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21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0-21 05:28
第二一〇一章 換個姿勢進言

    張苑在自家府宅會見臧賢。

    臧賢把關於沈溪出城的更多消息告知張苑,但跟之前戴義所說基本沒多少差別,只是對沈溪去向有一個大概的瞭解:「……好像是往東邊去了,也不知是去通州還是香河……」

    「東邊?確定是東邊嗎?」張苑很不理解,在他看來,沈溪應該是往西或者往北,如此去居庸關才順路。

    臧賢想了下,肯定地點頭:「就是東邊,據說是去尋醫問藥,好像沈尚書病情不太妙……聽豹房的人說,昨日沈尚書面聖時臉色蒼白,不停咳嗽,陛下體諒之下當即給予假期,說是三月底前回朝便可。」

    張苑嘀咕:「一去近兩個月?什麼病這麼嚴重?哼,我看根本不是去尋醫問藥,而是另有圖謀……不過,他到底出城幹什麼?難道真應了那句話,想要造反?」

    臧賢道:「沈尚書沒膽量造反吧?朝廷開春後就要對草原用兵,他出城去做準備更有可能。」

    張苑沒好氣地道:「堂堂兵部尚書,留在京城統籌全局不更好,出城作何?難道他要做什麼,沒人能夠幫忙,只能親自前去處置?」

    臧賢本有一肚子想法,但見張苑脾氣不太好,只能唯唯諾諾,敷衍應對。

    張苑皺著眉頭,撫著光禿禿的下巴琢磨道:「不管他出城幹什麼,咱家都要圍繞這件事來做文章……跟陛下進言說沈之厚意圖造反當如何?那桀驁不馴的傢伙裝病乃天下人皆知,也就陛下被蒙在鼓裡。」

    臧賢分析道:「陛下很可能知道沈尚書是在裝病。」

    「陛下若知道的話,他有必要在豹房面聖時咳嗽嗎?故意裝作病情很嚴重,混淆陛下視聽,居心叵測啊!」

    張苑越琢磨越覺得自己分析得對,興奮地道,「朝中謝於喬跟沈之厚鬥了好幾個回合,不分勝負,這次聽說謝於喬要用斷掉兵部開支的方式逼其就範,可見這小子有多不得人心……咱家正好去陛下那裡告他一狀。」

    就算之前臧賢一直故意裝糊塗,到此時也終於忍不住出言提醒:「張公公,到了陛下跟前,您最好還是小心說話,沈尚書做事總透著一股邪氣,從未聽說過在職的兵部尚書擅離職守離京的,除非是去地方平叛或者到邊關領軍,亦或者是奉皇差公幹,這次沈尚書出城得到了陛下准允,若您說錯什麼……怕是陛下要怪罪,就算您說得對,可沈尚書裝病不是沒有證據嗎?陛下憑何相信您?」

    張苑望著臧賢,笑著說道:「臧賢,看不出你對咱家有幾分忠心,如果你是太監就好了,咱家會想辦法讓你提督東廠,可惜你現在只能幫咱家做一些宮外和豹房的事情……」

    臧賢看著張苑期冀的目光,不由打了個寒顫,顯然是被張苑的話給嚇著了,心中嘀咕,「我幫你辦事,你竟然恩將仇報,要把我給閹了?那做人還有何樂趣?」

    張苑見臧賢臉色都變了,心中暗嘆一聲,轉開話題,「見了陛下,咱家知道該怎麼開口……這幾天陛下心情不錯,花妃排練了許多新劇目,很受陛下歡迎,現在豹房內熱鬧得緊,誰也想不到花妃會重新得寵……你有機會進豹房的話,可以試著去見見花妃,咱家會給你安排路子。」

    「多謝公公,不過小人覺得還是不必麻煩了……豹房內今天得寵明天失寵,不過是陛下一念間的事情。花妃就算一時風光,陛下終歸有厭倦的時候,到那時又當如何?還是不見為好。」

    臧賢可不想惹禍,趕緊一口回絕。

    ……

    ……

    張苑進豹房的時候,又是上燈時分。

    雖然之前朱厚照下達禁令,豹房天黑後內院就會全面戒嚴,但張苑作為司禮監掌印要見駕還是可以做到的,雖然流程麻煩了點,但總比謝遷和一般朝臣什麼機會都沒有完全跟皇帝隔絕要好許多。

    張苑在當值太監引領下進到燈火輝煌的戲園子,遠遠地看到二樓上花妃和麗妃正一左一右陪著朱厚照看戲。

    朱厚照有意引導最受寵的兩個女人爭風吃醋,讓她們一起陪駕,因不是血腥殘酷、腥風陣陣的鬥獸場,兩個女人言談甚歡,看起來一切正常。

    張苑站在戲檯子下面,心裡有些發愁:「這兩個女人在陛下身邊,說話恐怕沒那麼方便……誰知道她們會不會把消息洩露出去?如我誣陷不成反被陛下斥責神追毆打,很有可能淪為朝野笑柄……」

    小擰子見張苑前來,連忙從戲樓上下來,率先行禮:「張公公,您怎麼來了?」

    張苑黑著臉道:「怎麼,咱家不能來?今天戲院好熱鬧,又是在唱對台戲麼?這麼多戲子,都是受陛下傳召過來的?」

    小擰子苦著臉回道:「瞧您老這話說的,沒有陛下傳召,誰敢到這裡來?不過今天不是唱對台戲,而是花妃讓戲班子排了幾齣新戲,逐次上演,讓陛下看個新鮮……哦對了,張公公有事麼?是否需要小人上去傳話?」

    張苑道:「咱家有朝廷公務想跟陛下說,不過……花妃和麗妃隨侍君側,說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妥當。」

    「這樣啊……」

    面對朝中事務,小擰子這個掛名的司禮監隨堂太監沒有話語權,只得道,「張公公稍等,小人這就去跟陛下稟報,看陛下怎麼處置。」

    小擰子上戲樓後,過了半晌才下來,告訴張苑先到書房等候。

    張苑移步書房,過了很久朱厚照才姍姍來遲。

    朱厚照劈頭蓋臉地道:「張苑,朕先跟你把話說清楚,如果你又是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來,自己去領板子。」

    張苑瞬間緊張起來,道:「陛下,老奴有兩件要緊事匯報,其一是謝閣老今日在戶部衙門舉行秘密會議,把朝中主要大臣都叫了去,分明是要背著陛下組小朝廷啊。」

    朱厚照神色波瀾不驚,隨口問道:「就這事兒?還有別的嗎?」

    張苑怎麼也沒想到朱厚照會用輕描淡寫的態度面對朝臣串聯,發現自己要進讒言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道:「還有便是兵部沈尚書……他出京去了,好像還是陛下親自批准。」

    朱厚照板起臉來,惱火地道:「果然都是些沒用的消息……張公公,你就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把朕叫到這裡來?你是專門來破壞朕的好心情的,是嗎?」

    張苑非常緊張,腦子快速轉動,又憋出幾句說辭:「請陛下恕罪,老奴之所以來跟您說這些,一是聽說謝閣老為了逼迫兵部就範,這次財政審核會議把兵部預算足足降低五成,就算如此,還執意把錢糧拖延至下半年再調撥……兩年平草原的國策乃是陛下欽定,謝閣老這麼做,分明是給陛下難堪。」

    朱厚照這次沒有罵張苑,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坐下問道:「還有呢?」

    張苑道:「這幾天山東巡撫統率的平叛兵馬相繼回京,這緊要關口沈尚書出城,或許另有目的……老奴知道陛下您對沈尚書寵信有加,但再信任,也不能讓善於掌兵的人接近他親手打造的軍隊,且沈尚書掌握有先進的火器,如果圖謀不軌……老奴不敢說下去了。」

    對於把控朱厚照心理,張苑還是在行的。

    做別的不行,但對造謠說朝臣謀逆張苑卻頗有心得,他很清楚,哪怕再疏忽大意的帝王在面對皇位安穩的問題上都會不自覺提高警惕。

    小擰子在旁聽到後隱隱有些擔心:「張公公一直說沈尚書和謝閣老的壞話,若陛下聽信讒言,該如何是好?」

    朱厚照皺著眉頭道:「朕讓沈尚書出城,便是著其整兵備戰,難道這些事朕需要跟你這個奴才說清楚?沈尚書訓練精兵良將,目的是幫朕平定草原,如果朕對他都懷疑的話,天下誰能幫朕實現宏願?」

    朱厚照雖然出言力挺沈溪,但明顯底氣不足,由於對朝政不管不問,讓他沒有多少安全感,朝中有大臣不在完全掌控中,難免會擔心出現第二個安化王或者劉瑾,這就是所謂的吃一塹長一智。

    張苑聽出朱厚照言語中的虛實,勇氣倍增:「既然陛下知道沈尚書出城目的,倒是老奴多言了……不過老奴想提醒陛下,既然沈尚書出城是為整兵,是否委派有監軍?」

    朱厚照道:「沈尚書出城是為整兵,又不是帶兵打仗,哪裡需要什麼監軍?」

    張苑心中大定,表現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苦口婆心勸諫:「就算再信任也還是要防備啊,陛下……沈尚書乃是臣子,跟陛下並非完全一條心,能力越大,危害就越大……」

    「或許是老奴對信息掌握不那麼全面,所以得知一些情況後趕緊來跟陛下匯報,老奴認為,沈尚書就算是陛下的先生,也難保他不會成為第二個趙匡胤,若部下強行黃袍加身……」

    朱厚照一抬手:「這種污染耳朵的話你就不必說了,派監軍的事情,朕自會考慮……你還有別的事情嗎?」

    張苑發現朱厚照神色間有些不耐煩,知道自己的話雖然給沈溪造成一定負面影響,但並未到傷筋動骨的地步,當下鼓起勇氣繼續道:

    「陛下,老奴認為出兵應做多手準備,如果只靠沈尚書一人,一來可能準備不那麼充分,有些事情會疏忽,再就是謝閣老那邊牴觸太大,而且京城這邊準備對西北前線影響不夠……」

    朱厚照皺眉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苑笑著解釋:「老奴的意思,是派人到西北,把出兵計畫列好,著邊軍做好出擊準備,為陛下御駕親征打下堅實的基礎。」

    朱厚照搖頭:「在出兵這件事上,朕完全聽從沈尚書安排,他的籌劃比朕更全面,而你……頭腦跟沈尚書相差十萬八千里,像你這樣的豬腦子,不必考慮這種複雜的問題,朕記得你的忠心便可!」

    張苑這才知道,原來在朱厚照心目中,他除了忠心一無是處。

    「陛下……」

    張苑還想說點兒什麼,朱厚照已然一抬手:「你的進言朕記住了,朕會作出適當安排,關於謝閣老那邊你不得干涉,把司禮監打理好便可……朕不希望你成為第二個劉瑾,你一定要記住朕這句話!」

    ……

    ……

    張苑進讒半天,什麼目的都沒達到。

    不過好在有一條,朱厚照沒有怨責他,還表揚他忠心,這難免引起張苑遐想,想以後再找機會再嘗試一下。

    張苑走後,朱厚照心情不佳,雖然他不想對沈溪這個先生有所防備,不過張苑的話還是觸動了他心底軟弱處,生出一絲漣漪。

    朱厚照回去看戲的路上,沉默不語,小擰子不敢隨便評價什麼,乖乖地裝作什麼也沒發生。

    朱厚照上了戲樓,麗妃和花妃站起來娉婷行禮。

    朱厚照看了眼戲台,問道:「朕剛才有要事處置,現在戲唱到哪兒了?」

    花妃對於朱厚照所說的事情不想過問,一來她不懂,二來則是因為她不敢隨便干涉朝政。麗妃卻沒有那麼多顧忌,出言關切地問道:

    「這不唱到董永和七仙女相見麼?哦對了,陛下,您是去見張公公吧?不知張公公跟陛下說了些什麼?」

    花妃用陰陽怪氣的腔調詰責:「麗妃姐姐,這些事也是咱們做女人的應該問的嗎?」

    麗妃笑了笑:「為陛下分憂,也是應該的,以妾身想來,張公公深夜來見陛下,必然不是什麼好事,或許有進讒言之嫌……張公公平時做事太過激進……」

    花妃不明白麗妃話中的意思,輕蹙眉頭,沒多說什麼。

    朱厚照則好奇地打量麗妃,問道:「愛妃,你是如何斷定是張苑來找朕說事?」

    麗妃道:「陛下切勿怪責妾身隨便在背後說人壞話……張公公是司禮監掌印,在宮禁森嚴的情況下,只有他才能在上更後自如進入豹房內苑……不過,張公公這個人,雖然想為陛下分憂,但他能力有限,在朝中又樹敵太多,完全施展不開手腳,只能借助陛下威勢施政……而要確立威信,最好的辦法便是在陛下面前說政敵的壞話,借陛下之手剷除政敵……其實他匯報的很多事都系子虛烏有,妾身是怕陛下被矇蔽聖聽。」

    花妃不甘心地反駁:「麗妃姐姐這是要中傷對陛下忠心耿耿的張公公麼?」

    朱厚照想了下,輕嘆:「麗妃說的不完全對,不過花妃你也不能貿然指責麗妃,如果麗妃不是為朕著想,也不會指出張公公可能存在問題……還真被麗妃說中了,確實是張公公來找朕,說了一些關於沈尚書的事情。」

    聽到「沈尚書」的名字,麗妃和花妃立即瞪大眼,顯然對此都很上心。

    尤其是麗妃,她之所以冒著大不敬的風險跟朱厚照說朝堂上的事情,就是因為想跟沈溪打好關係。

    朱厚照輕嘆:「張苑是什麼心思,朕不想琢磨,不過司禮監、內閣和兵部彼此制約,在朕看來是好事,如果朝中連一點別樣的聲音都沒有,那就成了劉瑾擅權時的狀態,劉瑾那會兒做事可是要抹殺一切反對的聲音,朝中除了沈先生,沒人敢對朕說實話。」

    說到劉瑾的問題,朱厚照不自覺看了花妃一眼,畢竟花妃與閹黨案有染,她之前失寵,便是因為劉瑾倒台後朱厚照恨屋及烏,對花妃生出厭惡有幾分聯繫。

    麗妃舉起酒杯:「妾身不懂什麼,之前所言全都是胡言亂語,請陛下見諒……妾身敬陛下一杯。」

    花妃也趕緊舉起酒杯,一起敬酒。

    朱厚照哈哈大笑起來,與二女碰杯後仰頭一飲而盡,似乎所有疑慮一掃而空。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0-22 04:16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0-22 04:23
第二一〇二章 出城見客

    張苑出豹房後,沒有就此回府的打算。

    他心有不甘,覺得沈溪出城這件事其實可以用來做做文章,如此無疾而終簡直是暴殄天物。

    張苑身邊可以利用的人中,排在首位的要數內閣首輔謝遷,他知道謝遷對沈溪有極大的偏見,或許可以藉此挑撥沈溪和謝遷的關係。

    張苑先去找臧賢,問清楚謝遷在何處……臧賢帶人投靠後,張苑的眼線迅速增加,京城內情況基本能夠瞭解,只是他平日需要在宮中值守,沒太多時間出來見臧賢,導致很多情況無法及時獲悉。

    長安街一棟普通民宅。

    張苑見到人時,謝遷已準備睡覺,聽聞司禮監掌印拜訪,他不得不穿好衣服出門迎接,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沈之厚出城這件事,謝閣老如何看待?」兩人來到花廳坐下,張苑便假作關切地問道。

    謝遷心想:「本以為張苑是為上午在戶部衙門舉行的審計會議而來,卻沒想到是為沈之厚……」

    謝遷思索一下,搖頭輕嘆:「沈之厚出城所打名號是尋醫問藥,連陛下都下旨關照,老夫總不能跳出來做惡人,阻止別人去看病吧?他離開也好,朝廷少了不少事,老夫也省了很多麻煩。」

    張苑打量謝遷,問道:「難道謝閣老不知沈之厚是在裝病?還是說不知他是帶著陛下密旨出城辦事?」

    謝遷繼續搖頭:「老夫就算是文臣之首,也很難見到陛下,消息閉塞,知道的內情自然不如張公公多……老夫能力有限,只能盡人事而安天命,一切隨緣吧!」

    張苑沒想到謝遷態度轉變如此之快,心裡滿是疑惑:「難道沈之厚離京前見過謝於喬,雙方達成了和解?不然為什麼謝於喬態度會如此消極?難道他厭倦了跟沈之厚的爭鬥,準備用致仕來抗議陛下出兵之舉?」

    張苑之所以會不理解,其實責任全在他身上……之前張苑三番兩次在謝遷面前挑撥離間,久了謝遷不自覺提高警惕,不會輕易上當。

    當然,這也跟之前禮部尚書白鉞主動拜見謝遷,把許多情況說透有關。

    張苑皺著眉頭道:「咱家來見謝閣老前,專程去豹房面聖,陛下的意思……要防備沈之厚舉兵謀反……」

    「是嗎?」

    謝遷詫異地反問了一句,隨即斷然搖頭,道,「雖然老夫對沈之厚蠱惑陛下出兵不支持,但老夫知道,他品性還算純良,不會做出僭越之事,更不要說起兵謀反了……這點張公公盡可放心。」

    張苑生氣地道:「謝閣老,咱家為了勸阻陛下出兵,一直都在奔波忙碌,甚至不惜半夜來訪,你當咱家是閒得慌沒事幹嗎?咱家這麼努力是為什麼?謝閣老不會認為,咱家做這些都是為了自身利益吧?」

    謝遷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張苑行了一禮:「張公公為國為民,殫精竭慮,老夫自然能體會,其實老夫心思跟張公公相同,都是為百姓福祉考慮……張公公請放心,老夫會派人盯著沈之厚,絕對不允許他胡來……雖然他是領皇命出城,但只要跟錢糧有牽連,老夫就能制約他,不會讓事態失控!」

    言語中,謝遷直接拒絕了張苑的調遣,把雙方合作關係主動降低一檔,對張苑的恭敬也近乎變成一種敷衍。

    張苑心中冒起一股無名火,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家好心好意提醒,謝閣老卻如此敷衍搪塞,看來是覺得咱家無事生非……咱家做事最求公允,謝閣老還是想想怎麼提防沈之厚,如果他在城外鬧出什麼幺蛾子,到時候咱家在陛下那裡難辦,謝閣老在朝中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雖然張苑大權在握,但不敢開罪謝遷太深,這話帶有一定威脅的意味,大概意思咱倆合作兩利,如果你不幫我,也休想我支持你。

    放出狠話後張苑站了起來,拂袖而去。

    等張苑走後,謝遷仍舊表現出一副悵然若失的心態,表情陰鬱。

    「之厚在朝這些年,也算矜矜業業,最關鍵是他力挽狂瀾扳倒劉瑾,使得正義伸張……如今他做的事情對不對我管不著,但若是誰想利用我來剷除異己,絕無可能……」

    謝遷雖然對沈溪堅持出兵草原不贊同,卻不想自己被人利用,對張苑產生極大的牴觸心理,暗忖,「之厚做錯事,他自己可以承擔,我還可以糾正他,但若我做錯事,誰來擔負可怕的後果?再者,之厚再怎麼樣也是文臣,張苑卻不同,作為一個閹人,他要是成為第二個劉瑾,危害恐怕要比之厚大許多!」

    謝遷有一身傲骨,想成為劉健和李東陽那樣正色直道、蹇蹇匪躬的宰輔之臣,以大義之身控制朝堂,而不是在豎閹陰影下卑躬屈膝辦公。

    沈溪不受控,謝遷便讓這個他看好的後輩從決策層退出去,為此不惜全力出手壓制。但當謝遷發現張苑利用他來打壓沈溪時,立即警醒過來,不再配合張苑做事,甚至想把張苑手上的硃批大權拿下,把司禮監也一併控制住。

    ……

    ……

    這邊廂謝遷想要拿張苑開刀,而張苑出院門後,也在籌劃怎麼把謝遷的威風給打下去。

    回府路上,張苑越想心裡越不高興,嘴上嘟囔道:「謝老頭以前對我唯命是從,不知這次怎麼了,居然會幫沈之厚說話……看來他有意退下去,想跟沈之厚化敵為友……難道他是受了白秉德請辭的影響?謝老頭真退下去也好,楊廷和跟梁儲資歷不深,我略使手段二人必定乖乖就範,到時候不是我說什麼便是什麼?」

    張苑突然一陣得意,就算謝遷是弘治朝赫赫有名的內閣三輔臣又如何?面對他時不照樣服服帖帖的,這可是他以前作為市井小民時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只是近來不知什麼緣故,謝遷所作所為逐漸偏離預定軌道,開始不受控制,不過這對張苑來說不算什麼,哪怕謝遷離朝,他照樣可以控制楊廷和跟梁儲,繼而獨攬大權。

    不過很快張苑又擔心起來:「我那大侄子不怎麼好對付啊……謝老頭在朝一日,大侄子看到謝老頭曾提拔重用他的份兒上,不敢對謝老頭無禮,如此直接後果就是擁有陛下寵信的大侄子反倒在朝爭中落於下風。如果謝老頭致仕,我掌控梁儲和楊廷和不難,但怎麼壓制大侄子?到時候他肯定會挾陛下的恩寵,干涉內閣和司禮監正常運轉……這不是變相成全了大侄子?」

    「不行不行!我現在既不能讓大侄子被謝遷成功扳倒,也不能讓謝遷順利致仕,還是要想方設法讓他二人爭鬥不休,一直到兩敗俱傷為止,如此我才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

    ……

    沈溪出城後就直接往津門而去。

    天津歷史悠久,隋朝修建京杭運河後,在南運河和北運河的交會處設市鎮,史稱三會海口,乃是天津城最早的發祥地。唐朝在蘆台開闢鹽場,在寶坻設置鹽倉。南宋金國貞佑二年,在三岔口設直沽寨,元改直沽寨為海津鎮,成為漕糧運輸轉運中心。

    本朝建文二年,成祖在海津鎮渡過大運河,南下爭奪皇位。成祖登基後,為紀念由此起兵「靖難之役」,於永樂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將該地改名為天津,即天子經過的渡口之意。隨後,大明在三岔河口西南的小直沽一帶,開始築城設衛,稱天津衛。

    天津衛自成立伊始便擁有一定數量的海軍,雖然所轄戰船老舊,但比之普通民船更大更堅固,通常情況下足夠應付突發情況。

    進入大明中葉,沿海除了倭寇和海盜外,沒有其他力量通過水路對大明北方海疆造成實質性威脅,天津衛戰船建造逐步停滯下來,海軍擁有的都是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舊船,能夠順利出海已算不錯,近年來雖裝配一些火炮,但都是小口徑的佛朗機炮,大口徑的根本無法上船。

    沈溪在路上一直琢磨佛朗機人來訪的情況。

    在他想來,佛郎機人雖然名義上是來大明經商,但其實也有刺探大明虛實的目的。

    泉州之戰中,沈溪不是靠船堅炮利在海戰中堂而皇之戰勝對手,完全是以偷襲的方式打了佛郎機人一個措手不及,之後佛郎機人就轉變武力脅迫的態度,和大明進行正常的貿易。

    在一次次商貿活動中,佛郎機人發現大明地大物博,人口稠密,最重要的是大明中樞對地方控制嚴密,軍事力量強大,跟大明開戰意義不大,反倒會斷絕瓷器、茶葉和絲綢等商品供應,得不償失。

    於是到最後佛郎機人也沒有調派戰船威脅大明海疆,貿易成為主流。

    南下的路上,沈溪把前幾年繪製的戰船圖紙拿出來研究。

    他的專業不是船舶製造,很多東西都是根據大明現有船隻進行改造,參考了扣押的佛郎機船的優點。

    這時代大明海軍的主力艦隻是福船,再配合網梭船、鷹船、連環船、子母船、海滄船等協同,這些海船建造複雜,勞民傷財,以前沈溪沒有打造海軍的想法,所以對海船的改造工作擱置下來,但隨著大殖民時代來臨,歐洲列強今後會紛至沓來,大明海疆要維持安定極為不易。

    實際上在沈溪調離東南後,過去幾年倭寇又開始滋生,如果大明海軍還僅僅用那些破舊戰船,顯然已落伍。

    沈溪的想法,就是趁著去天津衛,考察一下衛所船隻的情況,試著召集一些造船的工匠,先不忙考慮造船,而是完成一些技術儲備。對沈溪來說,實踐雖然重要,但理論也不可少,最好是把一些淺顯易懂的物理知識傳授給工匠,為大明培養出一批有一定科技含量的實用性人才,這些人雖然不能走上科舉之路,但沈溪有的是辦法讓這些人揚名立萬,讓工匠也成為社會上人人羨慕的上層人士,從而讓民間湧現更多的工匠。

    如果不改變工匠地位低下的現狀,就無法吸引更多人才進入到這行當來,船舶製造和航海技術的發展也就成為空話。

    ……

    ……

    沈溪於二月初九從京城出發,正常情況下會在三天後也就是二月十二抵達天津衛。

    不過沈溪沒急著趕路。

    胡璉已早一步派人跟佛郎機人接洽,沈溪不打算讓佛郎機使節進入北直隸地方縣州城池,這可能會讓佛郎機人刺探到很多大明的情報,主要是物價還有民間生活狀況……這些對西方人瞭解大明很有幫助,回頭他們可能會研究大明風土人情,之後就會以武力來跟大明談條件。

    沈溪只想讓佛郎機人看到大明強大的一面,既然大明海軍拿不出手,那就用陸軍來撐場面,胡璉率領的是沈溪手下最拿得出手的人馬,當然這批官兵無法跟久經戰陣的西北邊軍相比,不過相去不遠,在熱兵器的使用上,這路人馬可能更有優勢。

    從京師到天津衛城,沿著大運河走水路最近,但沈溪沒有乘船,一路都是乘坐馬車走官道。

    他帶的人不多,除了家眷和僕從,就是親兵,二月十一下午一行順利抵達武清縣,沈溪沒有進城,帶人在城外駐紮,此時胡璉派來打前站的斥候正好抵達,向沈溪稟明佛郎機使節的情況。

    「……大人,胡部堂已帶人北上,他沒有准允更多紅夷上岸,只讓他們帶十五人前往京師,明日隊伍便將抵達武清……」

    胡璉派來的斥候,能力跟雲柳訓練的手下差距明顯,匯報問題存在很多不盡不詳之處。

    沈溪問道:「佛郎機人正使是誰?」

    斥候搖搖頭,顯然不知道那些金發碧眼的西洋人有什麼區別,當然更大的可能是記不住一個個稀奇古怪的名字。沈溪點頭:「你先下去休息,明日本官會派人去迎接佛郎機使節,到時候再說。」

    斥候發現自己匯報的東西不能讓沈溪滿意,有些羞愧,但實在沒辦法,對他而言能把胡璉交待的任務完成已經很不錯了。

    等人走後,一直等候在旁的雲柳走了過來,道:「聽口音,這名斥候是北方人,不是當初在南方跟過大人的親兵。」

    沈溪笑道:「胡巡撫所帶人馬中,是有人跟過我,但不代表全部都是,這次徵調地方人馬到京城,名義上是平叛,但其實是想把以前跟過我的老人調撥到麾下,這些人總歸跟過我一段時間,一起上過戰場,用起來比生手容易許多。」

    雲柳問道:「大人明日便在此接見佛郎機使節?」

    「再往前走走。」

    沈溪道,「咱們往楊村去,胡巡撫應該會乘坐船隻,沿運河北上,見面地點就選擇在運河以西的臨時營地。」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0-23 01:08
第二一〇三章 誰對誰錯

    進入二月,大運河上過往船隻數量明顯增加。

    此時從南方來的船隻絡繹不絕,涉及戰爭物資運送,沈溪已幾次讓惠娘和宋小城從湖廣、江贛和南直隸調運糧草北上,再加上之前沈溪跟商賈征派的物資,以及本身就要前往京城的商船,讓二月剛解凍不久的運河變得異常忙碌。

    當天晚上有些冷,沈溪很早便進入寢帳。

    此行路途雖然不遠,但沈溪出京名義上是養病,並沒有入城住官驛和客棧,顯得有些辛苦。

    旁人還好說,不過跟隨沈溪一起出行的女眷卻有些受不了,本身隊伍也沒有專門為林黛和謝恆奴準備帳篷,於是二女乾脆住進沈溪寢帳中,擠一擠晚上也能暖和些。

    次日一大清早,林黛已整理好儀容,她平時在家中就不喜歡睡懶覺,今天也早早就起來了。而謝恆奴則不太適應這種旅途顛簸,這會兒天濛濛亮,她依然睡得很沉。

    沈溪起床來整理好衣服,對林黛道:「回去歇著吧,今天上午晚些時候才會出發,不必起這麼早。」

    林黛撅著嘴:「我又不是豬,睡那麼多做什麼?」說話間,特意打量了一下榻上睡得正香的謝恆奴,好像在暗示什麼。

    沈溪沒好氣地白了林黛一眼,沒理會對方那略帶幽怨的眼神,直接出了帳篷,外面已經有人開始生火造飯,朱起一路小跑過來:「老爺,武清縣衙派人來了,說是請您進城。」

    沈溪點了點頭,道:「這次就在京師地界轉悠,不想打擾地方官府,沒想到就算不進城,還是被人找上門來。」

    「那老爺……」

    朱起有些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

    沈溪一揮手,讓朱起跟他一起去見武清縣衙的代表。

    等見到人後沈溪才知道,原來來訪者是武清縣丞孫儒楊,四十多歲,身材瘦削,臉上帶著幾分市儈。

    「參見尚書大人。」

    孫儒楊一見到沈溪便恭敬行禮,腰彎得很低,足見他對沈溪的尊重。

    沈溪道:「本官只是途徑貴地,並無公務在身,孫縣丞回去後跟你們縣令說,不必操心,本官在此耽擱一兩日,最遲明後天就會出武清縣界。」

    孫儒楊諂笑道:「沈大人這是說的哪裡話?盧知縣早就聽聞沈大人威名,如今您路過武清,若不盛情款待一番實在說不過去。」

    沈溪笑了笑,心想:「無論是以前當欽差,做督撫,又或者是現在為兵部尚書,走到哪裡這種官場禮數都少不了。上官過境對地方官員而言似乎是一種莫大的榮耀,但其實不過是一種常見的官場聯絡手段,只要答應應約,以後只要這些地方官員遇到麻煩就會登門相求,那時再推卻的話會顯得不近人情。」

    沈溪道:「行程早已定下,豈能善作更改?再者,本官這次出來是為尋醫問藥,地方事務一概不過問,孫縣丞請回吧。」

    沈溪的話很直接,沒有給對方任何機會。

    孫儒楊行禮後恭敬告退,神色間倒沒顯得多失望,顯然他只是來傳個話,對於接待沈溪並沒有多上心。

    等孫儒楊離開,跟隨沈溪出城練兵的馬昂等人擁了過來,馬昂搖頭道:「武清知縣真不會做人,要是他真心款待沈大人,昨夜就該派人來接大人入城,何至於現在才來?甚至連禮物都沒帶……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沈溪打量馬昂一眼,顯然這位爺真心覺得地方接待不周,以馬昂的想法,他如果是武清知縣,接待上官肯定不會馬虎,關係到前程,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努力,負責還不如不請。

    沈溪道:「本官一路南下,中途沒有進任何一座驛站,武清知縣能得知行蹤已算消息靈通,至於昨夜就派人來請更不可能,他在摸清楚情況前,絕對不會前來送禮,這裡畢竟是天子腳下,誰敢輕易落人口實?」

    ……

    ……

    沈溪沒有急著出發,但也沒在武清城外停留太久,等日上三竿,營地拆除,便帶著人馬往楊村而去。

    未到楊村,胡璉已派人過來接洽。

    陸路快馬行進要比水路快許多,知道胡璉動向後,沈溪讓人加快趕路速度,未時中便抵達楊村。

    北運河為漕運要道,常年帆檣林立,晝夜不息。前朝至元三十年,元庭在北運河西岸設楊村驛,乃天津衛沿北運河溯流而上的第一個驛站,驛使和商旅絡繹不絕。本朝永樂九年至十三年大運河疏濬拓寬後,水路航運條件大為改善,漕運數量不斷增長,楊村盛極一時。

    此時楊村尚不是武清縣治所在,但城塞已修築完畢,沈溪入目所及,千帆雲集,人聲鼎沸,樓台林立,絲竹管弦,熱鬧非凡。

    沈溪沒有擾民,進城後直接住進驛站,麾下官兵則在附近紮下營寨。沈溪坐下歇息一會兒,胡璉部先頭人馬已抵達,馬九從船上下來,直接進見沈溪,把佛郎機使節的具體情況相告。

    「……九哥辛苦了。」

    沈溪看著馬九,笑著拍拍馬九的肩膀。

    馬九低下頭,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這次平叛他跟馬昂一樣,跟著大軍所向披靡,沒費什麼勁就立下軍功。

    沈溪跟馬九一起從驛站出來,外面官兵雖然沒封路,但過往百姓和商旅看到情況不對,哪裡還敢往驛站邊靠?

    沈溪帶著馬九、馬昂等人一起到了碼頭,但見船隊陸續靠岸,胡璉和佛郎機使節從中間一條大船上下來。

    「參見沈尚書。」

    胡璉見到沈溪,連忙挽起官袍下襬,一路小跑過來行禮。沈溪上前,笑著道:「重器兄真是抬舉在下了……這幾位是……?」

    胡璉轉身看著跟隨他身後的幾名佛郎機人,道:「他們就是佛郎機使節,這次特意帶了翻譯過來,我們也在天津衛找到一名懂佛郎機語的人,可以跟他們進行正常言語溝通。幾位,這就是本官跟你們說過的沈尚書。」

    佛郎機使節中,沒有一個沈溪認識,原來的總督阿爾梅達並不在其中,連以前跟阿爾梅達一起進京朝貢的也沒見一個。

    「你就是沈尚書?久仰,久仰。」

    當前一名個子很高的佛郎機人高興地上前來說話,他並不是用葡萄牙語跟沈溪交流,而是用的相對純正的漢話。

    從這點細微之處,沈溪便知道佛郎機人很重視跟大明的貿易,很可能特別跟東南亞或西亞的商賈系統地學習過漢話,不過他們說話口音跟字正腔圓的北方口音尚有不小差距。

    沈溪一抬手:「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這句簡簡單單的話,那名佛郎機人聽到後也愣了一下,思索好一會兒才道:「我叫盧蘭達,你可以稱呼我盧兄弟。這次我們帶了大量銀元來跟大明貿易,如果見到你們的皇帝,我們還會送上國書……」

    盧蘭達說話很慢,表達極為清晰,顯然這些話他找人專門教過,不會讓人產生誤會。

    沈溪心想:「盧兄弟?倒是有趣,跟武清知縣一個姓……」

    沈溪道:「之前你們的使節,名叫阿爾梅達,他跟我們大明簽訂了貿易協定,為何這次他沒有親自前來?」

    「你說的是以前的東方總督?哦,他現在是西印度艦隊的司令官,正帶兵在新大陸打土著人,沒有時間到大明來,不過他讓我跟沈尚書問好……如果他不是當初與您簽訂貿易協定,也不會成為曼努埃爾陛下最信任的大臣,更被陛下敕封為聖塔倫大公,顯赫一時。由於里斯本對大明商品的需求越發旺盛,曼努埃爾陛下下令加大與大明貿易,聖塔倫大公專門給我們指明到大明的商路……」

    經過盧蘭達說明,沈溪才知道原來在與大明作戰中失利的阿爾梅達,回到佛郎機後卻一躍而成為民族英雄,因為他帶回與大明朝廷的貿易協定,之後又數度造訪大明,運回里斯本急需的天朝商品。

    佛朗機國王曼努埃爾是有名的窮奢極欲,什麼都要最好的,而充分滿足國王需求的阿爾梅達地位急速擢升也就不奇怪了。

    沈溪心想:「不過才七八年時間就有這麼大的變化,阿爾梅達那傢伙簡直走了狗屎運,一路青雲直上。」

    沈溪見盧蘭達滿臉的熱情,不由猜想:「盧蘭達不會有感於阿爾梅達的經歷,想當第二個東方總督,繼而當上公爵吧?」

    胡璉不太明白沈溪跟盧蘭達說什麼,請示道:「沈尚書,我們不妨到驛館內說話?」

    「嗯。」

    沈溪也發現盧蘭達話有些多,不太想聽對方那蹩腳的中文,一擺手,讓王陵之和馬九等人開路,一起往驛站而去。

    碼頭上圍觀的百姓很多,這些人基本沒見過西洋人,又知道來的是朝廷大官,他們用驚恐的目光遠遠望著,一些人下跪磕頭,更多的則木訥地冷眼旁觀。

    盧蘭達問道:「沈大人,你們的老百姓,為何要下跪?」

    胡璉想解釋什麼,沈溪卻先開口:「因為他們敬畏神明。」

    「嗯?」

    盧蘭達沒聽懂沈溪話中之意,斜著腦袋思索起來,胡璉則搖頭苦笑,有些事他沒法跟外國人解釋。

    到了驛館門口,驛丞已派人把門口圍觀的百姓驅散,倒是暢通無阻。

    「貿易的事情,我可以跟你們談。」

    進驛館前,沈溪先定下基調,「至於上國書一事,我也會努力促成,但你們是否能見到我朝皇帝陛下,得看你們誠意!」

    佛郎機人不想拖延貿易談判,沈溪的想法也是趕緊把事情談攏,把佛郎機人從南美攫取的巨量白銀收入囊中。

    進入驛站,沈溪沒有第一時間為佛郎機人安排住宿,他準備把談判壓縮在一天內完成,速戰速決。

    盧蘭達笑呵呵坐下,面前是一張熟悉的長條談判桌,一邊坐他的人,另外一邊則坐明朝的人,正思索接下來怎麼談,翻譯在他耳邊低聲提醒一句,盧蘭達趕緊站起來,對沈溪道:「大明禮數是官大的先坐,我也不能違背,是嗎?」

    沈溪看了翻譯一眼,那人皮膚有些黑,不像是中土人氏,但從相貌看有華夏的血統,可能是在東南亞或者西亞做生意的商賈的後代。

    沈溪道:「沒那麼多講究,你們是客人,想坐就坐。」

    盧蘭達笑道:「還是要按照你們的規矩辦事,我們遠來是客,你們中原人不都說客隨主便嗎?」

    說著話,沈溪和胡璉都坐下,在場除了他二人外,旁人沒資格同坐,其實胡璉官品和地位跟沈溪相差很多,能跟沈溪同坐已算是一種榮幸。

    盧蘭達這才坐下來,他身後那些人陸續落座,椅子不多,雖然盧蘭達有十四名同伴,但能坐下來的寥寥無幾。

    跟大明這邊等級涇渭分明不同,佛郎機人對於誰坐誰不坐沒那麼多講究,倒像是搶座位,誰搶到誰就能坐下,搶不到的只能站在後面旁聽。

    胡璉跟佛郎機人接觸已有兩天,對佛郎機人的脾性多少有些瞭解,沒有貿然評價什麼。沈溪更覺得無所謂了,等所有座位都坐滿後,淡然問道:「不說廢話了,咱們直接談貿易的事情……你們帶了多少白銀前來?」

    一個簡單的問題,就把盧蘭達給問住了。

    盧蘭達想了半天后才回道:「很多,非常多,佛朗機富有四海,你們的商品在我們國家很暢銷,所以我們前來準備擴大貿易……不過,還是要看你們的商品是否便宜,價格適中的話我們就多買一些,但一定要保證質量,否則我們就只能找其他國家購買了……」

    盧蘭達說出的這番話,在場的明人都能聽懂,顯然是經過精心準備的發言,沈溪迅速意識到佛郎機人有備而來。

    沈溪立即針鋒相對:「做買賣一定要講誠信,但閣下說的這番話似乎不那麼誠懇。」

    盧蘭達不太明白,四下張望一番,這才看著沈溪問道:「我哪裡不誠懇了?我說的都是實話。」

    這下連胡璉等人也都在看著沈溪,不明白沈溪為什麼會這麼說。

    沈溪一臉平靜地說道:「首先,你們在新大陸發現了銀礦,讓你們短時間內開採到海量的銀子,而你們不敢把銀子直接運回國,因為那樣除了衝擊市場導致物價暴漲外沒有任何好處。所以你們的做法就是用這些銀子兌換世界各地的貨物運回國,而我大明的瓷器、絲綢、茶葉等,在你們國家的銷量恐怕不是一般的好,你們能從中賺取巨額利潤吧?」

    盧蘭達神色尷尬,他本來聽得不是那麼明白,經過翻譯仔細解說,他不可思議地搖搖頭,嘰裡咕嚕說了一大通。

    胡璉問道:「沈大人,他在說什麼?」

    沈溪也聽不懂盧蘭達說的葡萄牙語是什麼意思,不過以他猜想,盧蘭達一定是在抱怨什麼,估計是看出這次生意不是他想像中容易。

    過了好一會兒,盧蘭達才恢復過來,說道:「我們拿銀子購買貨物應該沒問題吧?之前你們市舶司規定的貿易額度太小,無法滿足我們的需求。這次我們來了足夠的銀子,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們只需要按照市價賣給我們就行了。」

    沈溪笑道:「既然你說市價,看來你已調查過我們的市場,知道我們每樣商品通常是什麼價格,但你覺得我們為什麼會平價把東西賣給你們呢?」

    盧蘭達嘴巴張了張,一時間難以回答,最後硬著頭皮道:「因為我們有銀子,很多很多的銀子,而大明銀價一向騰貴,又生產我們急需的商品,以銀子換瓷器、絲綢和茶葉,各取所需,豈非皆大歡喜?」

    沈溪微笑著搖頭:「你們的白銀,本來就是從殖民地掠奪而來,成本遠沒有想像那麼大,你們想用這些廉價的白銀從大明運走貨物,使得我們百姓生活品質降低,你覺得我有什麼理由把東西平價賣給你們?」

    「白銀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平時用到的地方又很少,沒有這些白銀,我們的百姓照樣活得很好,相反流入大明的話,必然導致原有的白銀價格下跌,物價攀升,百姓也不會樂意……這也是你們為何不把白銀運回國內,要到我們這裡來購買貨物的根本原因吧?」

    雖然沈溪不是學經濟的,但他的頭腦領先這個時代數百年,貨幣理論說出來,讓盧蘭達無從應答。

    對於盧蘭達這樣走南闖北,在大航海時代成長起來的佛朗機貴族而言,自負是必然的,這些人不但是商人,更是政客,同時身兼軍人和征服者等多重角色,他們既能跟人談生意,也會用戰爭征服小國,在他們眼中,東方人封閉落後,不可能比他們知識淵博。

    但顯然沈溪就是他印象中愚鈍的大明人中的另類。

    盧蘭達琢磨半天沈溪的理論,最後搖頭:「白銀不管在哪裡都值錢,這筆銀子在你們國家可以購買很多東西。」

    沈溪笑著搖頭:「對我們而言,白銀只是一種貴重金屬,並不是法定貨幣,朝廷曾明令禁止用白銀交易,百姓主要還是用銅錢購買貨物。白銀的價格不是一成不變的,如果從國外湧進大量白銀,意味著大明白銀數量增多,價值隨之下降,對我們百姓並非全都有益,因為我們能製造的商品數量是有定數的,你們用巨量的白銀購買我們的商品,必然讓我們的百姓來承擔可怕的後果,那就是物價暴漲!」

    盧蘭達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苦笑著說道:「沈大人,你的頭腦……跟普通人不一樣,但就算你說的對,我也必須買到大明的特產,因為就算自別處買,我們也能買到,或者乾脆去南洋,那裡也有你們的商品,或者我們跟你們國內的奸商私下做買賣。」

    胡璉領兵久了,見到這些紅毛夷人跟沈溪談條件,非常不滿:「你們什麼意思,到我們大明來,居然還如此傲慢?現在是跟你們談買賣,如果你們不想談的話,愛去哪兒去哪兒。」

    盧蘭達被胡璉這一喝斥,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看了看沈溪,又看看胡璉,似乎在問,你們到底誰做主?

    沈溪沒有出言阻止胡璉,半天后,盧蘭達自己先忍不住問道:「沈大人,你不是你們皇帝派來的嗎?做買賣的事情,我應該跟你談,是吧?做買賣一定要互利互惠,你可不能漫天要價……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更願意早點兒把貨物買到,然後運回我們的國家。」

    顯然盧蘭達在談判桌上已落於下風,因為定價權本身就在大明朝廷控制中,而且之前佛郎機人跟大明的戰爭,也吃了敗仗,從話語權來說,沈溪足夠壓制佛郎機人的狂傲。

    沈溪笑道:「買賣自然要談,不過商品價格問題嘛,恐怕要比市價高一些。」

    盧蘭達緊張地道:「怎麼能高呢?我們買的東西很多,應該低才是,買的多不是更應該優惠的嗎?」

    沈溪道:「你們現在是在用掠奪來的白銀,變相搜刮我們國內的商品,這些商品在我們看來很金貴,大多是百姓的生活必需品,你們這麼大批量買走,老百姓就要承受巨大的損失,如果你們不想做這買賣的話,我們可以把商品賣給西班牙人或者尼德蘭人,亦或者乾脆我們運到歐洲去賣……」

    盧蘭達對於沈溪隨口說出的東西,非常震驚,半晌後才回過神來,近乎拍案而起:「這不可以,你也無法達成,只有我們佛郎機才能跨過大海來到你們的國家,你們沒有那麼大的船,同時西班牙人和尼德蘭人觸角也沒延伸到這裡來。」

    沈溪笑道:「那你可以試試看,我們會不會把商品運到歐洲,不過在此之前你首先得滿載白銀回國……哦,你可以去印度買一些紡織品,去非洲買一些黑人,從香料群島買些香料運回去,至於是否有我們大明商品這麼緊俏,那就要看你能否發現比我們大明更為富庶的國家了!」

    盧蘭達站起來,來回踱步,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顯然跟大明做生意對他的影響很大,這涉及功勞釐定,更牽涉他的荷包鼓脹。

    盧蘭達看著沈溪:「我們有貿易協定,沈大人應該把商品賣給我們,不能賣給他人,我們對大明商品,應該有壟斷權……知道什麼是壟斷權嗎?就是你們不能賣給除了我們外的第三方……」

    「哈哈!」

    沈溪也站起來,大笑道,「盧先生這話讓人有些聽不懂,貿易協定是我們雙方共同簽署的,誰來裁決誰對誰錯呢?如果你們不按照我們定下的價格完成貿易,我們有權把商品賣給第三方,同時也可以派人把商品運到你們的國度販賣,這並不違規!」

    這下盧蘭達徹底失語了,顯然他知道,阿爾梅達不是以戰勝國的身份取得的跟大明的貿易權,根本是被迫簽訂。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0-24 15:45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0-24 16:11
第二一〇四章 貿易談判

    因為前任總督跟沈溪簽訂的是城下之盟,盧蘭達談判時並沒有多少自信。

    不過首先還是得確定明朝這邊是否想空手套白狼,結果盧蘭達一詢問,沈溪把商品價格定得太離譜了,比如說市面上才三十文錢一斤的新茶,到了沈溪嘴裡賣三錢。至於絲綢,則是五十兩銀子一匹,瓷器也比市面上價格高三到五倍不等。

    在盧蘭達看來,沈溪簡直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不過因沈溪態度強硬,且沒有大明朝廷准允地方上根本沒人敢私自賣貨物給他,就算能從一些秘密渠道搞到一些貨,也無法讓他把運來的幾船銀子花出去,不得不接受沈溪開出的條件。

    不過佛朗機人從沈溪這裡得到一個承諾,那就是獨家經銷權,也就是說,除了大明商賈外,不會再有人經海路把貨物運到歐洲大陸進行販賣,至於陸地上是否有人運送,另當別論。

    色目人從絲綢之路運送貨物到歐洲已有上千年歷史,歐洲很多技術都跟色目人傳播中土文化有關,盧蘭達就差跟沈溪說,讓沈溪阻斷色目人跟大明做買賣的途徑。

    經過兩個時辰的唇槍舌戰,盧蘭達暫時退下,找了個房間與手下協商,沈溪則帶著輕鬆的心情與胡璉一道至驛館後院休息。

    胡璉神情振奮:「沈尚書跟這些洋鬼子談買賣,簡直不要太輕鬆,沒想到他們連如此離譜的價格也能接受,實在大快人心……咱們或許能從他們手上賺取足夠的銀子,解決當前軍費不足的問題。」

    沈溪道:「重器兄所想跟陛下差不多,陛下也是如此安排。不過咱們跟紅夷做買賣還是小心為上,誰知道他們是否真的帶著誠意而來?現在他們只說手頭有銀子,咱們卻沒人真正見過,一切尚是未知數。」

    胡璉笑道:「這倒是,要是咱們知道他們的船隻停靠在哪兒就好了,直接派水軍去把他們運銀子的船隻給搶過來,如此不知可避免多少麻煩……跟這些外夷根本不必講什麼原則。」

    沈溪發現,胡璉很多想法跟朱厚照共通,甚至說話語氣都很像,佛郎機人在他們眼裡就是愚鈍的代名詞,這跟佛郎機人看待明人的態度相似。

    沈溪心道:「或許每個文明國家,都在對外交往時不自覺帶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心理,自然而然看不起人。」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沈溪回到談判桌上,這次佛郎機人回來得比較晚,一個個現身時神色不佳,看來對之前談判的結果不是很滿意。

    盧蘭達有些沮喪地道:「大明的商品比我們預估的價格高許多……這些貨運回里斯本,我們的國民未必有有那麼多錢購買,到時候或許我們會面臨虧本的風險。」

    沈溪笑道:「難道你只想在佛郎機國內販賣?就不能變通點兒,分出一部分貨物到其他國家賣掉賺錢?比如西班牙,又比如法國、尼德蘭、神聖羅馬帝國、英國等等……相比於銀幣,你們佛郎機人更喜歡金幣吧?」

    「如果我說,我們可以通過一些改變,讓我們的商品更符合你們西方人的審美觀,比如餐具和絲綢,有更符合你們品味的花紋圖案,你覺得如何?」

    盧蘭達聽不懂沈溪說的這些話,直到等翻譯把話逐一解釋後才大概明白過來:「你是想……讓我跟別的國家再做買賣?」

    沈溪笑著點頭:「我敢說,你從大明運走這些商品,可以讓你一船銀子變成一船金幣,到那時你將比肩阿爾梅達總督,成為佛郎機國新貴。我們的商品在我們國家是滿足普通百姓日常所需,但到了西方,只有貴族才配享用吧?貴族的錢可比普通百姓的錢好賺多了,而且你擁有絕對壟斷權,價格不是你一言而決麼?」

    沈溪給盧蘭達灌輸的,是類似於飢餓營銷的概念。

    雖然這時代成型的經濟理論不多,但以盧蘭達這種擁有環球航海經驗、跟各色人種打過交道,有著豐富閱歷的人來說,一點就透。

    盧蘭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有回答沈溪的問題。

    沈溪趁熱打鐵,又道:「瓷器和絲綢都可以長時間保存,就算茶葉,完全曬乾並密封后也可保存多年,可以在高價位慢慢銷售,而且我知道一種特殊的工藝,可以使得茶葉完全發酵,沏泡後帶有一種紫赤湯色,香氣充足,非常符合你們歐洲人的口味,或許你可以憑此大賺一筆。」

    「奧斯曼人攻佔君士坦丁堡後,陸路絲綢、瓷器和茶葉買賣基本斷絕,如果你不派船隊過來,暫時不會有下一批貨物運到里斯本,甚至是歐洲,那時候這些貨物價格將會呈幾何倍數攀升,到那時候怕是你們國王都要給你幾分面子吧?」

    盧蘭達臉上的陰沉之色一掃而空,笑著道:「曼努埃爾陛下英明神武,正是在他領導下,我們佛郎機一躍而成為歐巴羅最強大的國家,教宗大人親暱地稱呼他為大衛王,甚至準備在羅馬建造一座永久雕像,把陛下納入《聖經》的歷代賢王中……我可不敢忤逆陛下!」

    沈溪心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說是佛郎機國子民,但自主權很強,離開佛郎機國境,立馬變成打著國家旗號的海盜,連你們國王都要巴結你們,不然一言不合你們就有可能叛國,同時哪裡有源源不斷的財富運回里斯本?」

    盧蘭達笑呵呵道:「不知道我們需要的貨物,什麼時候可以運到?我們得做好準備才行……我們奉行的原則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們不會拖欠貨款,但你們也不能延遲交貨,因為我們還要運送回佛郎機國。」

    沈溪在心中大概估算一下,數據數額是惠娘和宋小城提供的,還有就是他自己對於市場能收購來的貨物的預估,然後朗聲說道:「第一批瓷器、茶葉和絲綢等貨物很快就可以交接,不足部分則由我方籌措半年內送到泉州,你們可以在那裡接貨……不過你們得先把錢款結清,因為我不可能跟你們到泉州去……」

    「不是當場交易嗎?」

    盧蘭達一聽,馬上站起來抗議,「既然第二批貨是在泉州交接,那錢財也應當是在我方拿到貨後,在泉州進行結算。」

    沈溪搖頭:「你們所有錢財都在一起,可以在很短時間內湊齊,但我們不行,因為我們的貨物需要自全國各地籌措……我們將以國家信用作為這次貿易保證,你們有何可擔心的?再說了,你們運那麼多銀子來,一次購買的量也運不完不是?接下來,我會帶你們到京城,參見我國陛下。你也知道我國皇帝金口玉言,從不違諾,有何可擔心的?」

    盧蘭達聽到這話,神情扭曲,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就算是有國家信用擔保的貿易,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也不行,兩國距離太遠,我們的船隻需要一年多才能打個來回,不算清楚怎麼行?」

    胡璉有些不耐煩:「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會賴賬不成?」

    盧蘭達見胡璉又跑出來說話,他沒有跟胡璉爭辯,只是一直搖頭,顯然無法接受沈溪的提議。

    如此一來胡璉著急了,因為他知道佛郎機人手上這筆銀子的重要性,這直接關係到大明是否有足夠的錢用來對草原用兵,這可比讓民間商人籌措軍費輕鬆多了。

    沈溪問道:「如果,我們以銀鏡工藝來進行交換呢?」

    沈溪拿出一面鏡子,這是他見佛郎機人前準備的幾樣「高科技」產品,就好像面對西域商人時一樣,拿出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來進行誘惑。

    見盧蘭達一臉震驚的表情,沈溪又拿出一樣東西,道:「還有這個,望遠鏡,你們在海上航行,應該很清楚這東西有多重要吧?」

    盧蘭達看到銀鏡後已挪不開眼睛,這面鏡子比他見過的威尼斯人製造的鏡子更加清晰,而且面積更大,僅僅眼前這面鏡子放到歐洲價值就有四五百枚金幣,而對沈溪來說,好像根本不足一提。

    至於沈溪拿出的單筒望遠鏡,他不知道是什麼,沒有去碰。

    「別光顧著看鏡子。」沈溪揚了揚手裡的望遠鏡,笑著說道,「你可以拿著這東西,到窗口去看看風景,然後再回來跟我好好洽談。」

    沈溪顯得很自信,盧蘭達有些疑惑地接過望遠鏡,先是湊到眼前看了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搖搖頭,起身走到窗戶前,對著遠處的風景看了看,先是驚呼一聲,然後用力地湊近眼睛,仔細看了一圈才放下,回到沈溪身前,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這不會是用東方世界魔法製成的法器吧?」

    沈溪道:「這可不是什麼法器,而是跟火銃、火炮一樣利用科學技術製造的器械。銀鏡製造技術我可以教給你們,作為這次貿易的額外贈品,這樣你們在里斯本就可以就地製造銀鏡,獲取暴利。」

    「所有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們要把銀子結清,好讓我們知道該準備多少貨物,至於你手中的望遠鏡……暫時只能賣給你幾部,至於工藝你們可以自行慢慢摸索,等下次見面的時候,要是你們還沒搞清楚,或許我會把製造流程交給你。」

    盧蘭達回頭看了看幾名隨從,那些人非常好奇,不明白兩件東西為何能引起盧蘭達如此大的反應。

    等那些人從盧蘭達手裡接過望遠鏡,到驛館二樓窗前往外看了一遍,都一臉震驚,叫過盧蘭達交頭接耳討論起來。

    胡璉好奇地問道:「這些洋鬼子在說什麼?」

    「鬼才知道。」

    沈溪聳聳肩道,「總之只要他們肯把銀子運到天津衛,別的事情都好說。」

    半晌後,盧蘭達回來,重新坐回談判桌前,道:「我們的意思是先付一半貨款……既然此行我們只能拿到第一批貨,那就先付一半,以表達我們的誠意,你看如何?」

    沈溪問道:「一半是多少?」

    盧蘭達肯定地回答:「以你們大明計量單位來說,至少二十萬斤,一半,也就是十萬斤,一百六十萬兩!」

    盧蘭達說的這個數字,讓在場的大明官員不可思議。

    對於外行來說,一百六十萬兩銀子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對於沈溪和胡璉這樣明白大明國庫收入的人來說,更清楚這數字的份量。

    總的來說,就是大明銀價騰貴,全國各行省收入加起來也不過折白銀兩三百萬兩,而這筆生意總的數字高達三百二十萬兩,大概相當於大明一年的收入。

    胡璉驚訝地站起來,認為佛郎機人吹牛,怎麼可能有人擁有那麼多白銀?

    沈溪卻沒感到如何驚愕。

    沈溪對於佛郎機人在大航海時代的收益有一定瞭解,哥倫布帶領船隊第一次到美洲時,就已能帶上百噸級的大帆船,而這次佛郎機人為了防止被路上的海盜和大明的水軍掠奪,同時為了裝更多的貨物,帶了二十多條大船而來,旗艦就是百噸級的大帆船,剩下的船隻差不多五十噸到一百噸不等。

    按照西方人的度量衡,二十兩為一公斤,所以總共三十二十萬兩也就是一百六十噸,這麼多船運不到兩百噸白銀到大明,簡直不要太輕鬆。

    數字大概沒問題,沈溪要顧慮的就是大明市場容量了。

    沈溪明白,如果把這三百萬多萬兩銀子全投到民間,銀價必然急速下跌,帶來的結果就是國家通過外來白銀稀釋民間財富,儘管民間所有藏銀數量可能高達數千萬兩,但對於流通領域來說,衝擊會很恐怖。

    沈溪點頭:「可以,你們要在十五天內,把銀子送到我指定的地方……哦對了,你們的運銀船停靠在直沽口外海,是吧?」

    盧蘭達問了翻譯沈溪這話是什麼意思,然後斷然搖頭:「不對,不對,我們的運銀船不在天津外海,至於具體停靠在哪裡,不能告訴你們,你們的海疆很不安全,有很多不知哪兒竄出來的海盜,所以我們只能把船隻停靠得遠一些,免得被海盜劫掠。」

    沈溪心想:「你們本身就是海盜和殖民者,居然也怕別的海盜來搶?說出去有點丟人吧!」

    盧蘭達道:「我們可以在半個月內,把銀子送到你們京城,不過需要你們安排人接收清點……我只相信沈大人,對於你們國家其他人……我不能放心,而且我們必須把所有貿易細節都寫在協議中,如果誰違反約定……後果會很嚴重。」

    胡璉不解地問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溪解釋道:「就好像締結國書一樣,事前先把做買賣的細節列下,什麼可以什麼不可以說清楚,然後以後就按照協約辦事……在雙方實力對等的情況下,西方人把貿易協議當作金科玉律,對我們來說是好事。」

    胡璉不理解西方人的契約精神,也就不再多問,他對沈溪越發敬佩,不費吹灰之力就從佛郎機人手上賺到一百六十萬兩銀子,後續還有更多銀子到賬,不過他心裡隱隱有些擔憂:「雖然賣給佛郎機人的貨價格定得很高,我們會大賺特賺,但一時間從哪裡籌措那麼多商品?」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0-26 06:18
第二一〇五章 銀子是談出來的

    等沈溪坐下來跟盧蘭達簽訂完貿易協約後,盧蘭達對於違約的懲罰措施很在意:「沈大人,人情歸人情,生意歸生意,如果半年內你們湊不齊貨物,又當如何?我們要的東西很多,並且得盡快趕回里斯本,讓商品變現,時間寶貴,耽誤不起啊!」

    沈溪道:「你們的船隊,最好分批回去,如果一起遠航的話,遭遇颶風豈不是要全軍覆沒?最好分成兩批或者更多次,只要能保證你們遇敵時,在海戰不落敗即可。如此哪怕其中一兩撥遭遇風暴,也不用擔心血本無歸。」

    盧蘭達顯得很得意:「我們不怕海戰,在東方,沒有哪個國家的船隻比我們大,更沒有人能在海戰中戰勝我們……連你們大明都不行,你們只能在陸地上稱雄,海上則是我們的天下。」

    「呼!」

    盧蘭達說出這話,沈溪身後一群人臉色都是一變,如果不是礙於沈溪的面子,一干武將肯定會撲過去好好教訓一下這群不識好歹的紅毛夷人。

    跟隨胡璉前去津門迎接佛郎機使節的人,基本都在中原平叛戰場上經受過鍛鍊,這些人剛剛打了勝仗正心高氣傲,不想承受這種侮辱。

    沈溪搖頭一笑,沒有出言抗議,他知道盧蘭達說的是實情,因為現在佛郎機人的船隻的確要比其他國家的海船大,基本上算是這個時代的無敵艦隊,只是因為佛郎機人沒有把掠奪來的財富持續用在改進和研製造船技術上,而是窮奢極欲購買國外的各種奢侈品,才讓縱橫大洋的佛朗機艦隊逐步衰落下來,敗給了崛起的西班牙、尼德蘭和英格蘭等新興海權國家。

    沈溪心道:「大航海時代才剛剛開始,無論是佛郎機人、西班牙人,還是尼德蘭人,乃至英格蘭人,都沒有把海外殖民地發展起來,不過有我在,這個波瀾壯闊的時代注定要加上大明的名字!」

    沈溪不動聲色,不會告訴佛郎機人明朝會加入到這場海外殖民地的掠奪遊戲中去,只是單純地跟佛郎機人談生意。

    沈溪道:「雖然你們不擔心對手,但最好還是分批次運回去,第一批貨過幾天應該就可以交給你們,剩下的在半年內完成,否則我們會額外贈送三成貨物作為補償,具體事項會列在貿易協約中……」

    對於跟佛郎機人的貿易協定,沈溪沒那麼刻板,不會顧忌天朝上國的威嚴而罔顧市場法則,他現在要做的,是以公平公正的態度面對佛郎機人,雖然這次生意本身就讓他賺得盆滿缽滿。

    沈溪再度補充道:「不過我這裡也要提前聲明,如果你們私下裡跟我們國家的商賈進行貿易,那所有貿易協定都將會被取消,甚至會追究你們的責任……你們最好不要用那些投機取巧的手段,因為這是走私,在大明屬於嚴重違法行為!」

    「走私?」

    盧蘭達不解地看著沈溪,現在還沒有關稅的概念,他不明白沈溪為何會提出這麼扯淡的條約,當即惱火地質問:「沈大人想人為地製造壟斷,把所有買賣都竊為己有,這樣所有利益都是你們自己賺,不分潤給你們的百姓,是嗎?」

    沈溪笑著搖頭:「我們怎麼做買賣,那是大明內部事務,你們只需遵守我們朝廷制定的規矩就行了,否則佛郎機人將在大明列為不受歡迎的對象,到時候我們商品的代理人就不是你們了……你們最好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

    盧蘭達不耐煩地道:「算了,合約都簽了,我也不想干涉你們的內政……就這樣吧,不過你得先把玻璃鏡的製造工藝交給我們……不要是你們從我們佛郎機買來玻璃鏡,再用來欺騙我們才好。」

    沈溪有些詫異:「難道阿爾梅達沒有告訴你,我不是那種不講信用的人嗎?」

    這下盧蘭達不好反駁了,道:「沈大人,你能戰勝我們佛郎機國的聖塔倫大公,年歲不大但已是大明屈指可數的人物,這一切都說明你很有本事,我們完全相信你,但你不能辜負我們的信任。如果你們不按照協定做買賣的話,我們會用無敵的艦隊讓你們知道背信棄義的下場。」

    「呼啦……」

    沈溪身後一群人再次氣沖沖地上前一步,怒視盧蘭達,顯然這番威脅惹下眾怒。

    不過盧蘭達沒有收回之前的狠話,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顯然是覺得把醜話說在前面很有必要。

    沈溪笑著站起來,主動伸出手:「既然是合作,自然是互利共贏,我豈能做言而無信的事情?我朝陛下也不會允許這等見利忘義的事情發生……未來二十年,你們擁有我們大明商品在歐洲的獨家銷售權,過了這個期限嘛……再談!」

    盧蘭達愣了一下,慢慢消化沈溪說的這番話,不過很快便反應過來,跟沈溪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顯然覺得沈溪還是可信任的,而且在他看來,這是個很好的揚名立萬的機會,因為阿爾梅達已在與大明的貿易中贏得利益和名聲,更重要的是地位飆升。

    ……

    ……

    商貿談判一切順利,不過一個多時辰,所有流程全部走完。

    因下午就要出發前往京城,各方簡單休息後,就要繼續踏上行程,所以參與談判的大明和佛郎機雙方代表很快便散去。

    到了後院,沈溪向胡璉交待一下,讓對方去直沽碼頭迎接佛郎機人的一百六十萬兩銀子。近百噸貨物聽起來很重,但比起糧食運輸簡單多了,馬匹和馬車都能滿足需求,最簡單的便是從地方衛所徵調幾艘中型船隻運送。

    胡璉有些擔心:「沈大人,這些西洋鬼子真的可信嗎?如果他們沒有那麼多的銀子,或者銀子摻假呢?」

    沈溪道:「無妨,我們是延遲交貨,主動權在我們手裡,根本就不怕對方耍詐,你接收的時候儘可能嚴格些,但一定不要引起糾紛,這次貿易事關草原一戰是否能順利進行,先把銀子賺到手最為要緊。」

    胡璉問道:「那貨物……」

    沈溪笑道:「貨物籌集問題不用重器兄操心,北方這邊我已派人往天津衛送貨,首批貨物估計就能把他們的船隊給填滿。而第二批貨的交易地點是是泉州,南方乃是生產這些商品的地方,我會派專人把事情落實,重器兄只需負責把銀子運回來,剩下的事情等候我來處置便可。」

    胡璉點頭:「運銀子回來而已,不會多費事,不過最好能查清這些洋鬼子的船停靠在哪兒,如果可以的話,搶回來最好。」

    沈溪嘆息:「做買賣,不能用搶的,就算非我族類,也要講規矩,否則以後跟佛郎機人見面,就只有兵戎相見了。」

    ……

    ……

    朱厚照在睡醒後得知跟佛郎機人的談判結果。

    告之朱厚照好消息的人,不是張苑,乃是小擰子,張苑沒法從沈溪那裡獲得第一手消息,而沈溪呈奏給朱厚照的也不是正式的奏疏,而是私人信函,小擰子看過後口頭轉告朱厚照知曉。

    「多少?一百六十萬兩?還只是預付的一半銀子?這……怎麼會有這麼多錢?」

    朱厚照眼睛紅得發亮,作為一個財迷,不管他身份再高貴,驟然聽到這麼大的數字,也由不得他不動心,正好他現在有些憂慮,因為從劉瑾那裡搜刮來的銀子,已被他揮霍了一部分,他正為坐吃山空而發愁。

    小擰子笑著說道:「是啊,沈大人是這麼呈奏的,至於是否屬實,恐怕要等陛下見了沈大人本人親自去問了。」

    朱厚照很高興:「既然是沈先生呈奏的,那就錯不了,哈哈,一百六十萬兩銀子,足夠打一場大仗了,屆時草原不但能平定,朕手頭也有銀子……何其美哉?」

    小擰子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奴婢衷心為您感到高興。」

    高興過後,朱厚照眉頭迅即皺了起來,道:「不過話說回來,這銀子是買賣所得,還得扣除成本,大概怎麼也得拿出幾十萬兩銀子來購買貨物吧?」

    小擰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點頭道:「大概是這樣吧。」

    朱厚照想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又問道:「沈先生還怎麼說?你把詳細情況說來聽聽。」

    小擰子道:「沈大人說,這次賣給佛郎機人的商品的價格,基本是市面價格三倍以上,這也是為防止收貨的時候,有人哄抬物價,到時候東西收不上來,所以把價格稍微定得高一些,其他的……奴婢就不是很明白了,還是得等沈大人到了……才能跟陛下詳細解釋。」

    朱厚照精神振奮,握著拳頭道:「只要是沈先生出馬,買賣一定能談成,誰叫當初佛郎機人被沈先生擊敗了呢?既然是手下敗將,就要有弱者的覺悟,想跟我們大明做買賣,必須得遵守我們的規矩……這幾天沈先生應該不會回京吧?他不是說還要在城外負責練兵事宜嗎?」

    小擰子對於沈溪具體要做什麼,不想過多瞭解,神色間顯得極其謹慎:「這個,奴婢就不是很清楚了。」

    朱厚照高興地道:「不管怎麼樣,這次沈先生居功至偉,朕懸在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地,只要跟佛郎機人把買賣談好,那對草原一戰就能順利進行……現在的關鍵是把銀子拿到手,用銀子去購買糧草等作戰物資,看那些朝臣怎麼給朕搗亂!」

    說到這裡,朱厚照突然手有些發癢,因為他感到自己吃喝玩樂的錢有了著落,「給麗妃和花妃各送一千兩銀子過去,再跟下面的人說,這幾天好好表現,誰能讓朕滿意,大大有賞!」

    「是,陛下!」

    小擰子非常高興,感覺自己將會得到不錯的賞賜。

    ……

    ……

    雖然沈溪出城做什麼對京城的人來說是秘密,很多人都覺得沈溪是以養病為名避開謝遷,但市面上難免有一些風言風語傳播。

    尤其是謝遷,他的消息來源渠道多,還專門派人調查沈溪出城後的去向,沒怎麼費勁就知道沈溪出城是去見什麼人,除了胡璉外,竟然有外夷。

    「……於喬,你從哪裡知道之厚是去見番邦中人?搞清楚是周邊哪個番邦嗎?是南邊的還是北邊的?」

    謝遷找何鑑議事,想把沈溪跟番邦人有勾連的事情坐實,故意先放出點風聲,他自己不想攻擊沈溪的人品,卻想把何鑑頂在前面。

    何鑑不明就裡,求證問題。

    謝遷道:「暫且不知道,不過看起來應該是南邊的夷人,或者跟朝鮮人有關也說不定,他現在在天津衛附近,形跡極為可疑。至於他是因公還是徇私,只需要查查禮部是否有番邦使節朝貢的備案即可。」

    何鑑神色凝重:「就算之厚去見番邦人,也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吧?於喬是擔心他跟番邦人有勾結,危害大明社稷?換作旁人,倒有此可能,但之厚幾次帶兵抵禦外辱……」

    話說到一半,何鑑便打住了,因為他發現自己不自覺又在出言力挺沈溪。

    在何鑑看來,一個靠跟番邦人作戰累積功勞才一路走到今天高位的官員,非要說他跟番邦人勾結,就好像是有人故意要在大明使用離間計一樣。

    謝遷皺眉道:「老夫還能冤枉他不成?這是老夫手下調查到的情況,只是現在沒落實罷了,不過在中原地區平叛的兵馬已被他徵調至京城……如果他要利用這些人馬做出什麼不軌之事,誰來承擔責任?」

    何鑑搖頭苦笑:「之厚離開京城,是得到陛下親口准允,焉知他不是受陛下囑託,特地去見番邦人?」

    謝遷打量何鑑,好似在說,你究竟跟誰是一夥的?怎麼我說的話你總是要反駁和質疑?

    何鑑嘆道:「不管之厚是去做什麼,總歸他不會危害大明社稷,我說的對吧?於喬,你最好再派人去查查,從京師到津門並不遠,派快馬去,一天就能打個來回,想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麼還不容易?」

    說話間,何鑑不想再跟謝遷探討關於沈溪的任何話題,心想:「於喬現在鬼迷心竅,聽風就是雨,好像之厚不但敗壞朝綱,更是要造反啊。」

    謝遷不知何鑑打從心眼兒裡對他的牴觸,自言自語:「這小子愈發不好控制了,這次他出京,甚至沒跟朝廷交待要做什麼……之前那麼多猜測,現在能落實的,就是他以文官之身去帶兵,再就是見番邦人,如果他勾結外夷危害大明社稷,這可不是小事,老夫定不能讓他胡作非為。」

    何鑑打量謝遷,心想:「魔障了,於喬整個人都魔障了,再這麼下去可如何是好?」

    謝遷再道:「世光兄,你牽頭上疏陛下如何?老夫會幫你把奏疏轉呈司禮監,就參劾老夫說的這件事,看他如何回答!」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0-26 06:28
第二一〇六章 自虐

    謝遷針對沈溪已經走火入魔,至少何鑑是這麼認為的。何鑑本來是個隨和之人,當過沈溪的屬官,雖然現在成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地位猶在沈溪之上,但依然願意站出來為沈溪說話。

    此時朝中暗地裡調查沈溪的人非常多,但大部分人都沒什麼結果。

    在劉瑾和外戚相繼失勢後,朝中真正能威脅到沈溪的,除了謝遷外就只有張苑,而張苑勢力剛剛成形,對沈溪影響不大。

    此時張苑,剛剛從臧賢嘴裡得知一些情況,甚至獲悉沈溪給小擰子送信的秘辛,這讓他很是氣惱。

    「……你確定,沈之厚跟小擰子有勾連?」張苑臉色漲得通紅,覺得自己遭遇了可恥的「背叛」,當然,背叛者指的是跟他有血緣關係的沈溪,而非競爭對手小擰子。

    臧賢道:「應該沒錯,信是通過沈府家將送往京城的,雖然信使一直很警惕,但還是被小人派去盯梢的屬下給注意到了……小人手下有幾個神偷,對跟蹤人很有一套。」

    張苑生氣地嘀咕:「這小子說是要跟咱家合作,誰知道居然跟小擰子那小王八蛋勾搭到一塊兒去了?哼,人小就往一塊兒湊,也不想想誰跟他關係更親近。」

    臧賢很是驚訝:「公公,您說什麼?」

    張苑一甩手:「不說這個了……你還知道些什麼?書信內容可查獲?」

    臧賢顯得很為難:「由於書信直接送入豹房,內容無法截獲,不過以小人調查,沈大人出京後直接南下,似乎是跟什麼人會面,不出意外的話這會兒應該已經跟山東巡撫胡部堂見面……這位胡部堂本就是沈大人一手提拔,他們匯合後必然會商議出兵草原的事情。」

    「出兵之事需要特地出城去見嗎?臭小子說是去尋醫問藥,指不定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張苑對沈溪有偏見,拚命把事情往壞處想。

    臧賢道:「小人還聽說,似乎南邊來了什麼洋夷,要跟大明做買賣,至於這伙夷人跟倭寇有什麼關係就不得而知了……也有可能沈大人想領軍把這些上岸的夷人給蕩平了,之前他在東南時,不是平過倭寇嗎?或許這次也是如此……至於更多的消息,就不知道了。」

    張苑皺眉不已:「平倭寇?這個節骨眼兒上沈之厚哪裡還有時間平寇?開春後陛下就會出兵草原,他有那麼多精力嗎?」

    臧賢陪笑道:「小人只是根據調查到的情況做出的預測,由於手裡經費有限,人手也不足,沒法查得更詳細,不過料想沈大人總不會是去跟倭寇或者夷人有什麼勾連吧?」

    張苑琢磨一下,道:「陛下最近舉止反常,似乎是對沈之厚去做的事情充滿了期待,不知到底是什麼就不清楚了……臧賢,你不是說自己很有能耐嗎,為何獲得的消息都是一鱗半爪,全無頭緒?」

    臧賢委屈地低下頭,心想:「難道你沒注意到我說話的重點,經費不足嗎?這段時間我給您做事,自掏腰包不說,連一官半職也沒給我,你現在居然跟我提這些?我已經盡心盡力了好不好?」

    見臧賢神色不對,張苑也發現自己要求有些過分,於是出言寬慰:「你放心,只要把事情做好,我會想辦法調你進錦衣衛,直接讓你做百戶……回頭讓你當千戶,甚至取代錢寧那狗東西!」

    ……

    ……

    沈溪要回京了。

    他出京城才幾天,但為了把跟佛郎機人談判的成果帶回,不得不調頭折返,跟朱厚照見上一面,然後以大明皇帝的名義把貿易協定落實。

    這次回京依然是在秘密中進行。

    沈溪不想大張旗鼓,畢竟他是以尋醫問藥為藉口出京的,要是大搖大擺回去面聖,必然會有人說閒話,甚至跟佛郎機人會面也不能用國禮,這次最多是一次例行儀式,朱厚照私下裡接見一下外賓即可。

    沈溪派人跟佛郎機人接洽,除了送銀子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調運商品,要一下子籌措滿足佛郎機人需求的商品,對沈溪來說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早在七天前,惠娘和李衿便以兄弟商會東家的身份出京,自大運河乘船南下,當沈溪見到惠娘和李衿時,二女已下船經陸路到武清縣城等了沈溪一天時間。

    沈溪見到兩個妾侍,沒時間談情說愛,直接把跟佛郎機人談判的結果告知,惠娘和李衿不是那種喜歡耍嘴皮子的女人,她們在處理事情上很有主見,效率極高。

    惠娘大致算過後,搖搖頭道:「第一批貨倒好辦,本來只是走個形式,打消佛郎機人的疑慮,多少不論。為了滿足京師以及九邊需求,北運河沿岸我們商會租用大量貨倉,儲備很多瓷器、茶葉和絲綢,只需立即行動起來,半個月內即可把貨物送到天津衛,相信足以把佛郎機人的商船裝滿。反倒是第二批貨比較難辦,由於都是現籌集,就算把湖廣、江贛、閩粵和江浙一帶能收集的貨全算上,怕還是不夠。」

    李衿看了惠娘一眼,又望向沈溪,贊同地點了點頭。

    沈溪道:「我也知道有一定難度,雖然這次我們賺得很多,但高達三百萬兩白銀的買賣,怎麼說也要從市面上買到五六十萬兩的貨物才能對付過去,光靠我們控制的商會,達成貿易額有些誇張。」

    「那老爺準備如何做?」

    惠娘關心地問道,「難道以朝廷的名義,集全國之力籌集?如此一來,可能會造成物價大幅度上漲,這些貨物運送出去後,大明境內剩餘的貨物就不多了……恐怕會導致物價在短時間內上漲,普通百姓想買到瓷器、絲綢等商品,就花上比過去多得多的錢。」

    沈溪笑道:「我老早就跟你們姐妹倆說過了,我們把商品向外輸送,並非是禍國殃民,而是可以促進工商業發展!你們想想看,瓷器、絲綢、棉麻製品等商品價格上漲,那開辦作坊就有利可圖,地主就會把窖藏的錢拿出來投資工商業,進而促進科技進步。而貨物運送,又會促進製造業和運輸業發展。這次跟佛郎機人的買賣就是變革的契機,你們姐妹倆控制的商會一定要抓住機會,快速發展……」

    惠娘搖搖頭:「妾身不懂這些,妾身不過是籠子裡的金絲鳥罷了,豈能管到籠子外的事情?」

    不知不覺,惠娘居然說出如此傷面子的話,讓沈溪怎麼都沒想到。他揣度或許惠娘是因為離開京城,感到一種漂泊無依的煩憂,才會有此慨嘆。

    「姐姐……」

    李衿在旁勸說一句,望向惠娘的目光中滿是擔憂。

    沈溪笑了笑,寬慰道:「只需盡力即可,畢竟除了你們姐妹外,還有宋小城,他如今也在幫我處理南方事務,現在他人在京城,之前跟京畿商賈談判取得一定進展,這次正好把那些商賈手裡的存貨買下來,一併賣給佛郎機人。」

    惠娘臉上帶著一抹擔憂,蹙眉道:「商賈天生逐利,如果讓他們知道老爺跟西洋人做了那麼大的買賣,必會囤積居奇,到時候老爺要購買他們手裡的貨物,價格或許要比預期高許多,老爺務必要提前做好準備。」

    沈溪見惠娘露出認真的神色,便知道她思考過這個問題。

    沈溪當然明白惠娘這番話的重點,如果按照正常國家對外貿易流程,自然是以商人為主體跟洋商談判,國家收取稅賦便可,但問題是現在朝廷權柄把控在謝遷手裡,就算是收到稅賦,沈溪依然得不到錢,出兵草原的軍費無人能承擔,朱厚照分潤不到對外貿易的好處,也就沒了推動貿易的積極性。

    如此一來,沈溪只能把貿易大權緊緊地拽在手中,反正短時間內朝中沒有人意識到其中蘊藏的巨大利潤,不會對他造成困擾。如此一來,他就可以以皇帝的名義出面談買賣,再從民間徵調商品,把財富集中到自己手上。

    反之,如果讓商賈主導,誰會心甘情願把利益交給國家,自己連湯都喝不到?正如沈溪所言,商賈逐利,他們不但想喝湯,還想連肉一起吃,如今只有沈溪嫡系才會站在朝廷的立場思考和處理事情,願意貢獻全部利潤。

    當然,不管是惠娘還是宋小城,都不可能在這次生意中做虧本買賣。就算惠娘想完全把利潤貢獻出來,沈溪也不會允許,因為他可不想賠本賺吆喝,之前他敬獻給朝廷的銀子已夠多了,畢竟商會要存續下去需要大量流動資金,以財生財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如果盈利不是用在擴大商貿上,那跟坐吃山空有什麼區別?

    沈溪道:「因第二輪貿易的交接地是泉州,宋小城會把閩浙、湖廣和巴蜀、甘陝的貨物運送過去,而兩廣、江贛和江南的貨物,就需要惠娘你調配了。」

    惠娘看了李衿一眼,問道:「老爺的意思,是讓妾身和衿兒一起南下組織貨源?亦或者是我們兩個分出一人前往?」

    「都不用去。」

    沈溪斷然搖頭,「馬上朝廷就要對草原用兵,此時南下,我們有可能會分別經年,這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你們把事情安排下去,留在京城遙控指揮即可,只要我在朝一日,下面的人絕對不敢造次……這次出征跟在西南時一樣,惠娘和衿兒可能會跟我一起趕赴前線。」

    李衿聽說沈溪要把她帶在身邊,非常高興……不管出行是否安全,她都覺得能得到沈溪重視就是一種莫大的榮幸。

    惠娘考慮的問題則比李衿多多了,她搖頭苦笑:「老爺真是喜歡開玩笑,妾身只是普通婦人,哪裡有資格隨軍?此次籌集貨物事關重大,妾身想回南方親自督導。」

    對於惠娘的執拗,沈溪早就見識過,當即予以否決:「既然你說自己是籠中鳥,那就要認清楚一件事,你去哪裡不是你自己能決定的,而是由執鳥籠的人決定……若你實在不想去西北,我不會勉強,但至少你要留在京城。」

    長久跟惠娘相處下來,沈溪對惠娘的脾性已摸透,要抑制惠娘的倔強,只有拿出一家之主的威嚴,惠娘是個認死理不肯輕易做出改變的女人,在她心目中,最大的規矩就是尊卑有序,必須服從於權力,所以就算再堅持,面對沈溪做出的決定,她也不得不屈服,儘管心裡不太高興。

    「妾身聽從老爺安排。」惠娘鬱鬱不樂地說出這句話,一張俏臉繃得很緊,一看就生氣了。

    沈溪卻能感到惠娘心底壓抑著的快樂,暗忖:「惠娘的人生經歷決定了她喜歡受虐,這是一種心理上的疾病,很難修復,難道我就眼睜睜看她這麼折磨自己?」

    沈溪沒辦法勸服惠娘,真要談深入了反而會給惠娘增加困擾,不如自己把問題解決了,知會一聲便可。

    ……

    ……

    惠娘退了下去,開始核算賬目,抽調貨物。

    沈溪當晚沒有回去,留在惠娘這裡過夜。由於事情已安排下去,李衿沒什麼事做,過來服侍沈溪沐浴更衣。

    李衿不但是理財能手,在侍奉人上也逐漸開竅,讓沈溪可以放鬆下來好好享受一下溫柔和浪漫。

    一番雲情雨意後,李衿依偎在沈溪胸前,媚眼如絲,慵懶地傾聽著沈溪斷斷續續的話語。

    「……你姐姐心裡憋著一股氣,我沒辦法化解,你平日跟她一起,多說些開心的事情,用潛移默化的方式開導她,別讓她鑽牛角尖。」

    「嗯。」

    李衿抬頭看著沈溪,目光中帶著一種迷惘。

    沈溪看了李衿一眼,問道:「怎麼,有困難?」

    李衿搖搖頭:「姐姐平時待我很好,但有時候會莫名其妙生氣,而且會氣很久,把自己關起來幾天都不出門,有時候還會餓暈……」

    如果不是李衿說這話,沈溪還不知道惠娘的「自虐」已到如此嚴重的地步。

    沈溪黑著臉道:「她這是想折磨自己,減輕負罪感。」

    「姐姐有什麼罪呢?」

    李衿更加不明白了,道,「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家,難道有什麼不對嗎?或許姐姐心裡裝有什麼心事,不是我能觸及的吧。」

    說著話,李衿又低下頭,好像個做錯事的小姑娘。

    沈溪突然覺得李衿很可憐,不但家族落難,堂堂千金小姐成為寄人籬下的丫頭,唯一對她好的「大姐姐」還是個「精神病」,偶爾會發瘋,這讓李衿更加沒有安全感。沈溪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明知去西北會很辛苦,李衿還那麼樂於跟他一道,原來根源在這裡。

    李衿最想依託的不是惠娘,而是他這個丈夫。

    沈溪道:「你姐姐心腸很好,只是她一生經歷太多波折,讓她心有愧疚。或許越是有本事的人,越容易遭老天妒忌,承受的苦難也越多,就算我現在一心對她,她還是無法走出以前的陰影,因為她心中最懷念的,還是過去平淡的生活方式,做一個沒人疼惜的寡婦,孤兒寡母過日子……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也是夢寐以求的救贖吧!」

    李衿搖搖頭,表示不懂。

    沈溪不想再對李衿解釋什麼,心想:「留李衿在惠娘身邊沒有錯,這或許是至今為止我做出的最好安排,因為只有李衿明白女強人的苦惱,懂得開導,換作旁人非把人折磨瘋不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0-27 21:34
第二一〇七章 勾心鬥角

    時間是正午,此時豹房處於一天最安靜的時候。

    朱厚照晝伏夜出,決定了豹房中人的生活規律也是陰陽顛倒,大部分人為了晚上侍奉好朱厚照,不得不選擇在大白天睡覺。

    麗妃卻很早便起來,因為這天輪到花妃陪伴朱厚照,她樂得清靜,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麗妃對目前的生活狀態很滿意,在她看來,豹房富足安逸,隨時都可以休息,這比在外面忍受風吹雨打好太多了。

    這幾天麗妃都在看醫書,看似無聊隨便找書來打發時間,但實際上卻是在研究怎麼讓自己懷孕,她想懷上正德皇帝的子嗣,如此才能讓她獲得至高無上的地位。朱厚照至今沒有孩子讓她看到了機會,畢竟如今的六宮之主沒有得到朱厚照寵幸。

    吃過午飯,錢寧前來見麗妃,把他調查到的一些情況告知,讓麗妃知道沈溪在京城外的所作所為。

    與謝遷等人只是得到些片面消息不同,通過錦衣衛的情報系統,錢寧調查到的東西比較完善,甚至連沈溪跟佛郎機人談判的細節都查明了。

    麗妃手上拿著醫書,跟錢寧間隔著道簾子,沉默許久後問道:「也就是說,佛郎機人要跟咱們大明做買賣,全部以白銀結清……大概數目有多少?」

    錢寧道:「具體什麼數字,尚有待查證,不過看情況應該不低於幾十萬兩。談判結束後,山東巡撫胡璉率部去天津衛,押送銀子進京,現在我們應該想辦法把銀子搶過來,還是說要靜觀其變?」

    錢寧眼裡滿是貪婪,一門心思掠奪財富,所以專程來跟麗妃商議,希望麗妃能站在他一邊,兩人攜手發財。

    麗妃冷笑道:「你膽子真不小,居然敢去搶沈尚書的銀子,分明是找死……這筆銀子肯定陛下也有一份,跟出兵草原的軍費脫不了干係。若事發就算陛下體念你以前的功勞,也難逃殺身之禍。」

    錢寧訕笑道:「若真被陛下查出來,哪裡敢指望陛下會饒恕?不過,沈尚書一下子立這麼大的功勞,以後咱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麗妃娘娘,您之前不是讓我調查沈尚書的情況嗎,看來您早就把他當作眼中釘肉中刺了吧,這次咱們真不準備在銀子上動動腦筋?」

    麗妃低下頭,繼續看醫書,隨口問道:「如此說來,你認為如今對手只剩下沈尚書一人?」

    「這……」

    錢寧回答不上來,不知麗妃為何要這麼問。

    麗妃道:「你在朝中的敵人多如牛毛,僅僅張公公就不好對付,除此外還有那麼多勢力,你準備投靠誰來應對沈尚書的反撲?你覺得這個時候樹立那麼強大的對手,誰會從中得益?另外,你有能力同時應對幾個對手?」

    錢寧腦子一轉,問道:「麗妃的意思,是讓我把消息透露給張苑那老東西,讓他跟沈尚書鬥?」

    麗妃搖頭:「有些事,根本就不需要你去通知,張公公自有消息獲取渠道。再說了,就算你告訴他,他能做什麼?沈尚書握有兵權,出身軍旅有勇有謀,說句不好聽的話,就算你跟張公公合在一塊,也不是他的對手……」

    錢寧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但還是識相地點頭:「沈尚書的確厲害,不然為何他這麼點年歲就能成為陛下最信任的大臣?」

    「那就是了。」

    麗妃輕描淡寫道,「你最好守口如瓶……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沈尚書接下來要面對的最大問題,是從市面上收購貨物,如果讓商賈知道,大明正在跟外邦人做大買賣,你覺得商品還能按照現在的市面價格交易?」

    錢寧根本不懂經濟,對於市場規律更是茫然無知,他算術都未必能算清楚十以內的加減法,此時讓他考慮複雜的價格問題,可沒那腦子。

    錢寧支支吾吾道:「我沒聽太明白……麗妃娘娘可否說清楚一些?」

    「唉!」

    麗妃神色間滿是失望,嘆了口氣道,「你該去學些東西了,否則怎麼跟人鬥?沈尚書現在最怕的就是商人坐地起價,而你掌握的情報,就是商人漲價的緣由……你有兩個選擇,其一是拿這個作為條件,和張苑聯手對付沈尚書,另外便是投靠沈尚書,一起攜手對付張苑。」

    錢寧一擺手:「誰要跟沈尚書聯合?他有什麼本事調動我?」

    「你看不起沈尚書?」麗妃瞪大美眸,有些詫異地問道。

    錢寧道:「倒不是看不起,而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是朝中可以呼風喚雨的大臣,手上掌握的資源比我多多了,我投奔他,只能充當馬前卒,不如留在陛下跟前做事,至少到目前為止,陛下對我信任有加,還有麗妃娘娘幫我說話……」

    麗妃用怒其不爭的眼光看著錢寧,「要做大事,就不能只顧眼前利益,你覺得投靠沈尚書受人掣肘,但你別忘了,現在能對付朝中兩大勢力,即張公公和謝閣老的只有沈尚書,如果到最後黨爭分出結果,你再想投奔,人家看不上你,你就只能接受失敗者的命運。」

    「嗯!?」

    錢寧望著簾子後麗妃的身影,目光中滿是不解。

    麗妃再次解釋:「當你尚有價值時不主動投靠,而是想自成一派,別人爭鬥正酣自然不能拿你怎樣,但等他們分出勝負,贏的一方以雷霆萬鈞之勢壓來,那時你再想投奔為時已晚。」

    錢寧笑道:「看來麗妃娘娘對沈尚書前途挺看好的……難道娘娘覺得,最後的勝利者一定是他?」

    「能憑空變出銀子滿足陛下所需,這才叫真本事,當初劉瑾便是因此得寵,權擅天下。換作是你……你能做到嗎?」麗妃問道。

    錢寧尷尬地道:「為何麗妃娘娘總是向著沈之厚說話?那小子很不識相,娘娘莫要以為能收買他,那種人最好敬鬼神而遠之,娘娘要選擇合作對象……捨我其誰?我對娘娘你可是忠心不二。」

    麗妃毫不客氣地道:「找合作之人,當然要找有本事的,錢指揮使能幹,所以我願意相信你,但論長久甚至讓我能更進一步進入宮門,只有找對陛下影響最大之人,錢指揮使怕是沒法幫這忙吧?」

    錢寧望著簾子後的倩影,神情猥瑣,賤兮兮地笑道:「那可說不一定……」言語間,他站起身來,想要往簾子裡闖,似乎想對麗妃侵犯。

    「你最好止步,否則我怕別人會胡思亂想!」

    麗妃也站了起來:「我這裡有十多名太監,只要叫一聲,隨時會進來,所以你還是規矩點兒好。另外,你那些想法很危險,很可能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你當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討好陛下……陛下對你的信任已是一種莫大的恩賜,別想蹬鼻子上臉!」

    ……

    ……

    錢寧被麗妃罵退,有些灰頭土臉。

    雖然心頭滿是怒火,但錢寧卻不敢當場翻臉。面對麗妃時,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因為麗妃氣場實在太強,這種強勢是建立在智謀和膽略上,他自問不如。還有就是麗妃現在是朱厚照身邊最受寵幸的女人,不是他能隨便開罪的。

    「……這女人,忘了當初是誰把她送到陛下跟前?也不知道她是何根底,居然那麼維護沈之厚,難道兩人有勾連?還是說這女人本就是沈之厚借我之手送到陛下身邊?」

    錢寧一邊走一邊瞎琢磨,反正他也沒多少事可做,進入正德三年後他有失寵的趨勢,主要問題在於他在朱厚照遭難時救援不力。作為錦衣衛指揮使,檢驗忠心與否的唯一標準,就是在保護朱厚照安全上,而在錢寧上位後,朱厚照已接連發生意外。

    錢寧出了麗妃的小院,駐足思考一下,決定回去休息,畢竟晚上要隨時準備應對來自朱厚照的傳召。

    就在錢寧穿過迴廊前往自己的房間時,突然一個賊眉鼠眼的人靠了過來,老遠就衝著他點頭哈腰。

    「你誰啊?」

    錢寧看著眼前這人有些面熟,應該是手下的錦衣衛,但歸屬他指揮的錦衣衛數量不少,有很多都不認識。

    那人走過來,笑呵呵地道:「小人乃錢大人手下,錦衣衛百戶廖晗。」

    「廖晗?你是廖公公的乾兒子?」錢寧問道。

    「不是。」

    廖晗解釋道,「非常抱歉,小人不知廖公公是誰,這個月小人剛接過錦衣衛百戶之職,乃是陛下特別恩許。」

    錢寧不屑地道:「那本官這裡就說一聲恭喜了,以後好好辦事,別辜負陛下的信任。」說完轉身就要走,廖晗趕緊跟上:「錢大人,小人願意幫您做事。」

    錢寧回過身,目光裡滿是嘲諷:「你能忠於職守,就是幫我做事,難道還要你給老子端茶遞水不成?如果你還要在我身邊聒噪,擾人清靜,信不信現在老子就治你的罪?」

    廖晗想不到錢寧如此不近人情,低著頭小心翼翼道:「錢大人,小人手上有資源,能找到好東西孝敬您,再由您孝敬陛下。」

    錢寧一怔,隨後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豹房中,所有人都想找門路巴結朱厚照,送上吃喝玩樂的東西,以此得到皇帝的信任,然後陞官發財,事實上錢寧就是這麼起來的。

    錢寧心想:「這小子倒是挺有想法,敢如此跟我說這話,難道就不怕死?不過倒是能好好利用一下……他以為可以借梯子上牆,我何不等他上到一半的時候,把梯子給抽了?」

    錢寧笑了笑,問道:「你說你有什麼資源,能獻上什麼好東西?」

    「各種各樣的好東西都有。」

    廖晗非常自信,拍著胸脯道,「小人在南方有很多朋友,他們都想為錢大人效命,自然會不遺餘力為大人送上資源……」

    錢寧本來滿懷希望,以為廖晗能給他找到京城的門路,尤其是在蒐羅女人和金銀珠寶方面出力,但聽說是南方的關係後,頓時興趣索然,揮揮手道:「南方的朋友?你的意思是讓老子去南方把人找來,然後委以重用?老子只是錦衣衛指揮使,不是吏部尚書,他們怕是拜錯廟門了吧?」

    廖晗很意外,他本以為這位皇帝跟前的紅人眼界會很開闊,卻未料到只是鼠目寸光,當即道:「如果錢大人對此不滿的話,小人可以招募一批人……」

    「不用了,做好你的本職工作便可。」

    錢寧很不耐煩,「區區錦衣衛百戶,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吧,別老想著巴結上司,到處走關係,這件事以後休要再提!」

    錢寧本就疲倦不堪,不想跟廖晗多廢話,因為他覺得廖晗是溜鬚拍馬之徒,並不值得看重。

    等錢寧離開,廖晗還沒回過神,心想:「怎麼拍馬屁拍到馬蹄上了?難道說錢大人根本不需要手下為他辦事?不過想來也是,人家深受陛下寵信,身邊肯定有一堆人效命,就算我給他當手下,怕是也沒門路把事情做好……唉!」

    廖晗心灰意冷,只能回去找人喝悶酒,卻不知,自己跟錢寧的對話被有心人聽了去,而暗中窺探那位早就被麗妃收買,事情很快便傳到麗妃耳中。

    「……那人是錢指揮使手下百戶,說有南方的資源?」麗妃打量前來報信的侍衛,判斷此事對自己的利弊。

    麗妃在豹房收買了許多人,重點是盯著錢寧……說到底她跟錢寧間是互相利用的關係,生怕錢寧在背後使絆子,而錢寧根本沒防備麗妃,因為他覺得麗妃就像籠中鳥逃脫不了控制,根本不認為麗妃會出幺蛾子。

    那侍衛道:「千真萬確,那位廖百戶確實是如此跟錢指揮使說的,不過錢指揮使好像有些不耐煩,拂袖而去,至於是為何,小人就不知道了。」

    麗妃笑著點點頭:「你做得很好,重重有賞。來人,拿銀子來。」

    隨著麗妃一聲令下,馬上有宮女過來,捧著一個荷包。麗妃從荷包裡掏出十兩銀子,讓宮女送到侍衛面前。麗妃道:「這是對你做事的獎賞,但如果事情洩露出去的話,可能會讓你腦袋搬家。」

    侍衛恭敬接過,但臉上的神色有些不以為然:「娘娘,事情沒那麼嚴重吧?小人腦袋雖然不金貴,但也不能說砍就砍啊!」

    麗妃沒好氣地道:「你們這些侍衛,平時被皇上寵慣了,行事無所顧忌,最好收斂一點兒……你以為本宮是嚇唬你嗎?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觸怒本宮,要殺你不跟捏死一隻螞蟻那麼容易?」

    侍衛垂下頭:「這倒是,娘娘可是陛下面前的紅人。」

    「知道就好,現在你已經做了背叛錢寧的事情,他要是知道了絕對不會放過你,你們錦衣衛有什麼折磨人的手段,不用本宮提醒吧?」麗妃語氣平緩,就好像閒話家常。

    侍衛聽了苦笑不已,本來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現在被麗妃說得如此嚴重,心裡有些擔心起來。

    不過麗妃馬上換了一副顏色,道:「你不用擔心,既然你誠心實意為本宮做事,本宮還能虧待你不成?回頭你試著把廖百戶請到這裡來,本宮想見見他,跟他說一些事。」

    侍衛驚訝地問道:「娘娘想栽培自己人?」

    「放肆!什麼栽培自己人?你們都屬於陛下,本宮不過是想找幾個人幫忙罷了……本宮做什麼還要跟你解釋嗎?」麗妃生氣地道。

    侍衛不敢再申辯,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銀子,道:「小人這就去通知廖百戶,讓他來見娘娘。」

    「嗯。」

    麗妃意興闌珊,揮揮手道,「你退下吧,一定要記得,錢指揮使那邊有什麼風吹草動,務必第一時間告知本宮,本宮不會虧待你……至於旁人是否會對你下手,就看你會不會做事了!」

    侍衛打個寒顫,麗妃恩威並施,讓他覺得這女人就像帶刺的玫瑰,這是所有跟麗妃接觸過的人都有的印象。

    等侍衛走後,宮女回到麗妃跟前,麗妃抬手輕撫一下宮女光潔細膩的下巴,道:「你要記得,任何人都不能背叛本宮,否則本宮會把你們當作敵人,永世不得超生。」

    「奴婢不敢。」

    宮女畏懼地低下頭。

    「當然,本宮相信你,只要你好好做事,回頭本宮會讓你得到陛下寵信,那時你便可以從奴僕變成豹房的主人!」麗妃道。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0-28 04:23
第二一〇八章 密請

    胡璉從天津衛接到銀子,立即乘船北上,在通州追上沈溪。

    接下來胡璉會跟王陵之等人一起留在通州大營操練兵馬,由於新式火器需要保密,一切都要在隱秘中進行,所以與京城保持一段距離很有必要。

    年後沈溪已讓人分批次把訓練用的槍炮和彈藥運送出京,二月十五基本配備到位。

    二月十七日,通州驛館,沈溪召胡璉來見。

    軍隊訓練之事他已安排妥當,提前掌握燧發槍射擊技巧的二十四名侍衛將作為「教官」,下放到部隊,以三個百戶所為單位進行整訓。

    沈溪向胡璉介紹:「如今火器越來越先進,除了射程和殺傷力大增外,還考慮了武器的便捷性和實用性,這批熱兵器最大的好處便是發射速度快,在中遠距離上的射擊精度上有顯著提升。」

    胡璉擔心地道:「韃靼騎兵非常可怕,短時間內便可逼近身邊,如果在其衝鋒時無法實現火力壓制,一旦讓其近身將會有大麻煩!」

    沈溪聽胡璉說話,便知道這人眼光不錯,不過依然有一定侷限性。

    沈溪笑道:「所以你擔心,如果是在草原正面遇敵,新式火器難以形成有效殺傷?」

    胡璉點頭:「下官研究過,新式火器雖然在填裝和發射速度上有顯著提高,但因單位時間內僅能發射一枚彈丸,精度有了,但對撲面而來的大批騎兵來說,並沒有之前多彈丸的佛郎機銃管用,至少那槍一槍打出去,近距離上必能讓一名韃靼重甲騎兵或者坐騎死傷,現在這種槍卻未必能奏效。」

    沈溪道:「佛郎機銃是一種散彈槍,優點明顯,缺點也很大,那就是射程太短了。現在改進的燧發槍雖然單挑時對騎兵起不到壓制效果,卻若是採取排槍三連擊甚至四連擊,由於射擊距離更遠,精度更高,效果比起只能發射兩三輪的佛郎機銃更好。只是這需要士兵擁有良好的團隊協作精神,以及精湛的射術,不訓練不行啊。」

    沈溪臉上展露的笑容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胡璉感覺壓力陡降。

    對於胡璉來說,他更喜歡口徑大,殺傷面積驚人,但射程卻不佳的佛郎機銃,這東西比長矛的攻擊距離遠多了,敵人衝到近前後,一發打出去,幾米內都是亂飛的彈片,敵人想逃都逃不掉。

    但沈溪卻堅持發展長射距定點瞄準的燧發槍,這才是武器發展的趨勢,散彈槍不過能在一定條件下使用,受限明顯,長距離攻擊的燧發槍卻全地形都管用。

    沈溪道:「士兵們先跟著教官練習隊列、執槍等,等我回來再訓練射擊、槍支保養、長途越野拉練等,這次練兵非常重要,部隊從上到下要高度重視,力爭練出一支強兵來。」

    胡璉點頭:「有沈尚書在,練兵應該不會出問題。哦對了,沈尚書,陛下可有安排下官新差事?」

    胡璉非常在意朱厚照的看法,這源自於他對自己的極度不自信。

    畢竟滿打滿算,胡璉跨入仕途不到三年,他大多數同窗現在還在各部熬資歷,有的甚至在觀政,而他跟著沈溪做事,如今竟然督撫一方,拔擢之速讓人歎為觀止,壓力自然隨之倍增。

    胡璉知道,原本他的身份根本不會得到朱厚照任何眷顧,只是有了沈溪的推薦,他才有了現在的地位,開始期待皇帝對自己另眼相看。

    沈溪笑了笑:「陛下肯定會讓重器兄一起出征,到時候自然會擔當要職,要麼陪伴在陛下左右,要麼獨領一軍,總歸會受重用,有大把建功立業的機會。」

    胡璉想了下,期待地道:「若能伴駕君側,自然再好不過。」

    胡璉很識時務,他知道獨領一軍很可能會送掉性命,尤其是擔當先鋒官,更是九死一生。相對而言,他更願意守在皇帝身邊,出謀劃策,這樣他做事都會被皇帝看到,比在沒人看到的犄角旮旯出力好太多了。

    沈溪點頭:「重器兄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我會儘量幫你爭取,陛下身邊的確缺少能擔當大任之人。」

    胡璉多少有些慚愧,畢竟他沒有主動請纓當先鋒官,有愧於沈溪提拔,當即衝著沈溪深鞠一禮,表示歉意。

    沈溪沒太在意,他尊重胡璉的選擇,不會強求一個對建功立業沒多少渴望的文官當先鋒官。

    以沈溪設想,先鋒官一個重要作用就是誘敵,出意外的可能性很大。

    又閒話一刻鐘,胡璉識趣退下,沈溪也回官驛後院,準備來日回京事宜,然後早早上榻休息。

    第二天一早,沈溪帶著佛郎機使節趕赴京城。

    因為當天是會試結束的日子,朱厚照很興奮,準備把蘇通和鄭謙請來,好好慶祝一下,擇日再跟沈溪商談與佛郎機人貿易的事情。

    沈溪回京前,朱厚照已做出安排,這次他親自準備宴請的場地,又特地讓麗妃幫忙安排節目,準備帶麗妃一起出來見蘇通和鄭謙,跟他一起赴宴的還包括張苑剛找來的女人,由朱厚照親自挑選而得。

    張苑和錢寧都沒被允許隨同,只有小擰子有資格參加會見。

    小擰子很機靈,懂得把握機會,想利用朱厚照一時的信任,來對付政敵,而當前首要任務便是跟蘇通和鄭謙交好,讓二人在朱厚照面前為他說話。

    正午時分,沈溪帶著佛郎機人進城,本應第一時間去見朱厚照,但在城門口得知朱厚照的安排,前來通知的正是得到傳報奉朱厚照命令前來迎接的小擰子。

    沈溪沒轍,只能把佛郎機人帶到會同館。

    等一切安頓好,小擰子才道:「沈大人見諒,陛下這幾天很忙,休息得不好,不方便接見外藩使節。」

    沈溪心想,朱厚照這傢伙能做什麼?

    每天都忙著吃喝玩樂,儘量做到每天不重樣,就這麼一個十足的昏君還被群臣擁戴,也就大明這種靠愚忠支撐的封建王朝才有眼下的安定祥和。

    沈溪道:「陛下幾時出豹房?」

    小擰子琢磨一下,感到難以回答,最後支支吾吾道:「怎麼都得未申之交吧,陛下總得準備一下,不過場地已安排好,沈大人可以先過去……小人之後還要去見陛下,便不多打擾沈大人了……」

    沈溪搖頭苦笑,無奈地讓小擰子自便,而他則跟佛郎機人交待好,讓佛郎機人在會同館好好休息,等候明日面聖。

    ……

    ……

    沈溪直接前往朱厚照設宴的園子。

    這園子乃是皇室產業,靠近東直門,距離豹房不是很遠,沈溪抵達時日頭剛西斜。

    本來沈溪應該回家看看,但這次他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也未帶家眷,不想節外生枝,之後還要出城練兵,也就暫時過門不入,先去見見朱厚照。

    沈溪剛到不久,蘇通和鄭謙二人也到來,他們早上才出考舍,回家後正要召來妻妾好好放鬆一番,得到「遲公子」邀請,不敢怠慢飛奔而來,他們本來聽說沈溪出城尋醫問藥去了,卻未料到會在這裡遇到老友。

    「……沈大人,我等考過會試,回家時聽說您出京去了,本以為您不會來呢。」

    蘇通和鄭謙非常熱情,主要是二人會試發揮不佳,現在有求於沈溪和朱厚照。在他們看來,跟沈溪和朱厚照的結交到了收取回報的時候,一旦會試不第,便請沈溪和「遲公子」為他們舉官。

    雖然現在成績沒出來,但有沈溪這個兵部尚書以及「遲公子」這樣的勳貴幫忙,他們覺得自己當官應該不難。

    沈溪道:「遲公子相邀,我能不來嗎?」

    「嗯!?」

    蘇通和鄭謙對視一眼,心中都是一動。

    二人在經歷九天考舍封閉,心境平和多了,考慮的事情也更周密,在棚舍時便意識到一個問題,「遲公子」來頭不凡,能幾次讓沈溪出面幫忙引薦,身份豈會簡單?只是一時間沒把「遲公子」跟皇帝聯繫到一起。

    現在沈溪把遲公子的邀請說得非常慎重,由不得二人不懷疑。

    沈溪沒有解釋太多,道:「之後遲公子便會前來,大概情況我會讓他說清楚,你二人今日不必有什麼顧慮,放開身心,大吃大喝便可。」

    「那是那是,咱們本來就是來以酒會友,解除九天考試帶給身心的疲乏。一次大比,五千多舉子參加,誰知道哪個會考中呢?這次考題可不簡單……」

    不知不覺,鄭謙開始說起考試的事情,想聽聽沈溪的看法。

    其實沈溪從出城到回城,全身心投入到跟佛郎機人的貿易以及練兵上,根本就沒留意過會試,至於會試的考題更是無從關心起,畢竟這次他不是主考官,也沒打算培養門生,也就沒興趣打聽。

    沈溪直言不諱:「之前在下出城養病,未問及科舉之事。」

    鄭謙正要跟沈溪詳細介紹,蘇通打斷他,道:「沈大人身體欠佳,鄭兄還是莫要用科舉的瑣事打擾,今日只管飲酒作樂……哦對了,沈大人病體違和,應該不能飲酒吧?您以茶代酒便可。對了,為何還不見遲公子?」

    說著話,蘇通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好似在問,今日明明是遲公子相邀,為何已到黃昏,依然不見遲公子的身影?

    沈溪道:「遲公子沒來,咱們安心等著便是,他那邊具體是個什麼情況我還不知曉,今日我剛回城便受邀而來。」

    言語中,沈溪有一些不耐煩,不想貿然評價。

    鄭謙和蘇通均擅長察言觀色,沈溪不想說,二人自然不會惹沈溪不愉快,然後開始說一些當年在閩西時的舊聞,氣氛一下子融洽多了。

    ……

    ……

    天黑很久,朱厚照姍姍來遲。

    朱厚照沒有解釋自己為何晚到,此行沒有按照計畫帶麗妃前來,只有小擰子在後跟著,沈溪從小擰子的反應中察覺到,正德剛發過一通脾氣,所以他身邊的人都需要小心翼翼。

    「沈先生來了?哈哈,本想去迎接先生,卻未料家裡瑣事煩擾,好在只是晚幾個時辰見面,倒也沒耽擱什麼事情。」朱厚照好像不知沈溪要回來一樣,打招呼時很客氣,顯得有些生分和見外。

    沈溪沒有對朱厚照行禮,蘇通和鄭謙則過來跟朱厚照打招呼。

    坐下來後,朱厚照笑道:「這次請幾位過來,算是一次回請,這院子剛買下來,雖然不大,但住起來很舒服,正好作為宴請之所。哈哈。」

    朱厚照看起來心情不錯,但小擰子的拘謹卻顯而易見,再加上很多事跟之前安排不同,沈溪不由暗自揣測發生了什麼事。

    沈溪心道:「這小子平時都只顧著吃喝玩樂和女人方面的事情,好像國家大事跟他沒多少關係,現在小擰子這麼害怕,很可能是麗妃做出什麼忤逆的事情,又或者是錢寧、張苑等人引起他不快。」

    朱厚照閒話幾句,開始倒起了苦水,道:「本來今天高高興興要出門,誰想家中奴僕不懂事,僭越頂撞,什麼好心情都給壞了,這才來晚了些,諸位請見諒。」

    蘇通笑道:「既然是摯友,怎會見怪?有事的話,晚來一些也無妨,對了遲公子,一直未曾問過,您是哪家公侯的公子?有時間的話,我等想登門拜訪,就是……不知門第,也不知該送什麼禮物才合適……」

    順著話頭,蘇通開始有意識地試探朱厚照的身份,畢竟已不是會試開考前,他得為自己的仕途考慮,同時衡量是否能留在京城。到地方還是當京官,需要視人脈和關係而定,而他們在京城認識的人不多,只能緊貼沈溪和「遲公子」。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這才道:「回頭讓沈先生跟兩位說吧,今日不談這個,只談風花雪月……兩位剛從考舍出,想必悶壞了吧?回到家中可有先樂呵樂呵?」

    朱厚照想揭過一個話題時,便會帶起一個新話題,而他所言恰恰是蘇通和鄭謙津津樂道並引以為豪的事情,對於女人兩邊有許多共同語言,很快便眉飛色舞地閒話起來。

    過了盞茶工夫,鄭謙忽然發現沈溪獨自飲茶,沒有加入話題中來,暗叫一聲糟糕,清了清嗓子,提醒蘇通沈溪在旁邊,注意下形象。

    蘇通醒悟過來,笑了笑道:「跟遲公子一起,不自覺便放浪形骸,倒是讓沈大人見笑了。此次來得匆忙,未及準備禮物,只能回頭找機會送到沈大人和遲公子府上……我和鄭兄準備留在京城,先在六部或各寺司衙門做個小官,看看將來是否有上進的空間。」

    蘇通和鄭謙再次「務實」起來,有意無意地提醒,你們二位可不能忘了給我們安排差事。

    朱厚照終於找到自己最「擅長」的事情,也就是以皇帝的身份私相授受,鼓著眼睛,拍著胸脯道:

    「不管你二人是否中進士,我都有辦法讓你們做官,而且職務絕對讓你們滿意,這個之前我已經跟沈先生說過,回頭便會把結果告知。」

    蘇通驚喜地問道:「是嗎?誰曾想,真是出門遇貴人,我等剛出號舍,就遇到沈大人和遲公子這樣的貴人……來來來,敬二位一杯,對了,我立即派人回府去叫幾個戲子過來,匆忙而來沒做準備,這次怎麼都得把氣氛搞起來,禮物也一併備上,讓沈大人和遲公子自己選擇。」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0-30 06:31
第二一〇九章 以退為進

    朱厚照非常盡興,也是他小半個月沒機會出豹房來找朋友喝酒,所以顯得恣意輕狂了些。

    但沈溪卻不能坐看朱厚照喝醉,趁著蘇通去交待下人回家拿禮物時,特地把朱厚照請離席位,到隔壁房間說事。

    朱厚照臉上掛滿笑容,問道:「先生找朕有事麼?」

    沈溪道:「陛下焉能輕忽政事?臣回京是有要事辦理,涉及軍國邦交大事,為何陛下如此冷漠處之?莫不是陛下覺得,國家大事還不如眼前的吃喝玩樂來得重要?」

    朱厚照稍微有些尷尬:「先生不要把話說得這麼嚴重嘛,朕不過是請先生來一起喝個小酒,紓解疲乏,放鬆身心,以後才能更好地做事……有什麼等明天再說吧。」

    沈溪搖頭:「軍國邦交大事耽誤不得,城外兵馬還等著操練,若是養成明日復明日的態度,那到了戰場上是否也要拿這種態度對待窮凶極惡的韃靼人?」

    朱厚照聞言臉色不太好看,道:「沒想到先生這麼看待朕……不過是出來喝杯酒罷了,哪裡有那麼嚴重?先生如果覺得不適的話,可以先回去。」

    沈溪道:「陛下尚未接見佛郎機使節,若接下來通宵暢飲的話,明日是否有精神出席會見?涉及三百多萬兩白銀的買賣,難道陛下就不上點兒心?」

    「這個……」

    朱厚照稍微遲疑一下,隨即道,「有先生在,朕何必操這個心?什麼事先生都可以自行決定,如果佛郎機人有國書的話讓他們呈遞上來便可,朕就不去親自見他們了……」

    沈溪心情一下子變得極為糟糕,詫異地打量朱厚照。

    朱厚照側過頭,有意避開沈溪的目光。沈溪見狀,不由嘆了口氣,對他來說,眼前這個學生讓他非常失望,作為皇帝,朱厚照不作為意味著很多事都將出現偏差,導致佛郎機人對大明、對他這個大明代表產生不信任情緒,生意是否能談下去都兩說。

    「本來說好的事情,陛下卻臨時反悔,讓外藩使節怎麼看?陛下還是跟微臣去見見佛郎機人吧,哪怕只是例行照面也好,只要讓對方感受到大明的誠意,事情就當過去了。」沈溪勸解。

    朱厚照依然側著頭:「先生,這都已經晚上了,總不能讓朕深更半夜去見西洋人吧?這成何體統?怎麼都得在皇宮裡會面,而且要見也要等到明天……要不,這件事就算了?」

    沈溪非常無奈,心中哀嘆:「這小子喝一宿的酒,明天回去睡一天覺,等晚上醒來又會推搪……哪裡有一點君王敢作敢當的風範?」

    沈溪再次勸諫:「要見面未必需要在皇宮,宮外也可。陛下不妨即刻起駕去會同館賜見,等回來繼續與蘇、鄭兩位兄弟暢飲,陛下以為如何?」

    「去會同館?這個……」

    朱厚照看到遠處搖搖擺擺過來找人的蘇通,心癢難耐道,「要不容後再議吧……蘇公子已經來了,朕要過去跟他喝酒。」

    沈溪一把拉住朱厚照,如此舉動讓養尊處優慣了的朱厚照有些不太適應,他回頭看了沈溪一眼,似乎在問,先生何故對朕無禮?

    沈溪問道:「陛下是否準備今晚就將身份如實告知蘇、鄭二人?」

    「不用。」

    朱厚照仍舊在搪塞,「先為蘇公子和鄭公子安排好差事便可,等會試成績下來後再捅破吧,朕能幫忙的事情不多,需要先生去落實……至於佛郎機人使節,就全權委託先生處置。」

    「如果接下來先生覺得陪朕喝酒不舒服,可以先行離開,去跟佛郎機人打個招呼……那個誰,幫沈先生擬一份國書,就說是給佛郎機國王的,就說朕恩許兩國間進行商貿活動。」

    說完,朱厚照迫不及待地出門,跟四處找尋的蘇通和鄭謙會合,不一會兒便傳來他放肆的笑聲。而此時酒桌上不但有美酒和菜餚,還有了女人,鶯鶯燕燕,香風陣陣,所說話題都齷齪不堪。

    沈溪不想在這樣的環境中停留,進門打了聲招呼便告辭出來。

    朱厚照、蘇通和鄭謙都出來相送,在沈溪看來,朱厚照就好像迫不及待送他走一樣。沈溪心裡非常悲哀:「忙活半天,卻以這樣的方式收場,讓人實在不甘心。」

    ……

    ……

    沈溪乘坐馬車往會同館而去。

    到了地方,沈溪下車後駐足一會兒,心情非常糟糕,恰好此時雲柳帶著人過來,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禮,問道:「大人何故此時造訪會同館?莫非朝廷另有安排?」

    沈溪黑著臉道:「我不來這裡還能去哪兒?難道跟陛下喝酒胡鬧?」

    雲柳看出沈溪心情不佳,不敢多言,低著頭,跟在沈溪身後一起進入會同館,此時會同館內佛郎機使節正在商量明日與大明皇帝會面的細節,涉及兩國邦交,一個個了無睏意。

    「……沈大人,你深夜造訪,莫非是現在我們就要去見你們的皇帝?」盧蘭達見到沈溪,非常高興,立即上前相問。

    沈溪無奈地道:「我朝陛下無暇賜見使節,會見之事可能要延後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盧蘭達先是不解,隨即神色變得緊張起來,「我們前來大明京城跟你們皇帝見面,是為邦交,只有兩國開誠布公地坐下來談,我們才能放心做買賣……我們必須見到你們的皇帝,不然這次生意只能作罷,我們不能跟沒有信用的國家交易!」

    盧蘭達越說越激動,對他而言,最怕的是在別人的地方被坑,而現在沈溪給他畫的大餅看起來不錯,卻不能拿來當飯吃,他有足夠的危機意識。

    沈溪搖頭:「我朝陛下已準備好國書,可以互換,因為兩國尚沒有君王層面的國書往來,我朝陛下以自身安危考量,不得不做出以後再見面的決定……如果盧兄弟有什麼疑問,這次生意就此作廢吧,我乃大明臣子,不能違背君王意志行事。」

    「啊?」

    盧蘭達神情間滿是訝異,結結巴巴地問道:「沈……沈大人居然說不做生意了?你們怎麼可以……這是一筆超過三百萬兩白銀的大買賣。」

    沈溪以退為進,不想被佛郎機人要挾,這裡可是他的地頭,既然朱厚照不配合,只能一改之前的和善態度,變得強硬起來。

    沈溪提醒道:「盧兄弟別忘了,你們是用基本沒多少生產成本的白銀,從我們手上買走大批商品,這些大明出產的東西運到你們國家可以獲取高額利潤,留下來的則是物價暴漲,以前一兩白銀可以買到的東西,現在只能二兩或者三兩才能買到,民怨沸騰是必然的結果。從某種意義而言,這是勞民傷財的事情,畢竟有沒有白銀對我們大明來說無關緊要,畢竟這玩意兒既不能吃又不能穿,多少都無所謂!」

    盧蘭達臉上的肌肉抽搐一下,抗議道:「沈大人別忘了,我們可是簽訂有貿易協定。」

    沈溪聳聳肩道:「一切貿易協定,都建立在對等的夥伴關係上,既然是你們先提出不跟我們交易,那責任就不在我方……如果僅僅是因為見不到我大明皇帝的面就要改變已簽訂的貿易協定,如此反覆無常,如何指望我們大明相信你們不背信棄義?」

    盧蘭達雖然讀過書,自問學識淵博,卻發現此時自己拙於言辭,有一種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的感覺。

    就在盧蘭達態度搖擺不定的時候,沈溪突然厲聲喝問:「再問你們一次,買賣做還是不做?」

    就算盧蘭達清楚沈溪是以進為退,卻不敢直接否定這次買賣,因為他知道根本不可能運那些笨重的白銀回里斯本……由於地理大發現導致歐洲的白銀貶值速度很快,金價卻穩步上升中,千里迢迢把白銀從亞洲運回歐洲,基本上無利可圖。相反要是運送絲綢、茶葉和瓷器的話,最少都是五倍以上的利潤。

    因此,盧蘭達需要的是大明的特產,而不是沒有增值效果的白銀,佛郎機國內包括國王曼努埃爾在內的高層需要的也是來自大明的商品,不是白銀。

    盧蘭達有些遲疑,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們先商量一下,等明日再答覆沈大人。」盧蘭達發現自己在沈溪威逼下難以給出答案,又不希望馬上做出決定,於是就想先冷靜一下,等跟手下商議後再做決定。

    沈溪搖頭:「看來你們沒有誠意,如何能指望我們讓步?我朝陛下英明,用這種最簡單的方式便試探出你們真心與否,哪怕此次生意達成,也沒法保證你們不會撕毀協約,那以後我們再見面,應該就是敵人了……希望我們的艦隊在海上遭遇時,用火炮來表達友善,讓飛行的炮彈避過你我頭頂,成全彼此的情義。」

    盧蘭達聽得一愣一愣的,張了張嘴,想跟沈溪辯解什麼,但沈溪卻似乎已失去跟他商量的興趣,轉身便走。

    盧蘭達心想:「壞了,壞了,我們的第一筆銀子已送到大明京城,只要我們反對,他們肯定會明搶。另外,我們船隊的位置,恐怕已暴露,要是他們派人去劫掠,而我們留下看守的人沒有防備,豈不是連那一半銀子也會出問題?大明皇帝見與不見,無關緊要,回國後我就說見到了,然後拿出國書,曼努埃爾陛下也不會知道真假……既然胡說八道都不會有人質疑,我何必那麼執拗?當前最重要的便是帶回大明的特產!」

    眼看沈溪已快出門口,盧蘭達趕緊追了過去:「沈大人留步,我仔細考慮過了,認為以後再拜見你們皇帝也是可以的,不過……你得把國書給我,這樣我回國後可以交差,這次生意必須達成,不然我沒法交差。」

    沈溪打量盧蘭達:「這豈不是反覆無常?」

    盧蘭達已顧不上臉面,賠笑道:「是我們沒考慮清楚,才會有眼前的誤會……對,一切都是誤會,沈大人如果認為不滿意的話,我們可以再拿出一千兩黃金,當作是給沈大人的禮物,沈大人您看……」

    沈溪道:「禮物不禮物的我不稀罕,大明也不缺那點兒東西,做買賣最重要的是講誠信,只需要按照之前達成的貿易協定履行便可!」

    本來是一次嚴重的外交糾紛,卻被沈溪三言兩語就化解。

    當沈溪從佛郎機人的房間出來時,得知情況的鴻臚寺官員都很振奮,雖然他們不知道沈溪在跟佛郎機人談什麼,卻清楚沈溪在這次外交糾紛中取得完勝。

    沈溪沒有跟這些人說什麼,因為來日就要跟佛郎機人出城,在此之前得等小擰子把國書送來。

    沈溪心情抑鬱,直接去了惠娘居所……惠娘和李衿此前已從武清乘坐馬車回京處理商會事務,根本沒想到他會在入夜後過來。

    「……老爺不是去面聖了麼?怎麼會過來呢?」

    惠娘顯得很意外,「那些紅毛夷人見駕之事,老爺已順利解決了?還是說要等明日老爺再帶他們入宮面聖?」

    沈溪不由搖頭嘆息,然後把大概情況跟惠娘一說,惠娘笑道:「這是好事啊,老爺不費吹灰之力便把紅毛夷人說服了,本來的糾紛也消弭於無形中,為何老爺依然如此愁眉不展呢?」

    不但惠娘好奇,連李衿也不明白,好奇地看著沈溪。

    沈溪拿起面前的茶杯,淺酌一口,這才道:「外交糾紛不是靠拳頭來解決問題,現在佛郎機人因為急需咱們大明的商品不得不屈服,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會心服,心底會留下大明出爾反爾的印象,在外交和對外貿易中,無異於一場災難!」

    惠娘點頭:「這就是買賣人講究的誠信,沒有好口碑,很難指望生意做得長久。」

    沈溪看了李衿一眼,李衿也在點頭,以惠娘和李衿在生意場上這麼多年的經驗,自然明白守諾的重要性。

    沈溪道:「這次本來說好帶佛郎機人去見陛下,遞交國書,這實際上已超出兩國貿易範疇,可以說是一次邦交大事,但陛下卻因沉溺逸樂拒絕會見,如此一來意味著我們跟佛郎機人沒有履行正常邦交手續,將來見面怕是會出亂子。」

    李衿握起拳頭:「怕什麼?有老爺在,定叫那些洋夷服氣!」

    沈溪搖搖頭:「就算大明兵鋒再盛,這種仗打來也是毫無意義,他們是一群強盜,我們距離他們國土十萬八千里,除非我們能打到他們的國土上,否則一定不要輕易嘗試拿自家庭院作為戰場,這是基本的原則,不然就算我們取勝,家園也會被人折騰得不輕!」

    李衿吐吐舌頭,不再說什麼。

    「老爺不必擔心。」

    惠娘勸說道,「西洋人暫時選擇了屈服,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至少說明他們怕了老爺和大明,這次買賣咱們賺了,只要能把西北的韃子給滅了,將來大明國泰民安,兵強馬壯,哪裡還需要懼怕什麼洋人?」

    沈溪笑了笑,說道:「惠娘你這是安慰我,還是讓我以你的邏輯,來麻醉自己?」

    「嗯?」

    惠娘低下頭,感覺沈溪可能是生氣了,她所這番話是一片好意,所以不會為自己解釋什麼。

    沈溪道:「我也知道朝廷的現狀,我心裡鬱悶的並不單純是這件事,而是陛下出爾反爾……正應了那句兔死狗烹的老話,在出征草原前,陛下已對我有所防備,若將來我真的封狼居胥,建立不世偉業,難道能安然做一個權傾朝野的大臣?那時候,就算陛下不防備我,那些大臣也會將我跟劉瑾作比較,表面上對我恭恭敬敬,暗地裡卻會想方設法促成我下台……」

    「老爺實在多慮了,現在戰事還未進行,老爺莫非已開始打退堂鼓不成?」惠娘問道。

    沈溪再次搖頭:「總歸還是要有所防備為好,別真到了那一天,猝不及防,以為自己可以當一個輔佐明君的忠臣,最後卻落得罵名,成為罪人……所有這一切,不過是皇帝一句話罷了,誰知道未來會如何?」

    言語中,沈溪帶著一種極大的失落,為前途憂心忡忡。

    就算惠娘想安慰什麼,也不好隨便開口,因為她明白此時說什麼都可能會觸碰到沈溪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

    此時的沈溪,已不再是初入官場意氣風發的少年,而是一個老謀深算、要為自己將來籌謀的權臣,需要為自己的將來鋪好道路,而不是車到山前再等旁人來給他指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0-30 06:41
第二一一〇章 朝中無好人

    第二天天剛亮,沈溪便前往會同館,準備跟佛郎機人一道出城。

    到了地方,佛郎機人還沒起床,沈溪只能派人去催,然後到花廳喝茶等待。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天色大亮,忽然聽會同館的官員進來說有人拜訪。

    沈溪最怕的是謝遷突然殺來,到時候彼此都尷尬,但見到來人後他終於放心了些,卻是吏部尚書何鑑。

    「何尚書?」

    沈溪站起來過去行禮,很意外在這裡見到何鑑,因為他回京屬於機密,知道的人微乎其微。

    何鑑還禮後道:「要不是鴻臚寺的人說及,老朽還不知你已經回來了……聽說你是跟佛郎機人一起回的京?」

    沈溪看了一眼會同館後院,搖頭輕嘆:「真是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何尚書。」

    何鑑一擺手:「你可別當老朽是在監視你,只是恰好老朽一個門生在鴻臚寺當差,今日他到吏部拜訪時無意中提到你……你這麼早便到會同館等候,是有什麼事情沒商議妥當嗎?」

    沈溪看到何鑑那關切的目光,大概猜想,何鑑這次是來問一些事,比如說他之前出城到底是做什麼,還有突然傳來的跟佛郎機人的貿易是怎麼回事,再就是正德皇帝對此的反應等等。

    可是這些事沈溪都不想說,因為告訴何鑑就等於告訴天下人,謝遷那邊很快就會知曉,而這次出兵草原,謝遷就是朝中反對最為激烈的那一位。

    沈溪道:「因為一些事尚未完成,許多細節請恕在下不能跟何尚書您解釋……我唯一能說的便是朝廷跟佛郎機人的邦交還在進行中,這次涉及重要的關防問題,想必何尚書也知道南方海疆有倭寇出沒吧?」

    「嗯!?」

    何鑑本來已隱隱猜到沈溪要做什麼,但現在聽沈溪這麼一說,反而糊塗了,一雙昏花老眼瞪得大大的。

    沈溪看了眼後院:「之後佛郎機人便要離開京城,我得全程陪同,這是陛下親口吩咐,何尚書若沒別的事情,在下先告退了。」

    「之厚,你別著急走,朝中同僚都以為你出城是為養病,非常關心的身體,這些天有不少人在老朽面前提及,我也想問問……」

    何鑑顯得很關心,但這種關心太過流於表面。

    沈溪看了眼進來端茶送水的鴻臚寺官員,他不想知道到底是誰給何鑑通風報信,不過已確定一件事,謝遷必會知道他這次折返京城的事情,本來是機密,但現在連秘密都算不上,短時間內他出城又回城的事情就會傳遍朝野,而他跟佛郎機人過從甚密的事情,也會被人瞎傳。

    沒人會在意他做什麼,所有人都會帶著最大的惡意揣測他的動機,甚至會把他跟喪權辱國的賣國賊聯繫到一起。

    沈溪道:「在下不方便多說了,告辭。」

    沈溪沒打算對何鑑報以好臉色,雖然眼前這位是他向朱厚照推薦才最終成為吏部尚書,彼此有一份香火緣,但何鑑上位後就緊貼謝遷,讓沈溪無奈之餘對何鑑也充滿了防備。

    沈溪進入會同館為佛郎機人準備的房舍,路上想著心事:「何鑑跟謝老兒算是一夥的吧?只是兩個老傢伙為了某種目的一直不肯承認,何鑑說是幫我跟謝老兒說和,可結果呢?還不是事事都向著謝老兒,連戶部剋扣兵部錢糧的事情他也不站出來說句公道話,虧他當初還長期在兵部任職。」

    沈溪對於何鑑的立場非常遺憾,這跟平時何鑑所做所為有關,名義上保持中立,但其實什麼事情都堅定地站在謝遷一邊。

    沈溪不認為何鑑是什麼股肱大臣,這樣庸碌無為的老臣對於維護朝廷的穩定有一定幫助,但在這個大航海時代開啟的特殊時期,任何因循守舊的思想,都是大明國力衰落的根由,何鑑相當於大明臃腫不堪的官場的一個代表人物。

    不多時,沈溪見到佛郎機使節盧蘭達。

    沈溪從盧蘭達的臉色,看出對方休息得不是很好,這也是因為盧蘭達心裡揣測一些事,跟大明邦交和貿易的不順,讓他反思這次來大明做買賣是否太過衝動。

    沈溪對盧蘭達道:「既然已經做出決定就不要再多想了,我已準備好國書,等你們離開時就會交給你們,你可以回去跟你們國王說,我大明跟你們佛郎機建交誠意滿滿,如果將來在海外有什麼利益爭執,大明願意攜手佛郎機,締結進退一致的軍事結盟。」

    「啊?」

    盧蘭達很驚訝。

    之前他對跟大明建交之事持懷疑態度,因為大明真正的主宰正德皇帝拒絕接見,讓他認為沈溪騙了他。

    但現在聽到可以和大明締結軍事同盟的話語後,盧蘭達忽然意識到,自己為佛郎機在遙遠的東方找到了一個盟友。

    說到底,佛郎機只是一個小國,國土被西班牙包圍,人口只有幾百萬,海軍雖然強大卻上不了岸,一旦在海外因利益與西班牙發生衝突,後果不堪設想。可有大明做盟友就不一樣了,根據他打聽到的消息,大明人口上億,物產富饒,百年前就有過七下西洋的壯舉,對西方世界非常有威懾力。

    如果單純是貿易,他回國最多會獲得升職加薪的嘉獎,但若是在邦交和軍事上獲得成就,他很可能獲得爵位提升。

    「好,好!」

    盧蘭達臉上終於呈現笑容,顯然沈溪帶給他的國書是這次貿易談判中最好的禮物。

    跟佛郎機人把商貿細節談妥,連軍事同盟的想法都落實後,沈溪才覺得這次外交糾紛大致得到解決。

    下一步,他就要從佛郎機人手上拿到銀子,三百萬兩白銀足夠軍費支出,不過眼前有個大麻煩,就是如何從民間購進糧草物資,有銀子是一回事,但銀子沒法保證將士吃飽穿暖,最多能作為戰後對士兵的犒賞,打仗就是打後勤,他必須得想辦法把糧草籌集齊全。

    與盧蘭達約定好出城時間後,沈溪離開會同館,去見了一下宋小城。

    當宋小城知道沈溪想從民間籌集糧草後,自信地道:「爺儘管放心,糧草輜重幾天就能籌措到位,去年夏糧和秋糧接連豐收,民間又風聞朝廷要對外用兵,商賈都怕朝廷強行徵派,都在搶著賣糧,京師糧價一直在低位徘徊。」

    沈溪道:「就怕消息洩露出去,糧價會大幅上漲,這次不全從京師周邊調度,距離戰事開啟大概還有兩個多月時間,足夠從江北調運糧食到京城,就算從江南和兩湖地區買也完全來得及。」

    宋小城拍著胸脯應了下來,雖然他這邊表現出極大的自信,但沈溪還是有些疑慮。

    宋小城表現出的這種自信,在沈溪看來有硬撐之嫌,因為連他自己都覺得徵調糧草很困難,要麼宋小城是故意表現出如此姿態讓他放心,要麼就是對其中的困難預估不足。至於是否有旁的可能,沈溪不會去想,因為這會挫傷手下的積極性。

    好在沈溪已提前跟惠娘和李衿說過購買糧食的事情。

    昨夜他已跟惠娘說好,未來一段時間惠娘不會離開京師地界,將在京城和通州、天津衛之間活動,打理南方糧草北上的事情。兩個月時間說起來寬裕,但因為這個時代交通不便,運送糧食全靠大運河,一切都要抓緊時間進行。

    因為剛剛從佛郎機人獲得銀兩,無法及時把錢運到南方,沈溪只能讓惠娘和李衿暫時以商號信譽做擔保,從南方商賈手裡借糧,回頭再把錢送去。

    ……

    ……

    二月十九,沈溪離開京城,出城時沒跟誰打招呼,只有朱厚照、何鑑以及會同館的人知道他回過京城。

    這次出城,除了送佛郎機人離開,還有便是統籌練兵事宜。

    沈溪走的當天,何鑑去見謝遷。

    跟沈溪預想的一樣,無論何鑑再怎麼主張中立,始終是一個保守的老臣,任何時候都不想落人話柄,遇到事情第一時間便會通知謝遷,至於謝遷怎麼做,他基本不會干涉。

    當天謝遷因感染風寒沒去文淵閣,不過他讓楊廷和送了一些奏疏到他長安街的小院,帶病作票擬,主要是梁儲負責會試閱卷工作,加上年初積壓的奏疏很多,謝遷不得不硬挺著做事。

    書房裡,何鑑坐下來後,把事情大概一說,謝遷咳嗽幾聲:「看來之厚出城,確實是受陛下委派……把佛郎機使節迎到會同館,還有陛下回覆國書,足以說明他並非是裡通外藩,看來先前是老夫冤枉了他……咳咳,老夫對他是否有些偏狹呢?」

    問題提出來了,但何鑑沒有作答,他知道謝遷少有反思自己,就算之前誤會沈溪,也死倔著不會認錯。

    何鑑心道:「如果我說你偏狹,你非但不會認同,還會跟我急,我才不會如此不智!」

    何鑑改變話題道:「之厚之前走得急,又跟西洋人一起出京,看來確實肩負有要務,我問過會同館的官員,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之厚這次回京神神秘秘,昨天回來今天就走,於喬你可有打探出更多秘辛?」

    謝遷抬起頭,微微搖頭:「近來我染病在身,哪裡有工夫調查他的事情?甚至你不來,我都不知他回過京城,他現在做事不會問詢我的意見。」

    頓了頓,謝遷繼續道,「不過我能理解,換作是我,知道有人不支持自己的主張,也不會自討沒趣。他出城,無非是跟佛郎機人做買賣,再就是練兵的事情,胡重器所帶人馬進駐通州大營,大概是要進行訓練吧。」

    何鑑讚歎道:「於喬即便足不出戶,朝中也什麼事都瞞不住你。」

    「咳咳。」

    謝遷再次咳嗽兩聲,「朝堂之事,無非這麼多,我可沒強求沈之厚一定要聽從我的命令行事,現在無論他做什麼,都跟我無關。咳咳,如果這次出塞作戰出現什麼偏差,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哪個臣子會無端去招惹外夷?能守好疆土便已經很不錯了,大明絕對不能因他而出現任何偏差……若陛下堅持御駕親征,最好把儲君的問題解決了,這樣就算出了事,也有人出來承擔後果。」

    何鑑不由苦笑,朱厚照別說兒子了,就連兄弟都沒有,最多有個妹妹,而公主顯然沒有繼位的資格。

    到最後,何鑑不想勸了,因為他知道謝遷要跟朱厚照說的事情極為棘手,一個不好就是大不敬,何鑑可不願惹禍上身。

    ……

    ……

    麗妃在沈溪出城當天,已知道沈溪代表朝廷跟佛郎機人簽訂了貿易和外交協定,判斷沈溪會暗中徵調糧草物資。

    「……看來沈大人買賣做得確實很大,既要把洋人要的商品,還要準備對草原作戰所用糧草物資,還不能驚動朝中謝中堂,他做的事情,簡直堪比帝王,好像大明有他一個人就可以運轉自如,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沒了他,大明恐怕要倒退幾十年……」

    麗妃看過手裡的卷宗,心裡已在籌謀如何充分利用這件事,讓自己賺得好處。

    此時麗妃面前跪著一個人,正是之前投奔錢寧不得,卻被麗妃想辦法收買到麾下的錦衣衛百戶廖晗。

    廖晗諂媚的笑容中帶著一抹恭維,他對於能巴結上麗妃很高興,在他看來這比巴結錢寧直接有效多了。

    「乾娘說得是,沈尚書做的買賣不小,一樁生意大概就是好幾十萬兩,要不咱們也想辦法收攏些貨物,跟他做買賣?這將是一本萬利的事情。小的已準備把這件事告訴南方的朋友,讓他們想辦法跟沈尚書搭上線,說不一定能從中分潤些……」廖晗笑著說道,那溫順的模樣就跟麗妃的親兒子一樣。

    廖晗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成為麗妃的手下必然要有一個可以讓君王不生懷疑和妒忌的身份,否則被皇帝誤會他跟麗妃私通的話,不用坐實,直接就會被從這個世界抹去。

    這次認干親,不是麗妃提出,事前更未徵得麗妃的同意,直接就喊了出來,麗妃雖然沒答應但也沒拒絕。

    麗妃道:「你可別做鼠目寸光的事情,如果你把消息鬧得天下皆知,那你就無法從中賺到一文錢,還可能被人盯上……既如此,不如把消息壓住,你想要的利益本宮可以給你。」

    廖晗好奇地問道:「難道乾娘認為不應該跟沈尚書做買賣?」

    「做不做買賣另說。」

    麗妃道,「就算真的要做,也不能把消息洩露出去,這是底線,如果你想為本宮做事,就必須恪守原則,一切都要聽從本宮指示,而不是自作主張。」

    「乾娘說的是,那買賣才賺幾個錢?跟著乾娘您,以後肯定是財源滾滾……」廖晗趕緊表忠心。

    麗妃舒了口氣,道:「逢迎的話就不必多說了,最重要的還是看你做事的手段……這件事你全當不知,我會告訴你怎麼做,不會讓你吃虧。」

    廖晗有些惋惜道:「現在不做這買賣,等以後消息傳出,咱們想做都做不成了。」

    「你心疼那幾兩銀子,是嗎?」麗妃冷聲道,「你投奔本宮,是想賺錢,還是想得到身份地位?又或者二者皆得。」

    「呃……」廖晗欲言又止,顯然他想選權財皆收,又知道在麗妃面前說這話不合適。

    麗妃語重心長道:「你想得到這些,就要聽本宮的話,本宮會讓你先得地位,再得金錢,否則只是銀子的話,有人跟你伸手,你就得乖乖送出去,得不償失!」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