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今宋 作者:衣山盡(連載中)

 
mk2258 2017-2-21 22:1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8 16265
mk2258 發表於 2017-7-7 21:23
第五十章 這該死的世道


         


    “殺!”

    王慎猛地從床上躍起,在腳落地的同時,手上已經擎著那把雪亮的橫刀。

    起身、抽刀、擺出防御姿態,一氣呵成,流暢到了極點。

    “啊!”突然間,他身體一個趔趄,就朝地上摔去。

    急忙一刀刺下,穩住身形,單膝跪地。

    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直咳得眼楮都紅了。

    “真是一個場可怕的夢啊!”喘息良久,他才提了精神。

    就在剛才,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落到一個無邊地獄里,身周是不斷涌來的餓鬼。他心中卻沒有任何畏懼,只揮舞著手中橫刀,堅定地朝敵人頭上砍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背心卻被一個餓鬼用長爪抓住,大股熱血標出來,當真是疼不可忍。

    再接著,他便渾身大汗地醒了過來。

    拿起麻巾擦了一把臉,又看了看桌上銅鏡中的自己。

    頓時一楞,鏡中那人是如此的陌生。

    在以前,王慎是一個二十七歲的青年,肌肉飽滿,皮膚光澤有彈性,黝黑的面龐,嘴角有意無意地往上翹,帶著職業化的微笑。

    可現在的自己已經瘦了一圈,皮膚粗糙,面龐也失去了圓潤,顯得稜角分明。嘴角的笑容不見了,嘴唇緊抿著,露出腮幫子上那條結實的咬筋。

    眉毛依舊濃黑,可下面的那雙曾經溫和的眼楮亮得怕人,堅定、犀利,似是離鞘鋼刀。

    這才穿越過來幾天,我身上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鬼知道我經歷了什麼?

    又伸出手看了看,雙掌又紅又腫,十指因為拉弦開弓已經被磨破了皮,結了痂。

    天氣已經冷下去,手背粗糙如同老農,指甲縫里全是黑泥,就如同外面的大地。

    “衙內起來了。”門被人輕輕推開,老郭右手用一根布帶子吊在脖子上,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問道。

    王慎仔細地將麻巾掛在釘子上,問︰“可是大小姐那邊有事?”

    “大小姐說衙內是讀書人,這次戰斗斬獲慎多,前幾日都是你幫忙清點,她想問問你核計得如何了?”老郭最近的情緒很不高,一臉的悲傷。那日夜里他被李昱軍斥候用魚網網住,險些做了人家俘虜。這對一個騎兵來說乃是莫大的恥辱,況且小丁還死在敵人的刀下。別人也沒說什麼,可他總覺得小丁的犧牲自己有一份責任。

    所以,在後來突襲李昱老營的戰斗中,這個西軍老軍漢極為勇猛,始終沖在最前頭,也因為這樣,身上的傷受得比別人都多。到現在,他渾身上下都是傷口,別的還就罷了,養上一段時間就好。唯獨右臂中的那一矛很是麻煩,竟被人直接刺斷了大筋。即便養好,一只手也不能用了。

    失去了右手還怎麼策馬沖鋒,還怎麼戰場廝殺?

    在這個殘酷的亂世,沒有人會養廢物。如果不出意外,老郭會被淘汰出待遇優渥的騎兵營。至于步軍那邊,估計也沒有人會接收。

    他的老家又在陝西鳳翔,距離這里何止萬里,回是回不去了。離開了軍隊,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王慎看他的模樣,心中難過,想安慰幾句,一開口卻是︰“好的,我這就過去。”

    出了窩棚,外面的秋雨還在不住地下,整個大地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霧中。地上的爛泥已經沒到足踝。風一吹,叫人禁不住緊了緊身子,包括王慎在內,所有的人都已經換上冬裝。

    倒是陳蘭若的中軍大帳里干淨溫暖,一掀開門簾子,就有熱氣撲面而來。

    里面燒了一口爐子,點了幾支蠟燭。

    陳蘭若穿了一件褂子盤坐在一張猩紅色的地毯上,有兩個軍官正在听她訓話。

    “衙內來了,你們都出去吧。”她揮了揮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去。然後問︰“衙內,數目可核計出來了?”

    王慎正要上前回話,看到他一步一個泥腳印,陳蘭若皺了一下眉頭︰“把鞋子脫了,坐我身邊來。”

    “好的好的。”南宋初年尚沒有男女大防一說,且陳蘭若成天在軍營里和一群武夫呆在一起,喝的是烈酒,舞的是鋼刀,騎的是快馬,就是個女中豪杰。至于王慎這個現代人,也不將古人的所謂的禮教放在心上,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那個概念。

    說起來也怪,陳蘭若男人婆一個,卻有點潔癖,最見得不髒。

    王慎忙脫掉靴子,跪坐到她身邊去,拿起她身前小幾上的一本帳薄,詳細地解說起來。作為一個現代社會的所謂的“成功人士”看帳做帳,合理避稅乃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基因。區區幾本帳還難不到他,實際上騎兵軍都是只懂得打仗的武人,王慎這幾天也老實不客氣地做起了陳蘭若的大管家。

    “陳將軍,所有繳獲我都已經清點完畢。共計銀挺三百枚,錢三萬緡,絹三千一百二十四匹、麻四千三百一十三匹、戰馬六十、馱馬一百五十六、騾子三十二頭、驢十五……咳咳……”

    “怎麼,傷還沒有好?”

    “已經快好完全了。”王慎端起幾上茶碗喝了一口,接著道︰“鎧甲約有千余,樣式很多,又亂,且大多已經朽毀,無法統計,只計了個大概。至于兵器,呵呵,算是兵器吧,反正將來也要融了重鑄,就不統計了。”賊軍的兵器大多是鋤頭、草叉、木棍一類的農具,就算有正經的刀槍,質量也差得離譜,都不能用。

    “最後是糧食,總計有麥和粟一萬一千石。”

    陳蘭若一臉的滿意︰“收獲不錯,義父會很高興的,你繼續說下去。”

    王慎︰“下面是重點,此戰我軍共斬首兩千六百級,俘虜八千九百三十一人。除去老弱病殘,有二千六百六十名青壯可充實軍中充做步卒和勞役。至于我騎兵營,此戰役陣亡十人,輕傷二十三,重傷十一。”

    斬首兩千六百余級,其實,真正死在騎兵軍長槊下的敵人也就四五百人,其余則都死于相互踐踏和被水淹,另外,被俘虜的八千九百多人中還有不少人會因為傷重不治而亡。

    戰爭就是這麼殘酷。

    至此,威脅新生的南宋小王朝江淮賦稅重地的李昱流寇集團的威脅終于解除了。

    “不錯,不錯。”陳蘭若點頭︰“以微小的代價擊潰李昱兩萬中軍主力,賊酋授首,這一仗,咱們可是打出威風來了。義父那邊想必已經收到我以快馬送去的李賊頭顱,再過得兩日,劉光世也會得到咱們的捷報。王慎,這一戰是你一手贊畫,你武藝雖然不成,但使起計謀來卻妙得緊。”

    血腥的大戰已經過去四天,就在戰斗結束的當晚,陳蘭若就將李昱的腦袋用大鹽粒子腌了送去後方。

    听到她的夸獎,王慎心中得意。當初他在李成跟前提議越過干涸的洪澤湖突襲李昱老營,其實就是在賭,賭湖中沒水,賭一個出奇不意。現在看來,他賭中了。

    若是再遲上一天,這雨一下,一切都完了。

    好險,好險。

    口頭還是客氣道︰“若非有陳將軍和麾下勇士,這一仗未必贏。再妙的計策,也得有人去執行,王慎不敢居功。”

    “你也不要客套,想要什麼獎賞,隨便說。”陳蘭若一揮手,說道。

    一文錢難死大丈夫,這個時候王慎才發現自己穿越到南宋之後身無長物。將來無論何去何從,都得腰中有銅。就笑道︰“將軍真是大方,繳獲的那些銀梃能不能給我一些,將來還有些用場。”

    “好說,你能拿動多少就拿多少。”陳蘭若突然一臉落寞︰“我卻是忘記了,衙內是朝廷大使,此間事了,終歸是要去官家和張相那里復命的。此去建康,路途遙遠,確實需要路資。衙內,都過去四天了,那日若非有你……我已經死在戰場上……謝謝。”

    說著,就低下頭去,再不說話。

    這個時候,王慎這才想起自己在李成軍無論立下多大功勞,也是要走的。一是,從內心中,他對李成這個未來的漢奸有些抵觸,雖然李成已經受了招安,歷史已經改變,可還是不想做他的部下。二,自己現在好歹也有個正經出身,乃是淮西軍的輜重營指揮使。這次又立下大功,朝廷那邊肯定會有封賞。有了朝廷的名義,算是上了一步台階,很多事情都可以著手去做了。未來,自己肯定是會離開淮西軍獨立門戶的,但現在還得借用劉光世這個旗號。實際上,在中興四將中,劉光世的部隊才是趙構趙老九的干兒子。有劉光世淮西軍這個出身,將來的江淮地區有的是自己大展拳腳的機會。

    經歷過幾場血戰,認識到這個就是個血腥亂世之後,王慎當初所想的去南方避開戰火的念頭已經蕩然無存。男子漢大丈夫,當統帥千軍萬馬,出將入相,才不枉穿越一場。

    既然現在已經有了這個機會,再了了一生,卻是不肯。

    大帳中頓時安靜下來,只陳蘭若平緩的呼吸。

    王慎定楮看去,卻見她低著頭假意看著手頭的帳本,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可眉宇中卻滿是傷感。

    頓時心中一震,立即意識到這次如果自己事了離去,說不定這輩子再見不到她了。

    是的,在交通和通訊條件極度落後的古代。即便是在天平年月,很多人見面分手,以後再無緣見面。分手,即是永遠。

    更何況在這樣的亂世,誰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

    帳中,燭影搖紅。今天的陳蘭若身上穿著一件白衫,領口開得很低,露出修長的刺滿花繡的脖子,顯得分外誘惑。

    想起那日二人濕淋淋相擁,王慎心中突然一蕩︰這男人婆還真漂亮啊……直娘賊,反正大家以後也再見不著了,珍惜現在吧!

    他猛地伸出手去,沒等陳蘭若回過神來,就將她拉入自己懷中。

    陳蘭若要伸手去擋,卻摸到了王慎的腰。接著,嘴就被人家的嘴唇蓋住了。

    一剎間,二人徹底迷失,只用力的抱著,好象要將彼此箍入自己身體。

    燈光下,陳蘭若滿面通紅,緊緊地閉著眼楮,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每扇一下,都讓人心中一顫。

    她的嘴唇飽滿圓潤,卻不大,猶如成熟的櫻桃。

    “這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這該死的世道!”王慎喃喃地說,手肆意在陳蘭若胸口摸著。

    他以前有房有車,身邊也不缺女人,可卻感覺自己從來沒有如此動情過。

    這種感覺很是奇怪,就好象一個已經干渴到極處的人,看到一杯甘甜的泉水,沒有她,會死的。

    該死的世道,該死的南宋。

    這真真是一個最壞的年代,又是最好的年代啊!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蘭若猛地將王慎推開,一記耳光抽過去。

    “出去,你給我出去!”

    看到王慎昂揚走出的身影,她的眼淚流了下來,這是這半年來第一次流淚。一顆麻木的死去的心也在淚水的澆灌下,甦醒了。

    帳外,無邊絲雨。
mk2258 發表於 2017-7-23 20:55
今宋 第五十一章 兩地

         


    雨一直下,這場秋雨沒完沒了。

    不但安河,就連平原鎮這邊也被淋成爛泥淖。

    “天王,天王,小心受了風寒。”陶子思高舉著簑衣追了上來,在地上留下一長串深深的腳印。

    一大早,李成就全身披掛出來巡營。

    雨水撲打在他的面上和身上的鎧甲上,匯成小溪向下流去。

    大營之中,一隊接一隊的士兵來回穿梭,肅穆無聲。

    李成一把推開陶子思,笑道︰“不用,俺自起兵以來,什麼風刀霜劍沒遇到過,區區一點小雨還淋不壞我。”他指著巡營的士卒,道︰“別人可以淋雨,俺李成就淋不得嗎?”

    “可是,天王你是何等尊貴的身份?”

    “身份,俺就是個戰場廝殺漢,又有什麼身份。又不是天皇貴冑。對了,我現在是大宋的捉殺使,嘿嘿,說穿了也是個軍漢。出來巡營,難不成還要擺出個大排場。叫士卒看了,成什麼話?人家是人,我就不是人?”李成哈哈笑著,一邊對著立在旁邊的士卒拱手,一邊道︰“如果大排場能夠幫我們打勝,俺也不妨擺一擺,問題是,這有用嗎?”

    “這個……這個……”陶子思一窒。

    李成︰“陶先生若是冷,可回帳中烤火。”

    陶子思無奈︰“屬下不冷。”心中卻是暗暗叫苦,他是一文士,這一路走來,渾身都沁透了冷得厲害。而且,渾身上下都濺滿了泥點子,髒得實在厲害。

    這跟著李天王巡營可真是個苦差事啊!

    走了半天,總算把軍中各處都走完,李成總算安了心。這才和陶子思一到回到行轅,屋中木地板上全是泥腳印,二人也管不了那麼多,一屁股坐在爐子前,讓爐火烤得滿身都是熱氣氤氳。

    李成見陶子思蒼白的臉上總算恢復紅潤,關切地說︰“陶先生,以後這種巡營的活你就別跟我一起了。俺身子壯,不打緊的,你一個書生卻經受不起。”

    陶子思苦笑︰“既然連天王都出去了,我一個人呆屋里也不象話。所謂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天王視士卒為己,將士感念你的恩義,自然殺身以報。天王帶兵,大有吳起、孫武之風呀!屬下敬佩。”

    李成哈哈一笑︰“俺沒讀過多少書,也認不得吳起、孫武是誰。某是個粗人出身,心中只有個義字。軍中雖說上下等級森嚴,雖說要令行禁止,可大家都是袍澤。什麼叫袍澤,那就是戰友,是兄弟。兄弟淋著、餓著、冷著,你也得陪著。”

    這一笑,當真是豪氣干雲。

    笑畢,李成又道︰“蘭若那邊打了個漂亮的大勝仗,這個蘭若。不不不,這個王道思啊,直娘賊當真是無雙國士!”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喜不自勝地地有用手在自己身上一陣亂抓︰“張德遠門下,何多才邪!不愧是出身名門的宰執。他調教出來的這個王道思,先是以兩百烏合之眾,大破一萬賊軍,如今又領三百騎直接砍下李昱的腦袋。至此,整個淮西已經牢牢地控制在官軍手中。不但那劉光世,就連建康城中的官家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這個功勞大了。”

    陶子思微笑道︰“王道思立下如此功勛,還不是有天王你英勇善戰的騎兵軍。這一戰,朝廷和天下人可是曉得天王的力量了。怕就怕……”他拖長了聲音。

    李成皺眉︰“怕什麼?”

    陶子思︰“怕就怕天王這個淮北大捉殺使再不能做了,說不好要加個什麼頭餃,再過得兩年,開牙建府,宣撫一方當不在話下。”

    “哈哈!”李成得意地大笑起來,也不謙虛︰“官家若有用得著某的地方,為國效力,當仁不讓。只是,只是……”

    “天王還有什麼顧慮?”

    李成突然一臉的抑郁︰“只是,某卻舍不得那王道思。”

    看到李成惋惜的模樣,陶子思心中突然涌起了強烈的嫉妒,強笑道︰“若天王要用王慎,等到朝廷封賞下來,可去張相那里討要,不過是區區一個門人罷了,不打緊。”

    李成︰“以前王慎籍籍無名,如同一把藏在匣中寶劍,那個時候去要,或許就成了。現如今,王道思一戰震動整個淮西,那寶劍已然出鞘,光華奪目了,張浚肯放人嗎?罷,給蘭若去信,備上一份厚禮答謝人家。命騎兵營抓緊休整,某也該帶上主力出擊了,子思你馬上拿個章程出來,好生想想下一步棋怎麼走。”

    陶子思這才如釋重負︰“應該的,應該的。”

    李成又道︰“李昱的人頭現在大概也送到劉光世那邊了,倒是忘記在劉平叔那里替王道思請功。”

    陶子思︰“天王放心,這一戰的情形屬下已在信中寫得詳細,劉光世如果眼楮不瞎,自然看得出王慎當居首功。”

    李成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就伸出手去在褲腿上使勁地搓著。

    他的褲腿上全是泥點子,被火一烤,都已經干了,直搓得沙沙落下。

    陶子思是個文人,喜歡干淨,再也忍不住了,高聲道︰“來人,替天王更衣。還有,這里也要打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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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

    無邊絲雨細紛紛揚揚落下,籠罩著整個淮西大地。

    和便地血污,滿地稀泥的安河與平原鎮不同,天長縣中,街上的青石板路、房頂的碧瓦被雨水一洗,叫人禁不住眼楮一亮。

    庭院里的花木還都綠著,空氣是如此清新。

    那連天烽火、慘烈的叫喊,籍枕的尸體仿佛屬于另外一個世界。

    花廳中,有樂師輕敲牙扳,坐在旁邊的那個女子白皙修長的手指輕撥慢拈,長長的過門之後,突張檀口,清脆的歌聲穿雲裂石。直如晴空中的那只風箏,悠悠升起,直上白雲之外,偏偏又被一根絲線羈絆,欲斷還連,將人的魂耳都勾去了。

    此刻,江東宣撫使淮系軍的統帥劉光世和酈瓊目光中都是異彩閃動。

    二人身上都穿著武官的袍服,頭戴高冠,頭發和胡須打理得整齊。

    花廳一水的紫檀家具,茶湯已經煮好,細瓷茶具閃閃發亮,空氣中彌漫著溫暖的香味。

    劉光世沒想到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甚至年紀有些大的女子歌喉竟然好成這樣。她那修剪得漂亮的指甲當真是掐到人心中最柔軟的部位。

    眼前風月,一剎間讓小劉太尉回當宣和年的東京。那個時候父親尚在,道君皇帝所建的艮岳尚存。每月初一十五父親休沐的日子,家里都會請幾個歌妓。也和今天這樣在花廳里,軒窗大敞,外面的景色盡收眼底,艮岳上用爐甘石制造的雲霧冉冉而起。

    那個年頭真好呀。

    回不去了。

    ……

    回不去就回不去了唄,已是初秋,微雨江淮,花草樹木都還綠著,卻是和北地不同的風物,終老于此,卻是一樁美事。

    除了遍地的亂匪,還有虎視眈眈就要南下的女真。

    不過,且珍惜今日美好吧!

    ……

    這個歌妓畢竟是東京流落于此的,歌藝極佳,自從酈瓊手中討要到手之後,劉光世就徹底沉迷了。國手技藝,即便是在太平年月,也不是能夠經常見到的。劉光世前番本做了一闕《菩薩蠻》想找人唱來听听,見識到此女的歌技之後,卻打消了這個念頭。

    超卓的歌喉自然要唱最好的詞作,也只有小晏的作品才配得上。

    柔柔的歌聲中,劉光世和酈瓊徹底放松下來,就連侍侯在旁邊的公事和侍衛們也都懶洋洋的,似是被這連續幾日的細雨和風淋軟了身子。

    自從濟南賊李昱在山東呆不下去,南下江淮就食,淮西軍已經好久沒有過過這種安閑日子了。特別是在知道李昱繞道洪澤湖抄襲淮西軍大後方天長之後,全軍上下都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態。

    天長若失,揚州門戶洞開,那可是直接威脅到官家的行在,這個責任誰也負不起。

    于是,大伙兒就日趕夜趕,趕了過來。誰知,更惡劣的消息傳來,平原鎮這個戰略要點竟然被李成給搶了,這可是個比李昱更凶惡的敵人。一想到即將和這個凶人沙場對決,大家就腳肚子抽筋。在以前,誰沒有在他手下吃過虧。

    好在,李成受了朝廷招安,這真真叫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在淮西軍中,有一個小道消息傳開來。張浚張德遠相公門下有個叫王道思的門客單騎過江,說降了惡名召著的李成李天王,這才促成了此番招安,為淮西軍去了一個大敵。

    如今,他又說服李成,領三百騎兵直撲李昱老營,願為劉太尉馬前卒。

    十萬濟南賊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想來王道思是會敗的。

    但是,既然有他在前面擋著,無論是輸是贏,死的也是李成的人馬,同咱們也沒有任何關系。至少,俺們可以過幾天安生日子。

    李成若敗,換我淮西軍再上也不遲。

    士卒如此,花廳中的兩大統帥亦是如此。得過且過,只要官家的怒火不傾瀉到我頭上就好,乃是整個淮西軍上上下下的念頭。

    一曲終了,劉光世笑道︰“今日卻不盡興,國寶,你再點個曲牌。”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接著就是亂糟糟的腳步。

    劉光世眉頭一皺,酈瓊就站起身來,喝問︰“怎麼回事,緣何如此之亂?”

    話音未落,一個健壯的將領大步走進花廳︰“太尉,酈瓊將軍,丟人啊!”

    來的人正是淮西軍第一猛將王德王夜叉,他手中抱著一個大木匣子,黝黑的面龐上又是羞愧,又是激動。在他身後則跟著一群宣撫司的公事們。

    劉光世︰“怎麼了?”

    王德大聲道︰“李成緊急軍報,王慎領三百輕騎突襲李昱老營,已然大獲全勝。如今,李賊授首,濟南軍已然大潰。”
mk2258 發表於 2017-8-4 19:46
第五十二章 為官之道

         


    “什麼?”不但劉光世和酈瓊,就連其他人都驚呼出聲。

    正坐在上面的那個歌女和樂師也側耳听來。

    “自然。”王德將手中的匣子打開,猛地朝地上一倒,有濃烈的冰片、麝香味道彌漫開來,大股的海鹽粒子飄在空中,一顆已經脫水的黑黝黝的頭顱滿地亂滾。

    那顆頭顱大張嘴,眼楮圓瞪,露出雪白的牙齒,似是不甘心自己的失敗,不是李昱又是誰?

    李昱可是淮西軍的老對手了,大伙兒在戰場和他照過幾次面,如何認不出來。

    一時間,所有人都沒有說話,目光隨著那顆粒腦袋移動。

    李昱的人頭直滾到那歌女的腳邊才停了下來。

    歌女突然大叫一聲,扔掉手中的琵琶,渾身顫抖地逃了出去。

    三百輕騎就取了李昱的腦袋,名不見經傳的王慎又是如何做到的。

    要知道,濟南軍可有十萬之眾,蟻多咬死象。況且,人家可不是善岔,淮西軍可沒少在李昱手下吃苦頭。

    良久,劉光世才喃喃道︰“王道思,王道思,他又是怎麼做到的?”

    王德已經激動滿面通紅,喝道︰“丟人啊,丟人啊,咱們和李昱打了這麼多天,結果一無所獲。人家李成、王道思一出手,兩三日工夫就平定了淮西。太尉,俺就說過,一味執重,總歸不是上策。江淮局勢已經糜爛至此,當用雷霆之力,快刀斬亂麻,等是等不來功勛的。堂堂淮西軍,還比不上張相門下單騎過江食客,羞也不羞?”

    他這人一向心直口快,平日里也得罪了不少人。

    但這句話卻說到大家心里去,眾人尷尬地低下頭去。

    在東京留守司的兵馬內訌,潰敗過江,建制混亂之後,淮西軍乃是宋王朝兵力最強、裝備最好的軍隊,可以說是如今趙官家手頭最得用的軍事力量。

    可是,這麼多人馬駐在長江以北,竟然被李昱的賊軍吃得死死的。劉太尉好象也沒有任何進取之心,整日躲在楚州城里。一遇賊軍來襲,只命酈瓊和王德領小股兵馬出營虛晃一槍,應個景了事。

    當兵吃糧,吃糧當兵,也就是個生發活路,也犯不著和李昱那群窮凶極惡之徒拼命,劉太尉對咱們弟兄倒是有恩有義。遇到這麼個上司,也是大家的福分。

    可是,一味消極,好日子卻是過不長的。一听說濟南賊繞道天長,劉太尉就再也坐不住了,急沖沖帶兵日夜兼程趕過來。

    如今區區一個王慎領三百人馬就立下如此大功。俺們畢竟是大宋的軍漢,骨子里還殘存著西軍的一縷血氣,兩相映襯,十萬淮西健兒比不上三百賊騎,豈不成為天下人口中的笑柄。

    見李昱被王慎砍下腦袋,大家心理都非常復雜,一是羞愧,二是高興,被李昱壓制了這麼長時間,今日總算是將胸中的一口惡氣瀉了,三是好奇,這個王道思又是何等人馬,一來就將整個江淮的局勢徹底扭轉過來。

    風行萬里,三百破十萬,即便當年的白衣陳慶之也不過如此。

    王德這一句話叫人大為尷尬,酈瓊皺起眉頭︰“王夜叉,你說什麼。如今,李成受了招安,官家命他受太尉節制,說起來王慎那一路人馬也屬于我淮西軍。此次大勝,全是太尉運籌帷幄之功,全是我淮西軍上下用命之功。”

    按說,如果是往常,酈瓊說出這番話來,大家都該上前恭賀。但這仗明明和淮西軍沒有任何關系,搶人功勞,實在說不過去呀!

    大家面面相覷,沒有人說話。

    王德濃眉豎了起來︰“酈國寶,你往自己面上貼金,我王德卻丟不起這個人。”

    “好了,好了,子華你也不要負氣,自家人鬧什麼。”劉光世寬厚一笑︰“此戰的功勛盡歸李成,盡歸王慎,某馬上就上書官家,為他們請功。你的心思某自然知道,男兒大丈夫,功名當從馬上取。如今,李昱授首,十萬賊軍散落兩淮,需防備他們作亂。你等都退下去準備,我淮西軍動一動,以往丟失的城池也要收回來。”

    他面皮一整︰“仗有得你們打,功勞有的是,就看你們能不能爭回來,別叫人家給比下去了。”

    王德這才露出一絲笑容,拱手道︰“太尉說得是,屬下這就下去準備,兵發淮北。”

    所有人都跑了起來,整個淮西軍籠罩在大軍開拔前的肅殺氣氛中。

    等到眾人都退了下去,廳堂里只剩劉光世和酈瓊二人。

    劉光世走到案前,提起筆,略一思索,就在奏本上飛快地寫了起來。

    酈瓊湊過去,只看了一眼,目光中就蘊涵著惱怒。

    劉光世在奏本上對王慎大加贊揚,說得那人就如同孫吳轉世,國士無雙。至于李成受招安,和他的功績,只輕描淡寫的提了一句。而淮西軍,則是一個字也沒有寫。

    “如何?”劉光世寫完奏折,蓋上江東宣撫使司的大印之後,轉頭笑吟吟地問。

    想起慘死在王慎和陸燦手上的外甥易杰,酈瓊心中有滔天恨意涌起。如果沒有意外,這份折子一送上去,姓王的至少有一個承信郎武勛到手,又叫人如何甘心?

    表面上,他裝出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低聲道︰“平叔,自你起兵以來,先是在河南府戰李成,後在淮北討伐李昱,雖然犧牲極重,可屢嘗敗績,朝中已有換帥之聲,你的地位已然不穩。”

    “我听說有人上奏官家,讓張德遠過江節制江北諸軍。”

    “這個張相自知樞密院事之後,好象對軍務興趣頗大,此奏未必不是他派人試探官家口風。而王慎就是他派出的心腹,這次過江,未必不是來摸江淮諸軍的底細,張相這是未雨綢繆,提前準備啊!”

    “斬殺李昱之功,若歸張浚,他過江主持軍務之事就水到渠成了;若歸平叔,則平叔的地位穩固。”

    “是的,平叔在劉、苗之亂時有保駕之功,可張德遠也有,且地位高過你,不能不防。”酈瓊說到這里已是痛心疾首了︰“沒錯,是得為王慎請功,可你的功勞也不能一字不提啊,咱們淮西軍的功勞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否則,人心不服。”

    “原來國寶是擔心這個呀!”劉平叔卻撲哧一笑,指著酈瓊道︰“國寶啊國寶,你也是擔心太過了。如果我與張相爭功,那才是麻煩了。”

    酈瓊大奇︰“在下不明。”

    劉光世道︰“我問你張浚是什麼人,登進士第,歷樞密院編修官、侍御史,現在又是知樞密院事,官家手頭最得用之人,朝廷文官之首,日後做宰相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我與他爭,就是和文官們爭。真惹惱了他,隨意在官家那里說一句話,我的地位才是真的不穩了。”

    他嘆息一聲,說︰“歷來朝廷最忌諱的就是咱們這些帶兵之人,就算你功勞再大,地位再高,還能比得過當年的狄青?在文官們眼中,咱們只要手上有兵,就是藩鎮。國寶,我且問你,咱們這種武人該如何做官?”

    酈瓊︰“還請教。”

    劉光世微笑道︰“首先是離權力和朝廷黨爭遠一點,也就是說離文官們遠一點。不管人家是樞密使還是宰相,你眼楮里只有官家。要記得,咱們大宋只有一個當家人,那就是陛下。不能誰對你好就跟他走得近,誰和你不和,你就要跟人家斗。文人嘛,就是見不得別人好。你別看現在張德遠風光一時無兩,保不準有朝中大員看他不順眼。咱們和他爭功,說不好就有別的大員過來拉攏,那就是走上不歸路了。這種黨爭,你我看看就好,千萬別介入。”

    “其次得懂得讓功讓權,其實啊,這功勞大小真不要緊,重要的是官家對你放心。這一戰,我不居功,可官家心中卻有一筆帳。只要官家對我放心了,就什麼事也不會有?”

    說到這里,劉光世來了興頭,得意地說道︰“國寶,我這幾年吃了這麼多敗仗,可官家對我依舊信任,甚至沒有絲毫的責備之意。道理很簡單,陛下知道我這人呀打仗不成,換成一個能打善戰的人,若是有了二心,官家放心把這麼多部隊和這麼大地盤交給他嗎?所以啊,某吃的敗仗越多,得到的信任越多。因為官家知道,只要他願意,隨時都能把某給換下去,也不會有任何後患。”

    “張德遠要軍功,給他就是。他一個文官,差一步就進政事堂宰執天下,還要這麼多功勞做什麼?他在軍中威望越大,朝野呼聲越大,過江帶兵的希望越是渺茫。”

    酈瓊以前對如何為將做官心中雖然依稀有個念頭,可哪里會想得這麼深。頓覺背心有寒毛豎了起來︰“平叔一席話真是撥開雲霧見青天。”

    劉光世哈哈一笑,叫了一聲︰“來人。”

    一個幕僚走了進來。

    劉光世奏折遞了過去,說︰“立即將這份奏折和李昱的頭顱,以急腳遞送去官家行在,御前文字,不得入鋪,某希望後天一早官家就能看到。”

    急腳遞是宋朝軍隊最快的通訊方式,換馬不換人,一日一日可行五百里。信使腰上掛著一塊木牌,上面用金漆寫著“御前文字,不得入鋪”八個大字。

    從劉光世行轅出來,頭頂上雨小了些,頭頂的天空也亮開了。如果不出意外,這場連綿多日的秋雨也將結束。

    酈瓊突然冷下臉去,劉平叔如此行事豈不是將這件大功盡數許給王慎?

    合著淮西軍十萬將士這半年來在淮北和賊軍辛苦對峙,頂著被人說成消極避戰的惡名,最後就成全這個小子?

    易杰那條命又該往何處報?

    酈瓊乃是西軍老人,拋開他的人品不說,內心中還是涌動著一股軍人的剽悍之氣。

    “劉平叔如此為人為官,若某學他,遲早要被憋死。這宋朝,這官家一定有什麼問題,要不,緣何有前番靖康國難?”

    “偌大一個宋朝,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豐亨豫大。譬如一座華美高樓,怎麼說倒就倒塌了?”

    酈瓊眉頭聳動︰“不對,男兒大丈夫,不應該這樣。官家算個屁,丟了東京開封,趙家人已失名望。天子者……彼可……”

    一個古怪的念頭從他心頭生起,旋即讓這個淮西軍大姥冷汗淋灕。
mk2258 發表於 2017-10-9 09:21
第五十三章 歸心
         


    安河,騎兵大營。

    自從那日自己把持不住,強行吻了陳蘭若之後,王慎心中也是後悔。一則是對安娘的愧疚之心。畢竟自己前番已經和岳飛的女兒山盟海誓,後腳卻抱著別的女子。雖說古人一夫一妻多妾,但作為現代人,他內心中還是覺得有些羞愧。

    怪就怪自己意志不堅定,經受不住這種誘惑。

    或許也不算是誘惑吧,這事王慎在下來之後也思考過。大約是一男一女,在這人命如草的亂世險死還生,急欲做些什麼,好使得自己那幾近崩潰的神經得到一絲緩解吧!

    怪只怪這該死的世道。

    再則,自那日之後,自己和陳蘭若再見面之後感覺異常尷尬。倒是女將軍又恢復以前的冰冷模樣,就好象這事從未發生。

    好幾次王慎想和她好好談談,但結果卻總找不到獨處的機會。

    與此同時,陳蘭若將數之不盡的事務交代下來。今天命他甄別降卒,明天命他帶人修建營寨子。再下來,又命他整編降卒,並派手下得力干將襄助。

    王慎穿越到南宋不過半月,一來就在生死邊沿掙扎,現在總算得到一絲**之機。對于眼前這個世界,實際上卻是一無所知的。現在得了這個好機會,正好熟悉一下宋朝軍事制度。而且,不停的工作也可以讓他暫時忘記自己和陳蘭若之間這突然發生的關系。

    這次李昱賊軍中有一千多可用的步卒,雖說是個現代人,有著超越這個時代的眼光。但他還不至于傻到將後世軍隊的那一套生搬硬套到這里來,畢竟,冷、熱兵器軍隊的戰法差別極大,部隊的編制和訓練手段也大相徑庭。

    還是老老實實向別人請教吧!

    很快,這一千來人就編成了十個都,兩個營。都頭和營官暫時又陳蘭若派來的人員兼任,並進行訓練。等到部隊訓練完畢之後,再解送李成那里,和老卒混編。說穿了,這群士卒在王慎手就像是後世新兵進了新兵連。

    這次大捷繳獲甚多,兵器和鎧甲很快就發了下去,訓練了幾日,倒有些模樣。

    青壯俘虜被編入軍中,其他老弱則編為輔兵和民夫。在這個戰火連天的時代,人口既是負擔,也是財富。李成如今在淮西也算是有了塊不大不小的地盤。需要人口開荒種地,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征召進部隊充數。

    南宋初年,中央機構被女真人在靖康國變時掃蕩一空。新生的趙構政權威權未立,地方上各路兵馬成分復雜,有以前的官軍,有南下的義軍,還有剛受了招安的流寇。各路勢力佔據州府,相互摩擦,頗有軍閥割據的味道。

    趙九的聖旨對他們來說跟廢紙沒什麼兩樣。

    在真實的歷史上,等到女真退兵,趙構得了**之機,騰出手來命岳飛、韓世忠等名將率中央軍剿滅南方各地亂匪,順帶著將不听命令的地方軍隊收拾之後,南宋政權才得以鞏固。

    李昱中軍老營的士卒們多是被他裹脅而來河北和山東人,這些人別說對李昱這個山大王沒有絲毫忠誠之心,對于大宋也沒有任何概念。

    他們被俘之後只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這個年代各方勢力都不養閑人,一旦落到敵人手頭,大多一殺了之,免得浪費糧食。

    落到騎兵營手上之後,大家心中自然惴惴不安。可看到王慎和氣的面容,見他有將大家編入軍旅,一顆心總算是安慰了。

    當兵吃糧,吃糧當兵,倒那里都是活。現在老家已經被戰火糟蹋得不成樣子,即便回去也是一個死字,還不如呆在這里好好活著。

    王衙內待人也好,從不虐待咱們,該給的吃食一粒米也少不了。遇到這樣的官長,乃是我等的福份。

    ……

    俘虜們的心思王慎又不是神仙,自然不會知曉。但新成立的部隊軍心安穩,他還是能夠感覺出來的。

    實際上,對于軍事對于如何訓練士卒,他就是個外行。別的且不說了,在沒有無線通話,數字話管理的古代,軍隊自有一套復雜的旗號和鑼鼓聯絡系統,這些都需要他耐心學習。

    剛開始的時候,王慎也不亂發言,就跟著那幾個軍官的身後仔細觀察。下來之後,就詳細地記錄在本子上,隨時掏出來看上一眼,細心揣摩。

    他本就聰明,只兩日就將古代的作戰指揮系統弄得一清二楚。到這個時候,終于可以接手軍隊的管理了。

    隨他一道過來的軍官見王慎對軍隊一竅不通,內心中未免輕視。可只兩日,王衙內就學得像模像樣,到最後,簡直就是個將門出身的老行伍,部隊里沒有什麼東西能夠瞞過他。

    頓時心中大駭,又想起他沖鋒陷陣時的英勇,更是敬佩。

    這個衙內,能文能武,不愧是朝廷派來的大使,這人天生就個干大事業的人上人呀!

    ……

    王慎這幾天一邊訓練士卒,一邊給陳蘭若做大管家,樂此不疲,倒是忘記給平原鎮的岳雲和安娘去信報平安。

    反正捷報已早幾日送去李成那里,乃是自己親手執筆,安娘應該也得到消息不用擔心了。

    見這邊的事情已經理順,王慎突然起了回平原鎮的心思。

    對于未來,他已經有初步的規劃。

    首先需要解決的是自己的身份問題,畢竟是一個穿越者,如果真要混體制,你得有個說得清楚的來歷。好在自己一口普通話,宋時的官話比較古怪,有點像後世的閩南語,還帶著淮西口音。真說起來,自己這口普通話還真有點胡音的意思,正可冒充從遼國南歸的漢人。反正現在的北方已經淪陷于金人之手,戰火連天,真要冒充,誰也查不了自己的底細。

    就現在看來,王慎是朝廷大使者,現在又任劉光世淮西軍輜重營指揮使,告身在手,已是正經的大宋軍官,身份問題已然解決。

    唯一的麻煩是他對人說自己是知樞密院事張浚的門人,現在他是個小軍官也就罷了。將來若是地位提高,甚至獨領一軍,張相一看,喲,這人俺不認識啊,那麻煩就大了。

    算了,未來的事情將來再說,現在卻想不了那麼多。

    現在最要緊的是有真正屬于自己的軍事力量,這才是自己在這亂世求存的根本。

    輜重營倒是可以考慮,得找個機會把這支軍隊從淮西軍拉出去,掌握到自己手里。這事並不難,據王慎所知道,就在未來幾年之中,先是有女真南下追擊趙構,接著是長江以南農民軍起義,南宋小王朝風雨飄搖,局勢亂得不能再亂,各路宋軍也是分分合合。

    就拿自己的偶像,未來的老丈人岳飛來說,他現在隸屬于東京留守司。大戰一起,所率部隊就和主力分散。于是,就獨領一軍,打出一片天地。

    岳老丈人的路子到是可以借鑒。

    想到這里,王慎來了精神。當下,再也坐不住了,訓練降卒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該學的東西也已經學會,再沒有理由在這里呆下去,就收拾好行裝就去尋陳蘭若。
mk2258 發表於 2017-10-21 11:57
第五十四章 趙構(一)


    亂雲翻卷。

    整個中國都籠罩在一片冷雨之中,淮北、淮西,河北、河南、陝西,血戰四起。整個南宋建炎三年的上半年都是在戰爭中度過的。神州一片廢墟,百姓十不存一,白骨蔽野。廣袤大地,似已回歸洪荒,文明被野蠻屠戮抹殺。但仍有不甘心志士奮臂而起,只為保留我大宋漢家血脈,保留那星星點點的火種。

    但這個時候的大宋朝皇帝行在建康府卻是另外一種模樣。

    說起來也是怪事,從靖康年到現在,金人屢屢南下,地方上又有流寇做亂,江南江北一片糜爛,惟獨這座六朝古都卻沒有受到絲毫戰火波及。

    和當年有人口百萬,守城老卒也著絲履的繁榮到極處的東京開封府不同,金陵只有二十來萬人,城市的房屋也顯得老舊。

    這些青磚碧瓦的古宅大多有百年以上歷史,最古老的甚至能夠追溯到王謝時代。

    藝祖定鼎開封,又疏汴水,開挖運河,有了水運之利,江南糧米可以源源不絕送去東京。作為曾經的江南中心,江寧甚至連轉運樞紐也算不上,就這麼逐漸衰落下去。

    不過,自靖康國變,官家南逃以來,這座六朝古都的地位突然重要起來。

    沒錯,或許江寧算不上長江流域的經濟龍頭,可他卻有長江天險,又有龍盤虎踞之形勝。掌握這座大城,可以牢牢控制整個長江下游膏腴之地。最妙的是,這地方易受難攻,可讓已經被金兵追擊得已經精神崩潰的官家有片刻的**之機。

    是的,這幾年來,官家趙構的日子過得苦透了,可以說是時刻處于逃亡和準備逃亡的狀態之中。他先是從河間府逃到南京應天府。然後又逃到揚州、鎮江,最後索性跑去杭州。

    杭州劉、苗兵變之後,又將行在移到江寧,並改江寧府為建康。

    建都于此,可得安康。

    作為六朝古都,這座石頭城亂也看夠了,篡也看夠了。就好象一個沉穩深沉的老人,恬淡安詳,處警不驚。

    大城無言,但自趙構進城之後,這里卻活泛起來。

    雨水中,樹木、房屋、街道透著清新,如同一副水墨畫卷。

    但在大江之上卻是另外一翻景象,密密麻麻的艨艟斗柯在江上來回巡視,糧船升起如雲將江南各地的財富就近送入城中,讓時刻被財政破產陰影籠罩的大宋王朝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臨近黃昏,城中燈火次第亮起,絲竹之聲嬉鬧之隨風傳來,那是勾欄瓦舍中微燻君子置酒高會。花紅柳綠,鶯鶯燕燕,恍然中讓人回到當年的東京。

    不知今昔何昔。

    在金陵城最中心的地方有一座小土山,不知道什麼時候,土山上建起了高樓華屋,有一尊紅色的尖塔高高聳立,周圍又圍了一圈小城牆,上面立有全副武裝甲士。

    老金陵人都知道,這里的古地名叫台城,乃是東晉至南朝時期的台省和皇宮所在地。後當初佔地頗廣,可惜後來經過戰火,台省和皇宮大多崩毀,只留了正中心的一小片地方。其于地方都種著柳樹,所謂“無情正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如今,這地方自然成為官家的行在,將來還有可能成為宋朝王朝的正式都城。看官家的架勢,好象也沒有還都開封的意思。

    天家駐蹕,自然是萬籟息聲,近黃昏,整個行在竟听不到一絲噪音。只雨水落到樹葉上落到甲士身上那“沙沙”聲響。

    轉眼,士卒們都好象是從水里撈出來的,身上**地朝下滴水。

    但眾人好象如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顯示出極好的軍紀。這些軍漢都是官家御前衛士,皆一等一的人才。

    不過,能夠做皇帝親衛的,大多是出身官宦的清白人家的子弟。相比起武藝,官家更重視他們的忠誠,也就是說,政治審核必須過關。特別是在劉、苗兵變之後,皇帝疑心益重,身邊的侍衛也是三天一換,換到後面都變成一群毛孩子了。

    這一點從他們稚嫩的面龐和嘴唇上那一圈絨毛就可以看出來,同淮西戰場上那些經過血戰,滿面殺氣,剽悍到不可一世的勁卒比起來,這些人眼神單純,目光柔和,但還是竭力把胸膛挺起來。

    對他們來說,能夠就近侍侯官家乃是無上榮耀,至于淮西、淮北的尸山血海,又如何見得了。

    一個穿著緋衣的中年官員大步走過來,他年紀越四十出頭,身材不高不矮,顯得有些單薄。身後雖有隨從高舉著雨傘,但雨水還是將他的肩膀淋出一大片黑色的水跡。

    中年官員大約是身體不太好,冷得面容發白。

    看他穿戴,已是正二品的高官,和宣和年間入仕的官員一樣,眉目疏朗,竟是個少見的美男子。

    見他直闖禁中,兩個衛兵迎上去,喝道︰“什麼人?”

    中年官員正要說話,只听得鎧甲葉一陣響,有一個青年軍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張口就罵道︰“你們這群腌髒貨,連張相都不識得,滾一邊去。”

    將兩個衛兵捻看,就伸手扶住中年官員的手,親熱地叫道︰“張相,你老人家可算來了,俺得了官家的令在這里迎你,說是一看到你,一刻不停帶你過去。”

    叫張相的那人甩開青年軍官的手,笑罵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用得著你扶?正甫,官家這麼急召我入宮,可是為淮西那一場大捷?老夫正在草擬奏折,本大算寫完了,再將捷報一道進呈御覽,卻不想官家已經知道了,他的耳目倒是靈通得緊啊!”

    沒錯,這人正是如今南宋小王朝名義上的最高軍事統帥,知樞密院事張浚張德遠。

    听到張浚口中有淡淡的諷刺之意,被喚著正甫的青年軍官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道︰“張相,這一年來風雲詭譎,官家性子又急,已經好幾個月沒睡過安穩覺了。前番吃了幾劑藥,好了些。淮西戰事一到,又舊疾復發,等下你老人家得仔細些。”

    張浚眉毛一揚,正要說話,那頭的一間精舍中傳來一個急噪的聲音︰“張卿,楊沂中讓你仔細什麼?”

    青年軍官楊沂中面上變色,忙道︰“官家,路滑,臣讓張相仔細腳下。”

    只听屋中那聲音似笑非笑︰“是啊,這人間的路滑,一不小心就摔了,咱們都得仔細又仔細,張卿進來說話。”

    是的,屋中那人正是大宋朝的官家趙構。這個道君皇帝的排名第九的王子,按說無論怎麼說,皇位都論不到他頭上。

    他為人開朗豪爽,和道君皇帝儒雅風流不同,卻好武藝,開得了一石硬弓。當年靖康國變事,官家就曾入金營為質,和女真人談笑風生。

    第二次東京戰役的時候,他又接了皇帝聖旨去金營和談。如果不是因為宗澤苦勸,逃去河北,說不定現在和他父兄一樣被女真人俘虜去了北方成為蠻夷的階下囚。

    去河北之後,趙構開大元帥府,領兵救援開封。後來,二帝落入敵手,趙構就在部下的擁戴下繼承皇位。

    繼位之初,趙構本有振作之心。可惜,在一場接一場的失敗下,他逐漸頹喪下去。特別是在劉、苗變變之後,整個就好象變了一個人,變得深沉陰郁,說起話來也是夾槍夾棒,看人的目光中充滿了懷疑。

    對于官家如此做派,張浚很不以為然,作為老臣,他心中也是異常不滿。

    听到這話,他大步走進精舍,將自己的奏折和捷報遞了過去,道︰“淮西大捷,李成乞降,大寇李昱授首,自此,淮西、淮北已經被我朝收復,為官家賀。”

    趙構接過折子和捷報,也不去看,隨手就扔在案上,淡淡一笑︰“朕听說招降李成,百萬軍中取李昱首級的那個王慎王道思是你的門生。想不到張卿門下有那麼多人才,隨便派出一個門人,就能單騎將整個淮西局面扭轉過來。國家正值用人之際,卿家若有好的人才,不妨給朕推薦幾個,切不可敝帚自珍呀!”

    這話隱約中有點戒備之意,張浚的眉頭皺成一團,道︰“我手頭就幾個幕僚,都不是正經出身,才具也有限得緊,當得起什麼大用?”

    劉光世的捷報以快腳遞送來建康也不過一日一夜工夫,當真是快得讓人難以想象。接到這份捷報的時候,張浚大為振奮,作為官家的心腹肱骨,作為大宋朝實際的宰輔和當家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就是一個爛攤子。

    首先,女真人在北方蠢蠢欲動,時刻都有南下的可能。,再其次,江淮地區遍地賊寇,別說去剿了,人家不來打你就算是阿彌陀佛。沒辦法,打仗,首先打得就是錢糧。如今國家財政已經到了崩潰得不能在崩潰的地步,各部官員已經半年沒有領過俸祿,士兵那邊也是饑一頓飽一頓,眼見著就要散了。

    為了支撐這個亂局,張浚除了不斷下令江南諸省盡快解送錢糧來江寧,印鈔機更是日夜不停地印刷交子、會子,印得這玩意兒比草紙還不如,到最後,為了推行新鈔,更是使用雷霆手段強力彈壓,弄得朝野一片哀鴻,人人唾罵。

    若不是他張浚秉著一顆公心,心志堅定,早就被人給罵死了。不過,這一個月來,他的頭發還是白了許多,身子也是日見不好。

    如今,官家、朝廷、各軍包括他張德遠在內都眼巴巴地看著江淮,等著秋糧入庫,也好度過這個難關。
mk2258 發表於 2017-11-25 10:31


         
第五十五章 趙構(二)
         


    要想平定江淮,還只能靠劉光世的淮西軍了。

    劉光世兵馬最多,地盤最大,特別是在東京留守司兵馬撤到建康府之後,他劉平叔還真有點一柱擎天的味道。

    可這個劉太尉實在是太令人失望了,在楚州和女真人戰,一敗涂地;和流寇戰,一潰如注。對于樞密院的命令也是陽奉陰違,成天躲在楚州城里,只命小股部隊出去應個景了事。

    這種混天度日的統帥,早就該撤了,換成敢戰之士。

    偏生官家對這個劉平叔信任有加,好象根本就沒有換帥的念頭。想來一是想著他救駕駛的情分,二是覺得劉光世好歹也是將門出身。不用他,換別的人去也不能服眾

    劉光世靠不住,眼見著流寇四起,江淮一片糜爛,今年的秋收也指望不上了,張浚有種絕望的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奇跡發生。

    先是李成派使者進京請求招安,接著就是王慎王道思橫空出世。

    當初,李成請求招安一事張相本不怎麼放在心上,也不指望這個大寇能夠派上用場。李伯友乃是遼地大豪出身,以前又不是大宋的子民,對于宋王朝也沒有絲毫的忠誠之心。他之所以請求招安,大約是勢力受損極重,想借朝廷的名號得片刻喘息之機,你也根本就別指望他為國家出力,能夠不搗亂就算好的。

    因此,張浚就按照以往的慣例,請了聖旨,派使者過將宣旨,把程序走完了事。

    到現在,使者還沒有回來,那邊就捷報頻傳了。

    李昱,竟然被王慎提三百輕騎輕易地平定了。

    消息傳來,整個樞密院沸騰了。這可是自宗澤宗汝霖收復東京以來朝廷所獲得唯一一場軍事上的勝利,戰果還那麼大。這讓從失敗走想下一場失敗,整個人都變得麻木的軍民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部院里的公人們手舞足蹈,甚至還有人找到張浚預支這個月的俸祿。大伙兒半年沒關餉,實在是窮得狠了。現在李賊授首,淮西、淮北整個地納入朝廷版圖,未來一年的糧米總算有了著落。

    在這一天里,朝中的眾臣紛紛向張浚打听,淮糧什麼時候能夠解送回皇帝行在。

    听到王慎這個名字,張浚也是莫名其妙。

    沒錯,朝廷派出去宣旨意的大使是他的門人,卻不姓王。而且,到現在,包括李成的使者張琮再內,一行人都沒有任何消息。也對,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他們說不定已經死了、跑散了。

    “難道這個王慎是我那門人的隨從?”張浚心中雖然疑惑,不過,此人立下如此大功,卻是一件令人振奮之事,又何必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糾纏,傷了民心士氣。

    好不容易得打了一場大勝仗,正好振奮各軍士。況且,王慎又為朝廷解了燃眉之急。

    拿下江淮,這國家財政總算是穩住了。

    所以,當別人向張相打听王慎來歷之時,他只是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這個門生。在劉光世報備王慎為淮西軍後軍輜重營指揮使時,張浚隨手簽了字,又叫人送去兵部錄名。

    遠在淮西的王慎並不知道,困擾他的身份問題就這麼輕易地解決了。

    ……

    見張浚不快,趙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張卿放心,江北正是用人之際,朕是不會跟你搶人的。你方才為朕賀,朕倒要為張卿賀了。”

    張浚心中奇怪︰“官家要賀喜老臣什麼?”

    趙構還在大笑︰“張卿家前番上書彈劾杜充殘忍好殺,將帥失和,上下離心離德,以至東京留守司,以至三軍內訌。那杜充更是丟了開封,一路南潰,致使東京再度淪陷。”

    張浚點頭︰“正是,此人志大才疏,不可為帥。官家讓他節制江北諸軍,甚是不妥。如此庸才,若再委以重任,只怕江淮戰事將不可收拾。”

    “哦,杜充不可重用,張卿難道也要效劉光世上個《六不可受節制》的折子?他杜充不可用,是不是朕應該派張卿過江去?”趙構目光中卻帶著戒備和諷刺︰“你的門生王慎已經在淮西打開局面,如今張卿的威信已立,現在過江正其時也,也能輕易收江淮諸路兵馬軍心,朕在這里為卿家賀。”

    這話中的鋒芒極甚,張浚又是氣惱,又是痛心,心道︰官家這是在猜忌我了,他怎麼能夠這樣,他怎麼變成了這樣?確實,我是有心過江帶兵。杜充,奸佞也,劉光世庸碌之人。若金人一來,憑他們如何抵擋。守江必守淮,若淮西、淮北有失,建康府豈能獨存?

    到時候,我大宋,還有官家和滿朝公卿大夫又往何處去,難道又逃去杭州?

    到那杭州,女真有追來呢?

    頓時,突然有點灰心,竟說不出話來。

    他只得深伏于地,緊咬牙關。

    順帶著敲打了張浚,見火候已到,趙構伸出手去將他扶起來,表情轉為溫和,呵呵笑道︰“方才朕不過是同卿家說笑,你乃朕之股肱,國之柱石,朕這邊須臾也離卿不得,如何肯派去過江。江淮防務,還是讓杜充主持吧!他雖然吃了敗仗,但身上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不能一棒子將人打死。”

    是的,所謂使功不如使過。杜充擺下了那麼個大攤子,丟失開封,部隊起了內訌,將宗澤自靖康國變之後好不容易創下的大好局面徹底搞爛,可謂是罪大惡極,世人皆曰可殺。但朕偏偏大大用他,九五之尊,自有聖斷,豈能任由他人和輿論擺布?

    杜充這麼大把柄捏在朕手頭,定然不會有二心。否則,隨時就能殺了。

    對于自己的御下手段,和這突然的靈機一動,趙九極為得意︰這才是君王之道呀!

    “官家說得是。”張浚依舊一臉忿忿。

    趙構︰“好了好了,此戰幸賴各路兵馬上下用命,這派人前去淮西軍頒旨之事,卿家可有主意?張浚,擬旨吧!”

    張浚點點頭,走到御案前,提起筆就開始寫了起來。此戰雖然是王慎一人所為,但淮西軍諸將還有李成那邊都要有所封賞。

    很快,他就在上面寫下了劉光世、李成、酈瓊、王德等人的名字,超遷一級定功。正要落下王慎名字的時候,張浚心中卻是一緊。

    在名義上,王慎可是自己的門生。以他現在的功勞,怎麼也得給一個承信郎或者保義郎,另外還得給個實職。如此人才,不用來帶兵為國出力甚為可惜。可以給個州團練使的寄祿官,獨領一軍。可是……

    可是,官家剛才已經將把話說得直白,分明就是忌我覬覦江淮軍權,欲在軍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我張浚心壞坦蕩,不畏人言。但國事已經如此,若官家失去對我的信任,這國家又該如何?

    想到這里,張浚一咬牙,飛快擬完聖旨,遞給趙構。

    趙構見上面沒有王慎的名字,眼楮里不為人知的閃過一絲笑意,點了點頭,畫上花押,命內侍用印。

    ……

    張浚從趙構那里出來,由楊沂中送出台城。

    雨還在下,他忍不住輕撫路邊柳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楊沂中卻並不知道此事情,反道︰“張相什麼時候過江?”

    張浚淡淡一笑,喃喃道︰“過江,過江,呵呵。”

    楊沂中激動起來,低聲道︰“張相若是去揚州或者江都主持江淮防務,還請帶上末將。男兒當征戰沙場馬革裹尸而還,成天呆在這金陵城里,我這身子都快發霉了。末將還記得靖康國變時在相公麾下效力時的情景,那才夠滋味呢!”

    “去揚州或者江都,誰說負責江淮防務就必須過江?”張浚心中突然有個念頭一動。

    楊沂中面上帶著鄙夷︰“相公說得是杜充那廝啊,這奸佞小人從開封南下就躲在這金陵城里,偏偏官家受他蒙蔽,極是信重。看到那鳥人每天在行在里進進處處,真真是髒了我的眼楮。是啊,如今江北四下烽火,金陵城中倒也安靜,姓杜的怎麼不去杭州,那邊更安全。”

    他口中不斷抱怨,張浚卻不肯同他再說下去,只道︰“好好做事吧。”

    過江,過江,未必一定要過江才能為國出力。或許,老夫應該換個地方了。死守江南一地,總歸是扭轉不了這個戰局。

    去關中,對對對,老夫應該去那里,那邊不是還有六路西軍的余部嗎?有了蜀地糧賦和人力,有了英勇善戰的西軍將士,何愁不能光復燕雲?

    老夫以往只想著困守江動,終歸是目光短淺了。

    “王道思,這事是老夫對不起你。等你回到建康,某到要見見老夫門下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個驚才艷絕的班定遠、陳慶之。到時候,隨我去關中吧,有的是你施展胸中抱負的一方天地。”

    想到壯懷激烈處,張浚胸中一口郁氣散發干淨。他哈哈大笑,索性將隨從扔在身後,只撐了一把雨傘在街上大步走著。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思緒已飛去三秦大地,飛去延綏那千溝萬壑的蒼茫大地。
mk2258 發表於 2017-12-28 19:10
第56章選擇


  安河,李成騎兵軍大營。
  王慎剛收拾好形裝,沒等得他鑽出帳篷就听到外面一陣喧嘩。
  那聲音甚是吵鬧,外面又是人在喊,又是人在跑,須臾,又有車輪轆轆響起,整個大營都騷動起來了。
  “營嘯?”王慎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抓起頭盔朝頭上一扣,一邊穿著鎧甲一邊朝外面跑。
  剛跑了兩步,心中卻是一笑:大白天的炸什麼營,我也是太緊張了,這該死的戰爭,都把人弄得神經過敏了。
  以手按刀出了帳篷,卻見外面已是另外一番模樣。一隊又一隊的士卒正陸續在營中馳道經過,整齊地朝外面行進。他們身上穿戴整齊,騎馬牽驢,更有一溜大車滿載著繳獲,在號子聲中蹣跚地在泥濘中朝前一步步挪動。
  更多的士兵正在收帳篷,至於收不走的窩棚,則用一根長桿狠狠一頂。轟隆聲中,濕泥飛濺,眼前頓成廢墟。
  不知道是那個混帳東西竟然在遠處點了一把火,將帶不走的木料、柴草付之一炬。空氣濕潤,火頭也起不了,大股濃煙騰起。
  有輕騎兵往來穿梭,大聲吶喊,整頓秩序,一切顯得忙而不亂。
  “這是在做什麼?”眼前情形就是全軍出動,王慎心中迷糊,攔住一個騎兵。
  那騎兵拉停戰馬,拱手道:“回衙內的話,剛接到天王軍令,命我騎兵營押送所有俘虜和繳獲撤退去泗州。”
  “撤退回泗州?”撤退二字引得王慎心中一個激靈。
  據他所知道,騎兵營自從拿下李昱的腦袋之後,往日這股為禍數省的流寇大軍群龍無首,已然散成大大小小幾十股。最近幾日,不但李成,就連淮西軍也開始動了,準備收復往日被濟南軍佔據的州縣,擴大戰果,搶占地盤。
  如今,李成軍已經全軍出動,正朝北面而來,現在騎兵軍已經休整完畢,正是使用的時候,怎麼反要撤去泗州?
  這裡面怎麼透著不尋常?
  正待再問,一隊人馬衝來,卻見陳蘭若全身披掛地坐在戰馬上。
  她表情同以往那樣冷若冰霜:“衙內,軍情緊急,我正要派人去尋你,實在等不及,就直接過來了。”
  王慎:“什麼緊急軍情?”
  陳蘭若突然一夾馬腹衝了出去:“你隨我來,找個僻靜的地方說話。”
  不知道怎麼的,經過那日尷尬一幕之後,每當見到陳蘭若,王慎就是心中打鼓。此刻只能硬著頭皮跳上戰馬,跟了出去。
  陳蘭若也不說話在前頭一馬當先,越跑越快,轉眼就出了大營。
  王慎跟在後面跑了半天,見她還沒有停下的跡象,禁不住苦笑:“陳將軍且停一下,再這麼下去,我卻是跟不上了。”
  陳蘭若這才拉停戰馬,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顯得極其複雜。
  王慎經受不住,不覺迴避開她的目光:“陳將軍……”
  突然,陳蘭若打斷他的話,冰冷問道:“王道思,對於你我之間的事情,你怎麼看?”
  王慎:“這個,這個……”
  陳蘭若繼續打斷他的話,不耐煩地說:“別這個那個了,王慎,若你對我有意,可留在義父軍中效力。我會禀告父親大人,只要他點頭,等我服孝之期一滿,咱們就成親。”
  “啊!”王慎瞠目結舌,他萬萬沒想到陳蘭若會如此直接。其實,在宋時,並沒有男女大防一說。夫妻感情不合離異,或者寡婦再嫁也是常事。況且,陳蘭若又是女中丈夫,

說起自己婚事也沒有那麼多扭扭捏捏。
  但是,如此直接,還是讓他接受不了。
  陳蘭若豎起眉毛,繼續喝道:“咱們現在受了朝廷招安,也算是大宋朝的兵馬。你若要從軍,無論是在淮西軍,還是回到張相那裡,或者留在我們這裡,都是為國效力,何分彼此。義父已有意讓你做中軍背嵬士統制,你一旦過來,這騎兵營也交給你統率,有的是你發揮的餘地。軍情緊急,何去何從,你馬上給我一個答复。”
  聽到這話,王慎心中大震。
  是的,李成對自己的欣賞他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來。而且,這人豪爽耿直,有這麼一個老闆,確實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最要緊的是,自己一旦投到李成軍中,立即就會做中軍統制,若是娶了陳蘭若,再拿到這支剽悍到了極處的重甲騎兵,頓成軍中第一人。
  以自己現代人的先知先覺,在這亂世殺出一片天地當不在話下。
  李成軍是一個極佳的大平台,若是錯過了,這樣的機會自己還能找到嗎?
  說不動心也是假話,做為現代社會的一個所謂的成功人士,他也知道,機遇這種東西很多時候只有一次。一旦機遇到了,就該牢牢把握。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一張清秀的面龐浮現在自己面前。
  那是安娘。
  ……
  “安娘,若卿有意,王某必生死相許。”
  ……
  想起她,看著眼前陳蘭若那晶亮的眼神,王慎心中突然有一股豪氣生起,暗道:男子漢大丈夫,若要做出一番事業,憑自己雙手去取就是了。如何能夠以婚姻做為籌碼,老子可不是吃軟飯的廢物。
  如此,不但安娘會悲痛欲覺,就連老子將來也會受到良心的折磨。
  想到這裡,UU看書www.uukanshu.com 王慎心志堅定起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拱手道:“多謝陳將軍,將軍的情意,王某又不是鐵石心腸,如何不知道。這幾日,王某一閉上眼睛,眼前都是你的身影,有妻如此,乃是王慎前世修來的福分……”
  聽他這麼說,想起那日的旖旎風光,陳蘭若的臉紅了,嫵媚眼如絲,秋波流動。
  “可是。”王慎搖了搖頭:“還有一人在等著我,我已經對她有了承諾,大丈夫豈能食言而肥,否則,休要說別人,就連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將軍的情意,王慎只能抱歉了。”
  “你!”陳蘭若大怒,喝道:“你若對我無意,那日為何又來撩撥,當我什麼人?”提起鞭子就要朝王慎頭上抽去。
  王慎卻不躲避,讓將頭抬了起來。
  陳蘭若看到他堅定的眼神,手停在空中。
  良久,她將鞭子扔在地,面容轉冷:“是的,是有一個小娘子在等著你。我就是個寡婦,年紀已經大了,如何比得上那十五六歲的小嬌娘?換成別人是你,也知道該如何選擇。也罷,就當我眼睛瞎了。不過,忘記一件告訴你一件事,你那小美人兒如今已不在平原鎮,你現在趕過去,或許還追得上。”
  王慎嚇了一跳,急問:“她怎麼了?”聲音不覺顫抖起來。
  看到王慎緊張的表情,陳蘭若什麼都明白了。在他的心目中,安娘佔據極重的分量,自己根本就沒有位置。
  頓時灰心喪氣,她從懷中掏出兩份信件,扔在地上:“這裡有一份義父的緊急軍報和你那小娘子寫給你的書信,自己看。”
mk2258 發表於 2018-1-20 12:23
第五十七章 巨變


    揀起陳蘭若扔在地上的兩封信,王慎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頭有千番滋味,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他也不急著去看李成的緊急軍報,而是展開安娘的親筆信。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安娘所寫的字,卻見信紙上是整齊娟秀的小楷,真是人如其字,顯然是長于此道,叫人眼楮一亮。

    據他所知岳飛出身于河南湯陰一普通農戶家庭,在滿目文盲的年代,一個農家女子能寫這麼一手好字確實叫人心中驚嘆。

    又轉念一想,岳飛岳爺爺能文能武,他所說的《滿江紅》更是千古名篇。至于他的書法,從僅存于世的“還我河山”四字來看,剛勁有力,乃是一代大家。有如此父親,女兒的字還能差了。

    “王大哥︰見字如面……”

    她的信寫得很簡單,大概地說了三件事。

    一是李成突然放棄平原鎮,帶領大軍撤回泗州。臨行的時候,釋放了陸燦、谷烈等一眾淮西軍將士,去留隨意。

    二是陸燦等人接到上司的緊急軍令,命他們南下和主力匯合,並撤去建康府。

    三是岳雲的痢疾之癥已然好得完全,但平原鎮一戰受傷頗重,傷了肺經,日夜咳嗽不停,直將血都咳出來了。最近幾日更是高燒不退,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無奈平原鎮缺醫少藥,一直沒辦法治療。陸燦就建議他們隨軍隊一路去建康,以便照料,並請名醫診治。

    安娘說,她想了想,覺得阿弟的傷病再拖延不起了,去建康府或許還有還有得救。她就這麼個弟弟,如果有個三長兩短,將來如何向祖母,向父親交代?

    況且,她還听陸燦說如今整個江北的官軍都在向揚州、江都和建康聚集,如果去那邊說不定就能尋到娘親,也好把她帶回河北老家。

    在信的結尾,這個一向面薄的小姑娘大著膽子說她非常想念王大哥,讓他盡快去建康尋她和岳雲。

    ……

    看完信,王慎心中嘆息,岳雲這一個月來真是倒霉透頂,一直都在和病魔搏斗。痢疾好了,現在有發起高燒。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身上的傷口發炎所至。在醫學落後的古代,一旦在戰場上受了傷,傷口很容易就被細菌感染了。實際上,每次戰役結束,死于傷口感染的士卒是犧牲在沙場上的數字的十倍,希望他能夠挺過這個難關。

    哎,也是我忘記跟安娘說了,她的母親現在正在韓世忠軍中,又何必跑去建康?

    在真實的歷史上,岳飛的元配夫人的品性極壞,說難听點就是水性揚花。在岳飛投軍之後,這婦人耐不住寂寞和一個軍漢勾搭成奸,最後竟拋下家中子女和婆婆和人私奔。

    這也是大英雄岳飛人生履歷上的一大污點,也是岳家人的恥辱。

    在後來,韓世忠知道此事之後,這才岳飛夫人在自己軍中,嫁給一下級軍官的事情告訴了岳飛。岳飛也是心胸開闊,不但不報復,反贈送了前妻大量財物。

    畢竟是孩子的娘,看在子女份上,岳鵬舉自然下不了那個狠手。

    所謂家丑不可外揚,當初安娘和王慎談及此事的時候也就含糊地提了一句。事關未來丈母娘的隱私,王慎自然也不方便和她明言。

    現在,拿到信之後,他除了後悔只能苦笑了。

    另外,心中卻滿是問號,現在李成撤回泗州,淮西軍朝長江以南撤退,整個大宋王朝的軍隊都在朝南運動,這是要放棄江淮地區嗎?

    這已經是一場戰略大潰敗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將安娘的信收進袖子,他又拿起李成的緊急軍報,只看了一眼,腦子里就嗡一聲炸響。

    女真人來了!

    ……

    大宋建炎三年,金天會九年對于重生的宋王朝來說是個動蕩的年月。

    先是三月的劉、苗之亂,趙構被叛軍所執。最後,在張浚的率領下,韓世忠、劉光世、張俊、從平江出發大舉討賊。戰事歷時兩月,劉、苗之亂終于平定,二人也被韓世忠生擒活捉,解送江寧,同磔于市。大宋朝廷經過這一場變亂當真是人心動蕩,趙構死里逃生,精神時刻處于驚恐狀態。考慮到杭州是劉、苗二人的老巢,說不定還有黨羽。不敢再再臨安呆下去,就以秋防的名義由杭州移蹕建康府。

    與此同時,淮北烽煙四起,到處都是流寇作亂,今年的賦稅眼見著就沒有著落,而國家財政也處于崩潰邊沿。

    現在李昱授首,淮河流域總算平定下來。

    可地里的秋糧食剛收上來,還沒有入庫,女真人就南下了。

    具體女真人來了多少,李成和劉光世等人因為這個時代落後的通訊條件限制也不知道,只曉得這次領軍的金國大將乃是四太子完顏宗弼,也就是兀術。至于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此刻,淮南東路到處都是女真輕騎的身影,各地一日三驚,大量軍民瘋狂南逃,秩序亂得不能再亂。

    整個江淮地區,已經丟了個干淨。

    ……

    王慎心中突然有一股悲憤之氣涌起︰“自靖康二年到現在,四年時間,在李綱、宗澤的帶領下,多少仁人志士拋頭顱灑熱血,馬革裹尸,這才守住從河南到淮北這一線和女真隔黃河對峙。如今,淮北諸軍這一撤,那麼多人的血都白流了。”

    “這宋軍還真是患了可怕的恐金癥啊,連骨子里的那絲血氣都沒有了?”

    鏗鏘一聲抽出腰刀,王慎幾想將攔在眼前的一切都砍倒。

    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他心中卻是一凜︰“兀術馬上就要到了,我若再不走,只怕就要死在這淮西戰場,再不能和安娘團聚。”

    “我孤苦一人穿越到這世界,唯有安娘才是我唯一的親人。”

    原來就在剛才,他突然想起真實史料上的記錄。

    此戰規模空前,女真人的部署是︰以兀術為統帥,繼續采用騎兵大縱深閃電突襲,直搗建康府,對趙構采用斬首戰術,打爛宋朝的指揮中樞。

    此番對宋作戰,女真盡起全國之兵,分為兩路︰金國元帥完顏昌,也就是撻懶負責掃蕩淮南戰場;而兀術則負責江南。

    過江之後,兀術部又再分兵兩路,西路軍由完顏拔離速、耶律馬五指揮,東路則依舊是兀術的騎兵高歌猛進,很快就攻下杭州、越州、明州等地。

    趙構畏敵如虎,只一路逃亡,在無路可逃之際,直接乘船在大海上飄了三天三夜

    這次女真人悍然南侵歷時一年,前鋒軍隊甚至打到閩北。

    等到明年年底,金軍勢疲,這才撤回北方,史稱“搜山檢海捉趙構”而搜山檢海也成了漢語言中的一句成語。

    ……

    此時的女真正處于國力的最高峰,戰斗力極強,女真鐵騎還很有可能是冷兵器戰爭史上最強的軍隊。

    兀術親率的騎兵部隊日行百里,來去如風,在小半個中國如入無人之境。

    大概預測了一下,完顏宗弼的快馬應該已經繞過了楚州,直殺江都、揚州膏腴之地。

    若那兩座城市陷落,王慎南下江寧的道路就被截斷了。

    最可怕的時候,江寧也會被女真拿下。

    女真人進建康之後,進行了一次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安娘姐弟和輜重營的弟兄陷在城中,到那個時候……

    王慎身上有冷汗冒出,他不敢再想下去。

    猛地將軍報收起來,狠狠地咬了咬牙︰“我現在就要走,安娘,袍澤弟兄們,等著我,我馬上去建康,我要帶你們離開,我們要在這個亂世活下去。”
mk2258 發表於 2018-5-26 09:04
第五十八章心意
  
    雨終於停了,天亮開了,竟有金黃色的陽光從厚實的雲層裡投射下來。

    草木樹葉已黃,秋風蕭瑟,大澤洪波湧起。

    軍營裡的火苗子終於騰起來,艷艷得燒成一片。

    在遠處的那座小磚窯上,陳蘭若和幾個軍官立於其上。

    騎兵們都牽著馬整齊地在下面的官道上一路向東,風聲轟隆,遠處傳來燒灼的劈啪聲。

    好大的火,熱浪滾滾,眼前的景物都在熱氣中扭曲了。

    只兩人四馬在那頭默默前行,行進在高天雲下。

    那是王慎和他的隨從老郭。

    “大小姐,別看了,行軍要緊,大小姐……”

    喊了幾聲,卻沒有動靜,侍衛定睛看去,陳蘭若緊抿著嘴唇,只狠狠地看著王慎的身影,似是要將他的樣貌永遠地刻在心裡。

    這個騎兵營的統帥,女中丈夫喜歡王衙內在軍中已是公開的秘密。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人家王大使可是有娘子的人。而大小姐什麼身份,又不可能做妾。

    有情人不能成為眷屬,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還慘的事情。

    遠處,一陣白煙瀰漫,待到散去,那人的身影再看不見了。

    陳蘭若嘴唇顫動,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別說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就算是是太平盛世,拜落後的交通和通訊條件所賜,很多人見上一面,在分別的時候,說不定一輩子都見不著了。

    天下何其之大,而人又是如此渺小。

    “我永遠失去他了,永遠,永遠……”

    “賊老天啊,這究竟是什麼該死的世道?”

    ************************************************** ***

    王慎也意識到自己和陳蘭若的分手說不定就是永別,如果沒有想錯,在女真大軍壓境之下,李成在泗州也呆不下去。往北那是不可能的,向西,淮西壽春乃是兵家必爭之地。

    在女真人的擠壓下,李天王唯一的生路是渡過長江,撤去江西。如果江西再呆不住,只能一路向西,去荊湖地區。

    江淮地區實在太擠了,戰火一起,這裡也養不了那麼多兵。湖廣熟,天下足,也只有那邊還能有口飯吃。

    如此一來,千山萬水,道路斷絕。將來無論李成是在宋朝混,還是如真實歷史上那樣投降偽齊做了可恥的漢奸,自己再見不著陳蘭若了。

    就算將來見到,又能如何?

    世界上的事情,不如意者十之七八,這就是生活,這就是人生。

    離開安河之後,他一路南下,走了兩天,都緊閉著嘴不說話。

    不日,二人行到淮河邊上。

    這兩日整天都是燦爛的秋日艷陽光,照得江水閃閃發亮。

    老郭終於忍不住了;“衙內,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可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又何必放在心上。衙內若有不開心的事情,對著這江水吼上幾聲,將自己的心事說了,讓水帶走,心中也鬆快了。”

    “是啊,都過去了,都過去了。”王慎輕輕感嘆,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振作起來。

    他展顏一笑:“老郭,一直沒問你叫什麼名字,也好稱呼。”

    老郭那日隨陳蘭若突襲李昱老營,背上中了一刀,右手整條手臂已經廢了。此他身上裹著厚實的紗布,走得快了動作一大就有血浸出來。

    不過,好歹一條命卻是揀回來了。

    但問題是,他如今握不了刀,騎不了馬,已經沒有辦法在騎兵營呆下去。按照李成軍的規矩,他會被下派到步兵軍去。

    軍中不養廢物,只怕步兵營那邊也不會接受,等待老郭的只有被攆出軍營一條路可走。

    在如此亂世,離開軍隊,對他而言就是一個死字。

    老郭雖然口頭不說,神情卻甚是抑鬱,頹喪得不能自已。

    王慎實在看不下去,畢竟是一起流過血的袍澤,怎麼忍心看他去死。就借了個機會,裝著隨口一說的樣子:“老郭啊,有沒有想過退伍。等此間事了,我就會和安娘成親。不是吹牛,以老子的身體,生他娘一大堆孩子當不在話下。這家里人一多,事就多,我那裡還缺一個管家,要不你過來吧……怎麼,看不上,就當老子求你好了?”

    話音剛落,老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哭喊道:“老郭我何德何能,哪裡敢看不上衙內。衙內這是可憐小老兒,不忍心看我去死。沒啥說得,我這條命就給你,衙內甚麼時候要,但取去就是了。衙內啊,衙內啊!”

    就這樣,在王慎和陳蘭若分手之後,老郭也跟了過來。一路對他極為恭敬,將自己當成了一個下人。

    離開陳蘭若時,既然她說過,軍中財貨憑君自取之的話。王慎也不客氣,和老郭一道領了四匹戰馬,各色裝備齊。又裝一麻袋銀梃,直壓得戰馬不住打響鼻。

    這一麻袋銀子起碼有兩百斤,雖然不知道這個時代的銀價,王慎也曉得這是一筆天文數字。有錢在手,可以以此為軍資,招兵養兵了。

    其實,老郭這事王慎也想過。這就是個打了一輩子的騎兵老卒,作戰經驗豐富,日後自己若要組建騎兵部隊,此人也是可以使用的。讓他做自己的家人,浪費人才。

    聽到自家主人問,老郭神情有些忸怩,訥訥半天才道:“衙內,俺小時候身子不好,父母怕養不大,就取了個難聽的名字,叫郭丫頭。”

    “什麼,郭丫頭? ”王慎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確實是不太好聽,這樣好了,我幫你改一個,如果你願意。”

    “願意,願意,小老兒已是王家的人,還請主人賜名。”

    王慎:“這樣好了,以後你就叫郭崖好了。”

    笑完,他從馬上跳下地,走到淮水邊上,低下頭去,對著河水大聲道:“河水啊河水,我叫王慎,今日有心事要同你講。我喜歡蘭若,但我心中已有了安娘,再裝不進其他人。況且,王慎頂天立地,豈能托庇他人簷下。”

    “我只是一個流民,也給了別人任何承諾,這樣的感覺真的好糟糕。若你有靈,請保佑我,保佑我擁有力量。大丈夫,當縱橫自在,行快意之事,才算不枉此生。”

    說完,朝滔滔江水拜了三拜,這才直起身來。

    他緊咬著牙關,目光犀利堅定。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穿越到這個世界,究竟想要什麼。

    “走,去建康,拿回我的軍隊,拿回我應得的東西。”

    此時陽光毫不吝嗇地投射而下來,於淮水兩岸,將地上青草那滋生的綠意照得愈發青翠。

    初秋九月,過了淮水就是南方,草木依舊清翠。

    地上的綠色,萬里無雲的藍天,安靜得似是要與凝滯的碧水融為一體。水聲、風聲、蟲聲、人聲、馬嘶都突然停止。叫人有一種錯覺,彷彿就這麼走下去,就要走進那一片安詳的歡喜淨境。

    這是大宋淮南東路,宋金大戰再次開啟的普通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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