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67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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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天子,男,創世中文網與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看膩了刀光劍影,鼓角爭鳴,或者可以品嚐一下社會底層草根的艱苦營生。

  本書講述的是穿越大明落魄寒門的沈溪,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年代,用他的努力一步步改變命運,終於走上人生巔峰!

  天子2016歷史巨獻,值得您擁有!

【其他作品】:《極品仙醫在都市》《勇闖天涯》《鐵骨》《傲氣凜然》《越境鬼醫》、《熱血燃燒大時代》、《光速領跑者》、《再生傳奇》、《再生傳奇之病毒奇緣》、《慾望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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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1:51
第一章 桃村有雨

桃花村。正是春季,靡靡細雨糾纏不休。

村如其名,村前村後各家院落以及周邊山上都開滿了粉紅色的桃花,清晨時分,桃樹上的花瓣沾染著雨露,冷意不減,春寒依舊。

「池塘裡水滿了,雨也停了,田邊的稀泥裡到處是泥鰍……」

田野間,一個六七歲的男孩捲著褲腿,冒著細雨,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在泥濘的田野間埋首尋找著什麼。

他身旁擺著一個竹製的簍子,裡邊有十幾條四處亂鑽的泥鰍,顯然,孩童這一大清早起來,便來到田野中挖泥鰍。

不一會兒,孩童便捧著一手軟泥,小心翼翼地將泥團丟進竹簍中,繼而又開始埋頭翻找。

「沈家小郎,怎麼一大早便來田裡找泥鰍?這天還下著雨呢,趕緊回去吧,不然一會兒又該被你老娘罵了……」

田野旁的阡陌小道上,一個壯實的漢子戴著斗笠,穿著蓑衣,肩頭扛著一把鋤頭,笑呵呵地對著田裡的沈溪道。

沈溪直起身子,看了那男人一眼,提起竹簍在身前晃了晃,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笑著道:「劉大叔,下雨天才好捉泥鰍呢……你瞧,我收穫可不少呢……」

炫耀一番,沈溪也不理會那劉姓漢子,又埋頭開始認真翻起泥來。

沈溪不是這兒的人,準確來說,沈溪並非是這個世界的人,或許用前世今生來概括他的遭遇境況比較符合。

前世,沈溪一介孤兒,自小便知道生活的艱辛和不易,學習極為刻苦,從小學到高中連續跳級。

在社會各界幫助下,沈溪在十六歲的時候便考上了國內一流學府鷺島大學,讀完博士後順利留校擔任講師,兩年後因工作出色成為副教授,前後不到五年便成為中文系考古學教授。

在工作期間,沈溪也曾談過幾任女友,但由於他興趣愛好廣泛,工資大多用來買了古籍、書畫以及文房四寶,沒有房子和票子傍身,幾段感情都無疾而終,後受省文物所邀請在泉州近郊指導挖掘一座新發現的古墓時,這座建於明代中期的墓穴突然坍塌,不省人事,再醒來時已經成了小孩,身在桃花村。

正在沈溪埋頭再次尋找田壟間的洞穴時,身後那漢子又發出一陣爽朗大笑。沈溪好奇之下抬頭一看,只見不遠處一個穿著縫著補丁翠花衫、年約二十三四歲的婦女,手中拿著一把竹枝,氣沖沖地朝著田頭跑了過來,口中大聲嚷嚷:

「你個小兔崽子,昨天剛對你說春寒料峭的不要下田,這一大清早的你就跑出來了,當老娘的話是耳旁風不成?」

說話間,婦女已站在田邊,手執竹鞭指著沈溪:「你給老娘滾上來,看老娘不打你個憨娃……」

「唉,沈家娘子,孩子還小,貪玩也正常,你這麼嚇他,他哪裡肯上來?」

婦女見那漢子說話,冷冷地哼了一聲,也不理會,兀自叉腰,對著田裡的沈溪道:「小兔崽子,有種你別上來……去年秋收的時候你被蛇咬老娘好心給你抹藥,你知道那藥多貴麼?這次你再被蛇咬,看老娘管你個憨貨!」

沈溪見她語氣火爆的樣子,當下連忙賠笑說:「娘,你別生氣,你別生氣,上次我是不小心把蛇當作了泥鰍,這才被咬,你看我現在不好好的嗎?別生氣了,你再打我,我都快被你打傻了!」

婦女見沈溪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頓時為之氣結,揮舞手中的竹鞭,兇狠狠地道:「你個小兔崽子,是打不怕麼……」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沈溪便抱著竹簍,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田邊,討好地說:「娘親,你看,咱們把泥鰍擱屋裡養著,晚上不就有了宵夜嗎?家裡天天吃野菜,嘴巴都淡出個鳥來了……」

沈溪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婦女一把將他從田里拉了出來,看著沈溪渾身泥垢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高高揚起手中的竹子,就要抽下去。

沈溪哪兒能束手待斃?當下不顧身上的污泥,趁著老娘還未打下就一把抱住她,撕心裂肺地大喊:

「啊……疼啊,疼啊娘,好疼啊,快死了,打死人啦,別打了,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婦女聞言,眉宇之間兇巴巴的神色微微一軟,不過還是將竹鞭打在沈溪的小屁股蛋上,只是力道減了八分。

沈溪憨笑一聲,抬起頭捧著竹簍子,遞給老娘:「娘,你看,好多泥鰍,又肥又大,我……我也不是故意不聽你的話,實在是……實在是見娘你天天粗茶淡飯,這才來給您老挖泥鰍改善一下生活。」

看著沈溪如此,婦女冷哼一聲,一把接過簍子:「是你自己想吃吧?昨天剛換的衣服,你瞧都臟成什麼樣了?給老娘回去換了,以後再敢下田撒野,老娘收拾你。」

沈溪笑嘻嘻地提著鞋子,赤足跟在她身後,有時踩到尖一些的石頭,不由呲牙咧嘴,一副疼痛的樣子。

回到村頭三進古香古色院子的家中,在前院的自家屋內,周氏給沈溪收拾了一下臟兮兮的衣服,見沈溪小臉微紅一副靦腆的樣子,當下臉上微微一橫:「憨貨,你羞個什麼勁兒?連你都是老娘生下來的!」

沈溪聞言連連點頭,不敢說話。

「娘親,你可好了!」

沈溪討好地笑著拍老娘的馬屁。

周氏聞言一愣,隨後看著沈溪,嗤笑道:「憨娃兒,這麼小便會口花花了?」

沈溪見老娘不屑的樣子,搖了搖頭,語氣無比堅定地道:「娘,我沒有口花花,我就是覺得你好。」

「老娘又兇又惡,哪兒好了?」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雖然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但心中卻樂開了花。

沈溪賊笑一聲,拉著周氏的手,用哀求的語氣道:「娘,別藏著了,我都聞到了,好香好香。」

周氏看著沈溪,忍俊不禁,隨即板著臉哼了一聲:「你又不是屬狗的,為啥鼻子這麼靈呢?」

說罷,周氏從床頭掛著的小袋子裡拿出個熱乎乎的雞蛋,遞給沈溪。

沈溪看著雞蛋,不由貪婪地嚥了口口水,一把接了過來,笑著說道:「娘,你雖然喜歡打我,可打心眼兒裡對我好,兒子我寬宏大量,不會記仇的……等你和爹老了,兒子養你們,吃香的喝辣的,還找一個聽話的小媳婦,供你支使。」

周氏輕笑一聲:「憨貨,以後娶了媳婦肯定會忘了娘,看你這天生就騙人的樣,別做了陳世美才好。」

小手感受感到雞蛋的溫熱,沈溪心中嘿嘿直笑。

上一輩子,他自小遭人拋棄,從未體會過什麼是骨肉親情,反而這個世界家中雖然貧苦,但至少有爹娘,還有叔嬸伯父。有些東西有價,而有些東西卻是無價的,這一點沈溪分得清清楚楚。

唯一令他感到無奈的是,自己附身的身體是一個不到七歲的小屁孩,連累他每天必須裝出七歲小孩該有的樣子。

對此,沈溪可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到這個世界不到一年,對於民風民俗瞭解得尚不夠,說不定稍微表現得天賦異稟一些,就被人誤會鬼上身抓去浸豬籠也說不定。

沈溪正想出門,卻被周氏一把拉住小胳膊,板著臉訓道:「在屋裡吃好了再出去,別被人看到了。」

「啊……娘,雞蛋是不是你偷來的?」沈溪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小聲問道。

周氏先是一愣,隨後潑辣無比地罵道:「小兔崽子,給你找吃食你還不樂意?不吃還給老娘……」

沈溪連忙將雞蛋在床沿上敲擊一下,快速無比地剝起蛋殼來。

看著沈溪將剝落的蛋殼隨手丟在地上,周氏又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腦袋:「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蛋殼收起來拿去餵豬……你個憨娃子,老娘再也不給你添食了,免得糟蹋好東西。」

沈溪看著彎腰去拾地上蛋殼的周氏,眼中閃過一絲動容,連忙抓著她的手道:「娘,蛋殼不能吃。」

「我沒吃啊,你小子耳朵是不是不好使?這東西我是拿去餵豬的,豬吃了長得飛快……」

沈溪搖搖頭,蹲下身子,將剝了一半的雞蛋遞到周氏嘴邊,笑嘻嘻道:「娘,你也吃一口。」

周氏聞言微微一愣,抬頭看著目光天真無邪的沈溪,正要教訓一通,卻聽沈溪繼續道:「娘,你總是騙人,上次我親眼看見你吃蛋殼了……來,你吃一口……」

周氏抬起手,摸了摸有些發酸的鼻子,輕輕在雞蛋上咬了一小口,隨即哽咽地道:「好了,快吃。」

沈溪見老娘如同蚊子一般叮了一口,心中感嘆一聲,不再多說,張開嘴狠狠咬上一大口,用力咀嚼起來,彷彿在發洩什麼。

「娘……你放心,以後我一定會出人頭地,讓你住最好的房子,吃最好的飯菜。」沈溪吃著蛋,語氣含糊地發下鴻鵠之志。

周氏摸了摸沈溪的小腦袋瓜,長長出了口氣,嘴裡卻嗤笑:「小娃子,就知道惹老娘,看哪天老娘不揍死你。」

沈溪聞言嘿嘿一笑,正要說話,卻聽敲門聲響起,隨後一個女人在外邊道:「妹子,嫂子能進來麼?」

周氏連忙將地上的蛋殼往床底踢了幾腳,卻見門「吱呀」一聲打開,從外邊走進來一個比沈溪老娘年紀大上幾歲的女人。

「呀,好香啊……原來小郎在吃雞蛋,好吃嗎?」

沈溪舔了舔嘴唇,笑嘻嘻地說:「好吃,大伯母來找我娘親?」

「看到雞蛋,我想起來了,家裡的老母雞最近下的雞蛋數量明顯少了……妹妹這雞蛋是哪兒來的?」女人沒有理會沈溪,笑著問周氏。

周氏聞言,淡淡地瞥了沈溪大伯母王氏一眼,冷冷道:「每天家裡的雞蛋都是有定數的,要是真有缺失,母親大人恐怕早就知會各房了……這雞蛋是孩兒他爹在縣城託人送回來的。」

王氏笑了笑,語氣有些責怪:「妹妹,我們並未分家,小叔送來雞蛋,我怎麼沒見過?莫不是妹妹偷偷藏起來了?」

周氏脾氣十分火爆,不過此時她還是收斂許多,站起身微微吸了口氣,語氣有些強硬地回答:「嫂子,你是書香世家的女兒,想必不會與妹妹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對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1:52
第二章 頭懸樑,錐刺股

    周氏一番話說得無比強硬,但對於她而言,其實已經算是服軟了。

    大伯母冷冷地瞥了周氏一眼,不鹹不淡道:「看妹妹說哪兒去了,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只是我家大郎讀書刻苦,卻連補腦的核桃和豆腐腦都沒錢買唉,這苦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周氏聞言想要發作,卻被沈溪拉了拉衣袖,這才冷哼一聲,不去理會王氏,逕自低頭收拾起房間來。

    王氏乃是沈家長子沈明文的妻子,由於丈夫是秀才,一隻腳算是踏進士紳階層,因此平日最喜歡端架子,掌管一家大權的老太太對長房也是偏愛有加。

    沈家有五子,都是老太太一人所生,按說不會出現什麼厚此薄彼的事情,可偏偏對長子長孫,那叫一個細心呵護,全家人一年到頭都是野菜粗糧度日,而大伯沈明文卻是沾葷帶腥,家中小灶每天都沒有絕過,連帶著王氏和她的三個子女都沾光。

    再者,沈家共有七個嫡孫,算得上是人丁興旺,而沈溪便是年紀最小的那個。不僅他是老么,他老爹沈明鈞同樣是老么,所以在這樣的環境下,沈溪並沒有多少人留意他的言行舉止,也幸虧如此,才讓他偶爾能夠放縱一下鬱悶的心情。

    沈家五子中,老二、老三、老四都在村中務農桑,老五也就是沈溪的老爹沈明均在本縣大地主王家做長工。

    老大沈明文沒有考上秀才之前,都是兄弟幾個供著,讀書耗資巨大還得從小抓起,所以一家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直到沈明文不負眾望考上秀才成為縣裡的廩生,有了每月六鬥的廩米和每年四兩廩餼銀,生活才稍稍有些改善。

    由於是老太太當家,同時處事相對公正,沈家除了在吃穿上顯得過於儉樸外,各房之間的氣氛還算融洽。

    在沈家嫡孫裡,或許是子承父業,只有老大家的大郎沈永卓能到縣城的私塾上學,這是老太太親自拍板決定的。

    沈家各房之間雖偶有齷蹉,但好歹都是一家人,都期望家裡能出個舉人老爺,待沈明文補上實缺後,家道自然就會中興,對於老太太並沒有多少怨言。

    同住在一個大宅子裡,沈溪與其他兄弟姐妹並不怎麼來往,尤其是去年佔據這個身體後,由於擔心暴露自己的身份,對於玩泥巴、捉蛐蛐、玩金龜子等小遊戲從來是敬謝不敏,久而久之,幾個堂兄便不再找他玩耍。

    且說王氏,她看了一眼沈溪那迫不及待下嚥的樣子,搖頭笑了笑,躊躇著站了一會兒,欲言又止。

    「妹妹,嫂子來找你不是為了雞蛋的事情,嫂嫂有事求你呢。」猶豫良久,王氏還是說道。

    沈溪聞言,頓時苦笑不已,卻不敢說話。

    周氏輕哼一聲:「嫂子莫不是又來借錢嫂嫂,你就饒了我吧,這一大家子,那麼多人,嫂嫂獨獨向我家借錢,而且借去了又不還上次才借給嫂子五十文錢,小郎都快兩個月沒粘過葷腥了。」

    沈家雖然沒有分家,但各房有各房的小灶,老太太也是默許的。沈溪覺得眼前的大伯母有些過分,平日仗著自己丈夫是秀才,從不將自己老爹老娘放在眼裡。

    自從沈明文考上秀才,王氏便不做家裡的事情了,整日待在房裡,靠著大伯食廩和廩餼銀的扣留部分,夫婦二人光明正大開著小灶,錢花得差不多了,再向丈夫在外做工手裡有些餘錢的周氏借。

    別看周氏潑辣,其實無非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被王氏哄上幾句,便將錢借出去了,所以累積下來大伯家欠自家的最多,每次三五十文下來,如今起碼有兩三兩紋銀了。

    若是大伯家日子過得緊張,沈溪不會對此有何反感,可偏偏人家生活水準可比自己好多了,自己吃個雞蛋都得偷偷摸摸,一月也就開這麼一兩回小灶,可人家活得那叫一個滋潤,上次沈溪便看見大郎沈永卓抱著個雞腿猛啃,饞得他清口水直流

    沈家本是書香傳世,只是前兩代家中子孫不爭氣,家道中落,兄弟間又鬧不和,索性就將家產分了,沈溪的祖父便是其中之一。

    當然,這處三進的大宅子也是沈家祖業,村裡還有幾十畝田地,可這對於當年的沈家,簡直連九牛一毛都不是,可見沈溪這一脈多不受待見。

    祖父過世後,沈家家道愈發沒落,原本家裡還有幾個長工,可因為沈家沒有及時發放錢糧,各自散去。

    如今的沈家,雖然家譜往上三代也曾風光一時,沈溪的太爺爺做過正五品的一府同知,可如今的光景卻連一個普通鄉紳家也頗有不如,不得不令人感嘆世事無常。

    老爺臨終前的遺願是不准分家,所以現在五對夫婦一大家子,還是湊在一塊兒過。

    唯一例外的是,大伯十年前考上秀才,老祖母高興不已,將重振沈家的所有希望全寄託在了大伯身上,其偏心程度,從此達到百依百順的地步。

    這才有沈溪母親周氏被王氏看到偷偷給沈溪開小灶感覺理虧,畢竟大伯可是秀才老爺,按照目前的形勢,確實只有大伯考上舉人,光宗耀祖,沈家才能中興家道。

    至於沈溪,心底下卻十分懷疑,大伯如果有一天真的中舉當官,會不會給自己這一房帶來實質性的好處。

    在王氏的軟磨硬泡之下,周氏很快就繳械投降,將家中所剩不多的私房錢交了出來。

    看著王氏離去的背影,沈溪很是不悅地哼了一聲:「娘,你怎麼老借大伯母錢啊你都不知道大伯母家日子過得有多好,咱們呢,天天吃野菜草根,一點兒油水都沒有,我都快餓成猴子了」

    說到一半,沈溪忽然發現似乎一個六七歲的小孩不該關心這些事情,只是話已經說出口,覆水難收。

    周氏卻並沒有多驚訝,這一年來兒子性子變得跳脫許多,說出這樣的話只當他是看長房長孫有書讀,又有好吃好喝供著,心生嫉妒之言。

    「臭小子,你以為你娘想麼你大伯現在是秀才,再進一步便是舉人雖然你大伯連續兩次落第,可你大伯還年輕,以後很有機會中舉。若是中了舉人,那就有機會當官,傻小子,你知道什麼是官嗎你大伯一當官,多少能幫襯到咱家,到時候,只要他一句話,咱們家的日子不就好過起來了。」

    沈溪聞言,心中微微嘆息,暗暗道:果然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啊或許換一種說法更加貼切,萬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民與官,其地位差距何止千萬里

    周氏見沈溪發怔,忽然問道:「小子,你是不是也想讀書。」

    沈溪聞言,雖然知道如果自己表現出想要讀書的願望,一定會給老爹、老娘帶來巨大的壓力,但他還是咬著牙用力點頭。

    周氏蹲下身子,仔細地看著沈溪,再三確認地審視小沈溪眼中那股子靈動聰慧,良久之後才下定決心:「娃啊,不是娘狠心不讓你讀書,是咱們咱們家實在拿不出學費,不過沒關係,等你大伯母下次再向咱家借錢,娘便去求她,讓你大伯抽出時間來教教你。」

    「娃啊,若是這事不成,咱就別想讀書了,別的不說,你的那些叔伯嬸嬸是不會答應的,老老實實耕田也挺好的。」

    沈溪看著母親眼中的關切,心中難免自責,強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娘,沒事,就算兒子以後不能出人頭地,也會好好孝順你們二老。」

    看著沈溪乖巧懂事的樣子,周氏笑了笑,又恢復那潑辣的性子:「去去去,小兔崽子,就知道惹老娘生氣。」

    沈溪開心地哈哈笑了幾聲,跑出房間,嚷嚷道:「娘,我出去耍了。」

    才走出院門,沈溪便聽到二進院子大伯一家所住的東廂房傳來一陣恐懼的驚呼聲。

    沈家是傳統的三進院建築,屋前是石鋪的大庭,入門是個石庭院,石庭院北邊是影壁,東側是東南角院。東南角院的北面是連通二進院子的耳房廁所,南面以前是車轎房,如今兩間屋子充作了客房。

    石庭院西側為一道拱門,拱門進去是前院。前院南面的四間倒座房以前是長工及其家人居住的地方,如今打通成了豬圈、雞舍所在。前院西側有一道月亮拱門,拱門內是西南角院。

    西南角院北面依舊是連通二進院子的耳房廁所,南面的三間房原本是沈家興旺時接待客人的南書房,如今則成了沈溪一家所在。

    前院北面以一道垂花門與正院相連,正院東面廂房六間,全部給了沈家老大沈明文。

    沈明文及其妻子王氏育有一子二女,大郎沈永卓,十五歲,目前在縣城學塾讀書,兩個女兒分別是十三歲的大女沈芊和七歲的四女沈曼。一房五口人六間房,怎麼住都夠了,多出來的一間充作了沈明文的會客室。

    西廂的六間房則分給了老二和老三,每房各三間。

    老二沈明有和其妻子錢氏,膝下有十四歲的二郎沈永福、十二歲的三郎沈永瑞、十歲的三女沈婷婷、八歲的五郎沈永祺。

    老三沈明堂和其妻子孫氏,育有十一歲的二女沈秀秀和十歲的四郎沈遷。

    北面三間正房,正中是正堂,接待客人以及祭拜祖宗便在這兒,老太太住在正堂東面的房間,西面那間房則是一家老小吃飯所在。

    正房兩邊分別是東西耳房,東耳房造型奇特,為一三層圓筒狀閣樓,沈溪一直不明白其用處。西耳房以前是沈家家主的書房,如今一排排書架上已經沒了多少書,大部分地方用來堆放雜物。

    東西耳房外側,均有月亮門與後院相連。

    後院有房八間,其中廚房位於西北角,其餘七間房原本是沈家僕人居住的地方,如今三間給了沈家老四,其餘則堆滿了柴禾。

    沈家老四沈明新和其妻子馮氏,育有七歲的六郎沈元和五歲的五女,其中沈元自小聰慧,深得老太太喜愛。

    後院後面,原本還有一個花園,不過隨著沈家家道中落,如今已經成為了菜園子,裡面種滿了時令蔬菜,不過這可不是留給自家吃的,大多都挑到鎮上換了錢糧。

    聽到沈家老大沈明文所住的主院東廂房聲音越來越大,沈溪非常驚訝,邁著小腿,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大伯家門前,卻見大伯正被三伯、四伯架住,不斷地掙扎。

    沈溪一時間懵了,看著遠處目光冰冷的老太太,上前低了低頭,討好地問候:「祖母好。」

    老太太滿頭白髮,手裡杵著枴杖,見沈溪上前打招呼,只是稍稍點了點頭,便沒有再看他,而是看著大伯,情真意切地道:

    「兒啊,不是娘親狠心,你唉,這一次,免不了要受些苦了,你可一定要用心,考上舉人,才能安慰你爹的在天之靈。」

    沈溪老老實實待在一旁,探著小腦袋,疑惑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大伯年紀並不大,今年才三十四歲,所以說他依然有希望重振沈家,此時他不斷掙扎,語氣恐懼地央求:「娘,是兒子不爭氣,接下來兒子一定不會再有半分鬆懈,娘,求你了,我不要去閣樓,我不要去閣樓」

    老太太長長嘆息一聲,語氣間有頗多不捨:「大郎,娘親也是逼不得已,你放心,就熬兩年半,兩年半後你一定能中舉的大郎,你受苦,娘也心疼,莫再叫了,上次你在閣樓讀了一年的書,便順利考上秀才。」

    「等到下次秋闈開考,你定能中得舉人,一定能夠光宗耀祖,一定能夠當官。」老太太的聲音忽然變得炙熱起來。

    沈明文仰天長嘯,眼中淚光轉動,只見他誠惶誠恐地說:「娘,你別忘了,上次我便險些死在閣樓裡,我不要去閣樓,我不要」

    老太太看著沈明文的樣子,幽幽嘆息,有些橫鐵不成鋼:「大郎,青春易逝,秋闈三年一次,你今年已經三十四歲了,人生能有幾個三年呢熬一熬,兩年半,就兩年半。你上了閣樓之後,我會讓人準時給你送吃送喝,你若是煩心,便對著東窗大喊幾聲吧。」

    最終,沈明文氣色灰敗地低著頭,任憑三伯與四伯,將他送上了閣樓。

    沈溪貓著身子,跟著上前。

    沈明文被送進閣樓內,老太太駐足嘆息許久,彷彿又老了幾歲,在二伯的攙扶下,轉身離去。

    沈溪看著那圓筒狀建築,心中不寒而慄。

    閣樓在沈家地位僅次於祖宗祠堂,說是閣樓,還不如說是一個圓形的手電筒,全面封閉,只有東面有一個小小的鐵窗,沈溪相信,就算是大白天在裡邊,也要點著油燈才能看得見東西。

    正當沈溪怔神間,那小鐵窗上傳來「啪」的一聲,聲音清脆,極有規律,每響一次,便傳出沈明文的一聲痛呼,並且聽到他咬牙切齒懾人心魄的聲音。

    「啪。」

    「讓你朝三暮四。」

    「啪。」

    「讓你三心二意。」

    「啪。」

    「讓你不思進取。」

    「啪。」

    「讓你不務正業。」

    「啪。」

    「讓你遺忘父訓。」

    「啪。」

    「讓你心浮氣躁。」

    「啪。」

    「讓你疲怠鬆懈。」

    七聲響罷,閣樓內一片沉寂。

    沈溪愣愣地看著那緊閉的圓筒門,回過神來,只覺得渾身難受,閣樓裡分明只有大伯一個人

    直到很久後,沈溪才明白,閣樓乃是沈家的傳世建築,家中子弟如果屢試不中,便會被人強行帶到這處閣樓,禁閉自省,進去之後,必須用戒尺抽自己七下,而且每一下都要有血漬溢出,否則不算,得再反省七次。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1:52
第三章 我要讀書

    沈明文被關進閣樓閉門讀書,其間只有兩次歲試才能出來,其餘時間都不會與外界接觸,周氏的算盤落了空,沈溪心中開始焦急起來。

    目睹沈明文的經歷,沈溪深切地體會到這個世界上知識的重要性,或者說是讀書的重要性,雖說以他的學問未必能夠在八股取士的年代考上狀元,但也算得上是學貫古今,稍微努把力考中個秀才、舉人還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這又能如何沒有開蒙讀書,無老師教導,就算學問堪比當代大儒,那也是妖人作祟無人認可。

    失魂落魄地離開閣樓,沒走出幾步便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溪回頭看了一眼,見身後出現個小胖墩,不由帶著幾分不耐煩,道:「你怎麼在這兒」

    「小表哥,你都能來,我也可以來吧」小胖墩也是六七歲的年齡,仰著肉乎乎的小腦袋,眨著眼睛顯得有些心虛。

    沈溪受不了這麼弱智的對話,搖了搖頭,回過頭繼續走,沒有理會小胖子。

    小胖子叫做楊文招,是沈溪二姑姑沈楊氏的兒子。

    沈楊氏本名沈月萍,嫁與府城大藥商楊家長子為妻。此番說是省親,但其實是夫妻吵架,沈月萍性子倔,一氣之下便帶著兒子回鄉來。

    這小子生性跳脫,卻又十分膽小,活脫脫一個多動症兒童。來到沈家後,一來沈溪與他年紀相若,二來這小胖子對表現得特立獨行的沈溪十分好奇,所以就粘上了沈溪這個小表哥。

    費了好一番功夫,想要擺脫楊文招,卻始終甩不掉這個跟屁蟲,沈溪只能苦笑著任由他跟著。

    「桃花山中雙溪鎮,雙溪鎮後桃花村。」

    「四月風光今才解,明年再看月一輪。」

    這首詩是沈明文當年中了秀才後,意氣風發之作,想必其對次年的秋闈信心滿滿,可惜最後卻鎩羽而歸。沈溪對於這種沒有內涵,沒有深度的打油詩毫不感冒,反而對詩中所提到的四月風光有切身體會。

    桃花村的四月風光雖然比不上桃花盛開的時節,甚至原本妖冶的桃花開始陸續凋謝,不過桃花山上山水鐘秀,四月天氣又最是怡人,令人心曠神怡,特別是山間特有的清冽微風輕輕拍打在臉上,說不出的愜意享受。

    正走路間,卻聽身後的跟屁蟲無比期待地問道:「小表哥,我們去哪兒,抓蛐蛐嗎」

    沈溪沒工夫搭理他,心理年齡不同,兩人完全沒有共同話題。

    楊文招卻不依不饒,熱情道:「小表哥,你怎麼生氣了,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沈溪搖了搖頭,在村外的小溪旁坐了下來。他端著下巴,怔怔地看著潺潺溪流,一臉沉鬱之色。

    楊文招也學著他的樣子坐在一塊石頭上,怔怔地看著溪水。

    不出片刻,楊文招便坐不住了,好奇問道:「小表哥,你是不是想要抓溪裡的小魚我幫你。」

    沈溪沒有理會他,楊文招絲毫不以為意,捲起褲腳就要下水摸魚。

    沈溪連忙一把將他拉住,說:「好了,你消停一會兒吧。」

    楊文招十分奇怪地回頭看了看沈溪,悶悶不樂地重新坐下,問道:「小表哥,你是不是想讀書」

    沈溪聞言一愣,隨即看著楊文招,嘆息一聲,一臉煩悶地點頭:「嗯,本來我打算求大伯教我讀書識字的,只可惜」

    突然覺得這話好沒來頭,雖然他跟楊文招是同齡人,但以他的心智犯得著跟個六七歲的小屁孩兒說心事

    楊文招微微一笑,說道:「小表哥,我聽大舅母和二舅母說你最近行為反常,沒以前那麼貪玩了,還說你看到大表哥讀書,也想入學。」

    沈溪怔了怔,扭頭看向楊文招,一臉認真地問道:「她們還說什麼了」

    楊文招如實交代:「呃我也不知道,不過大舅母和二舅母好像不喜歡你。」

    沈溪重新捧著小臉,滿臉疑惑:「大伯母和二伯母怎麼會不喜歡我呢我又沒做過得罪她們的事情。」

    楊文招見沈溪冥思苦想,將聲音放低了許多,環顧一下四周,悄聲對沈溪道:「小表哥,我娘說她們是怕你也去讀私塾,家裡負擔太大,所以背地裡說你壞話。」

    沈溪心說這楊文招人小鬼大,竟能套出些話來,便問道:「你娘與你說的」

    楊文招咧嘴笑了笑,搖頭解釋:「沒有,是娘親與外祖母說的,我在旁邊。」

    沈溪看著楊文招緊張的樣子,當下上前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臉,問:「那你把話重複出來。」

    「聽到了一些,不過我娘親叫我不准嚼舌根。」

    「你和我說,我一定不和別人說。」沈溪用一種近乎哄騙的語氣蠱惑道。

    楊文招聞言,憨憨地點了點頭:「外祖母說了,家裡讀書人太少,到了咱們這一輩,只有大表哥讀書,說什麼沈家是書香傳世,要在你們這一輩中再選一個出來送到縣裡的私塾去。」

    「啊有這種事那祖母有沒有說讓誰去」沈溪語氣中滿是期待。

    楊文招再次壓低聲音,湊到沈溪的耳朵旁:「祖母想讓四舅舅家的六表哥沈元去,小表哥,你沒希望了,不過讀書有什麼好嘛」

    楊文招的話沒有說完,沈溪已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蛋子,說道:「回去了。」

    「哦。」

    楊文招跟著站起,緊緊跟在沈溪身後,活生生就是一個跟屁蟲。

    進入沈家大門,沈溪看到楊文招還在後面跟著,無奈地搖了搖頭:「好了,你回自個兒房間去吧,我也要回去了,不然我娘又得拿鞭子抽我。」

    楊文招見沈溪將周氏抬出來,身子哆嗦一下,屁顛屁顛跑開了。

    沈溪長舒了一口氣,隨後皺眉低頭沉思。

    祖母要在自己這一輩的孩子中選出一個送到私塾,這個消息讓原本沮喪的沈溪再次打起精神,心中暗暗盤算自己入學的幾率。

    老祖母對於沈溪印象並不太深,再說了,沈家好歹曾經是望族,如今遭了難,但人丁還算興旺。

    沈溪知道,現今沈家十分拮据,老太太才會一連兩個月,都沒有讓人買過肉食,而此時老太太卻要用節省下來的錢,培養一個讀書人,雖然不知道能維持多久,但最少這孩子長大後是個筆桿子,總比大字不識一個來得好。

    這世界人們有著根深蒂固的思想,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就算吃糠咽菜,也要讓孩子讀書,出人頭地,將來可以科舉進仕做官。

    不過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沈溪此時心中一片炙熱,他明年七歲,再過三年,要想讀書就有些難了,畢竟在人們的觀念裡讀書是需要從小培養的。

    「一定要讓老太太選我。」沈溪心中默默想著。

    沈溪思索良久,覺得自己還是有機會的,這一次選人不可能有什麼內幕或者內定人選,否則另外四房可不會心甘情願出錢。

    既然是公平競爭,那麼沈溪反而覺得自己優勢巨大。

    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沈溪邁開小腿,朝著老太太居住的正房走去。

    就這麼一會兒,沈溪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必須主動找到老太太,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討得她老人家的歡心,最好是露出一點兒小聰明,讓老太太驚訝自己的聰慧,又不會懷疑其他。

    剛剛來到正房門前,卻見四伯母馮氏帶著兒子六郎出來,六郎年長沈溪一歲,長得眉清目秀,眼中神采奕奕,聰慧可人。

    六郎便是祖母李氏中意要栽培讀書的沈元,也是沈溪讀書的最大對手,他壓抑下心中諸多雜念,走上前,像模像樣地作揖見禮:「侄兒見過四伯母」

    四伯母馮氏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婦女,身材惇厚結實,娘家世代務農,為人勤快,而且她總覺得自己嫁到書香傳世的沈家有些高攀,於是平時待人接物十分和善。

    此時她見沈溪若有其事地作揖行禮,愣了半晌才笑著說:「小郎,過來作甚,找祖母嗎」

    看著略顯侷促的四伯母,沈溪感覺情況有些不妙,當下無比乖巧地道:「對呀,平日都是吃飯的時候在一塊兒,我好久沒來單獨拜見祖母了,今天特意來看看。」

    馮氏笑著點點頭:「真是好孩子,我聽你娘說你總是淘氣,以後記得不能頑皮。」

    沈溪天真無邪地辯解:「四伯母,我沒有淘氣,我一直都很聽爹爹和娘親的話。」六歲的孩子就要說六歲的話,沈溪努力裝得純真一些。

    馮氏果真沒有懷疑,微笑點頭道:「那就好,祖母在裡邊。」

    沈溪笑著答應:「四伯母,下次我找哥哥玩。」

    「好,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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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沈家往事

    走進正房,沈溪看了看大堂中央供桌上列祖列宗的牌位,幾步來到老太太的房間前。沈溪探著小腦袋,見祖母正坐在洞開的窗戶下,眯著眼縫補著什麼,當下不敢大聲驚擾,只是輕輕敲擊了一下木門,怯生生道:「祖母。」

    老太太見有人來,有些艱難地轉過身,見是沈溪,樂呵呵招呼:「小孫兒,怎麼有空來祖母這兒不會是又被你娘揍了,來祖母這裡避難吧」

    被提到之前的糗事,沈溪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搖頭道:「沒有,自那之後我都不敢不聽話了,我是特意來給祖母請安的。」

    老太太聞言更加高興,將手中的衣物和針線放好,起身樂呵呵地走到門前,蹲下身子想要將沈溪抱起來,卻感覺有些力不從心,當下拍了拍沈溪的屁股蛋子,滿是皺紋的臉上有些許感慨:「小東西,沉了好多啊。」

    沈溪連忙踮起腳試圖去扶老太太的手,不過由於個子太矮,只能彆扭地舉起。

    老太太咧嘴笑得很開心,把他的小手抓住放下,然後摸著他的小腦袋瓜走到椅子邊,坐下後滿是感慨地說:「祖母老了,就連小孫兒也抱不起了,唉!」

    看著祖母老態龍鍾的樣子,沈溪違心地說:「祖母,你一點兒都不顯老,我看你身體硬朗著呢。」

    其實老太太今年才五十出頭,卻已經白髮蒼蒼,滿面皺紋,與後世的人相比,確實顯得老上很多。

    「小孫兒還會說好聽的話了呢,嗚,長大了孫兒都長大了,祖母能不老么」

    沈溪不想在年紀這方面多說,便笑著說:「祖母,孫兒覺得您一點都不老,祖母一定會長命百歲。」

    老太太呵呵笑了起來,十分開心,誰不願意聽好話更何況是孫子講的好話。

    「祖母,孫兒想聽你講以前的故事。」

    「呵呵,小孫兒怎麼想聽以前的事情了莫不是轉性了我記得以前你最不喜歡聽祖母嘮叨了。」

    沈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隨即仰起腦袋看向老太太,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齒:「祖母,以前是我不懂事,祖母要是有精神,便與孫兒講講吧。」

    老太太笑吟吟地點了點頭,隨後低頭嘆息一聲,渾濁的眼睛有些嚮往,悠然道:「小娃娃,以前祖母剛嫁進沈家那時,沈家家大業大,在本縣,就連縣太爺見到咱們沈家人也要對咱們作揖致禮雖然時過境遷,但沈家的輝煌依然歷歷在目。」

    「可惜啊,當年你大爺爺整日遊手好閒不做正事,吃喝嫖賭你年紀還小,這些不需要知道,總之後來你爺爺兄弟四人,鬧了矛盾,便分家了。唉,沈家的家產,你二爺爺到你爺爺兄弟三人,加起來只繼承了不到一成,說得好聽點兒叫做分家,說的不好聽,那就是給你大爺爺趕出家門了。」

    「你們這些小輩就是做夢也想不到,當年咱們沈家產業之大,可惜啊,最終都被你大爺爺給敗光了。」

    沈溪聞言,有些好奇的歪著腦袋,咬著小手指問:「祖母,以前咱們家是不是每一天都可以吃肉,不用吃野菜」

    老太太看著沈溪童真可愛的樣子,慈祥地笑了:「莫說是吃肉,但凡天上飛的,海裡遊的,地底下不出來的,山珍海味,應有盡有」

    沈溪被老太太說得有些饞了,嚥了口口水,問:「祖母,咱家以前有那麼多錢」

    老太太哈哈一笑,摸著沈溪的小腦袋瓜:「豈止是有錢,縣城最熱鬧的街道臨街的門面,有三四成都是咱沈家的,可這些對於當時的沈家來說也算不得什麼,你說咱家富不富」

    「祖母,那些房子是哪裡得來的」沈溪很好奇。

    「你太爺爺曾是朝廷正五品的命官,雖最終未做成四品知府,可你想想,那可是五品大員,掌管一府鹽、糧以及清理軍籍、撫綏民夷,咱們縣的官吏如何不忌咱家所以,咱們要買房買地,自然都是大行方便其實這不算什麼。」

    「只要當官,你就能把一兩銀子變成一百兩,如此週而復始,錢財這等身外之物,自然水到渠成財源滾滾來,你還小,不太懂這些,等你長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那時候咱們沈家可大氣了,私廩咱們就有七處,豐年收糧,災年也不抬高糧價,賑濟鄉民,還擺上粥鋪。歷任縣令時常到咱家來,說是敘家常,但其實也是想讓咱家能多幫襯些,為他們仕途鋪路,朝中可有不少從咱們縣出去的大員。」

    「可惜,你大爺爺不爭氣,將這些人全得罪了,現在斷了來往,唉現如今且不說縣城,就咱這一脈,除了幾十畝田土,也就這大宅子了,你爹爹更是到其他家去做工你瞧瞧,都落魄成什麼模樣了」

    沈溪知道這個世界講究長幼有序,嫡長子繼承家業是順理成章的,所以沒有什麼疑惑,反而覺得這事正常得很。

    「沈家偌大的家業,在你大爺爺手裡是真正破敗了,如今,雖然咱沈家依然有些產業,可比起以往,算得上是日薄西山,四房加起來讀書的只有寥寥幾人,無一人中舉,這才有如今的境況。」

    「你大爺爺家的大堂伯為人惇厚,這十幾年為了振興沈家,算得上是殫精竭慮,只可惜他為人太老實,以至於沈家至今沒有大的起色,不過這也怪不了你大堂伯,他有長者之風,沈家在他手裡比起在你大爺爺手裡時,好了不止一倍」

    看到老太太沉緬往事的樣子,沈溪心中也有些唏噓,當下眼珠子轉了轉,笑著說:「祖母,待孫兒長大後,一定幫大哥重振家業。」

    老太太聞言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怔了半晌之後,才開懷無比地大笑道:「好孩子,好孩子,你有志氣,祖母心中就寬慰了。」

    沈溪的話確實令老太太對他有些刮目相看,最令老太太吃驚的莫過於沈溪並沒有直接說要自己重振家業,而是幫家中長子重振家業,這其中意味,正中老太太下懷。

    沈家桃花村這一脈,既然祖父不想分家,祖母自然繼承夫志,想將沈家捏成一團。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惜李氏的小兒子,也就是沈溪的父親沈明鈞為人古板正直,未得老太太喜歡,長子和長孫就成了李氏的命根。

    隨即她可能又想起了大爺爺,笑著說:「小孫兒,等你們長大了,若是你大哥不爭氣走了歪門邪道,你不必客氣,就將他關到閣樓中,讓他好好反省,有人問起,就說是祖母吩咐的。當年,要不是你的幾位爺爺太過寵著你大爺爺,他也不至於墮落到那等荒誕地步。」

    又陪老太太聊了半個時辰,沈溪見她連打幾個呵欠顯得睏倦不堪,便起身告辭。

    李氏透過門簾,目送沈溪的背影消失不見,隨後轉頭望向堂屋中的供桌,嘟囔道:「長幼有序,但都是孫兒,只要為了沈家好,有什麼不妥呢」

    「沈家已經三代未出像樣點兒的人才了,再這麼下去,恐怕長房那邊也維持不了幾年了。老東西,當年你要是爭點氣,我何至於此啊」

    桌上供的是先祖的牌位,也是李氏一輩子的桎梏。

    沈溪走出老太太的正房之後,逕自回到自家住的西南角院,見周氏正在院中打掃,便笑著上前:「老娘,不好啦」

    周氏見他回來,當下抬起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語氣兇狠道:「到哪兒去鬧騰了一回來就瞎嚷嚷。」

    沈溪嘿嘿一笑,上前拉了拉周氏的袖子,道:「娘,大伯被關進閣樓,我的書讀不成了。」

    周氏聞言,先是一愣,隨後一把丟掉手中的掃帚,臉色未變,聲音卻快了起來:「你怎麼知道的」

    沈溪撅著嘴道:「我親眼見到的。」

    周氏低頭皺眉許久,最後嘆息一聲,又撿起掃帚,道:「沒好命的憨娃,沒書讀了,你還這麼高興別告訴我你不想讀書,老娘非揍死你不可。」

    「娘,我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哦。」

    周氏白了他一眼,惡狠狠地蹲下身子,捏著沈溪的臉蛋,威脅道:「小兔崽子,這才多大就敢釣老娘胃口,給老娘說清楚」

    沈溪咿咿呀呀地連喊了幾聲疼,周氏罷手,沈溪這才捂著臉道:「娘,祖母說要從咱們四房中選一個娃娃,送到縣城的私塾去讀書。」

    周氏聞言大為驚喜,自顧自地歡喜了半天,才問道:「娃兒,你說的是真的」

    沈溪點頭道:「嗯,我剛剛還去見過祖母。祖母說了好多事給我聽,還誇我有志氣。」

    周氏重重地點了點頭,道:「那可是縣裡的私塾,娃,娘這一輩子,結婚前買嫁妝去過一趟縣城,後來去王家見你爹爹又去過一回,總共才兩回你可一定要爭氣,你去縣裡讀書,以後老娘就可以經常藉著去看你的名義,到縣城去看你了」

    沈明均老爹做工的王家就在縣城,沈溪聞言,毫不留情地戳破:「娘,你是想去城裡見我爹吧」

    周氏又一瞪眼,道:「你個憨娃,管得倒是挺寬的,是不是皮癢了」

    看到周氏凶巴巴的樣子,沈溪連退兩步,笑著說:「哪兒能啊娘,你放心,以後我讀好了書,做官之後,別說縣城了,咱一家都搬到省城去。」

    周氏見沈溪得意的樣子,嗤笑一聲:「連讀書都還是沒影的事情,你倒真敢想啊娘這輩子沒其他念頭,你要是真有這出息,就帶你老爹和老娘去省城見識一下,看看省城是個什麼樣,我就燒香拜佛了。」

    沈溪語氣堅定地說:「娘,你放心,我一定爭氣。」

    「兔崽子我得去找你祖母,討好一二」

    看著周氏臉上極其生澀的諂媚笑容,沈溪搖了搖頭,拉住她,道:「娘,你還是別去了,老太太見不得你這樣。」

    周氏聞言停下腳步,有些狐疑地看向沈溪,問道:「你個瓜娃兒,何時變得這麼聰明瞭」

    沈溪聞言一驚,臉上卻一臉茫然:「我一直都這麼聰明啊娘,我跟你說個秘密,我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話還沒說完,周氏就拎著沈溪的耳朵,氣呼呼道:「小兔崽子想唬老娘文曲星從古至今下凡,那都是狀元公,你這傢夥小小年紀不學好,居然敢胡說八道,看老娘如何收拾你。」

    沈溪痛得連忙墊起腳,歪著腦袋,雙手握住正被周氏捏著的小耳朵,大喊道:「娘,別擰了疼啊」

    「還敢不敢胡說八道了」

    「娘,我真的是文曲星下凡啊,好疼。」

    「臭小子,你要是文曲星下凡,我就是文曲星他娘吹牛也不打草稿,有本事你去考個舉人給老娘看看,就知道胡說八道。」

    沈溪口中連連呼疼,見周氏沒有鬆手的意思,這才舉雙手投降:「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胡說八道了,你快放開啊耳朵擰歪了,就做不成狀元郎了,狀元郎哪個不是英俊瀟灑,你別把我打醜了把我打醜了,到時候你兒子殿試的時候皇帝見小子我面相如此醜陋,哪裡肯點我為狀元」

    周氏聞言氣哼哼地鬆開手,對著沈溪罵道:「你個憨貨,皇帝也是你能非議的,你不想活了」

    沈溪一愣,然後縮了縮腦袋,討好道:「娘,剛剛我一時說錯話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知道就好,不然看老娘不撕爛你的嘴。」

    看著周氏從未有過的認真表情,沈溪也覺得自己方才太放肆,當下不敢多做停留,屁顛屁顛地跑到房間裡去了。

    周氏長長地吸了口氣,將掃帚放好,走出院門,朝著沈溪大伯母所住的東廂房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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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選人

    一直到天色大暗,沈溪才被叫出來吃飯。

    沈家沒有分家,正房西屋裡,一大家子分成兩大桌,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刷了一層暗紅色的油漆,可能是用的時間久了,漆已經很淡了,只剩下淡淡的漆印。

    索性兩張桌子都夠大,莫說是小娃娃了,就算是二十多個成年人,也能勉強擠下。

    這兩張桌子原本是家裡宴請賓客時擺流水席時用的,如今沈家落魄了,過不了那種豪奢的生活,其餘桌子全都收攏到了後院,如今一大家子有這麼兩張勉強擠擠就是。

    沈家人丁興旺,除了沈明鈞也就是沈溪的便宜老爹只生了他一個,大伯、二伯、三伯和四伯膝下都是兒女成群。

    一開始,沈溪還覺得這麼多人每天在一起吃飯有些古怪,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沈家畢竟沒落不久,所以規矩不少,食不語寢不言是最基本的要求,否則可受不了一群人鬧哄哄的場面。

    而且沈溪最討厭半大不大的熊孩子,沒事就流著鼻涕往旁人身上抹,他的身上就有不少這種風乾後亮晶晶的痕跡,偏偏還要裝出一副年少無知的樣子

    本來老太太坐一桌上首,沈明文坐另一桌上首,只是現在沈明文進了閣樓,所以另一桌便由沈明文的妻子王氏代座。

    一大家子圍攏吃飯,其實並沒有什麼稀奇可言,唯一令沈溪感到不習慣的是吃飯時的講究太多了,長幼排序座位就不說了,單單是夾菜、吃飯,這些看似簡單的動作,也是一板一眼不能違背。

    沈溪魂穿後第一次坐到桌子上吃飯,因為他的輩分年紀最小,所以得等所有人都動筷子了他才被允許開動。只是那次他筷子才伸出去準備夾菜,手就被老娘狠狠地抽了一下,告訴他吃飯前必須先刨一口飯才能夾菜。

    當然,類似的細節很多,沈溪漸漸地也習慣了這些規矩,到如今已是循規蹈矩。

    只是今天的飯桌略有不同,以往人們吃飯時總是不言不語,如今卻是議論聲不絕於耳,說的全是大伯進閣樓的事。

    沈溪這一桌基本都是婦孺,孩子佔大多數,大一點兒的十三四歲,就沈溪這小身板,根本就搶不過。加上今天是沈溪的母親負責廚房,沒人替他夾菜,只能用求助的眼神去看坐在身旁的二伯母。

    不過,二伯母卻一點兒都不可憐他,只是一個勁兒地給自己的兒女夾菜,生怕晚了就吃不著一般。

    事實上晚了那是真吃不著

    沈溪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會看著這些叔伯嬸嬸哥哥姐姐們,心中暗道:原來搶菜也可以這樣溫文爾雅,我這樣的,註定只能跟在後面喝點兒湯。

    好在沈家雖然每天都是草根野菜輔餐,不過唯一還過得去就是,從不讓家中子弟挨餓,飯能吃多少管多少,這也是沈溪這幾年來賴以生存的倚仗。

    沈家最常做的一道菜叫做「碧水青龍」,名字很好聽,但其實就是一大鍋開水,往裡邊撒點兒蔥花加些野菜,連鹽都撒得很少。

    在這個沒有工業的時代,在國家經濟特別是財政收入中,鹽所佔比重很大。

    所以,鹽的生產經營通常都由官府壟斷,每斤一兩百文的官鹽可不是平頭百姓能恣意揮霍的。每天沈溪都只能硬著頭皮喝這個所謂的「碧水青龍」,同時心中暗暗決定,等到有錢了,一定要純純地吃一把鹽

    老太太冷哼一身,顫顫巍巍地站起,怒斥道:「祖宗規矩,也是聖人訓導,食不語寢不言,都給我閉嘴,有什麼事情吃完再說。」

    眾人聞言,沒有一個敢再說話,沈溪將一根鮮嫩的折耳根塞進嘴裡,也不管它好不好吃,嚼了幾下,便往肚子裡咽。

    一如既往的安靜,沈溪最先吃飽,將筷子整齊地擺放在碗邊,靜靜坐著。

    少頃,眾人吃完飯,在廚房裡勉強把肚子塞個半飽的周氏,與沈溪的三伯母、四伯母一起麻利地收拾碗筷,又將桌子抹得乾乾淨淨,這才挨著沈溪坐下。

    沈溪苦笑不已,他前生是孤兒,工作後也沒組建家庭,一輩子都沒見過家庭會議是個什麼樣,這回可好了,這二三十人湊在一起開的家庭會議也算是開眼界了。

    「娘,聽說家中還打算培養一個讀書人,是不是有這事兒」二伯為人比較油滑,最喜歡佔便宜,搶先問道。

    老太太笑吟吟地點了點頭,說:「這個還是要看你們的意思,你們要是同意,那就再送一個娃到縣城讀書。」

    「娘,這事兒我同意,雖然咱們家這些年過得不怎麼樣,但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我沒讀過書,但也知道雞生蛋蛋孵雞的道理,若是不培養小輩,我們以後日子沒個奔頭,除非大哥他能中舉,否則咱們這一脈,只會越來越沒落咱們現在多吃點兒苦,不算什麼。」四伯沈明新介面道。

    老太太聞言點頭,說:「你說的道理大家都懂,不過既然要多培養一個娃,那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長年累月下來,就怕你們有怨言。我也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一旦有病有災就這麼去了,你們這些人,能否守得下來,一家人是否和和睦睦,又怎說得清楚」

    周氏雖然潑辣,但對老太太極為尊重,只見她站了起來,恭聲道:「娘,我和孩兒他爹都沒意見,孩子要是真能爭氣,做長輩的受點兒苦不算什麼。」

    老太太欣慰地說:「好,你們有誰不同意的嗎不然這事可就定下了」

    眾人默然不語,老太太見此頗為開心:「沈家終究是書香傳世,祖上家產也就只剩下咱們住的這個大宅子和幾十畝田土,除了留下一些先人傳下來的典籍,咱們沈家也沒其他手藝,也用不著去學那些手藝。」

    「這些年來,大家過得寒苦,到了永卓一代,讀書幾乎要斷了傳承,這可不行要想入仕出人頭地就得讓孩子上私塾,就得花錢,所以供一個孩子讀書不容易可是,若是不讀書,祖宗傳下來的典籍就沒了用武之地,老祖宗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的」

    眾人依舊沉默不語,靜靜聆聽老太太的話。

    只見老太太搖了搖頭,微微嘆息一聲,繼續說:「我決定了,讓老大再考兩次功名,不到六年的光景,若是再不中第,便在家中教自家孩子讀書,順便做做善事,讓村裡的鄉親們將孩子送來,識幾個字。你們幾個媳婦都還年輕,少不得為沈氏一門添嗣,以後從小啟蒙,肯定比其他孩子強。」

    二伯沈明有道:「娘,我覺得大哥定是能夠中舉的,不過世事無常,咱們自家的孩子估計都夠大哥他煩心的了,何況是村裡那些整天撒野的小娃娃還是只讓大哥教我們自家孩子吧,也好集中精力」

    「哼──」

    沈明有的話還沒有說完,老太太冷哼一聲:「我說過,沈家是大族,雖然如今咱們這一支分了出來,但支脈分散也是有傳承的,咱們便從此自以為與小家小戶一般了嗎﹖大族就該做大族的事情,牙碎了也要往肚子裡咽,幫助鄉親,有何不可」

    「娘,我一直有一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老二說罷,老四沈明新接過話頭,面色有些沉重,欲言又止。

    李氏不耐煩道:「說吧,有什麼話就說。今天要是不把這些掰開談,日後難免大家心裡會有疙瘩」

    四叔聞言,長長吸了口氣:「娘,孩兒一直不明白,按說大伯他們那一輩的事情,我這個做晚輩的不該非議,而且他老人家也過世十多年了但有些話不吐不快,咱們這一脈當初分出來也就罷了,何必還要端名門大族的譜」

    「當年我雖然只有十多歲,但咱們家被大伯趕出來的場景我依然歷歷在目,咱們一大家子,忍饑挨餓,人生地不熟的來到這桃花村,用去好幾天整理屋子,又用大半年把荒蕪的田地開墾出來咱們就該好好務農桑,何必沈家長,沈家短的」

    「娘,咱們早就分出來過了,當年,大伯一夜之間銷金千兩,咱們呢竟無粒米果腹,哪裡有」

    「啪──」

    沈明新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老太太一聲重重的拍案聲打斷,只見老人家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指著沈明新,恨鐵不成鋼地說: 「你還知道你是沈家子孫啊按照家規,只要長房不爭,其他房的子孫就有資格作這個沈家家主。」

    「再說了,立長還是立賢,古來就是悖論,你大堂哥上次親自到咱們家負荊請罪,這事就算是過去了,唸唸不忘做什麼」

    「你大伯是生性荒唐,沈家也是在他手裡破敗的,但你們這些做子孫的,不該想著如何記恨他,而是要想著怎麼才能重振沈家家業。」

    老太太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眾人默然,不敢再說話,沈明新連忙賠罪:「是孩兒不好,孩兒以後不敢再說這些了。」

    「想也不能想,越想就越恨,越想就越難受。」老太太冷著臉,呵斥道。

    四伯母馮氏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連忙上前扶著老太太,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道:「娘,您老莫生氣了,相公他不是有意讓您生氣,您氣壞身子多不好快坐下來,順順氣吧。」

    老太太也不多說,重新坐回椅子上,稍稍歇息一會兒才道:「方才我說過了,這一次選孩子進私塾,你們不必太上心,過幾年,大郎若是沒有中舉,便回來給孩子們教書,若是中舉,那便更好,到時候全將孩子們送到私塾去。」

    沈溪聞聽此言,心中並不感冒。

    等到大伯考完兩次秋闈,那起碼是六年後的事了,這六年時間裡就要窩在山村裡,來日就算再求學,為時已晚。

    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把握眼前的機會。

    二伯母錢氏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問道:「不知娘你心中是不是有了人選」

    老太太聞言,微微搖了搖頭:「人選倒是有,但也知道你們不容易,而且你們都十分重視這事兒,老太太我不能專斷,便交給你們自己討論吧,完了跟我說一聲就成。」

    老太太說罷,便頷首閉目,一句話也不說。

    沈溪心中焦急,不知道老太太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又不敢發聲,只能靜靜呆坐在椅子上。

    場面稍微沉寂了片刻,二房錢氏便當先開口:「我覺得我家五郎挺機靈的,一定是個讀書的料。」

    她的話才剛剛落下,四房的馮氏便不樂意了,當即反駁:「二嫂,大家的孩子都挺聰明的,咱們家沒有哪個是傻小子,你說對吧」

    錢氏聞言,並沒有生氣,嘿嘿笑著點頭不語。

    三伯母孫氏見他們搭腔搭調的樣子,有些著急,扯了扯身旁的丈夫,想要讓他說句話,只是三叔沈明堂性子怯懦,人云亦云,當下嘿嘿笑了幾聲,摸了摸腦袋:「對對對,說得沒錯,咱們家的孩子哪裡會傻」

    孫氏平日膽子小得很,但此時為了自己的兒子,只能紅著臉道:「我我覺得,我家四郎也挺好的,大家是不是能讓我家四郎到縣城上學只要讓四郎上學,就算我這輩子給你們當牛做馬,也絕無怨言。」

    看著原本膽小怕事的三伯母孫氏面紅脖子粗努力爭辯的樣子,沈溪心中動容無比,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不過沈溪清楚,不是他非要去爭,以他的學問其實沒什麼好爭的。但若要出頭則必須走出這大山,否則窩在村子裡再好的學問也只會是務農的命。就算對不起眼前人,可若待他日金榜題名,自然不會忘本虧待家人。

    正當沈溪思索心事間,四伯母馮氏握著裙角,神情有些徬徨,卻一臉堅定,只見她雙目含淚,哽咽地道:

    「兩位姐姐,求求你了,還是讓六郎去上學吧,六郎從小便想讀書,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只要六郎日後有出息,一定會將你們當作親娘一般對待。」

    看著馮氏垂淚的樣子,三伯母孫氏眼珠子跟著紅了,當下上前扶住她,卻依舊不鬆口:「妹妹,不是我們不講情面,誰家的孩子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寶我們都是孩子他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

    她的話沒有說完,二房錢氏冷哼一聲,語氣有些不善:「我也是孩子的娘,我也希望自家孩子有出息,誰不希望自家孩子讀書識字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誰都是那麼想的吧,哼,真是應了那句話,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哭的孩子只能餓死。」

    話畢,眾人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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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爭奪

    沈家正房西屋。

    四伯沈明新上前拉了拉馮氏,語氣略顯責備:「兩位嫂子在上,咱們作為小的,你怎麼這般不懂事不准哭了,入學的事,咱們別討論了,六郎若有那個命,自然會有,如果沒有,就算你再哭,又有什麼用」

    「命是人爭的,你就知道什麼都不爭。」

    馮氏的話還沒有說完,坐在沈溪對首的沈六郎沈元目中蓄滿淚水,乖巧地拉了拉馮氏的袖子,輕聲道:「娘,你別哭了,孩兒不讀書就是了。」

    馮氏連忙收起眼淚,輕輕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說道:「既然二嫂與三嫂說了,我也不再說其他的,不過誰也別想讓我放棄。」

    二房錢氏得逞般一笑,道:「妹妹,我們也沒說不讓你爭,只是咱們都是一家人,這麼大的事情,以後供養孩子讀書,都得我們一起出錢出力,總不能隨隨便便就定下來吧還是再討論討論吧。」

    話畢,一直悠哉悠哉坐在一旁的大伯母王氏笑著說:「大家莫傷了和氣,孩子入學,其實我一直覺得二房的五郎永祺比較合適,但既然你們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多講什麼了」

    王氏的話還沒有說完,沈溪他老娘便發作了,霍然站起,指著王氏的鼻子怒氣衝衝質問:「大嫂,你是不是覺得我家小郎根本就沒有機會入學」

    王氏連忙苦笑一聲,搖頭說:「妹妹,這不是小郎小麼方才的話你若是聽得不痛快,便當我沒說。」

    周氏瞥了一眼不遠處的二伯母,冷哼一聲,氣鼓鼓地重新坐下。

    又過了半個時辰,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油燈已經點亮,顯然這一家子是打算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鬥,只不過,老太太終於張開雙眼,看著爭執不休誰也不願讓步的家人,打了個哈欠,道:「這都多久了,你們還沒定下來我這一把老骨頭都要生銹了。」

    三房孫氏走到老太太身前,努力擠出笑臉:「娘若是坐不住了,便起來活動活動筋骨,若是睏乏了,先回房去好好歇息吧。」

    老太太笑呵呵地拍了拍孫氏的手,說:「你呀,你說你瞎摻和什麼你家四郎已經十歲了,還未啟蒙,能跟得上學業嗎況且他打小淘氣慣了,上次將家裡的典籍拿出去摺紙鶴,氣得我不行就算是讓他去縣裡私塾,教書先生還不收這樣憊懶的學生呢。」

    簡簡單單幾句話,便將孫氏判了無期徒刑。

    沈溪忽然有些佩服這個老太太了,卻見她嘆息一聲,滿是皺紋的手緊握著孫氏的手:「這次你就別摻和了,趕緊再給我生個小孫子才是正理。」

    孫氏聞言,低下頭黯然道:「娘,我不想生,生了孩子沒有書讀,一輩子做牛做馬,還不如不來這世上受罪。」

    老太太臉孔登時板了起來,喝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怎的比我這把老骨頭還糊塗咱們家不管哪房孩子做了官,都不會數典忘祖」

    「家道中興了,你還怕自家孩子受苦到時候,隨便給你家四郎安排個閒差,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見孫氏還有些不開心,老太太臉色一正,鬆開她的手,頗為嚴肅地道:「你們不要以為讀書是什麼好差事,天底下有多少學子,那是真正的寒窗苦讀數十載,到最後呢沒有考上功名,辜負了一生,窮困潦倒者有之,鬱鬱終生者更是不在少數。」

    「現成的例子擺在你們眼前,大郎二十多歲便考上秀才,有了朝廷的食廩,可那又怎麼樣一朝沒有中舉,便是睡也睡不踏實,吃也吃不香。」

    「一旦進學,莫說是十載,就算是五十載,也得咬牙堅持下去,除非你能中舉,等待時機補缺為官,否則,不到進士及第光宗耀祖,就沒有回頭路可走。」

    孫氏身子微微顫了一下,今天老大沈明文被強行送進閣樓的場景依舊浮現在腦海中,隨後不時傳來的沉鬱吶喊幾近瘋狂

    「娘,我不爭就是了。」孫氏低著頭如此說道。

    「好了,按照你們這樣自說自話,到明天也討論不出個子丑寅卯來這些孩子中,老四家的六郎有天賦,老二家的五郎平時最喜歡跟在永卓屁股後面,應該能識字,還有就是老五家的小郎,就這三個,你們從中選一個出來吧。」

    老太太說罷,重新坐下,目光炯炯地看著眾人。

    沉寂良久,四房馮氏看著沈溪老娘,咬了咬牙:「妹妹,我覺得小郎年紀還小,能不能先把這個機會讓給」

    她的話沒有說完,周氏便搖頭拒絕:「四嫂,小郎今年快七歲了,已經不小了。」

    眾人又將目光投向老太太,顯然是等她老人家發話。

    沈溪看著老祖母,心中忐忑不安,可又不敢說話,只能用他那滿含期冀的目光看向李氏。下午特地跑去正房聽李氏嘮家常,也表明了會輔佐兄長的態度,他總是想看到些成效。

    也是沈溪運氣不錯,正賣萌間,正巧老太太看向他,當下只聽老太太笑了笑,稍稍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一臉緊張的馮氏,隨即說:「我看小郎眉宇間透著股靈動勁兒。」

    沈溪聞言,心中大喜。

    只是老太太的話,似乎並沒有起到一鎚定音的效果,她的話音才落下,二房錢氏便連忙急聲分辨:「娘,小郎年紀那麼小,我倒是覺得,若是我家五郎更為合適。」

    「呵,我也就是說說我的看法,具體的,還是你們選出一個人來,我說過了,讀書不是一朝一夕,要培養一個讀書人,花費消耗巨大,所以你們選吧,選出來,就別後悔」

    沈溪聞聽此言,心中頓時涼了半截,看了一眼不遠處黑著臉的老娘,心中苦笑連連。

    「我認為我家六郎就是合適讀書。」

    馮氏堅定無比地道,一旁的三伯母孫氏見自己的兒子沒了指望,也跟著點了點頭,顯然與四房站在了一起。

    老太太笑吟吟地道:「好了,三房四房選六郎,你們大房、二房和麼房,也各選一個吧。」

    沈溪低下頭,暗中長嘆一聲。

    沈溪明白,這一次凶多吉少了,六郎如今已握有兩票,除非二伯母錢氏和大伯母王氏能選自己王氏或許還有可能,可二伯母怎麼也會選五郎永祺的。

    果不其然,錢氏毫無疑問選了自家孩子,當下,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了大房王氏,她這一票至關重要。

    沈溪用天真無邪而滿懷期待的目光看著她,只是王氏卻一點兒也不照顧沈溪那可憐的小眼神,毅然決定將票投給五郎。

    沈溪苦笑不已,暗道這人真是不念舊情,平日裡自家借了她那麼多錢,卻偏偏不投自己,反而投給老五。

    正當沈溪心中鬱悶頹然,無處宣洩之際,卻聽他那個生性火爆的老娘,索性破罐子破摔,順水人情得罪人的事情一點兒也不顯生疏,冷著臉,瞥了一眼王氏,說道:「我投六郎。」

    淡淡的一句話,引來四房馮氏感激的眼神與二房錢氏的抗議:「娘,你看她,她的那票不能算。」

    老太太笑吟吟地搖了搖頭,說:「好了,你別吵了,老么正好在縣城王家做事,我已經寫信給他了,這會兒應該已經收到,等到他回信,縣城的事就交給老么去辦吧。」

    說罷,老太太起身拄著枴杖,輕聲念叨一聲「可惜了」,便在馮氏的攙扶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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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兒時玩伴

    沈家現今是什麼都缺,就是房間不缺,這桃花村窮鄉僻壤,土地本就不值錢,自然宅子建得極大。

    南書房三間房全由麼房支配,所以就連最小的沈溪也有自己的房間。

    此時,沈溪點著一盞油燈,看著飛蛾撲騰著翅膀正往燈紗撲去,奈何被那薄薄的紗布隔住,怎麼也飛不進去。

    桃花村民風淳樸,自然沒有什麼夜生活可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週而復始一年又是一年。

    眼看春忙就要來了,桃花村的夜晚變得格外靜謐。

    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代表著播種,是決定一年收成的關鍵時刻,所以村民們不敢在這時有絲毫大意,早早休息,生怕在春忙時病出個好歹,誤了農耕。

    就在沈溪有些煩躁之際,門「吱呀」一聲打開,周氏從外邊走來,看著沈溪怔怔地盯著油燈發呆,神思恍惚,頓時嚇了一大跳,急聲問道:「娃兒,你怎麼了你可別嚇我。」

    沈溪一個激靈,連忙收起臉上的沉鬱之色,仰頭看向周氏,笑了笑:「娘,我沒事,不就是沒有上學嗎我還不稀罕呢」

    看到沈溪反過來安慰自己,周氏嗤笑一聲,擰了擰他的耳朵,道:「就你話貧。」

    沈溪將心中不快拋開,有些疑惑地看著周氏,問道:「娘,這麼晚了你還不睡」

    「還不是擔心你,過來看看嗎」周氏淡淡道。

    沈溪有些感動,隨即倒在床上,咯咯笑道:「娘,你太小瞧我了,我與你說,我真是文曲星君下凡,你可不能和別人說。」

    「臭小子,又開始說胡話了」

    周氏很是不滿地瞪了沈溪一眼,出奇地沒有動手揍他。

    沈溪嘿嘿一笑,小眼睛裡儘是自得:「娘,今後你就別操心我的事了,我遲早會想辦法讀書的。」

    「你一個小娃娃,能有什麼辦法」周氏一臉不信。

    沈溪搖搖頭:「娘,我可是文曲」

    話還沒有說完,周氏便打斷他:「好了,不准再胡說八道了,你爹在縣城王員外家待了六年了,想必在那兒認識不少人,以後有機會,一定送你出去。」

    周氏轉過身時,卻在悄悄擦眼淚,原本她是來安慰沈溪,可憐天下父母心,其實她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個。

    「娘,你別騙我了,咱們家這麼窮,哪裡有錢去讀書就算有先生願意教我,咱家也交不起學費。省下錢來,給娘你多買幾身好衣裳。」

    周氏聞言,微微嘆息一聲,隨即面有恨色:「哼,我明天就上你大伯母那兒討債,然後拿著錢帶你去找你爹那死人,自己在縣城裡快活,也不管我們娘兒倆死活。不然,誰敢欺負咱們」

    「娘,爹爹上次送了一籃子雞蛋給我們,還讓人帶口信給你,說讓你偷偷藏起來,每隔幾天就給我煮一顆,你自己卻將大半都拿去廚房了,娘你笨不笨啊」

    周氏瞪了瞪眼,見沈溪果然還是那般欠揍,終於確定他沒有什麼事,當下在他小胳膊狠狠擰了一下:「你個憨娃子,竟敢說老娘笨看我不打死你個欠揍的小東西」

    在屋中鬧騰半晌,周氏出了房門,走之前還不忘囑咐:「臭小子,天還涼,別踹被子,明天老娘看到你被子掉到地上,非揍你一頓不可。」

    聽著老娘腳步聲漸漸走遠,沈溪輕笑一聲,爬起來吹滅油燈,透著窗外的月光,重新趴回床上,見那朦朧的月色透過薄薄的窗戶紙傾灑進屋內,也不知想著什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時光易逝,歲月如梭,轉眼沈溪來到這世界快一年了。

    從最初時兩眼茫茫,到如今心中適然,就連這連續幾個月不沾葷腥每天流清口水的日子都被他適應下來。

    苦日子磨人,沈溪眼神空泛地望著趁著學堂休沐回家的大郎坐在門口板凳上,像模像樣地端著一本大學大聲唸著。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朗朗的讀書聲傳來,可在沈溪耳中聽來卻不是個滋味兒。從大郎的讀書聲中,沈溪揣摩他應該已經開始系統地學習四書五經了。

    一般來講,要考取秀才,必須得熟讀朱熹編撰的四書章句集注以及五經傳注、孝經、周禮、戰國策、國語等儒家典籍,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大學、論語、孟子、中庸等四書。

    朱熹認為,一個人讀書,必須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立其根本;次讀孟子,觀其發越;次讀中庸,以求古人微妙之處。如今大郎已經開始涉及大學,想必接下來其餘三書也將系統地學習。

    等掌握完這些內容,學會八股文的寫法,並從五經中選一經作為本經,有著秀才父親作保的大郎就可以去參加縣試和府試,如果運氣好,取得童生資格,便可以到省城參加院試,取得秀才功名。

    對此,沈溪除了羨慕嫉妒恨外,沒有任何辦法。

    轉眼兩個月過去,沈元,也就是四房家的六郎沈元,已經被送進縣城私塾入學了。

    春忙已是尾聲,五月時節,鶯長,天空湛藍如洗,清澈的溪流被高高在上的豔陽照得金光燦燦。

    還是那條小溪旁,坐著的依然是沈溪與小胖墩。楊文招還是那麼喜歡黏人,像個跟屁蟲一樣怎麼都趕不走。

    「小表哥,以前來你總是帶我到山上逛,怎麼這回來你都不跟我玩了」

    沈溪下意識地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用略帶教訓的口吻道:「沒事的話你自個兒去玩吧,別來煩我。」

    楊文招一臉沮喪:「小表哥,以前你對我最好了,我總央求娘帶我回來就是想和你玩,現在你怎麼能說我煩人呢」

    沈溪側過頭,意味深長道:「人總會長大的我會長大,你也會長大,長大以後心境就不同了。小時候喜歡玩具,長大以後酒色財權總有樂忠,不能老指望人生下來便一成不變,你說對嗎」

    一番話把楊文招說得目瞪口呆,這些話豈是他這年歲能聽得懂的

    沈溪突然覺得自己太過無聊,也是育人子弟當了幾年大學講師和教授,居然把說教的那一套拿來打發這個找他玩的小屁孩,說出去恐怕會讓人笑掉大牙。

    楊文招道:「小表哥,要是你不跟我玩,就沒人跟我玩了。他們都說我小,欺負我,只有小表哥你不會欺負我。」

    兒時選擇玩伴是最主觀籠統的,連沈溪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態竟然能溶入到這副瘦小的身軀之中。沈溪問道:「對了,文招,前天你和五哥動手打架了」

    「是啊,小表哥,五表哥好討厭哦,老是喜歡欺負我,於是我就和他打架了。我娘見我老打架,於是便要帶我回家」

    說話間,楊文招語氣低落起來。

    見他泫然欲泣的樣子,沈溪笑了笑:「其實這不關你的事」

    楊文招聞言十分不解地看著沈溪,沈溪只能耐著性子解釋:「你娘要回去,那是遲早的事情,不關你和五哥打架。再者說了,大人能和你們兩個小孩子計較什麼」

    楊文招眼巴巴望著沈溪,問道:「哦,那以後以後我還能不能見到小表哥」

    沈溪見楊文招憨痴的樣子,心中對其增添了一絲喜愛,當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滿臉笑容:「會的,以後你娘也會常回來的,到時候你跟著過來,不是就能見到我了嗎或許將來,我還會去你家做客呢可惜,現在你我年紀太小,沒法走遠路。」

    楊文招聞言,心情舒緩過來,離愁漸漸被拋到腦後,只聽他笑著說:「小表哥,原來你真不是嫌棄我不想跟我玩唉,要是能再多留幾天就好了,我娘原來說,一輩子都不理爹爹了,我覺得留在這裡其實也挺好的,就是吃的東西不怎麼樣。」

    沈溪不由笑了笑,一個小孩子怎會理解大人的世界若非姑姑和姑父吵架,姑姑也不會帶著楊文招回娘家來。

    苦日子過久了,誰不想過城裡的舒心日子姑姑也是一時氣不過,如今幾個月過去已經緩過勁兒來,總會惦記丈夫的好。

    沈溪的兩個姑姑,一個嫁到臨縣,一個嫁到府城,都算有出路,尤其是楊文招的父親,還是府城一家藥店的大掌櫃,楊文招將來多半要子承父。

    沈溪將楊文招拉過來,笑道:「你平日在藥鋪,有沒有跟你爹爹學些本事」

    楊文招想了想,頭像撥浪鼓一般搖了起來。

    沈溪道:「那我教你一招,看好了。」

    沈溪帶著楊文招到了河邊,在草叢中找到一種微毒的草,用石頭碾碎,在小溪轉彎處一片靜水潭裡一點一點拋下,不一會兒,就見小溪下流十數條黃燦燦的魚兒翻著肚子浮了上來。

    沈溪招呼道:「快把衣服脫下來,兜著魚。」

    楊文招馬上把衣服脫下來交給沈溪,此時的沈溪就好像山野裡帶著孩童玩耍的長者,把衣服用竹枝撐著,將水潭的出口給堵上了。

    不多時,已經察覺到水潭水質有問題的魚兒想從水潭出口遊出,卻被布兜阻隔住。沈溪帶著楊文招丟下手上的草,將布兜收起,幾條黃色的魚隨之裹了進去。

    這種黃色的魚本地人稱之為石板魚,是福建山區最常見的魚,肉質極為細膩鮮嫩。

    「走,回家。」

    沈溪招呼一聲,楊文招穿著個單衣,樂呵呵跟在後面。

    回到家中,沈溪找來一盆清水,將幾條幾兩重的石板魚丟進盆子中,只見那原本已經快要死去的魚又漸漸活了過來,湊到水面不斷吐泡,楊文招笑得一張小臉上滿是皺褶,活像一個肉包子。

    楊文招對沈溪的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喜滋滋問道:「小表哥,這是怎麼回事,這些魚不是死了嗎」

    沈溪淡淡一笑道:「不是死了,只是被醉魚草暫時給麻醉了,等藥性一過,自然就醒過來了唉,這些事情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以後跟你爹學了醫理和藥理,你自己就能琢磨出這些好玩意兒。有機會你要好好跟你爹爹學,可別荒廢了學業。」

    楊文招帶著幾分憧憬點點頭。

    二人在院中待了半晌,楊文招的母親走進院子裡,見二人蹲在地上,上前瞧了一眼,隨後有些訝異地問道:「小郎,這是你和表弟抓的石板魚」

    沈溪聞言,抬起頭對她一笑:「是啊,姑姑,你要走了麼」

    楊文招的母親笑著點點頭,將一臉不開心的楊文招從地上拉起來:「是啊,要回府城了。正好有一支商隊路過,我跟著他們走文招,跟表哥道別。」

    楊文招站起身,看著沈溪的目光中滿是期盼:「小表哥,你記得以後有空要到府城來看我。」

    沈溪看著楊文招眷戀的神情,用力點了點頭:「好,有空我會去看你」

    楊文招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四周景物,隨後才有些失落地拉著他老娘的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沈溪忽然覺得自己心中有些許失落和感慨。這種感覺很奇怪,雖然他跟楊文招心理年齡相差二十多歲,可在他一副小身板需要玩伴的時候,一年來也只有楊文招才真正跟他做成了朋友。

    友誼是可貴的,也許只有孩提時代才沒那麼多勾心鬥角,等年長一些,小到家庭,大到朝廷,無不充斥著爾虞我詐。儒家講究中庸,但真正能做到的卻沒有幾個,更多的卻是爭名逐利。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楊文招對於沈溪,是一個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朋友。

    沈溪低著頭,忽然有一股無比強烈想要走出大山的。讀書,科舉,當官,從官場上摸爬滾打步步晉陞,追逐功名。若非如此,就算在這大明朝做了富可敵國的商賈,仍舊處於社會的最低層,生死予奪,命運操控於別人之手。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文武藝學成,賣與帝王家。出將入相,才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風流人物。否則就好像眼前水盆中的魚,只能被圈在小小的範圍內,而不能進入河流甚至大江大海。

    可沈溪知道,以現在自家的條件,根本沒有辦法供他開蒙入學。入不了私塾,就師出無名,正所謂出師無名,其勢必衰。要增長見聞,與時代同流,走出大山是第一步。

    前世自己作為大學教授,對於四書五經和八股文也算是駕輕就熟,但沒憑沒據的,又沒有人擔保,如何能夠走進考場。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1:55
第八章 啟程

    正當沈溪苦思冥想不得其門時,周氏走進院中,見沈溪蹲在一個盆子邊,便上前看了一眼,見裡邊的魚兒來回遊動,語氣不同尋常的溫柔:「小郎,你怎麼又到溪邊去了?這時節那邊最多毒蛇,以後莫要亂跑,否則被毒蛇咬到,可就不好了。」

    沈溪抬頭看著周氏,今日的周氏好像更多了幾分女人的嫵媚,她換上了一身鮮豔的衣服,雖然仍是粗布麻衣,但總算比以往穿的灰布要好看太多。

    沈溪笑道:「娘,今天你真好看。」

    周氏被沈溪氣得不輕,當下冷哼一聲,不悅道:「說什麼胡話,去年那一跤把你摔傻了?」

    不過周氏還是情不自禁轉過身,對著水鏡重新整理了妝容,故作惡狠狠的姿態,道:「小兔崽子,別惹老娘生氣,明天咱們就要進縣城了,這可是娘第三次進縣城,可不能穿的破破爛爛的給城裡人瞧不起。」

    沈溪這才釋然,嘿笑一聲,上前拉著嶄新的袖子:「娘,你是不是想給我爹來個驚喜?」

    「驚喜?什麼驚喜?」周氏不解地問道。

    沈溪抬起小手打了個響指,樂呵呵地道:「娘,這都快半年沒見爹爹了,您一定是想給老爹一個不一樣的感覺,對吧?」

    周氏有些不解地側過頭,卻見沈溪繞著她轉了一圈連連搖頭:「娘,這樣可不行,太土了,要好好妝扮下才行。」

    周氏板起臉:「你個小娃娃懂什麼?」

    沈溪略一思索,眼珠子微微轉了轉,笑道:「娘,我教你一個辦法,既不用穿好看的衣裳,又能顯出娘的美態,到時候人人都會爭著多瞧娘一眼。」

    周氏面色微微一紅,嗔罵道:「小兔崽子,敢拿老娘尋消遣,莫不是又欠揍?你……你且把話說明白了,到底從哪兒學的這些不三不四的混話?」

    沈溪趕緊討好求饒。身為頑童,就算說話不中聽,到底也不會被人太多責怪。等周氏臉色稍微平緩後,沈溪才問道:「娘,明天進城,咱能否就此在城裡安頓下來,以後不回村裡來了?」

    周氏原本怒氣勃然,聞聽此言頓時一愣,然後收起臉上的怒容,一臉溫柔:「不行,你爹爹在城裡王員外家當差,住的地方很小,工錢要如數帶回來交給你祖母養活這一大家子,要是咱們娘兒倆過去,沒地方安頓。」

    沈溪小心思微微一轉,道:「娘,春忙已經結束,家裡又沒有非您不可的活計。再者說了,咱們去那邊,與爹爹住同一個房間就是了。」

    周氏依舊搖頭,苦惱地說:「不行啊,你爹爹住的房間實在太小了,兩年前我去過一次,根本住不下三個人……再者,他當差辛苦,我們去會打擾他的!」

    「最重要的是,你爹爹一直都跟著主家吃飯,咱們總不能一家子都跟去蹭吃蹭喝吧?要是留在城裡咱們一定會獨自開火,免不了會借人家的灶台,寄人籬下總歸不好。」

    看著周氏賢良淑德的樣子,沈溪忽然有些不習慣,思索片刻,鼓著小嘴哼聲道:「你都說老爹現在寄人籬下了,人家哪裡會把爹爹當作自己家裡人?一定是給點兒草料就把老爹當牛當馬使喚,你要是不在身邊照顧,爹的身子遲早會垮掉……」

    本來,周氏一直覺得王員外對自己丈夫不錯,但經過沈溪這一番沒有任何根據的猜測,心中不由隱隱擔憂起來,略一沉默,忽然看向沈溪,冷笑一聲:「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想待在縣城不回來了?」

    沈溪心中想法被戳破,卻不承認,而是理直氣壯道:「我是想老爹了嘛,你看家裡的娃,人家父母都在身邊呢。」

    周氏眼中閃過一絲狐疑,隨即恢復一片清明,只見她冷笑著拎起沈溪的小耳朵:「是不是還不死心,想要讀書,所以才想留在城裡?」

    沈溪一邊喊疼,一邊急聲爭辯:「我只是想爹爹了。再說讀書有什麼好的,我才不要讀書呢!」

    見沈溪咿咿呀呀喊疼的樣子,周氏心中莫名一軟,低頭稍稍沉默片刻,語氣柔和許多:「小郎,莫怪娘不通情理,只是咱們家真的沒那銀錢供你上學,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周氏頓了頓,又道,「至於咱娘兒倆是不是要待在縣城,得看你爹的意思,他是當家的,要是他能點頭,娘就什麼都不說了。」

    「娘知道你鬼機靈,但城裡聰明人多了去了,你想出去找機會蒙學,娘不攔你,但千萬不能惹禍,更加不能隨便得罪人。縣城裡貴人多,隨便招惹一個,咱們一家子就吃不了兜著走。」

    沈溪見周氏臉上難得閃過慈祥神色,當下一把抱住她的手臂,安慰道:「娘,你儘管放心吧,兒子沒那麼蠢……我可是文曲星下凡。」

    看著沈溪懂事的樣子,周氏有些自責:「娃,是爹娘不爭氣,娘想了兩個月,實在是沒有什麼辦法。此次我們去縣城,是你唯一的機會,老一輩的人都說人生際遇不可思議,若是真有機會,娃兒你可一定要把握住。」

    「娘一會兒就去咱們村的土地廟上柱香,保佑你出門遇貴人,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說到最後,周氏抱著沈溪,低聲哽咽,輕泣出聲。

    沈溪感覺鼻子發酸,心中堵得慌,卻強裝沒事的樣子,道:「娘,你放心吧,神仙一定會保佑我們家的……哦對了,祖母她老人家是不是根本就沒有打算讓我入學?而是拿我說事兒,借此平復其他幾房,免得他們心生嫉恨?」

    沈溪原本不想說,但說出來,是因為周氏這兩個月一直耿耿於懷,就連平日裡也會經常失神落魄。沈溪知道周氏把自己沒有讀到書的責任攬到她身上,一直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

    周氏愣了半晌,若有所思:「當初的事,誰又知道?這一大家子,你祖母就算想把一碗水端平也做不到,能說這話說明你長大懂事了,切不可心生怨恨,到底你是沈家人……」

    周氏的話沒有說完,沈溪曬然一笑,說:「娘,我都想明白了,我不會記恨在心的,沈家還是我的家。」

    見沈溪如此說,周氏放心地點了點頭,隨即拍了拍沈溪的小腦袋:「小崽子挺聰明的,老娘就覺得你是讀書的料,一定能為咱們家光宗耀祖。」

    ……

    第二天,天色沒有完全放亮,周氏便背著一個包裹,帶著沈溪,身穿嫁到沈家時置辦的新衣,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出家門。

    由於兩個月前周氏將最後一票投給了沈家六郎,四伯母馮氏對此極為感激,當下上前,將手中剛剛做好並用荷葉包裹起來的飯糰遞到周氏手中,這種混雜芋泥、魚肉、豆干的飯糰算是家裡最好的吃食,沈溪看到後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馮氏叮囑道:「妹妹,縣城裡人多,一定要看好小郎,別讓他走丟了。」

    周氏點點頭,笑道:「嫂子放心吧,我會看好臭小子的。」

    馮氏道:「我沒有什麼東西帶給六郎,若是嫂子能見到六郎,就幫嫂子帶句話,說我和他爹爹讓他在私塾裡一定要聽老師的話,好好鑽研學問,不可辜負家裡人對他的一片期望。」

    馮氏殷切地對周氏說了幾句,便退回去不再說話。

    周氏點點頭:「放心吧,嫂子,要是此行能見到六郎,話我一定給你帶到。」

    「好了,時間不早了,上路吧,別誤了行程。」老太太滿臉笑意。

    此次雖算不上遠行,但去縣城足足有五六十里路,母子倆又是步行,早上天麻麻亮就得出發,直到晚上天色摸黑才能到達,若是走得慢了或是出了什麼事耽擱,中途還得找個客棧歇息一晚。

    眾人見周氏收好飯糰,拉著沈溪的手就要離去,紛紛上前囑咐她小心,直到周氏與沈溪走得遠了,才陸續返回大宅。

    沈溪邁著兩條小短腿,見老娘腳步飛快,只能一路小跑跟著,仰起頭苦著臉:「娘,為何走這麼快啊?」

    周氏見他臉上滿是抱怨,當即停了下來,恐嚇說:「到縣城有五六十里路要走,要是晚上沒有趕到,就得在半道風餐露宿。如今這世道雖然太平,可那山野間的大長蟲見到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小娃娃睡在路邊,還不撲下來,一口將你叼了去當作宵夜?」

    沈溪苦笑一聲:「娘,可是這樣走,我很快就會走不動了。」

    「走不動了也要走,不然大晚上的就算趕到縣城,也進不去,遇到個歹人咱們娘兒倆怎麼辦?一會兒你要是實在走不動了,娘背著你就是了。」

    沈溪聞言,沒有再說話。

    桃花村地處山間盆地,幾乎與世隔絕,盤山小道非常不好走,桃花村的村民想要進城,都會從桃花村繞一段路到附近的雙溪鎮。

    一來雙溪鎮去縣城的路雖然遠了一些,但畢竟有官道連接,好走許多,不會有什麼兇猛的野獸出沒。

    二來雙溪鎮雖說是一個鎮,卻人煙稠密,來往客商極多,這附近村落的人出售山貨和農產品,採買生活必需品都得在這裡完成交易。到了雙溪鎮,如果運氣好碰到商隊,說不定有免費的馬車坐。

    雙溪鎮位於桃花山山腳,而桃花村則在山脊上,所以下山途中多有斜坡,路是沿山開闢出來的,一邊是蔥蔥鬱鬱探出頭也無人修剪的樹枝,一邊則是陡峭的懸崖,自然不可能有護欄。

    由於是清晨,天空才有幾絲魚肚白,霧氣又有些濃厚,循著路旁一側向懸崖下望去,只見雲霧翻滾,騰騰而起,到這個時代後沈溪尚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甚是震撼,頗有幾分山河瑰雋,江山壯麗的感觸。

    老天爺也算是足了沈溪母子面子,最近十多天沒有下雨,所以道路乾燥沒有泥濘,也不必害怕發生泥石流和山體滑坡,將人給活埋了。

    待紅日跳出地平線,濃霧漸漸散去,沈溪才看清楚,原來自己和母親一直在臨淵而行,走了一個多時辰,山勢矮了好多,站在路邊向遠處望去,依舊有一種站在高處搖搖欲墜的感覺。

    由於天氣晴朗,沈溪眼神又好,所以山下一塊塊田地裡因種植的農作物不同而呈現出不同的顏色,宛若一塊塊上好的緞子。對面山上,不時有溪流從上而下,飛落山澗形成花樣繁多的飛瀑,景色美麗極了。

    看著白色的水花,沈溪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渴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1:55
第九章 雙溪鎮有個小蘿莉

    一路上,沈溪眼睛飽覽秀麗的風景,腦子裡轉悠著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不知不覺間兩個時辰過去,母子二人終於來到桃花山腳下。

    沈溪估摸了一下,其實也就二十來里路的樣子,可見桃花山並不大。

    如此說來,桃花村的村民,並不是什麼山民,其實這一點從沈家的家世就能得出結論,一個書香世家,雖然落魄了,但也不可能與山民為伍,更何況桃花村的宅子田地,都是沈家興盛時置辦下的。

    過了一座石板橋,二人進入雙溪鎮。

    不得不說,雙溪鎮比起桃花村繁華太多了,恰逢墟期,附近各村的村民趕著牛車驢車,行人川流不息,一派安定興旺的景象。

    沈溪見鎮子繁榮,心中稍稍放心一些,看來天下承平已久,民有餘財,才會出現如此景象。

    周氏帶著沈溪,沿著鎮子中央熙熙攘攘的大道一路向南。周氏緊緊抓著沈溪的手,不時扯一扯沈溪的衣領,目光不離沈溪片刻,生怕他走丟了。

    這條街道兩邊,商舖密集,同時有許多攤販擺攤,其中大多數都是附近山上挑菜和水果來販賣的村民。

    六月間櫻桃、荔枝和杏子已經上市,鮮靈靈的分外喜人。不過最吸引沈溪眼球的,還是賣包子、肉餅、魚丸和拌麵的食攤,由於大半年都沒吃過肉了,一聞到肉香口水便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

    不過,周氏可沒有閒錢滿足兒子的口腹之慾,走出鎮子,周氏稍稍鬆了口氣,看了一眼已經快轉到天空正中央的太陽,嘆了口氣,蹲下道:「小崽子,累了麼,用不用娘背你一段?」

    沈溪自然不可能讓已經背著個包裹趕路的周氏再背上自己,那也太遭罪了……前頭還有四十多里路,要是把老娘累暈過去,那才叫麻煩!

    正當沈溪要搖頭拒絕時,晃眼看到前面路邊有一女子跪在地上,嚶嚶哭泣。沈溪愣了一下,拉了拉周氏的手,示意上前看看。

    周氏聞聲望去,對於前頭那個跪倒在路邊淚流滿面的小姑娘也是十分好奇,拽著沈溪上前幾步,卻見小姑娘小臉上滿是污垢,穿著骯髒的破衣爛衫,一雙腳丫套在四處破縫的鞋子裡,顯然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周氏雖然為人潑辣,但沈溪知道在沈家她和三伯母孫氏、四伯母馮氏一樣心軟。果不其然,看到一個小女孩跪在路邊無助而又絕望地哽咽落淚,周氏連忙上前問道:「小娃娃,你在這裡哭甚,你爹娘哩?」

    小女孩聞言,哭得更傷心了,一邊哭,一邊抹著眼淚,也不說話,自顧自地哭著。

    周氏見狀微微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放下身後背包,解開之後,從裡邊拿出一個被荷葉包裹著的飯糰,遞給小女娃:「孩子,你一定是餓壞了吧?先吃點兒!」

    沈溪看著周氏的舉動,沒有說話,心中卻暗自嘀咕……這裡並不偏僻,來往的行人多得很,一個小女娃在路邊哭泣,卻沒人上前施與援手,偏偏讓自己和老娘遇上,這是不是太湊巧了點兒?

    莫非這其中有什麼貓膩?

    想到此處,沈溪覺得不能掉以輕心,一把將周氏放在地上的包裹收拾好,用力地攬在懷裡,低下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小女孩,生怕猝不及防之下她將包裹奪了去。

    小女娃怯生生地看著周氏,明亮的大眼睛裡滿是淚水,周氏又揚了揚手中的飯糰,語氣和藹:「沒事的,吃吧。」

    女孩兒躊躇片刻,正不知該不該伸手接過飯糰,卻見周氏上前兩步,輕撫她的腦袋,溫柔無比地問道:「孩子,受了不少苦吧?吃個米團墊墊肚子!」

    小女孩這才安心地接過周氏手中的米團,小心翼翼地剝開荷葉啃了一口,略微咀嚼片刻,又抬起頭看向正警惕看著她的沈溪,站起身來,伸出握住米團的髒兮兮的小手,往前一遞,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沈溪。

    沈溪一愣,不知她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見她小手滿是污垢,當即搖了搖頭,苦笑著說:「我剛剛吃過,你吃吧。」

    那女孩遲疑片刻,隨後低頭看向周氏,又將米團遞給她。

    周氏不由得有些納悶兒,小丫頭應該是餓了幾天了,雖然往前遞米團,但那黑白分明的一雙瞳子依舊定定地看著飯糰,想必很是饑餓。

    周氏輕輕搖頭:「你吃吧,姨這兒還有,若是不夠,我再給你一個。」

    小女孩滿含感激地對著周氏點了點頭,將香噴噴的飯糰湊到嘴邊,猛咬一大口,渾然沒有方才謙讓的樣子。

    周氏見她狼吞虎嚥的樣子,母愛大發,也不管她身上髒兮兮的衣服,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溫柔問道:「孩子,你會說話?」

    女孩沒有回應周氏,只是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啃飯糰。

    沈溪微微點頭。這小女孩似乎是個小啞巴,如果是這樣,難怪無人收養。一個啞巴,就算是帶回家去養大,恐怕也嫁不出去,到時候生出情感,終究是自尋煩惱。

    小女孩的牙齒很整齊,與其滿是污泥的小臉和破衣服比起來,格外潔白,周氏看著她吃東西時舉手投足間露出的大家氣質,忽然回頭望了一眼正死死抱住包袱的沈溪,隨即一臉思索之色。

    沈溪當然不知道自己老娘在想什麼,正當他揣摩小女孩的身份來歷時,只聽周氏親熱地問道:「小娃子,你父母怎麼那般狠心,將你一個人丟在這裡啊?」

    小女孩此時已經吃完飯糰,捏著髒兮兮的裙角一副嬌弱的模樣,聽周氏問及,她堅定無比地搖頭,始終沒有說話。

    周氏長嘆一聲,看著小女孩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姨也不是富貴人家,家中一個崽子天天吃野菜草根,都快養不活了,唉……這世道真是折磨人。」

    說到這兒,周氏從包裹中取出三個飯糰,塞進女孩兒的衣襟,有些遺憾地吩咐:「這些飯糰你隨身帶著,別被其他孩子看到,免得被那些個壞小子搶去,又得餓肚子。附近幾十里就這鎮子最大,人也最多,你在這裡別亂跑,說不定能遇到個好心人,收留你。」

    一向十分潑辣的周氏無限感慨地搖頭長嘆一聲,一把將包袱從沈溪手裡搶了過來,背到身前,也不管沈溪一個踉蹌差點兒一頭栽倒在地,吩咐道:「小崽子,跟我走。」

    沈溪堪堪站穩,聞言很是氣憤地道:「娘,我是你親兒子好吧?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說罷,跟在周氏身後離去。二人走了不到十步,聽見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沈溪回頭去看,卻見那小女孩跑了上來。

    周氏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已經跑近站定的小丫頭,面有難色:「孩子,不是姨不救你,是姨真的沒辦法,就算把你帶回家,也養不活你,只會更加苦了你。」

    話還沒有說完,小女孩便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三個米團,取出來分出一個放到懷裡,這才俏生生將另外兩個米團遞給沈溪,嚥了口口水,咬著嘴唇:「弟弟。」

    沈溪與周氏聞言均是一愣,都沒有想到這小丫頭竟然會說話。

    最驚喜的莫過於周氏,只見她蹲下身子,一把摟住小女孩,無比欣喜:「娃兒,你會說話啊?」

    女孩點點頭,卻沒有再說話。

    周氏佯怒著說:「看你的樣子,怎麼也該有八九歲了,為何這般怕生?若是你不與我說話,我都以為你是啞巴呢。」

    小女孩兒猶豫半晌,輕聲道:「謝謝姨。」

    周氏愈發欣喜,無比憐愛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小黑臉兒,長時間打量著她。

    小女孩兒被周氏看得有些不知所措,雙手擰著衣角,令人心生憐愛。

    「娃兒,你不是啞巴就好辦了……不是啞巴,什麼都好辦了!來,姨教你,一會兒你見有面善之人路過,你便上前,拉著他們的褲腳說叔叔嬸嬸請救救我,知道嗎?」

    小女孩搖頭抗拒。

    周氏有些焦急:「咦,你個小娃子,我原以為你乖巧聽話,怎麼卻不懂事呢?」

    被周氏一通說教,小女孩大眼睛又蒙上一層水霧,周氏連忙將小女孩摟進懷裡,自責地道:「你看姨,家裡養著個臭小子,整天惹老娘生氣,差點兒都忘了,你是小女孩兒……別委屈了,方才是姨習慣了,沒有惡意!」

    小女孩被周氏輕輕摟住,也不知是委屈,還是感動,淚珠又滑落下來。

    沈溪看不下去了,終於出聲:「娘,要不……咱們就先收留她吧?你看她多可憐,多個人,也就多張嘴而已,一個小女娃也吃不了多少。」

    小女孩扭頭無比感激地看著沈溪,隨即一臉期待地仰頭看向周氏。

    周氏聞言,眼珠子一轉,隨即神秘無比地站起身來,四處張望,發現官道旁林子後面有一條不小的河流,笑著招呼:「跟我來。」隨後抱起小女孩,背著包裹,穿過林子向小河邊走去。

    沈溪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家老娘發什麼神經,當下只能一陣小跑,跟著進入林子。

    待來到小河邊,周氏揮了揮手,命令沈溪轉過身去,不准偷看。

    沈溪無奈,只能轉身。

    只聽身後周氏對著小丫頭一陣嘀咕,隨即傳來幾聲輕響,良久之後,周氏這才解除沈溪的禁令。

    沈溪轉過身,卻見小女孩背對著他,心中越發古怪,好奇問道:「娘,你們在做什麼?」

    周氏此時眉開眼笑,見沈溪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冷哼一聲,隨即臉上又忍不住盪開笑意,對沈溪說道:「臭小子,這下你有福了。」

    沈溪滿肚子疑惑,正想發問,周氏已讓小女孩轉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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