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今宋 作者:衣山盡(連載中)

 
mk2258 2017-2-21 22:1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8 16266
mk2258 發表於 2017-4-8 06:56
今宋 第四十章 輕騎

         


    王慎忙擺手,道︰“天王勿急,听我把話說完。今年淮西已經將近一年沒有下雨,各地旱得厲害。淮河水只沒過戰馬小腿,步卒輕易就能過江,這也是前幾日李昱前軍如此簡單就打到平原鎮的緣故。洪澤之水來自淮河,大河無水,洪澤湖也干了。據我所知,在以往雨量豐沛的年月,洪澤湖直接漫到平原鎮邊上。可現在天王你出去看看,前面就是一片大荒灘,哪里還有水?”

    李成“咦”一聲︰“也是,我卻是忘了,洪澤已經縮到看不見了。不過,湖中以前都是水,里面究竟是何情形誰也不知道。如果越過湖面抄到李昱後方,鬼知道這一路上會踫到什麼,某如何放心派出一支偏師去冒這個險?”

    王慎卻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問︰“天王乃是江淮諸軍中除了劉平叔外唯一一支有騎兵的大將,想來這幾日斥候已經都灑了出去,在下想問,可否探察到李昱現在何處?”

    李成將刀尖挪到一個地方︰“已經摸清楚了,李昱的中軍正在安河一帶,日行十里。形勢緊迫,某手頭踏白有限,已經來不及探察湖中情形,知曉什麼地方可以走馬。”

    “安河,恩,來得確實很快呀!”王慎突然從案上拿起筆在洪澤湖上畫了幾個不規則的小圈,思索了片刻,就在小圈中畫出一個箭頭,指向安河︰“天王的奇兵可沿這條進軍路線直插李昱中軍老營,在下保管這條路上沒水可以行軍。”

    “你這是?”李成的眼楮瞪大了。

    “為將者,當上知天文,下知山川地形。一軍軍主,每到一地,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勘察地形,摸得越詳細越好,心中也該裝著一副戰場地形圖。這幾個圈就是有水的地域,這也是我這幾日在平原鎮向土人打听到的。”

    “可真?”

    “自然,屬下保證。”王慎點頭。

    其實,剛才這一番話他也只是推測。

    在後世,他也接觸過不少古戰場的地理資料,作為軍史愛好者,地圖肯定是要看的。洪澤湖周圍分布著宿州、宿遷、淮安、盱眙等大城,乃是中原的核心區域。古人所所的逐鹿中原逐鹿中原,說得就是淮楊這一帶。

    據王慎所知道,洪擇湖平均水深三到五米,原為淺水小湖群。平日里連成一片大水澤,今年旱得厲害,水位退得快,這些小湖泊群應該都露了出來,湖泊和湖泊之間有陸地相連。

    剛才王慎在湖中畫出的小圓圈,就他憑借記憶中的那些小湖泊。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個問題。古代的地理和現代地理肯定有不小的區別,另外,洪澤湖的水位現在究竟退到什麼地方,中間有沒有可以行人的道路,他也不知道。不過,想來應該是這樣。

    就他打听所知可推測,今年江淮地區的旱情非常嚴重,後世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中國南方的旱災和現在比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即便那樣,在現代,南方的各大湖泊的水都干了。如第一大淡水湖泊鄱陽湖水域面積只剩以前的十分之一,里面長滿了野草,變成一座草海。

    既如此,和鄱陽湖一樣同為淺水湖泊的洪澤湖想來也是如此。

    這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王慎可以肯定這一點。

    李成意識到這是一個重大的戰機,霍一聲站起來,身上的大氅落到地上︰“哈哈,哈哈,我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你這個法子倒是妙得很啊!”

    王慎笑道︰“天王,在下忝為淮系軍後軍輜重營指揮使,在你營中負責聯絡溝通。我等和李昱漢賊不兩立,如果賊軍打來,在下也跑不脫,還請天王相信我。”

    “哈哈,我自然是相信你的。道思你那句話說得好,為將者當知天文地理,留心處便是文章。”說罷,他收起笑聲,上手一拍︰“來人,升帳!”

    “通通通”鼓聲在黃昏時分激烈響起。

    大群飛鳥在夕光中連翩升高,和暮色混為一體。

    李成立在大堂中,屈指計算。

    待道第三根手指豎起,整個軍隊的都頭以上的軍官都到了。

    節堂中站滿了威武雄壯的軍漢,鎧甲閃亮,卻寂靜無聲,只一陣陣沉重的呼吸聲。

    大家都已經知道李天王已經受了招安,並決定和李昱交戰,今日升帳,想來是為頒布軍令,一場空前大戰即將打響。

    李成將手指一收,握緊拳頭︰“各位都已經知道,某又做回了大宋的大捉殺使,領了小劉太尉將令,征討濟南李昱。實際上,不管某是不是受招安,這一仗也非打不可。”

    “泗州才多大點地盤,先是有我一萬多人馬,接著李昱的十萬人到了,劉光世的三萬主力也跑了過來。嘿嘿,實在是擠得要命啊!”

    “打個比方,這一帶就是一口將要干涸的池塘,水少魚多。有你一口吃的,別人就少一口。要想活,咱們就得用力把別的魚給擠出去,或者直接咬死。只要敢到我泗州,由得你是誰,都是某的大敵。”

    听他這麼說,王慎這才恍然大悟,知道他先前為什麼在劉光世面前痛快地答應和李昱作戰了。說到底,李成就是個軍閥,需要泗州這塊方寸之地養兵。現在這麼多部隊開進來,一開戰將這里打得一片糜爛,卻是不他能夠容忍的。劉光世不行,李昱也不行。

    勢利使人爭奪,世界上的事情,終歸逃不過利益二字。

    李成露出雪白的牙齒,做出撕咬的動作︰“各位且看。”

    立在地圖前,李成手中的刀沿著王慎畫出線條移動︰“某將派出一支輕騎沿著這條路線突襲李昱中軍,給他的心窩子狠狠來上一刀。”

    “如今,李昱中軍行轅已至安河,戰場就選在這里。”

    說完,他調轉了刀,“咻”一聲就扔出去,正好刺到安河位置。

    幾乎半個刀身沒入青磚地面,幾點火星飛濺而起。

    “陳蘭若听命,我令你率某三百踏白輕騎突進,兩日之內務必趕到安河,取李昱小兒首級,好生腌了,某要送給劉太尉傳閱淮西諸軍,夸耀某的武功。”

    一個將領走了出來。

    听到這個略帶金屬顫音的女聲,立在一旁的王慎心中一凜,忙定楮看去,才發現這人正是那日和自己交過手的那員執長槊使雙刀的女將。

    此女身材頗高,大約一米七十六七模樣,在一種將領當中,鶴立雞群。偏生腰枝縴細,五官娟秀,除了胸脯實在太平之外,簡直就是後世的超模。那挺拔的鼻梁,深邃的大眼,頗有中性之美,只看上一眼,就叫人心髒忍不住亂跳。

    只不過,她好象繡了紋身。有紅紅綠綠的圖案從她的胸口處蔓延到脖子處,仔細看去,是一條龍還是蛟?

    宋人喜歡紋身,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九紋龍史進和遍體花繡的浪子燕青,當然,此二人都是小說中的人物。在真實歷史上紋身最出名的當屬後周太祖郭威。

    郭威身上全是刺青,脖子上還繡著兩只花雀,因此被人喚著郭雀兒。

    另外,岳飛也在背上刺上“盡忠報國”四字,由此可見宋人風尚。

    這女將大約二十四五,正是一個女孩子最美麗的時候。偏生渾身錦繡,目光凶悍,簡直就是帶刺的玫瑰呀,原來她的名字叫陳蘭若。

    蘭若二字出自佛經,意思是出家人修行的森林,又指僧院,很好听啊!

    只是,這女將一看就不是善良之輩,和悲天憫人的佛家卻是扯不上半點關系。

    女將︰“是,義父,女兒領命。”

    這個時候,王慎這才大吃一驚,原來陳蘭若是李成的義女,難怪如此剽悍,武藝好象也非常不錯。

    正在這個時候,李成又喝道︰“王慎听命。”

    包括女將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齊唰唰落到王慎面上。

    王慎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愕然指著自己︰“天王喚我?”

    李成點點頭︰“王慎,穿越干旱大湖突襲李昱中軍老營的計策出自你手。你是主,我們是客。在座諸人中只有你熟悉道路,煩勞你做鄉導給陳蘭若將軍帶路。”

    語氣不容質疑。

    王慎這幾日鐵與血看得實在太多了,只想快些交卸了差使帶著安娘姐弟離開這四戰之地。如今他本派到李成軍中,本以為就是個客人,呆上一陣子,等這一戰打完就可以離開了。卻不想,如今卻被李成派出去引路。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既然李成已經下了命令,根本無法推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王慎心中大苦,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道︰“是,天王。”

    “很好。”李成喝道︰“各軍也準備一下,李昱的主力馬上就要過來了,無論陳蘭若將軍和王慎那邊打得如何,我等也要準備出擊。兵者,以正合,以奇勝。我們正軍,也該和李昱接觸了。某要教教那個濟南來的流寇山大王,什麼是真正的戰爭。”

    說著,一支支令箭扔了出去,命令一道道流水般下達,整個平原鎮籠罩著大戰之前的氣氛。
mk2258 發表於 2017-4-8 06:58
今宋 第四十一章 婚約

         


    所謂踏白就是偵察騎兵,大軍的開路先鋒。し

    戰時,肩上責任有三。一,搜索探路,防敵伏擊;二,查明敵情,游弋警戒;三,閃電突襲。

    真若比擬,相當于後世的特種部隊。只不過,這支部隊都是重裝。類似二戰時期德國的機械化、摩托化集團軍。

    能夠成為一軍之踏白,需要開得強弓,騎得烈馬,必要的時候還要先登陷陣,武藝也要極其高強。這在古代,簡直就是標準的技術化兵團。

    只見,三百騎人人鐵甲,手執馬槊,腰挎手刀,背背硬弓。鞍邊還掛著斧子、骨朵、鐵蒺藜、繩索、解繩騎。一人雙馬,武裝到牙齒。

    所有人都立在地上,排出整齊的陣型,沒有人說話,肅殺之氣沖天而起。

    這隊人馬雖然不多,可裝備昂貴,兵員多是百戰西軍老卒,乃是李成軍精華中的精華。當初和劉光世交手的時候,李成屢屢率領這支軍隊突襲淮西軍中軍大旗,打得劉平叔看到李成就心中發毛。

    如今,李成可以說將手頭最值錢的家當都交給了陳蘭若,交給了王慎。

    天上依舊是烏雲堆積,鬼知道什麼時候又會下雨。如果像幾日前那樣的暴雨再下得幾場,說不定湖水就會漲起來。時間緊迫,不容耽擱,軍議之後的第二天黎明,部隊就開拔了。

    天氣已經徹底涼下去,在微曦的晨光中,三百身材雄壯的健兒,六百匹高頭大馬肅然而立,口鼻間噴吐而出的白氣在頭頂連成一片。

    一面接一面紅旗呼呼招展,鎧甲錚鳴。

    好大威勢,這還是王慎第一次看到李成騎兵集結。看到他們從頭包到腳的鑌鐵扎甲,看到這支金屬部隊,頓時有呼吸不暢的感覺。

    這才三百人,就如此可怕。卻不知道當年西軍的三千勝捷重騎、三千白梃騎兵集合時又是何等光景。

    而在北方,女真卻有上萬精騎,還有那傳說中同樣渾身鋼鐵的鐵浮屠,一旦出現在戰場上。千軍萬馬,排山倒海,誰人又抵擋得住?

    在王慎身後跟著輜重營那群兄弟,這些人以前屬于淮西軍的二線部隊,在來平原鎮之前很多人都沒上過戰場,更別說見識大宋西軍鐵騎。看到眼前這群矯健的殺戮機器,回想起當初他們屠殺濟南軍步卒時的情形,都被震撼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難怪當初劉太尉在人家手上吃過這麼多敗仗。

    接受招安之後,輜重營的士卒都被李成從監牢里放了出來,安置在帳篷里,軍官們也有單獨的居所。

    王慎這次隨陳蘭若出征,也分得兩匹戰馬,一匹用來乘坐,另外一匹則用來馱運鎧甲、兵器、給養。這次出擊李成預計需要兩天時間才能趕到安河,干糧早已經準備好了,也用不了多少,但戰馬的馬料卻多,足足裝了一大口袋。據說,供應一匹戰馬足夠裝備七個步兵。這六百匹戰馬每日消耗都是一筆巨大的數字,再加上手頭數萬人馬,可想李成軍所面臨的巨大經濟壓力。

    李昱裹脅十萬如蝗蟲般走一路吃一路,所經之處當真是寸草不生。泗州實在太小,如何養活得了這麼多兵馬。其實,就算李天王不受招安,兩軍也回大打出手,這也是王慎當著李成的面向劉光世提出剿滅濟南軍的原因,他也是吃準了這一點——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在亂世,一切都是*裸的叢林法則。

    安娘從府庫里尋了一套索子甲,套到王慎身上。劉光世府庫中寶貝不少,鎧甲、兵器堆積如山,不過大多已經損毀成零件模樣。這件索子甲也是如此,听說王慎就要出征,安娘剪了幾個士卒的頭發,搓成繩,連夜將散開的鐵索串在一起,到天明的時候總算弄好。

    也因為一夜沒睡,安娘眼楮紅紅的,卻是一句話不說,只麻利地將索子甲背後的幾根帶子系牢。

    接著,又提起一副扎甲就要朝王慎頭上扣去。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說一句話,神情好象很傷心的樣子。

    王慎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只得沒話找話︰“安娘,天氣還熱,你給我穿著兩套鎧甲,這是要熱死我呀?”

    安娘還是不說話,只用力地扯了扯鎧甲肋部的皮帶,箍得王慎有些透不過氣來。

    倒是旁邊的岳雲有點不耐煩,喝道︰“叫你著甲,直穿就是,羅 個甚?真以為你是沙場驍將,有萬夫不當之勇?其實,你這廝武藝稀松得很。小爺是身子不好,若是往常,就算是捆了一只手也能在一招內把你放翻。索子甲只防刀箭,卻防不住鐵錘、骨朵、連枷,需要在外面再罩一件扎甲。阿姐這也是為你好,你懂什麼?”

    “應祥,你身子好象好了許多。”王慎看了他一眼,這小孩子還是皮包骨頭的樣子,但面龐上已經帶著紅潤。十二歲的孩兒,恢復起來真快。先是得痢疾,接著又被人一連枷打出內傷,可睡上兩天,又生龍活虎了。

    “關你鳥事?”岳雲對王慎惡感極甚,翻了個白眼。

    不跟一個小孩子斗氣,王慎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鎧甲。轉頭對安娘道︰“安小娘子,我和陸虞侯還有谷都頭是淮西軍軍官,得了劉太尉軍令,在李成軍中負責聯絡溝通。你和應祥不是淮西軍的人,我昨天已經跟李天王說過,他也答應放你們姐弟離開。你等應祥身子好些,就去揚州吧,說不定在那邊能夠尋到你們母親。”

    岳雲和安娘離家出走,要將母親帶回老家的事情前番王慎已經听安娘說過。結發妻子被人和人私奔,乃是大英雄岳飛心中永遠的痛,是岳家最大的恥辱。這事也是寫進史書里的,後來,岳飛的孫子在記述祖父事跡的時候,也不隱瞞。

    作為一個現代人,王慎自然知道安娘和岳雲的母親現在就在韓世忠軍中,嫁給一個低級軍官。韓世忠在平定劉、苗之亂之後,應該駐守在揚州、建康一帶,姐弟兩只要往南走,就能找到。

    當然,這事他也不好跟安娘明說,否則就解釋不清楚了。

    安娘卻搖了搖頭,還是不說話。

    王慎有點急,皺眉道︰“你呆在這里做什麼,有意思嗎?我這是出去打仗,能不能贏兩說,搞不好就回不來了。對了,萬一有個好歹,你能不能在家里給我立個牌位,逢年過節的時候燒上一柱香,燒上幾張紙?”是啊,當初在平原鎮以兩百弩兵硬扛李昱一萬前軍,那是被人家包圍,不得不拼命。一是自己戰術使用得當,二是運氣不錯,這才讓大家得以保全。

    兵凶戰危,戰場上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且不說這一仗是勝是負,就算是贏了,自己說不定中上一枚流矢,當場掛掉。

    運氣這種東西誰說得清楚呢,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下一個故事的主角。

    經過那一場大戰後,王慎身上也不知道帶了多少傷,如今都結了痂,一入夜就癢得厲害。

    這次在李成面前提議越過洪水澤湖突襲李昱中軍,王慎也是危急關頭胡亂獻策,鬼知道湖里有沒有路,能不能走。如果真走不通,貽誤戰機,會受軍法的。

    亂世人命如草,百姓如此,普通士卒、小軍官也是如此。要想平安,起碼得混到一軍統制那一步啊!

    突然,安娘叫起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要你活著回來。”眼淚就撲簌地流下來,她猛地推了王慎一把︰“你滾,你滾呀!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說罷,就捂著嘴跑開。

    聲音竟沙啞了,看不出她溫溫柔柔的樣子,一發起怒來力氣卻這樣大。

    “道思,一路保重。”陸燦苦笑著拱手。

    眾人也同時拱手︰“王將軍保重。”

    王慎也跟著苦笑,“各位的弟兄你們也保重。”和眾人做別,正要上馬。

    岳雲卻一把拉住韁繩,目光凶狠地看著他︰“你今年多大?”

    王慎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我二十七歲,怎麼了?”

    “家中可有娘子?”

    “我一芥流民,哪里有女子瞧得上,怎麼了,你查我戶籍?”

    岳元繼續問︰“王慎你都二十七了還沒有成親,是不是身上有什麼毛病?”

    王慎大窘,是啊,古人結婚都早。比如眼前這個桀驁不遜的岳雲岳小爺,在真實歷史好像十三歲還是十四歲就成了親。風波亭遇害的時候才十八歲,就育有二子一女。

    我王道思二十七歲還沒有成親,在古人看來就是個怪胎。

    不但是岳雲,其他人看王慎的目光也是怪怪的。

    王慎心中惱火︰“某身強體健,正常得很。”

    “那就好,等活過這一陣回來,等我做完那事,你叫媒人去俺家下聘吧!”岳元喝道︰“你這廝既對我姐有意,緣何只顧著撩撥,說些瘋言瘋語欺人,卻不談正事。你給俺小心些,小爺鐵拳須饒不了你。”

    說著話,他就狠狠捏緊拳頭。大約是太激動了,牽動身體的傷勢,就劇烈咳嗽起來,直咳得滿頭熱汗,面龐通紅。

    “原來是這事,你沒事吧?”

    岳雲直咳得鼻子里都沁出血來,怒道︰“不……不,不用你管,死不了。”

    “算了,你好生養傷,別說話。”王慎心中也是喜歡安娘,嘆道︰“如今兵慌馬亂,還談得上其他嗎?等過了這陣,我還活著,等安定下來,我知道該怎麼做。”

    說完,他就揚聲對遠處的安娘道︰“安娘,若卿有意,王某必生死相許。”

    安娘听到弟弟說起自己婚事,本羞得滿面通紅,此刻卻又大聲地哭起來。

    谷烈突然大笑︰“好了好了,這賊世道,大家都是過了今日沒明日。等到將來道思成親,俺也要討口喜酒喝……哎喲,我得頭好暈。不行,不行,我這腳下地怎麼在轉。”

    他的腦震蕩還很嚴重,又開始干嘔。

    眾人都撲哧一聲大笑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支長槊抽來,啪一聲抽在岳雲的胳膊上。

    岳雲皮粗肉糙,倒不覺得痛,但聲音卻無比清脆。

    “你!”岳雲憤怒地轉頭看去。

    卻見陳蘭若全副披掛騎馬站在旁邊,冷冷道︰“怎麼,不服氣?”

    岳雲一字一句︰“自然不服,咳,咳……咳……”

    “應祥。”王慎忙喝止岳雲,拱手對陳蘭若道︰“陳將軍,咱們該出發了。”

    陳蘭若冷哼一聲︰“王慎,你方才生離死別,難不成這一路行不得?也只有義父相信你這口中抹油的家伙,須騙不得我。我提醒你,這一路就跟在我身邊,不許離開。否則,休怪我軍法無情。”

    王慎騎馬跟了上去︰“我如何敢哄騙天王?”他有種感覺,這個女將對自己惡感極慎。也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得罪了她,那天斬了她的馬頭,戰陣之中,你死我活,務盡全力,誰怪得了誰?

    沒道理啊!

    反正這一路上我小心為好。

    又回頭看了安娘一樣,那邊紅旗招展,在旗桿下,安娘一手扶岳雲的肩膀,一手掩著小嘴,不住的哭。

    這個堅強的女子今天怎麼軟弱成這樣,她身體里還要岳爺爺的基因嗎?

    倒是岳雲岳應祥很不耐煩,不住口地跟阿姐埋怨著什麼。

    戰馬轟隆向前,黃塵滾滾,安娘和岳雲、陸燦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逐漸被煙塵淹沒,只剩那一面紅旗還在飛揚。卻知道,那面如同燃燒的旗幟下有一個女子正在等著自己平安歸來。

    土坯房、灰色帳篷、林立的柵欄、拒馬、望樓、箭樓,一副古典戰場畫卷,已然在歲月中發黃發脆。

    可是,被朦朧淚光一洗,卻清亮起來。

    而我,已經成為畫中人。

    穿越到此十二天,直如一場大夢。

    而我已經有了牽掛。

    有了牽掛,有了真正需要守護之人,一切都變得真實。

    王慎猛地轉頭朝前路看去,洪擇湖一片青綠,那是初秋的草海。

    他抹了抹眼楮,一聲長嘯︰活下去,要贏!
mk2258 發表於 2017-4-8 07:15
今宋 第四十二章 敵意

         


    接下來兩天一夜的行軍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順利的,實際上,洪澤湖並不寬,這點距離,若是縱馬奔馳,一天就能跑個對穿。

    只不過這年頭的戰馬可金貴得緊,當年北宋清明上河、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何等富庶,聚中國之財富,也就組建了萬余騎兵。這種戰略軍器相當于現代社會的奔馳、寶馬。這次出動三百騎兵,六百匹戰馬,簡直就是一人兩輛奔馳g系列越野車。可見,李成這次是把家底子都掏出來了。

    他兵少地盤小,經不住和李昱長期對峙被人家用人海戰術一點一點消耗到屎干尿盡。

    必須以閃電一擊,使用斬首戰術取下李昱腦袋。

    合格的戰馬比人值錢多了,又攜帶了那麼多物資,自然要顧惜馬力。這一路行來,大伙都牽馬步行,如此,速度自然上不去。

    更兼洪澤湖的水已經干涸,散成七七八八幾座小湖泊。路上有的地方干,有的地方稀,誰也不知道一腳下去,底下究竟是什麼。兩天下來,大伙兒身上又是灰塵又是泥點子,跟泥菩薩似的,累得不行。

    老實說,王慎也是心中打鼓。畢竟古代的洪澤湖和現代社會大不一樣,如果走錯了路,在湖里鬼打牆亂轉,又如何向李成交代。真那樣,別說李成,陳蘭若先就一槊刺過來了。

    宋時的洪水澤湖比起現代要小上許多,真正變大是在南宋中期黃河奪淮大量黃河水匯入湖里之後。為了保險,在離開平原鎮之前,王慎絞盡腦汁,把心中最深處的記憶都挖了出來,繪制出一張詳盡的洪澤湖地圖。

    出發之後,他一邊拿著地圖,一邊尋路。

    大約也是上天眷顧,地圖和真實地貌雖有不少出入,可大體上卻對。

    就這麼,隊伍磕磕踫踫地走兩天一夜。

    天氣還陰著,越發地冷,頭頂上的烏雲越積越多,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雨。一旦雨下起來,先不說大伙兒要變成魚蝦口中之食,這地一被淋爛還怎麼走?

    已近黃昏,到了駐營的時辰。王慎“呼”一聲從馬上跳下來,用腳翻在地上的泥土。

    依舊眼眼都是龜裂的土地,腳一踩上去就騰起一股灰塵,他心中稍安。

    喝了一口水,這才感覺身上的筋骨都酥軟了。

    李成軍騎兵有規定,不遇到作戰,不是急行軍,不能騎馬,還不能將鎧甲兵器放在鞍上。王慎背著快五十斤的兩具鎧甲,又侍侯了身邊兩頭河曲馬大爺兩天,精神都快垮了。

    自己在現代社會沒事就去野外泡著,爬雪山,過草地,在圈子里已是有名的鐵人,即便如此依舊承受不住,如果換成辦公室小白領穿越,只怕一天都挺不住。

    他坐在地上,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突然想念起咖啡和能量棒,這個時候他需要大量的咖啡因。

    這個時候,隨風傳來煮茶的味道,讓他禁不住鼻翼聳動。

    接著是陳蘭若清亮的聲音,她正在指揮手下扎營、埋鍋造反。

    探馬撒出去十五里,不斷有騎兵來來去去。

    馬蹄聲聲,軍漢們夾著大弓,槍尖上挑著剛射殺的禽鳥,大聲呼嘯,撒下一路酒氣。

    篝火旁邊,有人提著酒壺對著同伴的嘴不住灌。有兩個赤著上身的胖大士卒,站在用刀子畫出的大圈里相撲,旁邊是大聲的笑罵和下賭。

    王慎心中苦笑︰我已經是王鐵人了,這些關中漢子簡直就是鋼筋鐵骨,他們不知道累嗎?另外……陳蘭若一個腰枝縴細的女子,可力氣卻比男人還大,看她年紀也不過二十四五。大家都是同齡人,她的精力怎麼旺盛成這樣?

    別的士卒在行軍的時候,她同樣在行軍。別的士卒扎營休息了,她還在忙,前出偵察,確定方位,警戒巡邏,安排食宿。

    一刻不停地在隊伍前面後面晃。

    看得出來這個女將軍行軍打仗,統御兵馬的經驗異常豐富,是個打老了仗的人。

    李成的騎兵部隊出自西軍,西軍一向狂傲,騎兵更是不可一世,看誰都像是看垃圾,惟獨對陳蘭若極為敬服。

    女將軍在軍中的威望也是極高。

    不過,這人的脾氣就是太壞了些,好象對他王慎有一種隱約的仇視。

    在這兩天里,尤其是看到王慎在前面拿著地圖四下查看,猶豫不決之時,陳蘭若就一聲怒喝罵將過去,若不是看到他不是自己手下的份上,只怕早已經一鞭子抽了過去。

    王慎本就人情練達,在察覺到對方的敵意之後,自然只能隱忍。這種女人能不惹就不惹,有多遠躲多遠。就算要照面,也是公事公辦,敷衍過去就是。

    好男不和女斗,況且自己未必斗得過人家。

    當初一刀斬下陳蘭若馬頭,王慎心中未必沒有輕視之意,覺得女子受身體條件限制,力氣、反應、武藝總比男子要差上一些。直到他看到在一次比試中,陳蘭若以一根木棍放翻四個士卒後,才暗叫一聲僥幸︰還好我沒有和她發生沖突,否則早就被人打得滿地找牙了,陳蘭若能震懾三百騎兵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是屬于這個時代的,屬于戰爭的。

    實在經受不住茶水的誘惑,王慎勉力站起來,走到陳蘭若身邊,問士卒要了一碗茶,細細地品嘗起來。茶一入口,只感覺爽到天上去。

    禁不住贊了一聲︰“老郭,看不出你煮得一手好茶湯,爽利!”

    確實如此,這茶餅熬出的茶汁比起後世那些說不出來路的普耳卻不知道要香醇到哪里去了,王慎來了興致,從隨身的包袱里掏出一口不銹鋼杯子,舀了一勺茶水進去,又放進去一些白砂糖和奶精,用勺子小心地攪拌起來。偷得浮生半日閑,且來吃盞下午茶。

    听到王慎的夸獎,老郭大為高興,道︰“衙內真是個講究人,喝點茶水也這麼多路數。”名義上王慎乃是張浚門人,張相現在開牙建府,王慎自然而然被大家稱之為衙內。

    老郭這人出身環慶軍,一家老小在歷次戰爭中死了個精光。他是個妙人,喜歡養動物,將馬匹拾擢的利索。從開封到淮北之後還在背簍里養了一只母雞,用來下蛋補養身體。不過,這只母雞前幾天害瘟死了。

    他雖然年紀大,體力已衰,武藝也已經不成,可看到他一手養馬絕活,依舊留在待遇極好的騎兵營里。

    加上又愛說話,這幾天王慎和他聊得倒是熱絡。

    正在這個時候,陳蘭若卻一把從王慎手頭將杯子奪過去,劈手扔在地上。冷冷道︰“衙內倒是受用,還吞得下這茶水?這都走了兩天一夜,眼見著這天又要黑下去,我且問你,什麼時候才能找著李昱?吃吃吃,吃個鬼的雞零狗碎,別告訴我你也不知道……嘿嘿……”

    這……真是太無禮了,這他媽都快要當眾打我的臉了。王慎在現代社會在員工面前頤指氣使慣了,哪里忍得住,豎起眉毛看過去︰“估摸著應該會穿越整個湖面,抵達戰場了。明日一大早應該就可以看到李昱的老營,我既然已經在天王面前保證找到李昱,女公子又何必擔心?”

    “你倒記得,兩日之內找著李昱,現在已經兩天過去,你又怎麼說?”陳蘭若也將眼楮橫過來︰“你這廝沒一句真話,偏生父親卻信你。別以為這兩日我是瞎的,你一邊走一邊看圖,怕是自己也不確定吧?嘿嘿,今天咱們就被你帶著走了不少彎路,視我等如三歲小兒嗎?”

    說罷,就將手放在刀柄上。

    老郭見勢不妙,這個姑奶奶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最是倔強,一旦發起怒來,就敢同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也因為如此,才將這三百銳士震住。

    他忙站起來,攔在二人中間,不終住拱手︰“大小姐,陳將軍,各人少說幾句,各人少說幾句。依屬下看來,衙內不像是在騙咱們,他確實是在用心找路。”

    陳蘭若抬手就一巴掌抽過去,啪一聲打到老郭的手臂上。她麻衫袖口揚起,紋在手臂上紅紅綠綠的刺青耀眼欲花︰“滾開,這里還輪不到你說話。你這個老貨沒腦子嗎,姓王的就是個說客,只哄得了義父和你們。誰知道他是什麼來歷,帶著咱們在這湖上亂轉,一旦落雨,我等都要被他害死了。你們這些夯貨,成天只知道招安招安,咱們先前自自在在何等快活,招個甚安?”

    她身份騎兵軍的軍主,古代軍隊等級森嚴,士卒和軍官又是人身依附關系。責打手下,同外人也沒有什麼關系。

    可她分明是看老郭和王慎關系密切,遷怒到這老軍卒身上。

    當眾打人臉,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的臉,這臭娘們真他媽不是人。

    王慎一把拉開老郭︰“老郭,這是我和女公子之間的事,你不要管。”手將放在橫刀上,鏗鏘一聲抽出半截︰“非是我要來做這個說客,可知道受召安一事乃是李天王的意願,若非他派張琮去陛下行在,我好好地呆在建康不好,偏生要跑到這兵荒馬亂的淮西?陳將軍你有什麼事沖我來,和他人不相干。欺負一個老人,算什麼好漢?”

    陳蘭若冷笑︰“也對,能動手就不廢話。我是秦人,你是河北漢子,咱們北地好漢做人做事就該這麼爽快。今日你我之間得有一個人躺下,拔刀!”

    目光銳利地刺來,王慎脖子後面有一叢寒毛豎起,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一頭母花豹鎖定了,變成了她的獵物。

    這女子武藝太強,我卻不是她的對手。想來,小娘們雖然不會殺老子,但肯定會讓我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遇到這樣的河東獅,真是晦氣。

    不過,打不過也得打。既然到了古代,就得按照古人的游戲規則來辦。古人注重名聲,軍中最鄙視膽小鬼,如果縮卵,以後還怎麼抬頭挺胸做人,估摸著應該會穿越整個湖面,抵達戰場了。

    明日一大早應該就可以看到李昱的老營。

    還怎麼帶兵?

    見二人就要動手,其他士卒都走攏過來,興致勃勃圍觀。李成軍中多是血氣剛烈的軍漢,營中又不禁私斗。經常會有兩士卒一言不合就打得頭破血流,然後又勾肩搭背互相灌酒的事情發生。

    陳蘭若一介女流卻能打得一軍皆服,王慎朝廷大使,以區區兩百弩手硬扛李昱一萬前軍,也叫大家心中敬服。卻不知道這二人打起來,誰更強。

    立即就有兩個騎兵各自提了一具鐵鎧扔過來,示意二人穿上。有鐵甲護體,爭斗的二人倒不至于有生命之憂,當然受傷卻是免不了的。戰場廝殺好漢,身上帶傷,縫了上點藥就是了。

    接過鎧甲,正要往身上套,老郭突然拉住他的手。

    王慎眉毛一揚︰“老郭,你也不要勸,今日之事多說無益,只能手頭見真章。”

    老郭擺手,突然道︰“衙內,你就算要和大小姐較量武藝,只怕也得等等,等過了今天再說。”

    王慎一奇︰“怎麼說?”

    老郭︰“衙內,馬上輪著我出去巡邏了,方才你不是說這里距離安河李昱老巢不遠了嗎,還得你來帶路,咱們朝西北方面行上十幾里看看情形。衙內你一身重鎧,路這麼長,馬兒可經受不住。”

    原來,按照軍中的規矩,一旦部隊駐營之後,騎兵們要分成幾個方向派出斥候巡邏警戒,一個時辰換一組。不但李成軍如此,別的軍隊也是這樣。否則,大軍前行,豈不成了聾子瞎子?在這個時代,所有的軍隊都有探馬。西夏有鐵鷂子,契丹有遠攔子,宋軍有踏白,方才老郭見勢不妙,立即跑到都頭那里請了命令。

    說到這里,老郭又轉身對陳蘭若連連拱手︰“大小姐,軍機大事可耽誤不得呀!屬下方才已經同我都的沈都頭請了令,他也答應讓王衙內一道去。你若傷了衙內,誰來給小老兒帶路。”

    “沈都頭不也得听我的?也罷,姓王的,今日且饒了你。過得今日,往後你可沒這麼好的運氣。”陳蘭若重重地將手中鎧甲扔在地上,諷刺地看了王慎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mk2258 發表於 2017-4-21 22:42
今宋 第四十三章 危道(求推薦票)

         


    已是深夜,大概估計了一下,應該是後世北京時間夜里十一點,還不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即便頭上有明亮的月光,在沒有任何光污染的古代,前方也是混混沌沌,竟是看不清楚前路。

    一行三人牽著和戰馬在半人高的草叢中跋涉,他們身上只穿了一件薄皮甲,頭上戴了一頂鐵盔,鐵盔上還罩著草圈兒,和著身周的夜色,這使得他看起來仿佛和這草海融為一體。

    “老郭,先前多謝你了。”王慎緊了緊身上的衣裳,長長地吐了一口白氣。天氣好冷,突然之間就到了深秋,可憐自己身上還穿著一件單衫,早知道出發的時候多加一件衣裳了。

    老郭領了任務之後,就和王慎還有另外一個軍漢出了營地,向西北方向摸索了一個多時辰,王慎心中郁怒,一直沉著臉沒怎麼說話。此刻,心里總算平靜了些。

    老郭哎喲一聲,說︰“衙內你是朝廷大使,張相門人,日後必然大富大貴,我就是個老卒,如何當得起?今天的事情吧,大小姐就是那脾氣,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其實吧,騎兵營的袍澤們對你都是十分敬服的。”

    王慎這人最大的優點是有自知之明,他也知道自己的武藝其實不怎麼樣,實際上就是個門外漢。莫說和李成、陳蘭若這樣的高手比,就算在這騎兵軍中任意拉出一個人來,一對對較量,自己都會被人瞬間放倒。只不過自己腦子靈,力氣大,披重甲在真正的戰場上也算是個合格的勇士。

    今天如果真和陳蘭若沖突,肯定會被打得極慘。

    老郭在關鍵時刻為自己解了圍,王慎心中很是感激。

    另外一個騎兵接嘴,笑道︰“老郭,你這老鳥就是喜歡做和事老,見人就說好話,沒幾句是真的。不過,這番話到是真,咱們弟兄雖然口頭不說,心中都衙內倒是服氣,衙內在平原鎮打的那一仗卻漂亮得很啊!”

    這人姓丁,今年十八歲,卻從小在西軍里廝混,年紀不大,已經是老行伍了,大家都叫他小丁。

    和大軍團作戰,一口氣撒出去十幾隊斥候,每隊五人不同,李成軍因為人馬有限,每隊卻只二人。而且,騎兵營的士卒平時要負責偵探警戒,和敵人斥候狗斗,戰時還得負責沖陣。必要的時候,還得下馬先登,還真有點一專多能的味,平日里也累得緊。

    小丁繼續說道︰“什麼大小姐就難脾氣,她是想她男人了。”

    老郭大驚︰“小丁,你這個快嘴,胡柴個甚,仔細撕了你的嘴?”

    小丁有個快嘴的外號,是個心里藏不事的人。讓他把話只說一半,比殺了他還難受。就笑道︰“老郭,你這個死老鳥,這里就咱們三人,還能怕別人听去?閑走無趣,說說也無妨。”

    老郭︰“算了算了,你方才還在說我,其實你的話中才沒一句可信的,還是我來說吧,否則還真被你編成另外一種模樣了。”

    王慎心中大奇︰“大小姐有夫君?”不知道怎麼的,听他們說這個俏羅剎有男人,他好象有點失望的樣子。

    “本有,死球了。”

    “啊,死了,怎麼回事?”王慎萬萬沒想到陳蘭若是個寡婦。

    老郭一拉開話匣子,就止不住︰“說起大小姐,本是有來歷的,她的父君本是開封留守司宗澤手下的一員大將,叫……叫什麼來著……”

    小丁插嘴︰“叫馬皋,是東京留守司中軍統制,那可是真正的大官啊!”

    “啊!”王慎抽了一口冷氣,統制官是真正的高級軍官呀,比如淮西軍的前軍統制王德王夜叉,後軍統制酈瓊。真若比擬,相當于後世大軍區副軍級以上干部,至少掛一顆將星。

    記憶中,那段歷史浮上心頭。

    原來,這個馬皋本是宗澤手下的愛將。

    宗澤病勢之後,東京留守司換成了杜充。

    杜充殘忍好殺,心胸狹窄,不能服眾。于是,東京留守司招募的河北大豪,如王善、張用、曹成等人就反了,領軍攻打開封。雙方在開封南燻門打得昏天黑地,杜充不敵,只得放棄開封,這一事件史稱南燻門之戰。岳飛也是在那一戰中以五百騎大破賊軍,嶄露頭角。

    南燻門戰後,杜充派馬皋領軍攻打淮寧張用,雙方鏖戰正酣,叛軍王善突然殺到。

    馬皋孤軍苦戰,在張用、王善軍馬的包抄、側擊下,損失慘重。無奈之下只得突圍而出,北撤至蔡河,涉水而渡。

    王善令軍士施放弓弩,東京留守司軍士尸填河床,流水盡被染紅,為之不流。

    到最後,馬皋軍撤回留守司大營的時候,只剩五百余人,可說是輸得極慘。

    他本是宗澤最信任的部屬,杜充做了東京留守司留守之後,黨同伐異,罷黜舊人,換上自己心腹。馬皋一向看不上杜充,二人平日里諸多齟齬。于是,杜充就借這個機會對馬皋行了軍法,取了他的性命,奪了他的部曲。

    老郭說了半天,長嘆道︰“可憐大小姐以前本是留守司中軍大將,巾幗英雄,那一戰也是遍身帶傷。見自家男人遇害,就帶著剩余兵馬反了,投到天王麾下,做了騎兵營統制。天王見她做戰勇猛,心中喜歡,就收她為義女。”

    “原來是這樣。”王慎點點頭,隨口嘆息一聲︰“杜充賊子,禍國殃民,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然後又問︰“陳蘭若將軍投到天王麾下後,帶了多少人馬過來?”

    老郭︰“就是馬皋將軍手下那五百健卒,其中有兩百騎兵,都是俺們西軍的精銳。”

    王慎心中暗想︰那就難怪了,要知道這五百人以前可是宗澤的中軍主力,一軍之精華,一下子都被那女羅剎帶過來,李成自然要大加籠絡,收為義女了。世界上的事情,脫不過一個利字。換成我王慎,如果陳蘭若帶這麼多人馬來投,就算她貌似無鹽,也要娶了……當然,人家可不肯嫁我。

    老郭也跟著長嘆︰“大小姐自家夫君死在杜充手下,心中自然痛恨,連帶著也恨上了宋朝的官家,不然她也不會投到李天王這里。可是,這回咱們卻要受招安,衙內你是朝廷派來的大使。此番我軍和劉光世休戰,都是衙內一手促成,你說她能不恨你嗎?”

    “原來這樣啊!”王慎恍然大悟。

    老郭一臉的傷感︰“大小姐也是個可憐人,衙內你是不知道,她平日里看著好象沒事人的樣子,可一直貼身戴著重孝,夜里沒人的時候也不知道偷偷哭過多少場。衙內,大小姐以後若是尋你晦氣,還請你讓她一讓。”

    王慎︰“那是自然。”開玩笑,我讓她,人家咄咄逼人,我怎麼讓?

    該死的,只希望盡快尋到李昱,打完這一仗,咱們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後會無期。

    正在這個時候,小丁突然道︰“衙內,老郭,這湖直他娘好象走完了。”

    听到他喊,王慎才猛地發現腳下的地好象堅實了許多。到處都長著蘆葦,這玩意兒一般來說只生長在湖邊。

    那麼說來,這洪澤湖可算是被大伙兒走穿了。

    用盡目力朝前望去,依稀能夠看到遠方有一片燈火,長長地鋪出一大片,佔地極廣。

    那是李昱的老營。

    三人面上同時露出喜色,小丁的面皮緊了︰“直娘賊,那鳥毛李昱可算被咱們給逮著了,前方三十里就是他的老營,操,起碼有兩萬人馬。走,靠過去看看。”

    “自該如此。”老郭點點頭,和二人一道翻身上馬。突然間,他豎起耳朵,朝二人擺擺手︰“有動靜。”

    話音剛落,前方的蘆葦猛地如浪頭朝兩邊翻開,白色的蘆花如大片大片雪花飛起。

    一聲長嘶,黑壓壓的騎兵瞬間佔據了眼簾。

    瞬間,王慎的頭皮就炸了,敵人在此伏擊,顯然是先一步發現他們三人。

    “直娘賊,李昱斥候,迎上去!”老郭發出一聲低沉的怒吼。

    “殺!”小丁也發出喊聲。

    是的,三人行藏已經暴露,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敵人,務必不漏過一人。李成騎兵穿越洪澤湖偷襲李昱大營這個行動何等隱秘,如果讓敵人斥候跑回去報信。就算李昱是個傻子,也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只需謹守營寨,龜縮不出,陳蘭若區區三百騎兵又豈奈他何?

    李昱的騎兵隊一共有五人,這一仗倒是不能打。

    在低吼聲中,有兩騎朝他徑直沖來。

    老郭也抽出腰刀,朝二人猛撲。

    堪堪在雙方即將接觸的時候,突然,那兩騎朝兩邊一分,閃到一邊。

    老郭的吼聲戛然而止,整個人騰空而起。然後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攥住,在地上嘩啦地拉出去兩丈遠,就直接扔到草叢里。

    “魚網,賊子有魚網。”小丁話音尚未落下,“刷”地,驚心動魄的聲音響起。原來,就在這個瞬間,另外兩騎飛奔而來,一把雪亮的刀子斬在他的背上。

    小丁悶哼落馬。

    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在王慎剛上馬,抽出橫刀,轉眼老郭和小丁就已經躺在地上了。

    眼前是瘋狂沖鋒的敵騎,以一抵五,怎麼看都毫無勝算。

    老郭還在叫︰“衙內,快逃,快逃呀!”

    逃,這個字傳來,王慎心中一個激靈。是啊,現在只能逃了。

    可是,我這一逃,這場軍事行動必然失敗,以至動搖李成的整個作戰部署,安娘他們怎麼辦?我這一逃,老郭和小丁必然活不成,我就算勉強留得一條性命,日後也必將受到良心的熬煎。

    直娘賊,死則死爾,管不了那麼多!

    一口血氣涌上心頭,但心中卻突然有主意。

    王慎偷偷抽出橫刀,藏在身後,故意驚叫︰“老郭,對不起,我回去了!”

    突然兩腿一夾,馬刺狠狠刺入馬腹,一人一馬如風前沖。
mk2258 發表於 2017-5-6 14:48
今宋 第四十四章 疾如風(求推薦票)

         


    不愧是久經訓練經歷過無數次戰斗的戰馬,速度和反應都比後世賽馬俱的馬兒快上一分,轉眼馬速就放到了最大。發出一聲長嘶,黑影如同一塊巨大的廣告牌飛來,空氣也被這凶猛的沖刺攪亂了,漫天都是蘆花,白茫茫一片遮人眼目。

    “殺!”王慎大喝一聲,趁敵人的視線混沌,右手一翻,橫刀借馬力在為首那個敵人的頸上一劃,瞬間和敵人騎兵群錯身而過。

    雙方都跑得極快,轉眼就分開了。

    為首那個敵人還坐在馬上,須臾,腦袋朝後一翻,以一種詭異的肢勢掛在背後。原來,剛才王慎這一刀乃是借著腰力和馬力,力量何等之大,瞬間就切斷了敵人的頸椎,只留薄薄的一層皮和身體連接在一起。

    這個時候,只听得“噗嗤”一聲,鮮血才從斷頸處噴出來,染得蘆花紛紛墜地,紅艷艷一片。

    “關三被殺了!”

    “關三!”

    眾賊軍斥候紛紛驚呼。

    “殺了他,殺了他!”眾賊軍紛紛撥轉馬頭,手中的馬刀亮成一片。

    這個時候,他們距離王慎有大約五十米,可見剛剛這個沖鋒快成何等程度。

    老郭確實是被一張魚網罩住了,此刻已經被裹得如同一個粽子,再動彈不得。只不住喊︰“衙內,快走,快走!”

    王慎飛快地掃視了一眼,見他無礙,心頭稍安。但小丁背心卻中了一刀,也不知道輕重,背心的皮甲已破,有血沁出來。須臾,身下積了一灘紅色的液體。他沒有死,趴在地上,竭力抬頭看過來。

    “走不了,某是不會放棄自己的袍澤弟兄的,老郭,小丁,照應好自己,我帶你們回家。”王慎冷冷地看著前方,又夾了一下馬腹,讓戰馬沖起來。

    風呼呼地從身邊掠,冷得一身都要僵了。白刃戰一般來說,交換比都是一比一。也就是說,在如此高速的沖刺下,你的刀子砍中敵人的同時自己身體也會中一刀。

    剛才一個起落殺了一個敵人本是攻其不備,接下來以一對四只怕沒有那麼好的運氣……早知道就帶上弓箭了。

    但是,王慎卻沒有絲毫的畏懼。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害怕。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讓心緒變得古井無波。

    而且,最重要的是,騎兵只能進攻。

    不停進攻,殺死敵人,或是被敵人殺死。

    馬速快起來,雙方都在對沖,三十米距離轉瞬就到。眼前的敵騎組成一個半月陣,使得他們看起來黑壓壓一片。要想從中間穿過去,必須找個空隙。如果被人家圍住,便是亂刀分尸的結局,失去速度的騎兵只不過是騎在馬上的步兵,甚至還不如。

    瞳孔放到最大,用盡目力看過去,前方是一條不大不小的縫隙,足夠一人一馬通過。

    縫隙邊上是一個瘦高個的賊騎。

    “死去吧!”用盡丹田之力吼出這一聲,顧不得調轉橫刀,只將刀刃橫在胸前,朝前推出。

    那瘦高個看到突如其來的刀光,面上閃過一絲驚駭,手中刀胡亂地兜頭砍過來。

    不用猜,看他的動作就是個生手,搞不好沒有正經做個騎兵。王慎剛這麼想,身體一矮,連人帶馬就從他身下鑽了過去。仿佛是打籃球時的得分後衛帶球突破,推出去的橫刀,已經劃過敵人的腰肋。

    時間好象慢了下來,王慎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橫刀割開敵人的麻布衫子,分開敵人的皮肉,從兩條肋骨中進去,那麼地流暢爽利。

    橫刀乃是武士刀的前身,刀如其名,乃是直刃。老實說剛開始的時候還有點頓挫,等到了刀尖,整把刀好象活過來,順勢將王慎連人帶馬朝前一帶。

    “呼!”王慎已然透陣而出。

    實在太快了,轉眼,王慎奔至三十米開外。戰馬長嘶,前蹄高高揚起,在高速運動中猛一轉身,停住了。

    這個時候,中刀的瘦高個賊軍被破開的身體才從鞍上落下,跌入蘆葦沖中,一動不動,想來是已經死掉了。就在方才,王慎這一刀在割進他胸膛之後準確地找到了里面的心髒。只一瞬間,賊騎就停止了呼吸。

    “高兄弟,高兄弟死了!”

    有賊軍在大叫。

    風大起來,空中蕩漾血腥味,片片蘆花已紅,一片血霧,有些看不清楚前方的情形。

    “都不要亂。”所剩三人中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大叫︰“列隊,列隊,賊子也受了傷,支撐不了多久。”

    騎兵乃是一軍中最剽悍的勇士,李昱軍雖然爛,但基數擺在那里,軍中斥候還是有幾分戰斗力的。

    這個軍官見王慎一個照面就殺了自己兩個手下,心中頓時一凜。看來,對方是個老手啊!如此騎術,如此狠辣手段,也只有在女真和西軍精銳身上能夠看到。

    而且,這廝實在凶悍,沖陣之後並不逃跑,反扭轉馬頭,準備再一次殺來。

    看來,今天是踢到石頭了。他忍不住大喝一聲︰“你們是哪里來的?”

    王慎並不回答,在听那個軍官說自己也受了傷之後,才發現自己手背上有熱熱的液體。飛快地看了一眼,才發現有血正不住流出,順著橫刀滴滴答答撒在地上。

    說來也怪,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痛楚。

    地上的小丁已經翻身起來,他傷得極重,靠在老郭的身上大口喘息。見此情形,二人同時發出夜梟般的悲叫︰“衙內,你肩傷得厲害,別管我們,快走,快走呀!”

    這個時候,王慎看到自己左肩皮甲翻到一邊。才知道,方才和那瘦高個賊騎對沖的時候也中了一刀。好在這有皮甲護體,里面還穿著安娘給自己趕制的索子甲,沒傷到筋骨,也不影響行動。否則,只怕自己現在已經被人家砍成兩截了。

    “哈哈,被狗咬了一口,不打緊。小丁、老郭看我把這群賊子宰光。老子說了,要帶你們活著回家,大丈夫說話算話。”

    戰馬開始動起來,如離弦之箭朝前猛撲︰“騎兵軍——有進無退!”

    那個賊軍軍官也瘋狂地大叫起來︰“殺了他,殺了他!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往,沖上去!”

    其他兩個騎兵看到狀若瘋狂的王慎,突然有些亂了/

    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王慎的戰馬再一次沖到他們中間。

    四把雪亮的刀子同時在黑夜里一閃而逝。

    沒有吶喊,沒有慘叫,沒有金鐵交鳴,有的只是鋒利的刀刃切進身體的“哧啦”聲。

    王慎再一次從三人中間穿了過去。

    “砰”一個賊騎從馬上摔落在地,無主的戰馬茫然站在那里。

    戰斗還沒有結束,雙方在沖出去幾十米之後,不約而同拉停戰馬,又扭轉馬頭,準備下一次對撞。

    短暫的兩次沖擊,身體中的腎上腺激素大量分泌,使得還活著的三人體力透支,都張大著嘴巴大口大口喘息,將一股股白氣噴將出來。

    彼此的眼楮都紅了,這個時候,誰還顧得害怕?

    “哈哈,一群廢物,可經不起爺爺殺兩回。”王慎提氣一笑,突然發現一口氣提不上來,竟猛烈的咳嗽起來。忙低頭一看,看到身上的皮甲已經被敵人徹底劃開,露出里面索子甲的反光。

    砍中自己的這一刀力氣不小,索子甲也被割開了,有血不住冒出。

    估計肺部也是被傷到了。

    這一咳,直咳得滿頭是汗,身體也佝僂下去。

    倒在地上的小丁和老郭見王慎全身是血,聲音中帶著哭腔︰“衙內,走吧,我們就是芥子一樣的人物,今日是再也活不成了,你又何必把自己給賠進去。”

    “住口!”王慎張大嘴,又開始第三次催動戰馬,口中咯咯笑著︰“什麼衙內,我草你們的娘,咱們都一塊兒流過血了,咱們是袍澤弟兄。讓我丟下自家兄弟逃命,老子不干!”

    老郭長聲悲嘯︰“兄弟啊,兄弟啊!”

    小丁身體劇烈扭動想站起來,但更多的血涌出來,再支撐不住軟倒下去。在倒下去的時候,他依舊圓瞪著眼楮看著前方,看著他的袍澤正在為弟兄們浴血奮戰。

    大風鼓蕩,漫天蘆花飛舞如雪,那花卻是紅的。

    男兒的血又紅又熱四下飛濺。

    三人再次撞在一起,疾如風,快如電,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

    兩個賊騎戰術素養不錯,當王慎朝他們沖過去的時候,二人一左一右分開,同時殺到。也就是說,王慎就算擋住一柄腰刀,也逃不過另外一把白刃加身。

    但卻沒有絲毫的畏懼。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他選那個賊軍軍官做自己的目標。當兩把刀當頭砍來時,王慎不進反退,頭一低,埋于馬頭之後。右手橫刀置于馬側。

    根本就沒有用多少力氣,瞬間攔腰將賊軍軍官砍斷。

    只是,那兩刀卻是硬生生受了。

    不是王慎不想躲閃,可只要一閃,這次攻擊就完全落空了。自己肺中又疼又癢,已經接不上氣來。再加上馬力也使到極處,再來不了幾次這樣的高速沖擊。

    沖出去幾十米之後,王慎再一次拉停戰馬。

    這個時候,他感覺背心全是又熱又黏的液體,身上的衣裳已經被沁透了。人力加上馬力是何等之大,皮甲和索子甲已經被徹底砍開。

    有刺痛姍姍來遲,疼得渾身冷汗。

    而對面,賊軍軍官的下半截身體還留在鞍上。說來奇怪,竟沒有多少血。

    僅剩的那個賊軍仿佛已經被眼前的情形嚇住了,蒼白著臉坐在鞍上一動不動。

    月亮已經徹底被天上烏雲遮住,身周一片漆黑,但王慎的眼楮卻亮起來。

    綠油油如同受傷的狼。

    他伸出舌頭舔了一口已經粘滿血的戰刀,嘿嘿笑起來,然後朝那人招了招手︰“就剩你了,來吧!”

    戰馬動起來,憤怒地打著響鼻。

    馬蹄,聲如悶雷。
mk2258 發表於 2017-5-6 14:53
今宋 第四十五章 幽並游俠兒

         


    一種可怕的氣息從王慎身上彌漫開來,並順著奔馳的戰馬襲來。

    恍惚中,仿佛是看到一頭從地獄里出來的惡龍。

    見身邊的同伴一個照面倒下去一個,一個照面倒下去一個,到現在只剩下自己一人,最後那個賊軍斥候終于崩潰了。

    他大叫一聲︰“鬼,惡鬼!”

    立即撥轉馬頭不要命地逃了。

    見他要走,王慎心叫一聲糟糕。自己現在距離賊人還有三十來米,雙方的戰馬都在跑。而且,據他估算,敵人的戰馬速度還要快上一分。真追,卻是追不上的。

    如果叫他逃回老營,李成騎兵軍的偷襲行動豈不是暴露了。

    不能讓他逃了,付出這麼大辛苦,這麼大犧牲,怎能輕易讓勝利的果實從手上溜走,絕不!

    可是,應該怎麼把他留下?

    說時遲,那時快,王慎的戰馬已經掠過賊軍軍官所乘坐的那匹戰馬。那人的下半截身體還留在鞍上,一動不動。

    王慎眼尖,就看到他的鞍邊還掛著一張騎弓和一壺箭。

    也顧不得多想,隨手將橫刀別在腰帶上,猿臂一展將騎弓扯了過來,又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霍”一聲拉成滿月。

    一前一後兩匹戰馬還在飛快奔馳,王慎高舉著騎弓,夾緊馬腹,將身體重量全部壓在馬鐙上,整個人也隨著戰馬奔跑上下起伏。

    實在是太顛簸了,根本沒辦法瞄準。

    敵人的馬快,而自己手中只有一支箭。也就是說,王慎只有一次機會。

    若不能一發中的,一切都完了。

    巨大的壓力如石積在心頭,令他窒息。同時,手上的弓也似變得沉重起來,直拉得雙臂隱隱發麻。

    前面的那個賊騎也在不住晃動,眼見著越來越小。轉眼,就已經把雙方的距離拉到一百米。

    在這麼跑下去,他很快就回逃出弓箭的射程。

    王慎緊咬著牙關︰不行,我不能慌,不能慌,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

    戰馬還在上下起伏,如同坐在一葉扁舟里,身邊是洶涌急流,而他一會兒被拋上波峰,一會兒又重重跌落谷底。

    對了。

    突然間,王慎發現每次戰馬起伏到最高處的時候都會有一個短暫的停頓可供自己瞄準射擊。

    想到這里,王慎眼楮大亮,張開嘴緩緩地將一口氣吐了出去。

    一口氣吐完,戰馬已經騰到最高處,馬蹄將要落下。

    他淡淡一笑,將弓朝上一舉,“咻”一聲射了出去。

    就是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拉到快一百二十米了。

    ……

    倒在地上的小丁因為失血過多,眼前已經陣陣發黑。但他還是猛地瞪大了眼楮朝前看去。同時,一直在魚網里竭力掙扎的老郭也停了下來,竭力抬起頭來。

    實在太遠了,能射中嗎?

    一顆心仿佛已經被空中那支羽箭牽扯著,不住上升上升,直到最高處,然後落下來。

    ……

    這是一道漂亮的拋物線,在羽箭脫弦而出的瞬間,王慎就知道這回有了。

    是的,心神仿佛已經和射出的那支箭用一根透明的絲線連接在一起,他有種錯覺,這支箭就是自己延伸出去的一只手臂。

    一定能中。

    王慎猛一低頭,把手中的弓扔在地上,然後高舉起右手,緩緩捏成拳頭朝天空狠狠一擊。

    ……

    響亮的破空聲。

    此耳的銳響讓那個正在驚慌逃命的賊軍忍不住回頭一看。

    “噗嗤”好響亮的聲音。

    頃刻,他就被王慎這一箭射斷鼻梁。

    可這並不能讓三稜破甲錐停下來,鋒利的箭頭繼續向前,射進大腦,突一聲從後腦處出來,甚至沒有帶出一滴血。

    ……

    小丁和老郭被王慎這神乎其技的一箭奪去心魄,二人同時張大嘴。

    良久,老郭才喃喃道︰“天王,天王……”

    是的,軍中能射出如此一箭的也只有李成李天王了。

    恍惚中,王慎的身影和李成的形象混為一體,再分不出彼此。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王慎感覺自己的箭術從來沒有這麼高強過。果然,生死相搏才能讓武藝得到極快的提升。

    此刻的他意氣風發,忍不住厲聲長嘯︰“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游俠兒。金戈鐵馬,縱橫自在,大丈夫當如是哉!”

    “小于,老郭,我答應過要帶你們活著回去,走,咱們回家!”

    “袍澤弟兄,袍澤弟兄!”小丁和老郭面上熱淚縱橫。

    *********************************************************

    嗚……嗚……

    遠方有狼的號叫。

    這一兩年來,淮西處處烽火,百姓路倒,土地荒蕪,野物也多了起來,尤其是已經變成一片草海的洪澤湖。

    自進入湖區,騎兵營的漢子們一邊行軍,一邊打打獵,倒是小有斬獲。

    吃著野鴨野鵝肉,喝飽了酒,也鬧夠了,士卒們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酣暢淋灕的呼嚕聲此起彼伏。

    只一堆堆篝火還在明滅不定,被風拉扯得呼呼著響。

    陳蘭若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衫,腰挎兩把彎刀在營地邊上慢慢地走著,皮靴踩得干裂的湖床沙沙著響。身為一營營官她本可以在自己的小帳里倒頭酣睡的,完全不用在這野地里飲風食露。

    可是她不行,她知道這三百漢子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有的老卒打仗的日子加起來比自己歲數都多。這其中,兩百健兒原本是亡夫的老部下,看在我那死去的男人份上,或許還能給幾分面子。但其他人,卻未必拿她當回事。

    要想掌握這支強軍,你就得比別人強。除了用武藝壓服他們,做起事來還得比他們更用心。

    嗚……嗚……

    狼叫聲更叫響亮,接著就是一聲長長的淒厲的叫聲。

    趴在地上的戰馬豎起了耳朵,躺在身邊的士兵伸手輕輕地拍打著馬頸,安撫著即將躁動的牲畜。

    突然間,陳蘭若心中有些不安。這才想起王慎、老郭、小丁他們那隊斥候出去已經快兩個時辰了。騎兵營的警戒圈子撒出去十五里路,斥候們沿三個方向巡邏,一個時辰換一班崗。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別出什麼事才好。

    如果他們真有意外,失去了王慎這個向導,這仗還怎麼打,我又該如何向義父交代?

    陳蘭若有點後悔了,早知道就不派那姓王的出去了。

    可是,我這火暴脾氣自己就控制不住?一看到他那笑嘻嘻的賤樣,心頭就來氣,就想朝他的面上剁上一刀。

    招安招安,招個甚安?

    我家漢子就是死在朝廷手頭的,此仇不共戴天。這天下,就是他們趙家人禍害了的。如果沒有道君皇帝和趙桓這一對垃圾,這天下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真說起來,表面上看起來,賊漢子死在杜充那畜生手上,實際上卻是被趙家人給害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兄必有其弟,如今的官家趙九我看也不是什麼好貨……

    是的,賊漢子的是是怪不到姓王的身上去。

    可是……

    想起冤死的丈夫,陳蘭若眼楮里泛起了浪花。

    她一把從旁邊一個睡著士兵的手上扯下一個酒壺,就要朝口中灌。

    這個時候,狼還在叫,叫得人心煩意亂。

    陳蘭若再也忍受不了,騎上戰馬,夾了弓沖出去,想要將這該死的畜生射殺了。

    沖出去大約兩里地,就看到前方黑壓壓一群戰馬沖來。

    陳蘭若心中一驚,卻是不懼,厲聲喝道︰“誰,報上名來。”

    “大小姐,是我們,我是老郭。”

    接著,就是王慎的急切的大吼︰“軍醫,軍醫!快叫軍醫,小丁不成了!”

    **********************************************

    篝火的火光中,小丁張大嘴大口大口喘息,面如金紙。

    他背心中了一刀,傷口從右肩直劃到腰上,猙獰翻開。血糊糊地朝外涌,有人拿起針線麻利地縫著。

    大約是感覺到痛,小丁口中低低地哼著。

    事情的經過陳蘭若已經听老郭說了,她看了看正在給小丁上藥的人,問︰“如何?”

    那人兩手全是血,神色黯然,“怕是……救不轉來了。”

    眾人聞言心中都是一沉。

    大約是听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小丁身體一顫,虛弱呢喃︰“救救我,救救我,娘,娘……我想你了,娘……”

    王慎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從陳蘭若手頭搶過酒壺,把一口酒灌進他口中︰“小丁,好兄弟,我們不會拋棄你的。一點小傷,死不了。馬上就要打仗了,我留一匹馬給你,天亮的時候你自己回平原鎮去等我。等打完仗我去尋你,咱們好好喝一台大酒。”

    “大哥,大哥,謝謝你……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想死……”小丁臉上浮現出一絲艱難的笑容,頭一歪停止了呼吸。

    終歸是失血太多,即便縫好傷口,這個年輕的士兵還是沒能挺過去。

    “你死不的,好兄弟,睡吧,睡吧,睡醒就到家了。”王慎的眼淚成串地落下。

    “小丁兄弟啊!”老郭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壓抑的哭聲響起。

    陳蘭若狠狠抓過王慎手頭的酒壺就朝自己口中灌去。

    寬大的袖子退了下來,露出滿是長條狀縴細優美的肌肉線條,冰涼的酒液順著手臂流下,上面刺的那頭青龍張牙舞爪,仿佛要活過來。

    喝完,她將酒壺狠狠地扔進火堆里。

    火星四濺,隨風飄蕩。

    “所有人都給我起來,滅火,著甲,上馬!”

    大吼聲中,士卒們都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扯開了褲子圍著篝火就將一股尿標了出去。

    火滅了,腥羶之氣彌漫開來,男兒血性鋪天蓋地。

    陳蘭若目光轉眼楮地看著手下,等到部隊整裝完畢,她翻身上馬︰“小丁死了,直娘賊,咱們要報仇!所有人跟我走,把李昱的老巢抄了,砍下他的狗頭!”

    “老規矩,此戰結束,大醉三天,所有花消都記在我頭上。出發!”

    她那支猙獰的花臂一揮,沒有吶喊,沒有憤怒的吼叫,隊伍雷霆萬鈞而有寂靜無聲地朝前移動。

    夜光中粘滿露水的鎧甲閃閃發亮,如同一道鋼鐵河流。
mk2258 發表於 2017-5-19 23:07
今宋 第四十六章 奔流

         


    先前王慎終于摸清楚了李昱老營的情況,就在距離騎兵營五十里的地方。

    暗夜行軍,雖說戰馬夜能視物,雖說道路早已經勘察清楚,還是花了很長時間才趕到地頭。

    已經出了洪澤湖,遠方就是李昱的老營。

    李昱也肯定在里面,這一點從轅門上那面大旗上繡的那個“李”字就可以知道。

    在騎兵營和李昱老營之間的空地上有一個磚窯,就如同平地里隆起的一個小山包。

    王慎和陳蘭若就站在磚窯的頂上觀察李昱賊軍的情形。

    老實說,對于李昱王慎是非常輕視的。當初在平原鎮那一戰還真叫他大開了眼界,賊軍戰術素養極低,好好一場戰被他們弄成了水陸道場,又是端公做法,又是道士念經,荒唐到了極點。

    一萬多人,沒有任何配合,就那麼一涌而上,稍有死傷就一哄而散。

    就那現在這個磚窯來說吧,乃是這片曠野上唯一的制高點,站在上面周圍幾十里地一覽無余,你怎麼也得放上幾個哨兵吧?

    其實,這也是這個時代的農民軍流寇的特點,戰爭的藝術他們還沒有能夠從戰爭中學到,王慎也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今天的天氣非常糟糕,頭頂的烏雲越發的黑起來。風更大,吹在身上冷得人發顫,誰也不知道這雨什麼時候下來。

    眼前是一片空曠的土地,長滿黃草,在以前這一帶應該都是農田,依稀能夠看到縱橫交錯的田埂。另外,還有不少河流在大地上蜿蜒盤旋,匯入大湖。其中有一條最是寬闊,好象是泗水的一條支流。古今地理差異很大,王慎也弄不清楚。只不過,旱了這麼久,那條河也干涸了,只露出河床上白花花的鵝卵石和涓涓細流。

    大軍扎營最要緊的是尋找可用水源,因此李昱中軍主力就駐扎在這條河邊。

    李昱軍軍勢看起來很是散亂,也談不上有任何歸置。不外是大伙兒聚在一起,撐開帳篷,搭起窩棚,然後用柵欄圍了遍罷。不像李成軍,大軍扎營之後要分為東西南北四大塊,每個營之間甚至還挖了隔離壕溝和防火帶,道路上也放了拒馬,又衛兵來回巡邏。

    也大約是因為這樣,眼前的李昱軍攤子鋪得很大,帳篷和窩棚平攤出去,無邊無際,看起來就好象是大地上平白地打了千百個補丁。

    營中,李昱手下那群破衣爛衫的士兵亂糟糟地躥動著,毫無軍紀可言。

    陳蘭若︰“如何?”

    “你是在問我嗎?”

    “廢話。”女將軍顯得很不耐煩。

    王慎嘆息一聲︰“至少有兩萬人馬,很多呀!我只是奇怪,李昱竟然靠著這群垃圾部隊活到現在,甚至還和淮西軍打得有聲有色。”

    陳蘭若冷笑︰“這說明淮西軍也爛得很,天王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竟然和劉光世停戰,還受招安,听他節制。”

    王慎知道陳蘭若對于接受招安一事異常憤怒,不欲對此事發表意見,抬頭看了看頭,道︰“看天氣只怕又是一場大雨,本來,旱了這麼久,天干物燥,李昱的老營建得也是亂七八糟。只需放上一場火,管叫他一發不可收拾。現在,這火攻的法子是不能用的。”

    正說著,有雨點落了下來,打到他臉上,卻冷得厲害。

    王慎一凜︰“果然落下來了,好險。若咱們再遲上一天到這里,湖里水一漲,大家都要喂魚了。”

    說話間,雨逐漸大起來,雖然比不上那日在平原鎮的暴雨,卻淅淅瀝瀝在天上連成無邊的銀絲。

    低級頭看了看磚窯下的那三百騎兵,人人都是渾身濕透,面上鎧甲上都積著淤泥。他們神情雖然堅強,可眉宇間卻透著疲倦。

    王慎嘆息一聲︰“走了兩天兩夜,都是干糧,沒正經吃過東西,士卒們都困苦得緊,這一仗依我看來……”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陳蘭若就不耐煩地冷笑道︰“憑多廢話,不能用火,硬打就是了。”

    她提高了聲音對底下的士卒喊道︰“大家都听著,咱們到地頭了,李昱就在前方。直娘賊,這一路真走得真是苦透了,到現在總算不用在吃這個苦頭了。”

    大家都是滿面的興奮,低低地發出咆哮,竭力不讓自己發出歡呼。

    陳蘭若揮了揮手中的馬槊︰“不過這天你們也看到了,下雨了,一時間也停不下來。說不定再過得一兩個時辰這河里的水就要下來,也就是說,湖里肯定要漲水,咱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敵人有兩萬,我們三百,這一仗只能硬沖,必然艱苦。”

    等到大家平靜下來,她接著說︰“古有楚霸王破釜沉舟,今天咱們也要背水一戰,不是生,就是死。不過,你們放心,我會永遠沖在最前頭。我西軍——”

    “威武!”

    所有的人都高舉著馬槊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

    “跟我來!”陳蘭若一夾馬腹沖下磚窯,緩緩地朝前方黑壓壓一眼看不到邊的敵營行去,猶如閑庭信步。

    王慎也沖了下去。

    身後,三百騎兵停止歡呼,一隊隊跟了上來,逐漸組成一排排稀疏線型陣,宛若梳子一樣朝前推進。

    馬蹄清脆柔和,帶著一種悅耳的旋律。

    黎明正是人最庸懶的時候,偶然有人揉著眼楮打著哈欠從棚子里出來,又有人去河邊打水。炊煙次第升起,在濕漉漉的空氣中青忽忽將天與地連接在一起。

    偶有幾聲牲口的嘶鳴,整個李昱老營一片寂靜。

    不過,這片祥和很快就被騎兵營打破了。

    李昱老營轅門有十來個衛兵正在閑聊,突然間,整齊的馬蹄聲使得他們同時抬起頭來。

    就看到東面的曠野上突然出現一大片被金屬包裹的騎兵。

    他們先是緩慢朝前推來,漸漸地,戰馬開始小跑。

    再接著,沖在為首的那個那個騎將突然將手中的長槊朝天上一指。

    轟隆一聲,所有的馬兒同時將速度放到最大。

    後面的騎隊一排排朝前靠攏,在敵軍大將身後結成一快結實的大陣。

    馬蹄聲震得天都要翻過來了,已經變成菜園子的大地泥浪翻滾,騰起片片黑霧,這使得他們就好像是突然從地底下鑽出來的惡魔。

    這十多個衛兵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還沒等醒過神來,就已經被撲到面前的騎兵鋒利的長槊淹沒了。

    在這個瞬間,王慎才真正看到陳蘭若的厲害。她長嘯一聲,一馬當先撲進轅門,手中長槊揮舞如鞭,不停抽出去。每抽一記,鋒利的槍刃就帶起一叢血肉。

    在她身後是更多的長槊,也同樣朝前橫掃。

    這些馬槊乃是冷兵器戰爭中最犀利的沖陣兵器,在制作的時候需要將上好槍材裁成小木條,刷上漆,用絲麻裹了,上漆。然後放水中浸泡一段時間,接著陰干,繼續裹上木條,上漆,泡水,如此三年乃成。

    長槊一旦制成,長達兩米二尺,極是柔韌。正以為制作難度太大,耗費的材料和人工也多,北宋以後就逐漸被戰場淘汰了。

    西軍騎兵大概是歷史上最後一支大量裝備馬槊的重騎兵吧?

    隨著,就有驚慌涌來的賊軍被長槊割翻在地,甚至來不及呻吟一聲,就被瘋狂的馬蹄踩成肉醬。

    一頂頂帳篷被馬槊挑翻,里面的人根本出不來,就被踐踏至死。紅色的血液從帆布里滲出,變成黑紅的醬色。

    即便有人僥幸出里面逃出了,也只顧著扭頭逃跑。

    一口氣突進去大約百米,雖然不遠,但整個李昱老營已經徹底被騎兵攪亂了。

    王慎自從穿越到明朝之後,已經記不得自己究竟殺過多少人。昨夜更是一口氣取了五人的性命,整個人已經麻木了。在這樣的生死場上,憐憫就是對自己對戰友的冷酷。

    要想活,就得殺,一路殺,殺出一個天開雲闊。

    長槊這種兵器對人的體能和技巧要求極高,短時間也學不會。此刻的王慎手中提著一把樸刀,橫在馬上,只竭力驅使戰馬朝前猛沖。

    也不用他做任何動作,戰馬就能帶著鋒利的刀刃將一顆顆敵人的頭顱切下來。

    身側是噴涌而起的血花,黑忽忽的人頭躍上半空。

    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血飛濺到自己身上,先開始血還順著鎧甲往下流,漸漸地就凝成豆腐狀。

    身上的傷還在疼,昨夜血戰,他身上至少中了三刀,好在有鎧甲保護,只破了點皮,沒有任何危險。除了肺部的傷,讓他嗓子眼里不住發癢,想咳又咳不出來。

    王慎穩住刀桿子和身形,用盡全身力氣大吼︰“我等是李天王麾下健兒,奉大宋官家旨意吊民伐罪,只拿李昱,脅從不問!”

    其他騎兵也同聲大喊︰“只拿李昱,脅從不問!”

    這一聲大喊,如同平地里起了春雷,甚至將敵營中的鼓聲都壓了下去。

    先前騎兵營突進敵營之後,賊軍自然是一團大亂。不過,李昱濟南軍的營盤佔地極廣,人也多,沒有受到波及的地方響起陣陣鼓聲,那是賊軍將領正在招集部隊,將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叫花子一樣的士卒朝這邊趕來,投入戰場。

    在史料中後人一提起北宋,第一印象這就是一個太平富庶,甚至連守城老卒都著絲履的盛世。但其實,因為受到生產力的限制,再加上北宋中期人口大量增加,土地兼並現象嚴重,百姓生活極其困苦,社會矛盾極大。

    北宋一朝,農民起義此起彼伏,每一年安寧。其中規模最大的先是有王小波、李順造反,後又有方臘攻佔江南數省。到南宋初年,還有楊⼳和鐘相。

    對付農民起義,宋王朝除了發兵征討之外,最常用的手段是招安。把流寇和農民軍招入軍官,使之成為體制內人士,吃皇糧抱鐵飯碗。

    也如此,到北宋後期,官軍膨脹為一筆天文數字,使得國家財政在無法承受。

    因為有著這種傳統,在這個年代,農民軍接受招安,反叛,再受招安就如同家常便飯一般,已經成為一種傳統。

    听到“只那李昱,脅從不問”的喊聲之後,所有人的腳步明顯遲疑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6-7 21:04
今宋 第四十七章 血磨盤

         


    王慎喊出“吊民伐罪”之類的話並不是真的想要招降這些賊人。

    據估計,賊軍有兩萬,而自己和陳蘭若只有三百騎兵。光靠著點人馬,如何控制得住這麼多人馬。等到賊人回過神,一個人潮涌來,擠也將他們擠死了。

    他只不多是想讓敵人的攻勢稍微地慢上那麼一點,也好借機朝敵人營中猛沖,制造更大的混亂,讓賊人的建制被騎兵徹底沖亂。

    敵人慢下來,這使得他們簇擁成一團,人山人海擠得厲害。這個時候,王慎的戰馬也逐漸跑不動了。再這麼下去,很快就會失去速度。

    當下,王慎鼓起力氣,提起樸刀劈頭蓋臉地左右亂砍。

    賊軍都是無甲雜兵,如何抵擋得住。眼前,無數人捂著脖子、面龐和胸口倒了下去。

    眼簾之中,全是紅色。

    雖然說有人下意識地提起兵器打到王慎身上,可他們手中簡陋的兵器砍在鑌鐵扎甲上,除了留下一道淺薄的白印,卻是毫無用處。

    王慎心如鐵石,已經殺發了性,即便身上受了些輕傷,也絲毫不覺得痛。

    重騎兵緊隨其後,凶猛沖撞。長長的馬槊狠狠抽在人身上,瞬間彎成新月,然後又猛地彈開。不管敵人身上穿著鎧甲還是布衣,都被麻利撕開,鋒利的槍刃在他們身上拉出又長又深的傷口。

    長槊“ 啪”“嗡嗡”鳴行,馬蹄轟隆地踩在已經積滿血水的土地,一口氣向前沖出去將近兩百米。

    雨還在不住地下,又密又實,竟然是一片朦朧了。

    王慎還是機械地揮舞著手中的樸刀,耳朵全是敵人哭爹喊娘的叫聲。時不是有幾支冷箭射在他身上,射在鐵甲上,折斷或者彈開。

    眼前混沌不明白,有些看不清楚。出來黑壓壓的人頭就是紅艷艷的人血。

    這就是冷兵器戰爭嗎,只要你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贏得一場戰爭的勝利其實非常簡單,這一戰,打到現在已經沒有多大懸念了。

    三百人馬雖少,可這樣的具裝重騎在火器沒有出現之前,在戰場上簡直就是一種逆天的存在。單靠輕步兵,去再多人都是毫無用處。

    唐初,李世民不就靠著三千玄甲重騎橫掃整個中國?

    遠的且不說了,就在這個時代,在真實的歷史上,去年開封南燻門之役。戰神岳飛不就靠著五百騎兵,硬是擊潰了王善、曹成、張用等幾萬叛軍的車輪戰。

    在冷兵器戰場上,要想想破騎,只能依靠騎兵,或者神臂弓弩陣。而眼前這群流寇有騎兵和神臂弓嗎?

    岳爺爺,不,我那未來的老丈人能夠做到的事情,某也可以。

    一股豪氣從心頭升起,直欲大聲長嘯。

    可一口氣剛運起,喉頭卻是一陣麻癢,就大聲地咳嗽起來。

    再咳出一身汗的同時,王慎又听到座下的戰馬開始大口大口地噴著白氣。

    他心中一驚,這才感覺自己手臂因為長時間不間斷地揮刀,已經有些發軟。而我肺部有傷,再這麼下去會有麻煩的。至于戰馬,已經沖了這麼長時間,怕就怕它也支撐不下去。得盡快找到李昱,打掉他的指揮中樞。我等已經陷進敵營,若是等賊軍回過味兒,四面合圍,這仗就難打了。

    順手蕩開兩支長矛,戰馬高高揚起前蹄將一個賊軍狠狠地踩進泥地中。王慎瞪大了眼楮,用盡目力朝前看去。

    就看到在一片朦朧中,前方二十丈有一頂碩大的白色帳篷,帳篷前立著一根旗桿,上面飄揚著一面大旗,霍然寫著“李”字。

    同時,身前的壓力也變得大起來。從白色大帳兩邊不斷有人潮涌來,眼前密密麻麻全是人,王慎的戰馬就好象是沖進了一個粘稠的沼澤。

    再看那些敵人,裝備被先前所遇到的要好上許多。人人手上都提著象樣的兵器,有的人身上還穿著鎧甲。

    如果沒有猜錯,那里就是李昱的中軍大帳了。

    不但王慎,正凶猛沖鋒的重騎兵們速度也遲緩下來,最後竟然停了。

    無奈之下,他們只得縱起馬蹄不住朝前踩去,又提著長長的馬槊不住下刺,頓時和賊軍戰做一團。

    王慎又驚又喜︰“李昱就在前面,沖上去,沖上去!”是的,勝利就在眼前。只要殺了李昱,這場戰斗就結束了。賊軍現在還亂得厲害,到處都是軍官們驚慌的叫聲,他們揮舞著手中的兵器不住朝自己人身上砍去,試圖收束部隊。如果讓他們整頓好隊伍,布下陣勢,失去了速度的騎兵呆坐在戰馬上那就是人家的活靶子。

    必須在最短的時間突進去。

    王慎竭力忍受著嗓子里的咳意,大吼一聲,手中樸刀調頭刺到戰馬的屁股上。

    那匹戰馬發出一聲瘋狂的長嘶,騰空而氣力,瞬間撲進前面的人潮。

    一片清脆聲響,幾個賊軍剛豎起的長矛刺在馬甲上,瞬間折斷,他們也被戰馬撞得口吐鮮血委頓于地。

    見王慎如此剽悍,趕來的賊軍卻是懼了,腳下一個遲疑。

    身前壓力頓時一松,王慎猛地咳了一聲,放聲長嘯,手中滿是缺口的樸刀化成一團銀光朝敵人頭上卷去。

    受到他的鼓舞,其他騎兵也是紅著眼楮同聲大喊︰“殺賊,殺賊!”

    戰馬又開始跑起來,三百條馬槊拖出長長的閃亮軌跡,所經之處,噴血的尸體,被斬斷的頭顱、手臂漫天飛舞。

    這就是一具高速高效的攪肉機,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不,這就是一口磨盤,人命不斷被投下去,再被磨成爛肉吐出來,成為這血染大地的一部分。

    十五丈……十丈……五丈……

    終于,王慎靠進了敵人的中軍大帳。

    “李昱,李昱,李昱!”

    他大聲吶喊著,轟然大笑︰“龜孫子,怎麼,躲著不敢出來嗎?”

    眼前全是人,亂七八糟,只要李昱混在人堆來,又如何將他找出來。況且,自己也不認識這廝。

    這就麻煩了。

    他奮起力氣,一刀砍在大帳前的旗桿上。

    巨大的旗幟倒了下來,將下面幾個賊軍砸得慘叫連天。

    突然,一片驚叫。就見得遠處一騎悲憤地大吼,策馬沖來。

    這人身上穿著華麗的鎧甲,背上還披著一襲藍紅相間繡滿花鳥的披風,像只驕傲的孔雀,好象是怕別人認不出他來似的。

    他又高又胖,就好象是一座肉山杵在馬背上。

    身大力不虧,這一點從他手中的兵器就能看出來。正是一柄頂端裝著錘頭的棗木長棍。
mk2258 發表於 2017-6-22 21:39

第四十八章 斬將



         


    看到他的體形和武器,王慎心頭一驚。如果沒有猜錯,此人的力氣定是不小,看他的騎術武藝自然也差不了。

    自家的事情自家最清楚,王慎這人最大的優點是有自知之明。

    穿越到宋朝之後,這一段時間時刻在生死之間徘徊,手上已經沾了十多條人命,每次和敵人性命相搏,表面上看起來都輕松愉快。其實,說穿了不過是仗著厚甲、強弩、和健身房里舉鐵練出來的力氣欺負人,這情形就好象是在網絡游戲里穿了一身極品裝備。真若說起還算過得去的技術,那就是自己的箭術了。

    那天同李成這個當世一流的高手過招,王慎深刻地認識到這個時代的武人強到何等程度。

    眼前這人一身鎧甲,手中使用的又是專破自己身上扎甲的鈍器,無論怎麼看,自己貿然沖上去好象都不太明智。

    那麼,就用箭。

    手頭的樸刀已滿是缺口,根本就砍不進人體,使到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鐵片子。王甚索性將刀一扔,抽鞍邊抽出大弓和雕翎,瞄準那人“咻咻咻”就連環三箭射了出去。

    這張弓得自昨夜那個賊軍斥候將領,據王慎估計弓力至少在一百磅以上,尋常人根本拉之不動。射殺那人之後,王慎也覺得自己的臂膀酸得不成。也知道這弓不是自己現在能使的,無奈這種復合反曲弓制作工藝復雜,威力也大。于是,王慎就收了起來帶在身邊。力氣這種東西,多練練就有了,但好弓卻不容易尋到。

    因為天氣不好,弓和箭都用油布捆扎了。

    意識到敵人的厲害,王慎可沒有膽子和人家騎馬對沖,正大光明較量。如此紛亂的戰場,還有什麼比箭更犀利的武器?

    心頭一緊,也忘記了自己現在的力氣還駕御不了這種硬弓,竟拉成滿月。

    勁矢如電,在空中拉出長長虛影。

    三箭一前一後,分別射向那人的面門、心髒和小腹。

    好一個動作靈巧的胖子,敵將一聲沉悶的大吼,手中長棍舞成風車。

    王慎看得分明,射向胖子面門的那一箭被他長棍頂端的錘頭“叮”一聲撥開。

    立即嚇了一跳,這人動作好快,力氣也好生之大。沉重的大棍在他手中如竹竿一樣輕輕飄飄。

    撥開第一箭之後,射向胖子心窩的第二箭又至。

    敵將飛快旋轉的長棍突地停下,在胸前一橫。“篤”,箭射在棍上,顫巍巍嗡嗡亂響。

    這個時候,被棍子帶動的雨水才四下散開如孔雀開屏,立于正中的那個胖子看起來直如天神一般。

    雙方的戰馬還在對沖,眼見這就要撞在一起。

    此人驚世駭俗的武藝讓王慎禁不住瞪大了眼楮,心中也是一沉,如果第三箭不能射中敵人,自己會死的。

    一股強悍到了極處的氣勢撲面而來,叫人無法呼吸,這是王慎到南宋後第一次離死亡這麼近。

    這個時候,王慎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到第三箭上。

    “噗”第三箭射中那人的小腹,三稜破甲錐輕易地刺破敵將的鎧甲,深沒入體。只剩一小截尾羽留在外面。

    劇烈的痛楚使得那人大吼一聲下意識地扔掉手中大棍,伸手去摸他碩大的肚子,他的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議,似是在問這一箭是怎麼來的。

    王慎心中一陣狂喜,猛地明白,雨實在太大,剛才敵人大棍舞出的水花將他自己的眼楮迷住了,自然沒有看到這射來的第三箭。

    趁這個機會,他猛地收起弓,抽出橫刀在敵將脖子上一劃。

    兩匹戰馬錯身而過,然後都撞到前方的士卒,停了下來。

    橫刀何等鋒利,在劃破敵將頭盔兩側的皮制護耳後隨便將他的頸動脈切斷。

    大股紅色的液體從敵將的頭盔下冒出來,使得他的神情看起來無比淒厲。

    其他賊軍也呆住了,愕然看地看他,發出大喊︰“李大王,大王!”

    王慎身體一震,大吼︰“你是李昱?”

    血水如同瀑布一樣流下來,那個胖子悲涼大叫︰“你是誰,是李成嗎?”

    放眼整個淮西淮北,能夠有這麼一支重騎兵的,又有如此神射的人,除了李成李天王還能有誰?

    他口中也有血流出來,不住咳嗽,將血點子噴得到處都是︰“不愧是李天王,竟然越過大湖突襲我軍老營,佩服,佩服。”

    失血的速度實在太快,轉眼李昱的臉已經蒼白得看不到一絲血色。

    王慎大笑︰“某乃淮西軍後軍輜重營指揮王慎。”

    李昱的眼楮睜圓了︰“原來你就是那個以兩百人阻我一萬前軍的王道思……咯咯,咯咯,淮西軍竟然出了你這麼個人才……輕騎突擊,攻其不備,勢如閃電,又武藝高強,將來必然是個人物,死在你刀下,某也……也不冤……”話沒有說完,他頭一低就軟了下去,就此停止呼吸。

    王慎見李昱死在自己手上,歡喜的同時也暗自嘆息。據他听李成說,這個李昱本是濟南府一個普通農戶,少年時也是個豪爽的好漢,散家產結交江湖人物。金人入侵,山東淪陷之後,此人揭竿而起,短期內就聚攏了上萬人馬,一路攻州掠府,就連劉光世的正規軍也被他打得異常狼狽。

    這樣的人無論怎麼看,都算是個人尖子。

    在真實的歷史上,他後來也是死了的。但具體是怎麼死的,我也不知道。不過,今天這一戰,若再遲上片刻,倒下的就是自己。

    不管怎麼說,這一仗老子贏了。

    到處都是賊軍驚慌的叫喊︰“大王死了,大王死了!”一面接一面旗幟和帳篷倒下。

    王慎長長地吐出一口白氣,這才感覺自己雙臂隱隱著痛。原來,剛才這不顧一切的三箭射出去之後,卻拉傷了肌肉。

    他正要抽刀去割李昱的頭顱,挑在刀尖上招降賊軍。

    突然,一股大力涌來,使得他連人帶馬不由自主地朝前移動。

    回頭看去,王慎渾身冷汗都流了下來。劇烈的咳嗽一聲接一聲,咳得肺他太陽穴突突跳動。

    賊軍已經徹底陷入混亂,兩萬失去指揮的步兵胡亂揮舞著手中武器向東涌去。試圖沿著來路逃回淮北。

    王慎方才沖得實在太猛,已經和騎兵大隊脫離,被裹脅在亂軍之中。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7-7-7 16:57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7-7-7 21:22
第四十九章 倚靠


         


    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落到如此混亂的人潮里,一個不好,那就是被人踐踏至死的下場。

    饒得王慎膽氣壯,心中也是一陣混亂。

    半天,等他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被人流裹脅著走出去不知道多遠,騎兵營的袍澤弟兄一個也看不到了。身邊只是無邊無際,張大嘴發出無意義叫喊,滿面驚恐的賊軍。

    人挨人人擠人,就連戰馬身邊也全是人。這個時候,但凡有一個賊軍一矛刺來,王慎給裹于其他,沒有騰挪轉圜的余地,也只能硬生受了。

    不過,敵人只顧著低頭逃命,早已經失去了和人交手的勇氣。

    他們不動手,就怪不得我了。王慎一咬牙,顧不得手臂的傷痛,雙手執刀,胡亂地朝四周掃去。一時間,滿耳慘烈的叫喊,也不知道砍中多少人。眼前已經徹底被血之迷霧遮擋了,什麼也看不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戰馬跑了起來,原來,在王慎凶狠的斬殺下,終于清理出一片空地,戰馬可算是能跑起來了。

    只要能跑,就沒有人擋得住。

    很快,王慎沖上了一個小高地。雨已經下了半個時辰以上,地上已經被人踩得稀爛。戰馬可以輕易沖上去,但步兵卻不行,爬一步就會滑兩步。不片刻小高地下就壘滿了人,渾身是血的賊軍在泥里打滾,發出悲涼的哭喊和淒厲的咒罵聲。

    看來得在這里休息一下,等到戰場平靜下來再說。

    正當王慎將一身松弛下來的時候,松了一口氣,那邊突然傳來陣陣嬌叱,是陳蘭若那帶著金屬味道的顫音。

    轉頭看去,王慎驚得寒毛都豎了起來。

    卻見,不知道什麼時候,陳蘭若也跟自己一樣因為沖得實在太猛,沖到那吞噬了無數條人命的人潮中。被簇擁著,不斷向東面涌起。

    濟南軍沒有頭盔,所有人都光著頭。眼前全是黑壓壓的腦袋,如同浪花般翻來涌去。

    陳蘭若身邊全是人,已經被徹底夾在里面。無數雙手伸出來,拉住馬尾,抓住馬鬃,扶著馬鞍,欲要借助馬力向前。戰馬已經沒有了力氣,發出陣陣哀鳴。

    這個女將軍又驚又怒,提著馬槊欲要不停朝下抽去。可馬槊實在太長,根本使不上力。扔掉長兵器,欲要去抽刀。但她的刀已經被人扯掉了,就連腰帶上也被好幾雙手抓住。

    就算陳蘭若武藝高強,也是驚得面容蒼白。落入如此人潮,就好象是掉進沼澤里,即便李成來也無法可想。

    這還是好的,最要命的是,敵營東面有一條泗水的支流,乃是賊軍潰退的必由之路。

    先前騎兵沖營的時候,河還是干的,現在下了這麼長時間的雨,上游的水瀉下來,轉眼就沒到人的腰部。

    被這條河流一阻,兩三萬濟南軍擠在河邊,相互推搡,如同下餃子一樣撲通撲通掉進水里。一波一波的人潮下水,被千萬雙腳踐踏,號叫聲亂成一團。

    王慎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背心里一片冰涼,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

    心中一個聲音在叫︰陳蘭若死定了,死定了……我該不該去救?如果去救……我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現在又投入人海洪流,怕是要將自己也賠進去。再說,我和陳蘭若相處得也不愉快,犯得著為她冒險嗎……可是,可是,如果見死不救,我將來必定會受到良心的熬煎,一輩子不得安生。王慎啊王慎,難道你想在未來幾十年的人生中時刻夢見今日這血淋淋一幕,然後驚叫著醒來?你一個普通人穿越到這該死的亂世,沒有身世背景,沒有任何勢力,要先安身立命,只能依靠現代人的先知先覺先一步做出正確選擇,依靠人格力量聚攏人心。

    “草他媽,我這該死的現代人的良心啊!”

    王慎不咳了,悲憤地大吼一聲,騎馬狠狠地朝陳蘭若方向沖去。

    胸中無名之火熊熊燃燒,王慎依舊雙手執刀,披風般的亂砍亂殺。

    接著戰馬居高臨下的巨大的動能,眼前的敵群分快地朝兩邊翻開,轉眼王慎就沖到陳蘭若身邊。

    他一咬牙,橫刀在陳蘭若身兩側連連揮出。

    沒有血光,橫刀實在太鋒利了,無法抓在陳蘭若身邊和馬上的手指被瞬間砍斷。

    就好象是電影里馬克沁機槍射擊時彈出的彈殼,無數手指躍上半空。

    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多手指,有長有短,有粗有細,有的白皙有的指甲縫隙里全是黑泥。

    沒有了賊軍的拉扯,陳蘭若的戰馬一聲長嘶,終于沖了起來。

    而這個女將軍也回頭看了王慎一眼,嘴唇一動,像是要說些什麼。

    可是,王慎卻驚叫一聲︰“小心啦!”

    還沒等陳蘭若回過神來,就感覺身前一虛,連人帶馬撲了出去。

    原來,就在方才,她已經移到河邊,直直地從河坎上跌落水里。

    河水已經很深了,她又身著重甲,一入水就如同秤砣般沉了下去。

    心頭一慌,張開嘴就有冰冷的喝水灌進嗓子眼里。

    正當她心喪欲死之際,突然有一支手把她從水里提了起來。

    救她的正是王慎。

    王慎也掉進水里來,不過他早已經知道這邊是一條河,已經提前做了準備。不但不退,反一夾馬腹沖進水里。

    借著這一股沖勁得到的片刻喘息之機,順手一抓,恰好抓到陳蘭若的脖子。

    他將女將軍放在自己身前之後,戰馬繼續瘋狂朝河中心跑去。

    “快快快,快卸甲!”王慎一邊大叫,一邊將自己脫著自己身上的鐵甲,說話間就把自己剝得只剩一件濕淋淋的麻衫。

    轉眼,二人就跑出去十來米,水深已經沒到胸口。

    “楞什麼楞,不想死就把鎧甲脫了!”王慎又伸出手來,扯開陳蘭若肋下的皮帶。

    陳蘭若這才醒過神來,她也知道戰馬剛才沖鋒了這麼長時間,如今又下到河水里,早已經沒有力氣,要想逃到對岸去,只能將身上的物品盡數丟掉。畢竟,兩人一馬,再加上身上的裝甲,加一起都快四百斤了,誰也不知道座下的馬兒還能支撐多久。

    叫了一聲,摘下頭上的鐵盔扔了出去。

    一下子減輕了七八十斤重量,戰馬歡快地長嘶一聲,頓時輕快起來。

    須臾,二人就跑出去十來米,水深已經沒到馬腹。

    陳蘭若和王慎一樣脫得只剩一件衫子,濕淋淋的衣裳貼在身上,勾勒出妙曼的線條,當真是如裸體一般。此刻,她的衣服已經雨水泡透了,被身上的熱氣一烘,冒著白氣,那種中性的青春的美當真是活力十足。

    女將軍對自己的恍若未覺,她茫然地回頭看去,一層又一層賊軍被擠下河來,然後又被後面的同伴重重地踩進水里。

    旋即,響起成串的“劈啪”聲,那是人體骨骼被人踩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王慎頭皮都麻了,強忍著翻騰的五內,提著刀不住朝四下砍去。

    也不知道多了多久,戰馬終于沖到對岸。接著就悲鳴一聲,轟然倒地,它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王慎和陳蘭若在爛泥里滾出去一丈遠才停下來,二人相互扶持著坐在泥地里大口大口喘息。

    前方,河里全是人,千萬雙手在水中胡亂撲騰濺起層層濁浪,這情形讓王慎想起從前在電視中看到的非洲濕地旱季來臨時被困在即將干涸的小水塘里的垂死的魚群。

    河水雖然只沒到人的胸脯,可這麼多人相互推擠,一旦下了水瞬間就被踩在腳下,再起不來了,到後來,整個河流都堆滿了人。但是,後面的人還是如山洪般涌來,不住朝水里掉,一刻也不停歇。

    刻骨冰寒從心中升起,讓王慎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

    穿越到南宋之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殺過多少人,也以為自己胸中只剩一顆鐵石。

    可看到眼前這情形,還是震撼得不能自已。史書上的“血流浮杵”“河水為之不流”大概就是這樣吧!

    冷兵器戰爭竟然殘酷成這樣。

    戰爭沒有浪漫,有的只是鮮血、殘肢斷臂、尖叫的傷兵,腥羶的人血和這連天的冷雨、遍地淤泥……

    結束了,這場戰斗終于結束了。

    幾天來高度繃緊的神經在這一刻徹底松懈下來,身上的傷痛也如潮水般襲來。這個時候,身體中無一不痛,無一不酸,眼前全是閃爍的金星。

    王慎︰“哈哈,贏了。”一口氣接不上來,就委頓于地。

    “咯咯,咯咯……”陳蘭若也沒有說話的力氣,她和王慎緊緊抱在一起,顫抖著互相用身體取暖。

    濕衣服緊貼著皮膚,這個時候的他們,如同光著身體一樣,感覺彼此都燙得厲害。

    可這又有什麼,誰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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