蠟燭,還生了一口小火爐。

    一進廳堂,王慎就感覺到一股寒氣撲面而來,難以想象前幾日還是酷暑炎夏,淮北的冷天說到就到啊!

    李成裹著大氅,坐在火爐前。看到王慎,就將凌厲的目光投射過來。

    王慎先前在望台上的時候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不等李成先說話,就搶先一步道︰“天王,今日在下擅自做主答應天王為劉光世前驅,還請恕罪。王慎只想說一句話。”

    李成低喝︰“說來。”

    王慎︰“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

    李成︰“就這句?”

    王慎︰“就這句,在下的話已經說完,天王要打要殺,王慎絕無怨言。”說完,他抬起頭,目光炯炯地和李成對視,神情顯得無比堅定。他知道,像李成這樣的大豪,若你在他面前服軟企憐,說不定還真要被人拖出去殺了。

    李成的眼楮同樣雪亮鋒利,兩人目光在空中一踫,仿佛要迸出火花來。

    “哈哈!”良久,李成突然發出洪亮的笑聲,直震得窗戶紙沙沙著響,在廳堂里回蕩不休。

    他這笑聲響起,王慎不明就里,心中雖然有些慌亂,卻咬牙挺直了胸膛。

    “哈哈,哈哈,說得好,老子在泗州好好地睡覺,他李昱這只蒼蠅在某頭上嗡嗡亂飛,是人都想拍上一巴掌。別說你提議,就算沒有你,沒有招安這事,俺也要給李昱一點顏色瞧瞧。”李成繼續笑道︰“你本不是我的部屬,也談不上擅自行事,老子的軍法也行不到你頭上去。不過……”

    看得出來,李成是真的非常欣賞自己。其實這也不奇怪,王慎能夠以兩百弩兵面對這數萬賊軍,硬是守了四天。若不是天上突降暴雨,搞好不好真要打出一場零傷亡的戰爭。這要的手段,已是可敬可畏了。李成對他的青眼和尊重,是王慎一刀一槍殺出來的。

    見李成同意攻打李昱,又不責怪自己,王慎松了一口氣,但听到他“不過”兩字,心有糾緊了︰“不過什麼?”

    李成猛地收起笑容,喝道︰“不過,我手頭可用之兵也三五千人,人家李昱可有十萬之眾,強弱懸殊。王慎,你告訴我,這一仗該怎麼打?別跟我說什麼點齊兵馬殺過去就是,這種拼消耗的賠本買賣,俺從來沒干過。若不拿出個章程,我軍軍法治不了你,某須饒你不得。”

    王慎︰“天王說的是,兵聖孫子有雲︰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兵分正奇,在以正兵和敵軍交戰的時候,永遠有埋伏一支多出來的奇兵預備隊。曹操曹孟德注解孫子兵法的時候又說︰先出合戰為正,後出為奇。”

    他竟和李成說起兵法來,當然,所說的都是後人的理解和解釋。

    “戰時,奇兵的作用是出奇不意,在戰斗中出其不意地打亂敵軍部署。如果能直接殺入敵人中軍,截斷敵人的指揮通訊,這一戰也就贏了/”

    “如今天王已經佔了平原鎮這個沖地,想來已經引起李昱的注意,正帶著大軍趕來。天王帶主力駐守平原老營,此為正。如果能夠派一支輕騎半路截殺李昱,那就是奇兵。出其不意,定能畢盡全功。”

    李成哼了一聲︰“輿圖。”

    王慎忙在大案上將泗州的地圖找出來,鋪在李成的腳下。

    說句實在話,古人的地圖實在潦草,比例尺也不對,但大概的山川河流還是看得出來的。

    李成突然唰一聲抽出放在旁邊的腰刀,指著地圖,冷冷道︰“王慎,枉你也是知兵之人,看看這形勢,還如何出奇?”

    看到他突然拔刀,王慎心中大駭,以為李成要動手,差點沖上去生死相搏。

    見此情形,急忙停了下來,定楮看去。

    李成的刀尖在地圖上游走︰“這里是咱們平原鎮,西面是都梁山阻隔。在平原鎮以北是淮河,以東是洪澤大湖。如此,我軍現在被限制在一片狹小的三角地帶,毫無騰挪轉圜余地。平原鎮這邊打了好幾天,李昱的主力還在滾滾南來。可想,在都梁山——淮水——洪澤之間必然已經撒了不少賊軍偵騎。這一線不過五十來里寬,我軍只要一動,無論正奇,都逃不過人家的眼楮。你告訴我,又該如何出奇?”

    他眼楮里帶著疑惑,又帶著諷刺︰“王慎,你也別同我說要向東繞過洪澤湖吧?這可是好幾百里路,等到你繞過去,李昱已經殺到平原鎮,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王道思,沒錯,你是個人才。可是,你以前卻沒有帶過兵。這幾萬人捉對廝殺的陣戰可不是你帶兩百弩兵,布個陣勢。”

    王慎突然微笑起來︰“天王,我說過要向東繞過洪澤湖嗎?我也沒有想過要學李昱,拾人牙慧也顯不出在下的手段。”

    “不繞道?”

    “是,不繞。”王慎道︰“我們可以直接從湖面上穿過去,也沒幾步路呀!”

    “什麼!”李成大叫一聲︰“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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