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22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 05:40
第二一一一章 當官很容易

    沈溪回了趟京城,卻沒有進家門。

    事情也是在一天後,也即二月二十才為沈家人所知,還是通過馬九和小玉夫妻轉告……馬九被准允回家省親,小玉旁敲側擊問出沈溪曾回城之事。

    小玉本未想過消息會洩露出去,但奈何她把情況告之謝韻兒後,很快便在沈家傳開,連周氏也知道沈溪出城後又回城,氣得不輕。

    周氏帶著一雙兒女上門,到兒媳也就是謝韻兒面前說閒話:「……憨娃兒愈發不像話了,回城也不到家裡看看?他不惦記爹娘,總該惦記妻兒老小吧?還是說他帶了兩個出去,便覺得剩下的不重要了……」

    周氏想跟兒媳找尋同命相連的感覺,所以憤怒只針對沈溪,不是針對謝韻兒。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她和謝韻兒都是被沈溪冷落的可憐人。

    謝韻兒沒好氣地道:「娘,你瞎想什麼呢?老爺在外一定有重要事情處理,而且他現在身體不太好,回不回來有什麼關係?家裡沒什麼事情,老爺不是還派人回來問過家裡的情況了麼?」

    「派人回來,是小玉無意洩露的吧?」周氏的目光找尋小玉的身影,卻沒有任何發現,顯然有意避開了。

    謝韻兒道:「不是小玉,老爺確實專門派人回來問過……您想啊,家裡如果有事,難道他會不知?娘,你別太操心了,過段時間他自然就會回來。」

    周氏不滿地道:「你這一句一個老爺,娘聽了心裡不舒坦,他年歲才多大就稱老爺?還是稱呼憨娃兒,要不你叫他夫君或者相公都行……咱娘兒倆還見外嗎?」

    謝韻兒搖頭:「家裡規矩是怎樣便怎樣,娘不妨先回去,有事情兒媳會跟您說。」謝韻兒不太想接待周氏,如今沈溪不在家,婆媳間明爭暗鬥,周氏看起來潑辣,但她要對付謝韻兒並不容易。

    如果謝韻兒是那種潑辣罵街的性格,周氏倒能舒心些,大不了對著吵,然後就有分出個結果。可這位沈家的女主人根本沒那麼大的脾氣,就算有也會藏著掖著,如此一來周氏難以找到謝韻兒痛腳,再加上還得巴結兒媳讓其輔佐自己兒子,以至於周氏的潑辣對謝韻兒完全無效。

    「不走不走,今天咱娘兒倆坐下來好好說說,成天在家帶孩子,煩透了,兩個小傢伙一點兒都不讓人省心……」

    周氏耍賴一般找來凳子,坐到了謝韻兒對面,準備好好訴一下苦。

    謝韻兒沒有勉強,問道:「娘若是覺得小叔和小姑不好帶,不妨留在這裡,娘自行回去便可,兒媳幫您帶幾天。」

    周氏愁眉苦臉道:「也不完全是因為兩個熊孩子,還有他大伯大娘,這兩位一到京城就給為娘找麻煩,你不知道他們現在每過幾天就會到我那裡,說是要給老大安排差事,他們也不想想他兒子是什麼德性,連個秀才都考不上,能做什麼大事?也就是給人當帳房的命……」

    不知不覺,周氏開始數落起沈家人來,尤其是曾經欺負過她的大房中人,更是讓她看不過眼。

    以前大房留在寧化,隔得老遠,見不著人,周氏自然而然沒什麼煩擾,但現在情況不同,寧化沈家已是過去式,沈家各房全都搬到京城來了,謝韻兒對大家族的事情管得很少,基本都是由周氏出面協調,讓周氏遭遇許多煩心事。

    謝韻兒道:「老爺說過會給幾位叔伯安排差事,不過年後這些天,老爺要麼養傷,要麼忙於公務,根本沒騰出手來,等忙過這段時間吧,總不至於讓沈家人去軍中效力!老爺近來一直都忙著打理軍中事務,需要的全是有這方面特長的人……」

    周氏沒好氣地道:「最好讓家裡那些好吃懶做的傢伙充軍,累死他們,才知道吾兒做事沒他們想像的那麼容易……他們以為憨娃兒在衙門天天吃香喝辣,卻不知為朝事東奔西走,這沒考學時經常能見到爹娘,中狀元後,娘想見他一面都難,這世道也是不公!」

    謝韻兒微笑道:「總歸有得有失,娘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天下誰不羨慕娘,能生出狀元郎來,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誰稀罕他們的羨慕,娘只要一個能守在身邊,有孝心且懂事聽話的好孩子,但也別跟他弟弟一樣沒本事,整一個窩囊廢。」周氏仍舊在罵,這次沈運遭殃了,「也是他大哥鬧的,鄰里都說他大哥把弟弟的聰明給搶走了,不然一個娘生的,怎麼相差這麼大?一個能中狀元,人中龍鳳,另一個卻是條蟲!」

    謝韻兒不由莞爾,她聽出來了,周氏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一邊說不要求兒子有多大成就,一邊卻嫌棄二兒子不夠機靈。

    謝韻兒心想:「就算要怪有人把十郎的聰明才智搶走,也不該怪到相公頭上,一起出生的亦兒不是責任更大?」

    雖然謝韻兒心中有不同想法,但在周氏面前,她不會反駁,因為她聽出來了,周氏嘴裡全都是牢騷,主動搭話引發對方興趣那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作為一個賢妻良母,謝韻兒懂得如何當一個好兒媳,刻意避免點燃周氏這個炸藥桶,在處理家務事上基本能做到遊刃有餘,她仁智賢明,貞順節義,讓周氏找不到發作的機會。

    「娘,時候不早,一起吃頓便飯吧,老爺不在家,我和小文每天沒什麼事情做,有娘在也熱鬧一些。」謝韻兒笑道。

    「不是有娘熱鬧,而是多了兩個熊孩子,想清靜也難,唉!如果亦兒是男娃就好了,她那股機靈勁,什麼東西一學就會,跟她大哥一個樣……倒是她弟弟……唉!」周氏說到後面,又開始唉聲嘆氣起來。

    ……

    ……

    飯飽後,沈亦兒拉著沈運出去玩,尹文因為懷孕要回屋養胎,只有謝韻兒和周氏留在後堂休息。

    就算謝韻兒是沈溪的正妻,一家主母,但為了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同時為打發寂寞,也會做一些刺繡。午飯後她通常不睡午覺,而是留在後堂做刺繡。

    周氏在旁看了一會兒,不時指點,最後感慨地道:「娘年輕那會兒,繡活也很好,十里八村誰不知道?真是便宜憨娃兒那不爭氣的老爹了。」

    謝韻兒笑道:「娘年輕時必定風華絕代。」

    「那當然。」

    周氏顯得很自豪,「咱認識那會兒也不老嘛,你應該知道,這才過了幾年事情就大變樣,故人不在了,生活環境變好了,以前就在鄉村裡起早貪黑過日子,現在居然夜裡能點上幾座燭台,把家裡照得透亮……嘖嘖,換作十多年前,誰能想到呢?」

    謝韻兒臉上的笑容略微黯淡,因為周氏提到故人,她不自覺便想起曾經跟她們親密如姐妹相互提攜的惠娘。

    周氏道:「日子好過了,可事情也多了,憨娃兒還不能時常回家,你說他若是不當什麼朝官,做個清貴的公侯,是不是每天都能留在府上?」

    「娘,這些話可不能隨便亂說。」

    謝韻兒提醒道,「按照《大明律》,凡文官非有大功勛者不得封侯。老爺作為文官一員,必須謹言慎行,否則就是僭越,會被人彈劾,丟官去職。文官通常只能當什麼少傅、太傅,或者掛什麼上柱國尊號……都不能世襲。」

    「有這麼嚴重?沒事,我也就說說罷了,你別太往心裡去……不過你不也說了嗎?只要建立功勛便不在此例,如果憨娃兒領軍打贏韃子,出將入相,剷除大明宿敵,不就有機會封侯了?呵呵。」

    周氏現在也知道收斂了,得罪皇帝之後,她明白有個當大官的兒子不盡都是好事,不能跟以前一樣隨便撒潑,因為指不定府上來個什麼人就是皇帝王爺。

    謝韻兒忽然想起什麼,問道:「對了,之前不是說六叔那邊有消息了麼?這次會試,他可有主動跟家裡聯絡?」

    周氏搖頭:「沒見到人,四房還在找,誰知道去哪兒了?不過有福建舉子說看到他進了考場……想來也是,想六郎寒窗苦讀十數載,不考進士還能做何?難道去當個教書先生?舉人可都是官老爺,咱一門出兩個官老爺,旁人那叫一個羨慕……」

    周氏廢話很多,謝韻兒沒太往心裡去,不過關於六郎沈運的事情她大概也明白了,那就是至今仍舊沒回沈家。

    至於沈運是否知道沈家閤家到了京城不得而知,以沈家費盡心思找尋都不得,甚至連沈溪都不知行蹤,謝韻兒就明白沈運是有意躲避。

    謝韻兒心道:「看來相公說的對,六叔這個人好勝心太強,應該不想受相公恩惠,想完全靠自己的能力上榜……但這年頭要考進士談何容易,難道一天不中,就一天不跟家裡人往來?他在外求學,從未考慮子嗣傳承,這算怎麼個說法?」

    周氏道:「別人家裡的事情咱們不摻和,好兒媳,你可要把家事處置好,咱沈家要多添幾個男丁才行,你看為娘我都有兩個兒子,你們到現在還沒給他生下第二個兒子,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如果不行的話只能讓他多納妾,不是還有曦兒麼,府上丫頭片子不有的是?她們沒一個能影響你正妻的位置……」

    謝韻兒面色大囧:「娘,您在說什麼呢,兒媳知道分寸,不用您說也知道為沈家香火興旺做貢獻。」

    ……

    ……

    沈溪出城後,又是十天沒消息。

    京城內以謝遷為首的文官勢力似乎都淡忘了沈溪這個人,此時缺少錢糧供應的兵部衙門運轉正常,兩位侍郎陸完和王敞自如地處置公務,幾乎沒有任何政事積壓,至於背後是否有沈溪發力,無人知曉。

    眼看已到二月底,大江南北已是春暖花開,北國京城也開始有了春的氣象。

    朱厚照這些天玩得很盡興,在沒有沈溪管束的情況下,他幾乎天天出宮見蘇通和鄭謙,打得火熱,朱厚照如願以償交到兩位不知他身份的酒肉朋友。

    眼看就要到會試放榜的時間,朱厚照本想把梁儲叫來問詢一下蘇通和鄭謙的考試情況,順帶賜二人進士出身,但考慮到可能涉及君王威嚴,又猶豫起來。

    這天朱厚照又出來跟蘇通和鄭謙喝酒,蘇通在酒席上沒有問放官的事情,因為這會兒沈溪杳無音訊,在他看來還是沈溪這個故友要靠譜些。

    蘇通問道:「不知遲公子可有沈大人下落?沈大人說是出城養病,中間回京城一次,與我等暢飲,再之後……就沒消息了,莫不是沈大人那邊出了什麼變故,或者是去幫陛下做一些機密的事情遲遲未歸?」

    朱厚照笑道:「別的事情我不知,但沈先生的事情,我卻清楚得很……你們算是問對人了。沈先生出城,是幫陛下練兵,你們也知道沈先生喜歡弄火器,這次他訓練的火器營應該算是大明立國以來實力最為強勁的部隊,如果發揮正常的話,一百人的火器營,應該能抵擋一千韃靼兵馬……」

    在蘇通和鄭謙面前,朱厚照老喜歡吹牛,他本來說的都是實話,但在蘇通和鄭謙看來不可信,畢竟他們不知朱厚照的真實身份。

    朱厚照以「遲公子」的名義說出這些話,根本就不會被蘇通和鄭謙採信,二人對視一眼,覺得朱厚照這牛皮吹得有點大,畢竟藉著酒勁,二人平時也會吹牛,但尚未到朱厚照這麼誇張的地步。

    鄭謙問道:「那沈大人幾時能回京?他乃兵部尚書,長時間不在衙門坐鎮……能行嗎?」

    「對啊,遲公子,你不是說有沈大人的消息,他現在何處?可否給我們個准信?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明日出城去見見他。」蘇通心裡沒底。

    他之前跟鄭謙說過,如果完全依靠「遲公子」給他們放官不現實,必須得找到沈溪這個真正的靠山,若沈溪長久不回,意味著二人不會得到任何官缺,就算有官缺他們也不會應下來,因為只會是芝麻綠豆大的小官。

    朱厚照思考一下,道:「我記得先生說是三月份回來,至於是中旬還是下旬給忘了,之前沈先生送回一封信報平安……擰管家,你可知道是什麼時候?」

    朱厚照朝站在門口的小擰子呼喝著。

    小擰子回過神來,道:「公子,小人不記得了。」

    「沒用的東西,問你件事都記不得……兩位仁兄,你們不必多擔心,總之沈先生會及時趕回來,時間不會超出三月。」朱厚照笑著安慰,「你們不必把沈先生回來與否看得太過重要,距離會試放榜還有兩天,指不定你們就中了進士?到時候你們還要參加殿試,正好等到沈先生回來……哈哈。」

    朱厚照的話,沒得到蘇通和鄭謙認可,二人臉上均露出複雜的神色。

    鄭謙嘆了口氣道:「這些日子忙著吃喝玩樂,學業全耽誤了,如果這次不中的話,下次恐怕更費事……如果能放個官缺倒是不錯。」

    朱厚照問道:「舉人能放什麼官?」

    蘇通回答道:「舉人最好也就知縣了吧?其實兩榜進士都未必能拿到知縣的實缺,除非是那些偏遠沒人去的縣,比如說川滇貴或者閩桂之地,不過如果能當到汀州府下轄的知縣,倒也極好。」

    鄭謙搖頭苦笑:「那怎麼可能?汀州府下面幾個縣,如今都不算偏遠縣,過去幾十年,極少有舉人去汀州地方任知縣,就算偶爾有,也只是臨時委派,朝廷之後都會調進士擔當,如今汀州府幾位知縣也都是進士出身。」

    「對對,想當汀州府知縣,難度太大了,不過如果能當個縣丞也不錯。」蘇通道。

    朱厚照笑著說道:「知縣是吧?舉人也能當麼?那好說,汀州府是一個府是嗎?下面幾個縣?」

    「遲公子何故要問這個?」鄭謙好奇地問道。

    朱厚照皺眉道:「你們不是想當汀州府下轄的知縣嗎?我跟你們問清楚,回去後好給你們安排。」

    蘇通苦笑道:「汀州府知縣,可不是隨便能當的,我二人沒那麼貪心,只要能當個縣丞便可,或者留在京城六部及寺司衙門發展,前途更佳。」

    朱厚照這會兒喝得醉醺醺的,一擺手:「我說你們能當就能當,這有何難?我回去後便找人去問,一定能讓你們如願當上,進士不敢保證,當個知縣綽綽有餘。」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 05:53
第二一一二章 進內廷

    在做官這件事上,朱厚照真可以做到一言而決。

    他在蘇通府上喝了半晚的酒,又摟著不知哪裡來的女人睡了一覺,早上起來神清氣爽就回宮去了。

    當皇帝這麼久,第一次把睡覺時間倒過來,身邊隨從都有些不太適應。

    朱厚照一回乾清宮,就把張苑給叫來,劈頭蓋臉問道:「汀州府有什麼好縣嗎?說出兩個來,朕準備安排兩個人到那兒做知縣。」

    張苑眼睛瞪得老大,別的地方他不知道,汀州府他可是清楚得很,畢竟是老家,他很好奇是誰有這福氣能讓皇帝如此關照,心想:「難道是我那大侄子在整什麼幺蛾子?」

    張苑仔細回想了一會兒,然後道:「老奴所知不多,只知道汀州府是兵部沈尚書祖籍。」

    「這件事朕還用得著你來說?」朱厚照沒好氣地喝斥,「你直接說哪個縣不錯就行了。」

    張苑面帶遲疑:「要說哪個縣不錯,老奴不好說,按照常理,首選理應是府城長汀縣,到底附郭,還有便是沈尚書祖籍寧化縣也不錯。」

    朱厚照琢磨一下,再次問道:「你把這兩個縣的情況說明一次……長汀縣,還有什麼寧化縣?可真拗口。這樣,你回去安排一下,就說這兩個縣的知縣做事勤勉,特提拔一級,到別處敘用,朕要安排兩個人到汀州府做這兩個縣的縣令。」

    張苑有些驚訝,提醒道:「陛下,您可不能隨便安排人去地方當知縣啊,沒有功名是沒資格當縣令的,如此安排只會讓朝中人非議。」

    朱厚照笑了笑,道:「朕能不知道嗎?安排兩個舉人做縣令,總沒問題吧?回去你好好安排,至於是誰當這兩個縣的知縣……哎呀,壞了,他二人的情況朕不是很瞭解,等問清楚再回來告訴你,你先把兩個知縣的位置空出來,朕明天回來再給你細說。」

    張苑雖然一頭霧水,但在這種事他不會跟皇帝唱反調,畢竟山高皇帝遠的閩粵之地的知縣,跟他沒多大關係,辭別朱厚照後,他第一時間把正德的吩咐帶到吏部,讓吏部尚書何鑑去傷腦筋。

    ……

    ……

    朱厚照這天精神不錯,上午回豹房後看了出《穆桂英掛帥》的南戲摺子戲,下午睡了一覺,到日落時,張苑已把長汀和寧化兩縣的知縣委任狀送來,寫名字的地方留白,意思是讓朱厚照填寫。

    張苑提醒道:「還有官憑和官牒等物,需要當事人去吏部領取,有了這委任狀,基本不會有人站出來阻礙,老奴已經跟吏部何尚書說明情況,他說只要當事人過去報個到見見面便可。」

    因為朱厚照當政後,先後經歷劉健和劉瑾等人執掌朝政,朝廷委命官缺已習慣打招呼的方式,這次是正德親自打招呼任命傳奉官,吏部尚書何鑑不敢怠慢,就算再講原則,他也不敢在這種問題上跟朱厚照作對。

    朱厚照高高興興拿著委任狀去見蘇通和鄭謙。

    等到了蘇通宅邸,朱厚照炫耀地把委任狀拿出來給蘇通和鄭謙過目,二人頓時驚訝得合不攏嘴。

    「這……怎麼可能?」

    蘇通驚愕地看著朱厚照,如果眼前這位不是沈溪特別引薦給他們認識的「勳貴」,二人或許認為這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朱厚照笑眯眯地道:「不用驚訝,這玩意兒是本公子專門找人辦理的……本公子跟吏部何尚書是舊識,稍微疏通一下,事情就辦好了,至於兩地現任知縣,已被吏部安排提拔一級任命。」

    蘇通和鄭謙對視一眼,此時感受到的不是驚喜,而是恐懼。

    「怎麼?不行嗎?」朱厚照見氣氛不太對,有些不解地問道。

    蘇通吞吞吐吐地道:「遲……遲公子,這東西……先不論真假,單說這上面連名字都沒有,算什麼委任狀?若是就這麼去吏部……怕是要被有司捉拿下獄問罪吧?」

    朱厚照皺眉道:「你們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實在是這種情形太過詭異,容我二人先想想……」鄭謙拉了蘇通一把,然後溜到後堂合計。

    ……

    ……

    到了後堂,蘇通和鄭謙仔仔細細把委任狀看過,除了是專用的公文紙外,上面蓋有吏部印章,沒有任何破綻。

    蘇通道:「這事兒透著一股稀奇,若這東西是偽造出來的,你我罪過可就大了。」

    鄭謙一擺手:「蘇兄,你也不想想這位遲公子是誰介紹來的,乃是當朝兵部尚書沈大人,他還自稱是沈大人的學生,就算咱們不知他真正身份,料想他也不敢偽造朝廷官憑吧?要不,咱們找人去吏部打聽一下?」

    「這都已經入夜了,去哪兒打聽?要問也要等明日。」蘇通愁眉苦臉道,「可是你我尚不知會試結果,若是領此官憑,當如何處置?」

    二人不由為難起來。

    得到福建地方知縣委任狀,是他二人夢寐以求的事情,不過按照規矩,得到授命為地方官的委任狀後,官員將不得在京師逗留,就連娶妻納妾都不被允許,也不允許借錢置辦路途所需,馬上就得上路,沿途必須走驛站,限期內抵達任所,中途不許回鄉探望親戚。

    而二人剛考完會試,結果不得而知,就此讓他們以舉人的身份去福建當官,自然不那麼情願。

    如果會試考過了,而二人卻擅離不參加殿試,等於說主動放棄進士的身份。舉人當官跟進士當官最大的不同,就是前途,進士出身最高可以做到部堂,而舉人一般止步於州府,連三司主官都不要想,遑論京官了。

    如此一來,就算二人再需要這個知縣的官缺,也不想就此留下遺憾而去。

    鄭謙嘆了口氣,道:「咱們回去跟遲公子說明情況,他應該能理解吧?反正這份官憑上你我的名字都沒寫,事情可以緩緩……若你我在會試中落第,再回閩地不遲。」

    蘇通擔心地道:「但若你我不中的話,豈非將到手的官缺給放棄了?」

    鄭謙頓時猶豫了,這是一道人生的選擇題,要麼領了官缺以舉人的身份履任知縣,這比考中進士都來得直接,當即就能獲得連新科進士都難以直接放缺的知縣;另外一個選擇就是放棄官缺,留在京城等一個渺茫的中進士的機會,博的是前程似錦……

    「走,咱們去跟遲公子說說情況,閉門造車可得不出結果來。不過無論如何,咱們要好好謝謝遲公子,他本事可真不小。」

    鄭謙說著,招呼蘇通一起往外堂而去。

    等二人出來時,朱厚照還在逗弄蘇府的丫鬟,那不正經的模樣,跟印象中自小接受良好教育的權貴千差萬別,甚至讓蘇通和鄭謙產生一種錯覺……一本正經的沈溪怎麼可能會教這麼不爭氣的學生?雖然這學生脾性很對他們的胃口。

    朱厚照見二人出來,站起來問道:「合計得如何了?這東西是真的吧?」

    蘇通行禮道:「遲公子,這官憑是沒假,不過……我二人卻有些為難。」

    「是啊是啊,有些事不是遲公子想的那麼簡單,我二人如今還是參加會試考核的舉子,現在會試結果都沒出來,我二人就此離開京城,若是中了進士……那豈不是太過令人遺憾?」鄭謙道。

    朱厚照不由皺眉,一看心情就不好。

    蘇通和鄭謙見狀不由緊張起來,二人都覺得朱厚照可能生氣了。

    想想也可以理解:我好心好意為你們安排官缺,還是你們一心想要而不得,就算你們考中進士都未必能拿到這麼好的官職,結果你們卻告訴我要在京城等會試放榜?

    蘇通趕緊解釋:「遲公子,我們兄弟領會您的好意,不過……有些事只能緩一緩,等會試放榜……您看如何?」

    朱厚照這時候似乎想通了什麼事情,眉眼舒展開了,慢悠悠地說道:「不關你們的事情,卻是我思慮不周……如果你二人到福建去做官的話,是否意味著我再想跟你們喝酒也就千難萬難了?」

    「嗯?」

    蘇通和鄭謙不由對視一眼,二人沒料到朱厚照居然是在想這個。

    鄭謙道:「要喝酒,隨時都有機會……畢竟就算在地方做官,三年小考九年大考都要來京城,到時候再暢飲也不遲。」

    朱厚照嘆道:「就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但活在當下才是正途……這樣吧,我給你們運作一下,爭取讓你們留在京城當官……這次差事不用著急,等會試放榜後再給你們安排,這樣就不耽誤咱們喝酒玩樂,哈哈,你們看如何?」

    這話入耳,蘇通和鄭謙大眼瞪小眼,一時間有種難以置信如墜夢中的不真實感,此時心中最大的疑惑便是:「這遲公子為何口氣如此之大?」

    「先不說,先不說。」

    蘇通作為主家,趕緊招呼客人坐下來繼續喝酒,「這件事回頭再說,遲公子,我二人敬您一杯。」

    蘇通這邊想打哈哈和稀泥,鄭謙卻思索事情不太對勁,暗中伸手拉了蘇通一把,似乎是在提醒老友,有些事還是落實下來為好,咱們連這位遲公子是誰住在哪兒都不知道,如果今天別離後以後再不見面,咱們的差事不就徹底泡湯了?

    鄭謙道:「蘇兄,你看遲公子也是一片好意,先把差事給落實了不是更好?」

    鄭謙這邊著急,恰恰朱厚照也是個喜歡把事情放在明面上說的人,急於讓兩個現實中的朋友知道他的厲害,也趕忙道:「對對,咱們先把事情給落實了……說吧,你們想留在哪個衙門當差?」

    蘇通和鄭謙都有些尷尬,地方知縣讓他們自己來選已經是很誇張的事情,現在委派的知縣給收回,再給安排京官放缺,簡直不敢想像。

    不過這種事還真就當面發生了,鄭謙和蘇通心裡都在打鼓,好在想到同窗好友沈溪跟這位「遲公子」關係不一般,二人才將信將疑,不然的話非把朱厚照當神經病看待不可。

    蘇通和鄭謙重新坐下來,三人同桌,鄭謙道:「要是能進兵部衙門,自然再好不過,能在沈大人手下做事……咱們兄弟到底跟沈大人是舊識,能幫他做一些事……蘇兄,你的意見如何?」

    蘇通這會兒只有點頭的份兒。

    朱厚照卻有些遲疑:「別的衙門還好說,就是兵部不太好安排……據我所知,現在朝中所有關於軍隊的事務都交給沈先生打理,他在兵部內說話很管用,但問題是現在所有事情都圍繞著整軍備戰這一主題轉,你們去了也沒有合適的位置……你們應該知道開春後朝廷就要對草原用兵,一勞永逸解決邊患問題吧?」

    說到在意的事情,朱厚照聲音大了許多,好像這是多麼光榮的事情。

    蘇通點頭:「這個在下自然有所聽聞,不過這場戰事到底是何等規模卻不太清楚……現如今沈大人承蒙陛下隆恩,主持兵部事務,把大明軍隊打理得井井有條。民間所傳,沈大人乃文曲星和武曲星轉世,出將入相,有他在的話,平草原似乎非難事吧?」

    「哈哈,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朱厚照笑道,「如果你二人有報效國家之心,確實可以加入兵部,輔佐沈先生做事,不過這個選擇可能會很辛苦,到時候你們或許還要上戰場……」

    「這……」

    鄭謙和蘇通不由再次對視,誠然,他們是很需要官缺,留在京城六部和寺司衙門當官自然再好不過,可讓二人去打仗的話,就不那麼熱衷了。

    他們想當的是閒差,即那種有權有勢還有油水的肥缺,最好安逸到可以天天喝酒聊天打屁,但他們也知道這不現實。

    蘇通道:「我和鄭兄讀的是四書五經,從未涉及兵書,對於打仗一竅不通,就怕去了戰場會給沈大人拖後腿,若是……其實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力,這京城的衙門,不是隨便就有官缺,我們畢竟沒進過國子監,只是普通舉子,輕易被委以重任的話,於情於理不符。」

    朱厚照皺眉:「不是說舉人就可以當官嗎?怎麼,非要進國子監鍍層金才能當大官?」

    「不是這意思。」

    鄭謙解釋道,「舉人雖然可以當大官,但需要很高的名望和資歷,我二人如今年不過三十,如此無法得到朝中文武大臣的認可,若要堅持留在京城內當官,怕是非得從九品小吏做起不可。」

    朱厚照一擺手:「原來是擔心這個,無妨,記得有我幫忙,想讓你們當什麼官,都是一句話的事情,反正……我背後有的是關係,你們不想進兵部衙門,那就到戶部當差……或者乾脆進內廷如何?」

    「內廷?」

    鄭謙和蘇通先是驚訝,不過仔細想過後就釋然了。

    如果是旁的衙門,或許不好進,但這位「遲公子」是皇親國戚,跟宮內關係密切,二人進大內當官再合適不過。

    蘇通道:「內廷的官缺恐怕不好等吧?而且要跟宮裡的人打交道,都是些太監、貴人,一旦有所得罪的話,不好應付……」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這也不行,那個也有問題,你們到底想進哪個衙門?現在你們便說,我這就叫人去給你們疏通關節,保管讓你們得到官缺,這承諾總可以了吧?」

    蘇通想說什麼,鄭謙拉了他一把,等二人交換過眼色後,鄭謙道:「要不就內廷吧,若是能進內廷衙門,自然再好不過。」

    鄭謙之所以如此說,是他在綜合考慮後得出的結論,因為內廷相對而言是傳奉官比較好待的地方,那裡算是皇家的後花園,對於出身和學問沒多少要求,不過官品和地位,還有油水很高。

    狹義來說,內廷只有二十四監,但廣義的內廷還包括為皇家服務的欽天監、上林苑監、教坊司等官署衙門,而鄭謙和蘇通想去的也是這些衙門。

    朱厚照非常灑脫,一擺手道:「行,那我這就讓人去安排……擰管家,回去找那誰,再給安排一下我這兩位兄弟去內廷當官的事情,官職一定要高,哦對了,還沒問過二位大名?」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2 00:35
第二一一三章 大宅門

    沈溪介紹蘇通和鄭謙給朱厚照認識的時候,曾詳細介紹過兩人的情況。

    不過朱厚照完全不在乎這個,只要知道個姓氏可以互相稱呼就行,名字、表字等一概沒有用心記過。

    蘇通和鄭謙很尷尬,漲紅著臉把名諱告知,朱厚照點頭:「這件事不難辦,擰管家,你帶著鄭公子和蘇公子名諱,去找人打通關節,讓兩位兄台在內廷掛個職,如果這次安排不妥,背後出什麼差錯,你應該清楚後果吧?」

    小擰子耷拉著腦袋,心想:「關我屁事啊,明明是陛下您跟張苑那匹夫的事情,難道我有資格過問朝事?」

    不過小擰子還是老老實實行禮:「公子請放心,小人會把事情安排妥當。」說完便直接告退,匆匆忙忙去為蘇通和鄭謙安排差事。

    蘇通和鄭謙仍舊很疑惑,茫然不知所措,之後酒宴中,二人非常忐忑,生害怕識人不明被坑。

    朱厚照倒是很盡興,不但欣賞歌舞表演,甚至還把自己帶來的歌女、舞女叫到身邊來上下其手,宴席間氣氛非常旖旎,不過這頗合蘇通和鄭謙的胃口,很快雙方更消除隔閡,尋歡作樂起來。

    但在心底裡,蘇通和鄭謙隱隱還是有些不安,因為他們沒覺得這位「遲公子」有何非凡之處,除了每次都帶來不重樣的女人,其他沒什麼特別。

    由始至終,二人都沒把朱厚照往皇帝這個身份上聯想,問題就在於沈溪跟朱厚照相處不像是君臣,像朋友多一些。朱厚照胡鬧妄為,沈大人經常喝斥教訓,怎麼可能是當今那個不可一世的皇帝?

    朱厚照在民間名聲不太好,給人的印象是專橫跋扈,識人不明,他親手提拔的劉瑾魚肉百姓,陷害忠良,最後竟然還謀反,差點兒顛覆大明江山。至於朱厚照貪圖享受沉溺酒色之事民間傳聞不多,不然讓蘇通和鄭謙知道朱厚照的秉性,肯定會去懷疑眼前年輕公子哥的真實身份。

    轉眼又是三更天,朱厚照沒有選擇在蘇府留宿,此時他已經喝得暈暈乎乎,看人都是重影,沒有心情再找女人鬼混。蘇通和鄭謙記掛來日看榜的事情,也不準備玩通宵,畢竟明天就是三月初一,也就是會試放榜的日子,他們得保持足夠的睡眠才能早點兒起床去看榜。

    所以二人沒有挽留,起身送朱厚照出門。

    朱厚照滿臉紅暈,走路搖搖晃晃,酒氣熏天。由於小擰子沒趕回來,幾名侍衛扶著他往外走。

    臨出大門的時候,朱厚照還在那兒吹噓:「跟你們說啊,想當官找我就對了,你們想當多大的官都行,就算你們想入閣,我也會想辦法讓你們如願……嘔。」

    酒逢知己千杯少,朱厚照遇到「知己」,喝酒的時候完全不顧自己酒量不行的問題,一喝醉便胡言亂語,不過有一點他卻牢記,那就是不能洩露自己皇帝的身份……但問題是身份不暴露,他說的話就跟放屁沒多少區別。

    蘇通和鄭謙本來就對朱厚照之前安排官缺之事不太放心,聽了朱厚照這番話後,心中擔憂更甚。

    送朱厚照上了馬車,二人總算鬆了口氣。

    看著幾輛馬車遠去,蘇通搖頭輕嘆:「平時你我喝酒不分場合,一上酒桌就喜歡胡言亂語,讓許多正人君子鄙視不已。結果遇到這位遲公子,才知道咱們還算是檢點的。」

    鄭謙皺眉不已:「這位遲公子到底是誰啊?之前沈大人跟著一起過來,看他對遲公子呵護備至的態度,應該不會騙咱們,遲公子勳貴之後的身份是坐實了的……但到底他跟朝中哪位貴胄有關啊?」

    蘇通搖搖頭:「這從何知曉?沈大人又不在京城,若知道他行蹤的話,咱們大可找到他把事情問清楚,總不能老跟一個不明身份來歷的人結交吧?若因遲公子說大話殃及池魚,咱們坐大牢連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鄭謙眼睛骨碌碌一轉,提議道:「要不,咱們派人跟著遲公子,看看他究竟是何來頭?」

    「這……是否會同時開罪沈大人和遲公子?看情況,他們並不想洩露身份。」蘇通神色間滿是擔憂,「沈大人對咱們這些老朋友很夠意思,答應幫忙安排差事,如今沈大人不在,咱們貿然查他的學生,回頭若被他所知……」

    鄭謙笑道:「你不說,我不說,沈大人怎會知曉?你放心,我們就派人遠遠地盯著,知道遲公子的府宅在哪兒就行了……咱們不急著上門送禮,知道他身份後咱們做到心裡有數,無需表現出來,該吃吃該喝喝……」

    「好,那事情就這麼定了!」

    蘇通一咬牙,「心老是這麼懸著也不是辦法,確定遲公子的身份後,咱們裝作不知,以後跟遲公子仍舊朋友相處便是。」

    ……

    ……

    蘇通和鄭謙各自派出家奴跟上遠去的車隊,然後便折身回到院中,由於兩人喝酒都有些上頭,加上明天要出門去看榜,所以各自回房睡了。不過這二位也真是荒唐,沒有摟著自家的女人睡,而是對方的妾婢,這也是二人的陋習,對於酒色之事太過開放,素來不為沈溪所喜。

    過了大概一個時辰,去調查的人回來,蘇通已睡下,鄭謙卻因為心裡記掛著事情遲遲無法入眠,最後索性起來到花廳喝茶等候。

    聽說自己家僕回來,鄭謙到院子迎接,這兒畢竟不是他的家,行事多少有些拘束。出來後,鄭謙一眼便看到神色慌張的家僕,皺眉問道:「什麼事情如此進退失據?看到遲公子進哪家門沒有?」

    家僕戰戰兢兢回道:「少爺,大事不好,那位遲公子所進宅子,沒有門匾。」

    鄭謙不屑地道:「沒有門匾怎麼了?蘇府在京城購置的府宅不也沒有門匾,這算稀奇事嗎?你現在就把那府宅的大概情況說清楚,位置在哪兒,周圍有什麼特徵?」

    家僕膽顫心驚地回答:「宅門非常大,院牆很高,周圍街道……有大批錦衣衛巡邏……門口有專人站崗……小的不敢靠近,因為夜色已深,周圍沒什麼人,沒法打聽,不過看起來戒備森嚴,不像是平常人住的地方。」

    鄭謙本來有些醉意,聽到這話,身體突然打了一個激靈,感覺情況不妙。

    「走,去見蘇公子!」鄭謙顧不上別的,就算知道可能會打擾蘇通清夢,還是堅持去叫醒好友,共同參詳。

    這會兒蘇家家僕也剛回來,尚未見到家主。

    鄭謙跟蘇家家僕一起到了堂屋敲門,等蘇通睡眼惺忪從臥房出來,裡面榻上有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向外打望,卻是鄭謙的小妾。

    蘇通捂著嘴,打著哈欠道:「不是說好明日一早去看放榜麼?鄭兄為何這麼晚了還不睡,非要叫醒我?」

    鄭謙急道:「蘇兄,你這會兒還有心思睡覺?咱們不是說好派人打探那位遲公子身份麼?」

    「是有這麼回事,怎麼,查出來的?到底是哪家公子?」

    蘇通精神稍微恢復了些,擦擦惺忪的睡眼,瞥了鄭謙一眼,又看看自家家僕,二人都沒說出個所以然,頓時驚訝地問道:「莫不是咱們上當了,那廝是個騙子?」

    鄭謙覺得問題重大,招呼道:「走,咱們到後宅說話,有些事不宜為外人所知。」

    因為院子裡有下人,還有女人,環境嘈雜,鄭謙只好把蘇通叫到後堂,進去後,鄭謙屏退左右,又把兩家下人叫來,把情況詳細說給蘇通知曉。

    大宅門、高院牆、錦衣衛。

    蘇通聽到後一頭霧水:「這京城宅門大的不少,那些閣老、尚書家的大門都不小,就像沈尚書府門還是先皇提的匾額,那些累世公侯的府宅更是奢華無比,這能證明什麼?」

    鄭謙道:「蘇兄怎麼沒聽明白?這京城大晚上院牆外有錦衣衛巡邏、門口有侍衛站崗的地方,豈是普通公侯的府宅?」

    「這……」蘇通一愣,趕緊問下人,「你們可知自己去的是什麼地方?至少打聽到巷子名字吧?」

    鄭謙糾正:「北方人稱呼胡同。」

    「對對,那是什麼胡同?」蘇通再問。

    蘇家下人回道:「這個我知道,乃是豹房胡同。」

    「呼!」

    鄭謙和蘇通霍然站起,二人就好像罰立正一樣,杵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

    最後二人對視一眼,等蘇通再坐下時,儘管努力想平復心情,但他伸出去拿著茶杯的手卻顫抖得厲害,根本不聽使喚,最後還是鄭謙一把扶住,才避免茶水側漏。

    鄭謙顯得鎮定多了,對兩個下人道:「這裡沒你們事情了,退下吧,有事我會叫你們,記得不得對任何人洩露這個秘密,否則後果自負,打折腿都是輕的!」

    等下人帶著惶恐不安的心情離開,房門被鄭謙從裡面關上後,蘇通終於把茶杯放下,急道:「鄭兄,你說會不會……真是……那個……」

    鄭謙遲疑地道:「不可能是當今聖上吧?就算真的是豹房胡同,不照樣有大戶人家存在?」

    「可也不能大晚上有錦衣衛巡邏,門口還站著侍衛啊……這位遲公子平時口氣就大得很,就算沈大人在側他也經常說一些放肆的話語,還有他身邊那個叫擰管家的下人,聲音尖銳,很可能是個太監。」

    蘇通整個人已經亂了,很多事他之前沒細想,此時他稍微一回憶,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鄭謙自己也嚇得不輕,臉色慘白,身體如抖糠一般,「莫要驚慌,咱們別自己嚇唬自己,堂堂九五之尊不在宮裡和豹房好好待著,每日出來跟咱們一起放浪形骸,飲酒作樂玩女人,怎麼也說不過去吧?」

    「對,對,這不可能是聖天子的做派,或許是陛下身邊哪位寵臣?」蘇通趕緊安慰自己。

    恰在此時,前方月門處傳來下人的話:「兩位老爺,門外遲公子的家僕來了,說是來送官憑,是否請他進來?」

    既然揣測小擰子可能是宮中的太監,蘇通和鄭謙哪裡敢有絲毫怠慢?立即出迎把小擰子請進門來,本要要往堂屋領,小擰子卻示意不需如此麻煩。

    小擰子笑著說道:「恭喜兩位大人,經過我家公子疏通,已為二位安排好新差事,乃是上林苑監左監丞和右監丞,都是正七品的官職,跟知縣一個品階,若是二位中了進士的話,再另行安排。這差事,二位可以等會試放榜後再上任也不遲。」

    蘇通和鄭謙更加覺得不對勁了。

    雖然左監丞和右監丞不是上林苑監這個衙門的主官,但本身上林苑監監正和副監非常設,平時都是由監丞來負責上林苑監下屬四署的差事,也就是說在沒有監正的情況下,二人可把上林苑監牢牢控制在手中。

    二人都意識到一個問題,除了皇帝外,就算是公侯也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權力,一句話就把差事給定下來,尤其還是這麼短的時間內安排妥當。

    蘇通問道:「這差事……就這麼定下了?」

    「怎麼著?兩位公子莫非還懷疑我家公子的辦事能力不成?」

    小擰子臉上滿是不悅之色,雖然朱厚照一直極力隱瞞自己的身份,但小擰子卻早就不耐煩了,尤其是看到蘇通和鄭謙平時陪著朱厚照吃喝玩樂無法無天時,更是想要提醒二人保持克制。

    小擰子怎麼說也是皇帝身邊常侍,耳渲目染之下威嚴十足,昂首道,「我家公子說出的話定能實現,今日只是過來打聲招呼,上林苑的差事不需要你們馬上就任,可以等明天會試放榜後再履職,之後會有人把官牒給二位送來。告辭。」

    小擰子完全不是以下人的姿態說話,更像是高高在上的官員。

    如果換作以前,蘇通和鄭謙必然無法接受,甚至會出言斥責。但此時二人近乎可以確定這位說話娘聲娘氣的少年是一位太監,看說話的態度和語氣,地位還低不了,二人也就不得不接受對方的傲慢和無禮。

    小擰子跨步將走,蘇通上前勸留:「這位小兄弟,一直沒問,你家公子到底是何來頭,為何能一句話就能把我兄弟二人的差事給安排好?莫不是你家公子在朝中有什麼……背景?」

    既然對方要保密,那有些話就不能說得太直接,必須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蘇通發出的疑問也是一般人都會出言相詢的。

    小擰子笑道:「兩位公子是聰明人,有些話不需要小的提醒,你們莫要忘了,我家公子乃是沈大人親自引薦,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我家公子的本事可比你們想像的大多了,以後只要好好伺候我家公子便可!多餘的話,小的不方便說,免得被我家公子責罰,請吧!」

    這話說完,小擰子不多做停留,直接離開蘇府。

    小擰子走後約莫盞茶工夫,就有吏部官員把蘇通和鄭謙兩位的委任狀給送了過來,這下兩人不由得不相信,自己惹到的這位其實不是什麼「遲公子」,而是當今皇帝,坐擁大明天下的朱厚照。

    二人垂頭喪氣,心中無比忐忑,卻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是否該就任差事都是個問題。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3 05:18
第二一一四章 陞官發財

    小擰子走後,蘇通和鄭謙了無睏意,兩人不是感覺有多榮幸,而是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惶恐不安。

    蘇通道:「鄭老弟,你看這事兒……不太好辦啊,咱們多年寒窗苦讀,就是為了一朝求得功名,但現在功名到手,誰敢消受?咱們……要不請辭歸鄉,從此以後當一個田野鄉間的散人?」

    鄭謙皺眉道:「蘇兄為何如此頹喪?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就算我們想逃避,能逃避得了嗎?再者說了,你確定那位真的是當今天子?或許是你我消息閉塞,獲得的訊息是有人精心掩飾過才讓我們看到的,自己嚇自己罷了。」

    「呵呵。」

    蘇通搖頭苦笑,「除了當今天子,還能有誰?」

    鄭謙自身都帶著幾分不自信,卻還要努力勸服蘇通,道:「或許是分封在外地的藩王,到京師來朝賀,只是暫居豹房;又或者是陛下跟前哪位大人呢?剛才那位,未必是什麼太監,只是你我多心,他們年歲不大,或許是童音未改吧!再者,沈大人怎會把陛下介紹給你我認識?這不是明擺著要讓我等犯下大不敬之罪?」

    蘇通整個人很迷茫,道:「怎麼想都想不通,好端端的,遲公子就變成當今聖上了?現在也沒說一定是……但……許多情況解釋不清楚。」

    「不需要解釋。」

    鄭謙在這個問題上顯得更為果斷一些,「蘇兄,你比我先考中舉人,以前什麼事我都聽你的,但此番你卻要聽我一回,咱就不能說自己知道了什麼……沈大人沒告之我等遲公子的真實身份,他自個兒也沒說自己是誰,你我妄加猜測純屬庸人自擾,你我不妨將他當作遲公子,以後該如何交往便如何交往……這上林苑監的差事,足夠你我賺個盆滿缽滿,難道不是好事?」

    明朝上林苑監,永樂五年始置,設良牧、蕃育、嘉蔬、林衡、川衡、冰鑑及典察左右前後十署。至洪熙元年,並為蕃育、嘉蔬二署。宣德十年,終定為良牧、蕃育、林衡、嘉蔬四署。其中良牧署牧養牛羊豬,蕃育署飼育鵝鴨雞,林衡署種植果樹花木,嘉蔬署蒔藝瓜菜。

    苑地在京城附近,東至白河,西至西山,南至武清,北至居庸關,西南至渾河,衙署則不定所,為內廷衙門之一。

    說白了上林苑監就是為皇宮供給生活物資的單位,跟內廷二十四監有著對應關係,上林苑監歷代監丞基本上都是關係戶,要麼是哪個大太監的乾兒子,要麼是皇帝的親信,因為這衙門油水實在太過豐厚,每年得到的孝敬不在少數,手頭資源很多,屬於那種高官厚祿也換不到的大肥差。

    蘇通道:「咱們去上林苑監上任,難道事前不跟沈大人打一聲招呼?」

    鄭謙聳聳肩道:「問題是現在沈大人在何處都不知道,咱們去哪裡打招呼?有事的話,可以到任後再說,反正明日一早咱們還要去等候放榜,不用著急上任的事情……」

    「這……簡直就跟做夢一樣。」

    蘇通心裡亂糟糟的,也不知該喜歡還是憂愁。

    鄭謙道:「你我不必糾結太多,總歸這是咱們的大造化,誰讓咱們結識了貴人呢……這絕對是沈大人對你我的栽培,或許是沈大人早就看出這位貴人的脾性跟你我相近,有意安排我們接觸呢?」

    蘇通眼前一亮,立即明白鄭謙的意思,隨即重重點頭,不再爭辯什麼。

    稍後二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

    ……

    一夜無話,次日一大清早,朱厚照便睡醒。

    朱厚照心情很好,畢竟接連許多天他都是晚上睡覺,沒有爆肝熬夜,再加上不再服用重金屬超標的丹藥,身體感到一陣神清氣爽。

    最重要的還是心情好。

    「外面天氣真不錯,今兒是會試放榜的日子吧?如果可以的話,朕想出去走走。」朱厚照興致很高,梳洗的時候,對旁邊的小擰子說道。

    小擰子笑著逢迎:「難得陛下有如此好心情,看來陛下這些日子結交到摯友,所以才會這麼開懷。」

    「那是,也不看看朕結交的都是什麼人,全都是舉人,學問和談吐俱都不凡,很對朕的路子。」

    朱厚照眉飛色舞,隨即想起什麼,轉頭問道,「哦對了,昨日讓你去安排他二人差事,可已安排妥當?」

    小擰子道:「全按照陛下吩咐,安排的是上林苑監左監丞和右監丞的職務,從此以後上林苑監的差事都歸他二人管轄。」

    朱厚照琢磨道:「上林苑監?朕依稀記得,是負責給宮裡提供蔬菜和肉食的地方吧?那豈不是讓他們去看農場?這差事可辛苦得緊。」

    小擰子趕緊解釋:「不辛苦,不辛苦,事情都是下面的莊戶人家和屬吏、差役在做,他們只管留在京城陪陛下飲酒作樂即可,而且這差事……呃……」

    說到一半,小擰子欲言又止。

    「說!」

    朱厚照正聽得過癮,見小擰子卡住了,不由生氣地喝斥。

    小擰子這才道:「這差事背後有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好像每一年……都有銀子孝敬給宮裡人。」

    朱厚照氣惱地道:「什麼意思,下面有人為非作歹麼?究竟有多少銀子?最終又給了誰?」

    小擰子低下頭,囁嚅地道:「奴婢不敢說。」

    「你不說朕也知道,以前是給劉瑾,現在是送張苑,是嗎?」朱厚照黑著臉問道。

    小擰子當即跪下來,好似在認錯,但心裡卻偷著樂。

    朱厚照一擺手:「事情跟你無關,你把事情揭破倒是大功一件,朕不會怪你……只要這差事不辛苦便可,就算有一點額外收入,只要不太過分,朕就不會追究,畢竟他二人以後當官,如果手頭沒銀子,靠什麼來跟朕交往?」

    小擰子本來想藉機攻擊張苑,未料朱厚照對下面人的貪污腐敗如此寬容,讓他的謀劃落空。

    不過他本來就沒指望什麼,只是一種耳濡目染式的告狀,要的是長期效果,就好像當初對付劉瑾的策略一樣,在朱厚照心目中慢慢種下「張苑貪腐」的種子,然後生根發芽,逐步加大不良印象。

    朱厚照琢磨一下,道:「朕今天不去看放榜了,你派人通知蘇公子和鄭公子,讓他們準備一下,說稍後朕會登門拜訪……你記得送些禮物過去,說是朕的回禮。」

    小擰子道:「回陛下,奴婢昨夜去過,把消息告知兩位公子,估摸這會兒他們已經去看放榜,未必在家,要去的話只能晚上了。」

    朱厚照點頭道:「那行吧,他們的事情朕就交給你處置了,朕只管今夜去他們府上把酒言歡……唉,又是漫漫一天,這外面太陽老高,不做點兒什麼總覺得浪費這大好春光,總不能老讓朕悶在豹房吧?對了,去找一些火器來,朕準備練練槍法!」

    ……

    ……

    小擰子很快安排妥當,豹房一處空曠的院落成為了靶場。朱厚照先練習一下火槍射擊技術,發現威力的確要比弓箭大許多。

    陪同一起練槍的,除了侍衛外,還有工部派來的匠師,主要是怕發生火藥炸膛的情況,每次裝彈後都會反覆檢查,以確保無恙。

    雖然在沈溪改進下,火槍密閉性好了很多,不過偶爾還是會發生炸膛的情況,造成誤傷。

    打了幾槍不得要領,朱厚照就讓匠師為他演示。

    「砰砰砰——」

    接連幾槍下來,作為標靶的幾頭山羊被打成篩子,朱厚照看了很滿意。

    「這些是新式火器,還是舊款?不是說兵部沈尚書剛改進一批,就是這種嗎?」朱厚照無意中問道。

    工部官員先把情況轉告小擰子,再由小擰子講給朱厚照聽。

    小擰子稟報導:「陛下,這些都是以前所用的佛郎機銃的改進版,跟後來沈大人監督製造的槍支不太一樣,至於新式步槍,現在連工部都沒有存貨,沈大人擔心洩露機密,管控得異常嚴格。」

    朱厚照聽到這話不由皺眉,連他這個皇帝都沒資格接觸新槍,心裡覺得很憋屈……感情自己用的是即將被淘汰的舊槍?

    朱厚照問道:「那兵部呢?兵部庫房裡也沒有存貨?」

    小擰子想了下,搖搖頭道:「沈大人應該是全拿去練兵了,現在各兵器作坊還在抓緊時間製造,至於是否能提過來給陛下觀賞,不好說。」

    朱厚照有些不耐煩了,揮揮手道:「那算了,朕不想再看,真讓人掃興!」

    突然間,朱厚照從之前的歡欣到生悶氣,臉色快速轉變讓小擰子看出一些苗頭,現在已經不是沈溪在防備技術洩露還是防備皇帝的問題,只要朱厚照感到不快,那無論沈溪做什麼都是錯的,小擰子深感伴君如伴虎之可怕。

    小擰子心想:「這還是素來被陛下寵信的沈大人,如果換作是我,怕是要被陛下拉下去打板子吧?」

    見那些侍衛和匠師還在,而朱厚照已往內院去了,小擰子一擺手:「都退下吧,這裡沒你們的事情了。」

    說完,小擰子一路小跑跟上朱厚照的步伐,見朱厚照黑著臉,他不敢多言。

    之後朱厚照意興闌珊,吃過午飯便上榻睡午覺,等醒來後心情終於好轉了些,小擰子上去幫朱厚照梳洗,朱厚照白了他一眼:「那麼多宮女太監,朕要你照顧嗎?出宮的事情準備得如何了?」

    小擰子道:「陛下要出豹房?」

    朱厚照扁扁嘴:「當然要出去,蘇公子和鄭公子今日去看放榜,朕也很想知道他們是否高中,若他們能上榜,朕會替他們感到高興,可以對他們委以更高的官職,讓他們安心為朕效命。」

    小擰子心裡非常為難,卻點頭道:「奴婢這就去安排,不過是否還要準備別的東西?」

    朱厚照想了下,道:「再去教坊司找十個女人來,最好是才藝俱佳,從豹房或者宮裡找也行,但要那種不認識朕的,天黑時隨朕的車駕一起去見蘇公子和鄭公子!」

    小擰子心想:「到哪兒去找那麼多不認識陛下您還姿色不凡的女人?若是有,之前也早就被陛下您所見……」

    ……

    ……

    天黑後,朱厚照仍舊按照之前幾天的做法,天黑時出豹房。

    這次他帶上了一個人,便是花妃。

    之前他想帶麗妃去赴宴,但麗妃有第一次的經驗後就變得異常謹慎,再獲邀時以生病為由直接拒絕朱厚照,這也是朱厚照在二月十八那天見沈溪時生氣的主要原因。

    麗妃為防止自己所生子嗣「血統不正」,儘量避免跟朱厚照出豹房應對這些應酬。

    這幾天朱厚照有意將麗妃冷落,花妃重新被朱厚照寵信,這次甚至帶著花妃一起出豹房去見鄭謙和蘇通。

    除此之外,朱厚照還讓小擰子從教坊司找來十多名歌姬和舞姬,若不是有人幫忙,小擰子根本找不到這麼多女人,即便如此,小擰子依然惴惴不安,因為這些女子根本算不上才藝俱佳,壓根兒就是一群庸脂俗粉。

    不過也有一點好處,那就是朱厚照對十五六歲的少女並不感興趣,以至於教坊司內二十到三十歲年齡段的女子相對較多,好歹能找一些回來,唯一可慮的是教坊司這年齡段的女人時常會被變賣,或者被什麼權貴接走,導致可選擇面越來越窄。

    朱厚照到蘇府門口時,蘇通和鄭謙已站在台階前等候。

    朱厚照下了馬車,借助燈籠的微光,看清楚蘇通和鄭謙的臉色,見他們一臉愁容,心下一動,笑著招呼:「兩位跟本公子客氣什麼?不是說好不用出來迎接麼?走,進去喝酒。」

    蘇通看了鄭謙一眼,這才回道:「遲公子,咱們……還要喝酒嗎?」

    朱厚照皺眉不已:「怎麼了?兩位到底高中沒有啊?看你們臉色不太好啊。」

    蘇通慚愧地道:「才學不如,還是……沒上榜。」

    本來蘇通和鄭謙一心關注會試成績,但現在他們更在意的是眼前這位到底是不是當今天子朱厚照,這會兒他們臉色不佳不是因為會試沒中,因為他們心裡早就落榜的心理準備……以他們這些年光顧著吃喝玩樂少有做學問的心態,想中進士難比登天。

    來京師前,兩人就已經商量好,這次會試努力衝一把,過了自然大佳,不中的話以後就不再辛苦考學,乾脆應個差事,就算當個八九品小官,總比做光有銀子但無權無勢的落魄世家子弟好。

    朱厚照道:「原來如此,那實在可惜了,不過我之前不是安排人跟你們說了麼?直接去上林苑監做監丞,大概是七品官吧,跟知縣同一品階!不算辱沒你們吧?」

    朱厚照笑容燦爛,一副不虧待你們的模樣,但在蘇通和鄭謙看來,這笑容背後實在是有些天真。

    地方的七品官跟京官的七品官是一回事嗎?天差地別好不!

    其實就算高中二甲進士,也沒資格直接放到上林苑監丞的位置上,就算進士補這官缺也要等觀政結束表現優異才有細微的機會,而蘇通和鄭謙二人連會試都沒過,官已經做得比進士還要大。

    二人到現在終於能夠肯定,事情必然跟皇帝脫不了干係,不然旁人哪裡有這麼大的權力安排七品官?但二人仍舊不肯完全確定,因為那只會讓自己更加拘束。

    他們只能在心裡默求,希望這位不是帝王,只是哪位藩王或者公侯的子弟。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4 05:34
第二一一五章 不論身份只論朋友

    進入蘇府,酒桌上朱厚照發現跟之前的佈局有所不同,最為明顯的就是作為席間一景的女人不見了。

    朱厚照笑道:「怎不叫你們的姬妾和歌女、舞女出來呢?哈哈,是否安排有什麼新奇的節目啊?」

    蘇通非常為難,面帶遲疑之色,差點兒就要把事情揭破,跪下來給朱厚照請安。

    鄭謙扶了蘇通一把,裝作一副痛心的模樣,道:「恐怕要讓遲公子失望了,我二人未中進士,心情低落,哪裡有閒工夫準備這些?遲公子應該……沒參加這次會試考核吧?」

    朱厚照不由一怔,在沈溪的介紹中,他有兩個身份,一個是待考會試的舉子,還有一個則是勳貴。

    現在兩個朋友只是求證他是否參加這次會試,應該無可厚非。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不是說過了嗎?舉人的身份,不過是用來跟兩位結交用的,在下因為……祖上薄有功勛,乃是世襲的……公爵,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參加會試獲取功名。」

    鄭謙和蘇通同時望向朱厚照,臉上都滿是驚訝,二人此刻最直接的想法便是:「難道這位爺只是公爵之後,哪位公爺家的嫡長子,未來可以繼承家業,而不是什麼皇帝?」

    畢竟沒聽說過天底下有哪個君王會給自己降格的。

    蘇通和鄭謙心情稍微開解了些,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就可以放開了。

    不過蘇通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卻不知遲公子是哪位公爺之後?」

    朱厚照笑著擺擺手:「不是說好了不問麼?等以後再說,我們今兒還是先喝酒吧……哦對了,我特意帶了些歌女和舞女來,都是從教坊司精挑細選,你們看看姿色如何,如果喜歡的話,隨便帶進房裡享樂,要是克制守禮委屈自己,回頭送回教坊司去,後悔都來不及了……這叫免費的晚餐,不吃白不吃,哈哈。」

    朱厚照那輕佻的模樣,實在讓蘇通和鄭謙費解。

    不多時,在小擰子招呼下,十多名自教坊司過來的女子進入大廳。

    朱厚照看到後不由皺眉,問道:「擰管家,這就是你找來的女人?怎麼姿色如此平庸?一看就讓人倒胃口,叫來何用?」

    「很好了,很好了。」

    蘇通緊忙道,「來人,快去叫幾位夫人出來……」

    這次蘇通不敢拿家裡的歌女、舞女應付朱厚照,而是讓他的幾個小妾出來,本身他也沒把這些小妾當成夫人看待,不過在朱厚照面前他卻故意這麼說,以彰顯他的誠意。

    朱厚照嘿嘿笑道:「這怎麼好意思?我從旁處叫來歌女和舞女,你們卻要把妻妾叫來陪客……」

    鄭謙和蘇通臉色通紅,羞臊得不行,正尷尬時,突然門口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陛下,是老奴啊,老奴前來護駕了……」

    小擰子一聽傻眼了,朱厚照出行屬於機密,張苑那老東西怎麼跟到這裡來了?

    此時張苑完全不知房間裡面的情況,之前他救駕救上癮了,每次都能獲得朱厚照賞識,這次他知道朱厚照出豹房跟「不明底細」的人相見,頓時火冒三丈,假借「救駕」的名義殺到蘇府,連侍衛都不敢阻攔,被他硬闖進院子來。

    張苑是有人故意給他透露錯誤信息,說朱厚照在外跟平民百姓廝混,難保不會有人用下毒、刺殺等手段加害,再看到朱厚照的車果真駕停在外面,便不顧一切往裡沖。

    這會兒朱厚照正在興頭上,突然被張苑打擾,心裡非常惱火,而且張苑這一來就揭破他的身份,想到以後自己再不能跟蘇通和鄭謙以朋友的關係喝酒,便火冒三丈,想衝出去把張苑給打發了。

    張苑衝進院子時,花妃和丫鬟剛好過門口。

    花妃花容失色,纖手掩面,故作驚慌失措地避開那邊朱厚照看過來的擇人而噬的目光,顯然在這件事上,她也有份參與。

    麗妃用的是稱病的方法,因為麗妃跟張苑間沒有同盟關係,只能出此下策。而花妃跟張苑就走得就近多了,這次乾脆利用張苑來破壞朱厚照的「好事」。

    「陛下,是老奴啊,老奴前來護駕。」

    張苑進到院子後,被朱厚照的貼身侍衛給攔了下來,他有些詫異,怎麼跟聽到的情況不一樣?只能在外面的院子大喊大叫。

    這會兒最尷尬的人其實是鄭謙和蘇通,他們已猜到朱厚照的身份,卻故意裝糊塗,現在有人當面把朱厚照的身份給揭破,這下沒法矇混過關了,二人對視一眼,不由往後退了兩步,露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朱厚照怒斥道:「哪裡來的老瘋子,把人給我趕出去!」

    為了掩飾身份,朱厚照只能把張苑歸為「瘋子」一類,否則一些事根本就沒法解釋。

    張苑一把甩開旁邊衝上來要架他出去的侍衛,大喊大叫:「陛下,老奴知道您出宮有危險,特地前來護駕,你們這些狗東西,竟然敢阻擋咱家,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當著朱厚照的面,張苑撒潑耍賴,無所不用其極。朱厚照看到這一幕,眉頭直皺,嘴裡不由嘀咕:「這老東西今天吃錯藥了麼?跑到這裡來發瘋!他就沒個眼色,看不出朕今天心情很好麼?居然特意跑來搞破壞!簡直不知所謂……」

    「趕出去,趕出去!」

    朱厚照沒時間思索張苑因何而來,他只知道自己的好事被人給破壞了,不想讓張苑繼續留下來敗壞他的心情。

    侍衛畢竟不是吃素的,皇帝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確了,他們哪裡敢違抗?只能暫時先得罪同樣不好惹的張苑,把這位司禮監的當家人硬架出蘇府大門,老遠朱厚照還能聽到張苑大吼大叫。

    「公……公子……」

    小擰子出去查看過情況後折返回來,臉色非常難看,他已經感覺到自己要大難臨頭了。

    朱厚照臉色漆黑,等他轉過身時,發現蘇通和鄭謙都不敢面對自己,他努力露出個笑臉,以掩飾當前的尷尬,故作輕鬆道:

    「嗨,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個瘋子,攪人清淨,兩位仁兄可千萬別往心裡去,本公子……只是繼承了家中爵位,卻被這老瘋子說是什麼……真是大不敬啊。」

    蘇通和鄭謙更顯尷尬,這已經屬於騙小孩的路數了,誰都能看得出朱厚照是皇帝,讓他們再裝作不知,實在是太過難為人。

    蘇通過來道:「遲公子,您就實話實說了吧,您……是否是皇室中人?其實這朋友相處,未必需要在意什麼身份,若您乃是當今……聖上的話……我們以後也可以像現在這麼喝酒。」

    朱厚照臉上的笑容隱去了,換上一種難看的青紅色,他沒說什麼,跨步進入廳內,在桌子前坐下來,蘇府和鄭家下人此時都跪到了地上,連小擰子也跪下,只有蘇通和鄭謙二人還佇在那兒,不過此時兩人都已弓著身子,說不出話來。

    朱厚照道:「如果我說我就是正德皇帝,那我們以後還能做朋友嗎?當初沈先生引薦二位的時候,我就沒打算擺什麼架子。」

    「參見陛下。」

    蘇通和鄭謙哪裡管得了那麼多,趕緊跪下來向朱厚照磕頭。

    朱厚照生氣地一甩手:「看看,還說能當朋友,瞧瞧你們現在的樣子,莫說是朋友,以後能否見面都說不好……哼,都是那該死的張苑,沒事跑來護什麼駕,他是吃飽了撐著吧?」

    蘇通和鄭謙不由對視一眼,張苑的大名他們聽說過的,現如今司禮監掌印,也是朝廷的「內相」,權勢熏天,現在朝中已形成一股新的閹黨勢力,其核心人物就是張苑,這也是因為張苑收攬臧賢等人,開始大張旗鼓招兵買馬所致。

    鄭謙很有勇氣,居然站起身來,連蘇通都不知他要做什麼,但見鄭謙道:「遲公子說的是,若是在乎身份差異,那以後的確很難做朋友,不過在下認為,朋友間貴乎坦誠,現如今這裡沒有什麼皇親國戚,也沒有舉人和官員,只有朋友間聯誼……蘇兄,你說呢?」

    朱厚照臉色馬上好轉,他不由看向仍舊跪在地的蘇通,好像很想知道蘇通接下來的反應。

    蘇通心裡懊惱,這都交了一群什麼朋友啊,先是一個妖人一樣十二歲就高中狀元、二十歲便權傾朝野的沈溪,再就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皇帝,還有個在這種危急情況下依然滿口風涼話的鄭謙。

    鄭謙見蘇通不言不語,趕緊伸手去扶,嘴上道:「蘇兄,難得今日跟遲公子歡聚一堂,正好感謝遲公子給咱安排差事……上林苑監監丞,那可是正七品的京官,以後咱們豈不是前途無量?」

    媚上的本事上,鄭謙更勝一籌,這是因為鄭謙非常懂得把握機會,蘇通目前雖然是普通地主,但祖上出過高官,而鄭謙完全就是商賈小民出身,對於權力的渴望要比蘇通強烈許多。面對跟皇帝交友,還能得到皇帝恩賜的大好機會,鄭謙要比蘇通更知道牢牢地把握。

    蘇通在鄭謙相扶下站起來,頭上還在冒冷汗,說話也不是很利索,支支吾吾道:「是朋友……當然是朋友……不過……今日可真是一波三折。」

    幸好是之前二人已打探過朱厚照的底細,大概知道對方的身份,等於說對於「遲公子」是皇帝這件事,他們已經消化了一段時間,這才能大抵有所應對,否則的話二人乍在這種情形下知道朱厚照的真實身份,很難做出正確應對。

    「這就對了嘛。」

    朱厚照很高興,他當然希望以皇帝的身份交到朋友,「你們想想啊,沈先生也知道朕的身份,你看他對朕的態度……咳咳,不是因為沈先生是朕的先生,朕才對他言聽計從,更多是把他當作朋友。」

    「平時沈先生在朕面前都是暢所欲言,朕每次見了他都會頭疼,所以他怪責朕幾句,朕還得乖乖豎著耳朵聽,你們不知道那有多累!」

    朱厚照儘量讓自己看上去沒有任何架子,就好像普通人一樣,不過他一自稱「朕」,鄭謙和蘇通還是不自覺身體會顫抖一下。

    朱厚照看出讓眼前二人接受自己身份不太容易,招呼道:「咱們是朋友,有什麼好見外的?一起喝過酒聊過天,難道你們覺得本公子是個蠻不講理的人嗎?這麼說吧,我對於『情理』二字非常看重,沈先生是我先生,他責備我,我從不當回事,反而更敬重他,因為他作為師長有權力這麼做……」

    當朱厚照侃侃而談時,蘇通和鄭謙終於感到心中舒服了些,兩人心想:「沈大人乃朝中重臣,又是東宮講官,所以能教訓您,但我倆就只是普通舉人,跟您又沒認識幾天,哪裡敢僭越跟你做朋友啊?」

    「來,請坐,請坐,這裡沒有君王和臣子,只有朋友情誼,哦對了,花美人來了吧?讓她進來,陪兩位公子喝酒。」

    朱厚照對門口的小擰子吩咐道。

    蘇通和鄭謙一聽,心裡更覺得了不得,之前他們見到「麗美人」,便覺得那女子跟普通人不一樣,談吐不凡,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雍容華貴,現在他們意識到,朱厚照這是帶了皇宮內苑或者豹房的女人來跟他們一起喝酒,也就是說,麗美人和花美人很可能是朱厚照身邊得寵的妃子。

    蘇通心想:「沈大人分明是在坑人啊,介紹誰給我們認識不好,非要介紹皇上給我們認識,我們還叫出妾侍招呼皇上……以至於皇上讓妃子來陪酒,這不是瞎胡鬧嗎?幸好之前跟那位女子沒發生什麼,不然的話……幾個腦袋夠砍的?」

    蘇通這邊心裡叫苦不迭,鄭謙卻能坦然接受,已主動過去跟朱厚照倒酒。

    說話間,花妃在丫鬟和小擰子陪同下進來,等花妃走到桌前,用惡狠狠的目光望了蘇通一眼,好像是在警告什麼。

    蘇通緊忙避開目光,全當沒看到。

    朱厚照招呼道:「花美人,給你介紹一下兩位朋友,這位是鄭公子,這位是蘇公子,都是本公子在民間結交到的朋友,這裡沒有什麼身份差異,本公子跟他們平輩論交,你可要好好陪陪兩位公子,莫要怠慢了他們。」

    花妃欠身一禮,雖然看似應下來,但心裡早已把蘇通和鄭謙的祖宗十八代給罵了個遍,同時被罵的還有介紹蘇通和鄭謙給朱厚照認識的沈溪。

    旁人不知其中細節,她是一清二楚的,朱厚照對此並未隱瞞過她和麗妃。

    朱厚照笑道:「既然人到了,那就坐下來喝酒吧,蘇兄鄭兄,你們不是說要把妾侍引薦給本公子認識嗎?說起來本公子還很好奇呢……哈哈。」

    已經知道朱厚照的真正身份,蘇通和鄭謙不敢有所私藏,趕緊把自己的妾侍叫出來,一起陪朱厚照飲酒。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7 05:13
第二一一六章 鳳凰變野雞

    朱厚照本以為暴露自己皇帝的身份後,便沒法跟蘇通和鄭謙交友,但此番「無意中」洩密,卻發現比之前跟蘇通和鄭謙的相處更自在。

    之前蘇通和鄭謙對他還多有戒備,而現在二人基本是有求必應,朱厚照迅速體會到在朋友相處中那種高高在上可以號令他人的自在,這頓酒,讓朱厚照深切感覺到在宮外交友的好處,比他留在豹房獨飲要好很多。

    喝醉後,朱厚照攬著身邊不知是誰帶來的女人,搖搖晃晃進入房間,猶自不忘回頭對蘇通和鄭謙做出承諾。

    「……既然你們已經知道本公子身份,回頭就請你們到本公子的地方坐坐,哈哈,到時候好酒好菜招待,我那地方可比蘇兄這府宅好太多了……哈哈!」

    朱厚照很得意,雖說他一直強調要保持一顆平常心,但每個人都有裝逼的想法,只是沒喝醉他不太好表現出來,等喝醉後就原形畢露了。

    鄭謙笑道:「那感情好,到時候必會到遲公子府上拜會。」

    「一定,一定。」

    朱厚照在女子相扶下,走路搖搖晃晃,道,「本公子先進房去了,你們不用管我,繼續飲酒作樂吧……對了花美人,替本公子好好招待一下兩位公子,務必要讓他們滿意而歸。哎呀不對,這是他們自個兒的地方,不用歸,本公子滿意而歸便可……哈哈……」

    朱厚照進了房間,大廳飯桌前坐著的只剩下花妃。

    蘇通和鄭謙把朱厚照送進房間回來,看到花妃凶狠地瞪著自己,莫說對花妃做點兒什麼,連面對面都是一種巨大的壓力。

    二人相視一眼,正要往外走,花妃突然喝道:「站住!」

    蘇通和鄭謙回身看著花妃,鄭謙諂笑笑道:「這位……貴人,卻不知怎麼稱呼?」

    「陛下稱呼本宮花美人,難道你們不知道本宮是誰?」花妃厲聲道。

    蘇通和鄭謙根本不知豹房內的情形,自然也就不清楚花妃是哪路神仙,而花妃卻以為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存在,殊不知除了豹房,民間根本不知道她這號人。

    鄭謙苦笑一下,試探地道:「貴人既然不說,那我二人便以遲公子稱呼,叫您做花美人……」

    「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這麼稱呼本宮,你們以為自己可以跟陛下平起平坐嗎?」花妃怒從心頭起,她可不認為自己會被眼前兩個男人以平常女子對待,發怒更多是為了要壓服二人,讓他們不敢動歪腦筋。

    鄭謙無奈地道:「我等雖然沒資格跟遲公子平起平坐,但在蘇府,就算是沈尚書也都是平輩論交,再說這是遲公子的原話,他一向不喜歡旁人以他的身份壓人……這位貴人,您不會不知吧?」

    「你們……!」

    花妃雖然憤怒,但面前二人並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容易屈服的市井小民,到底是有功名在身的舉人,走南闖北見識不少。

    她的三兩句話,並沒達到她想要的效果。

    鄭謙還想說什麼,卻被蘇通拉了一把,蘇通謹慎地道:「這位貴人,我二人絕對不敢對您有冒犯,若您覺得留在這裡不方便,可自行離開,我等絕不敢阻攔。」

    「你們還敢對本宮無禮不成?哼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花妃可不敢留下來,萬一朱厚照出來時一時興起,把她送給鄭謙和蘇通,那她就從鳳凰變成野雞……換作旁人或許不會有這擔憂,但她卻甚為忌憚。

    因為她曾一度以為自己攀上高枝,得到建昌侯張延齡寵愛,但才過了一兩年張延齡便對她失去興趣,打入冷宮,最後甚至把她轉贈給朱厚照,這讓她意識到,在權貴面前,她這樣的女人不過是一件包裝精美的禮物,可以隨便互相贈予。

    她站起來正要走,卻一個不小心被椅子給絆著,差點兒摔倒在地,這也是因為她內心緊張所致。

    鄭謙和蘇通所說的那番話,看似恭敬,但因為目光一直盯著她看,好像在看那些可以隨便亂來的女人,讓花妃心中沒有安全感,她本來就不是什麼世家豪門的千金小姐出身,所以在應付這種場面上能力稍顯不足。

    心慌意亂之下,險些跌倒。

    鄭謙正要過去攙扶,花妃嬌容變色,怒道:「滾遠點兒!本宮也是你們能隨便碰的?」

    說完,花妃站直身體,大步往外而去。

    蘇通和鄭謙沒敢靠近,但目光中滿是不屑,顯然沒把這花妃當回事。

    等人出去後,鄭謙扁扁嘴:「不就是陛下跟前一個受寵的女人麼?如果她是正牌妃子,陛下怎麼可能帶她到這裡來喝酒?」

    蘇通趕緊作出噤聲的手勢,小聲提醒:「要死啊你,這種話也敢隨便亂說?趕緊讓人收拾一下,陛下現在留宿府院,咱們可不能拿以前漫不經心的態度對待,明早安安穩穩把這尊大神給送走才是。」

    ……

    ……

    朱厚照在蘇府留宿一宿,而花妃和張苑則在大門口,在凜冽的寒風中等候一晚。

    朱厚照沒出來,花妃不可能回豹房,朱厚照手下這幫侍衛也不可能聽她的,至於張苑則完全是死撐……既然昨夜都說是來護駕的,就算最後沒護成,也不能提前走,否則以後再見到朱厚照就解釋不清楚了。

    一直到黎明時分,朱厚照才在蘇通和鄭謙相陪下走了出來。

    朱厚照神清氣爽,笑容滿面,看起來容光煥發。

    臨出門時,朱厚照笑道:「有時間請你們到豹房去喝酒,這兩天本公子有事,恐怕不能過來了,你們在家等候本公子送來邀請函便可,到時候拿著它便可以自由地進出豹房。」

    「遲公子實在太客氣了,您能常出來喝個酒,說些風花雪月的事情,那就極好了,實在不便到貴府打擾。」蘇通拱手道。

    朱厚照笑著揮揮手:「你看你說的哪裡話,見外了吧?咱們都是朋友,禮尚往來是應該的嘛……哦對了,昨夜帶過來的女子,便當是送給你們的禮物,這盛情款待實在沒什麼可回報的。」

    「多謝……遲公子的厚禮。」鄭謙也不客氣,當場便「笑納」。

    朱厚照很高興,回身繼續前行,忽然看到站在門口凍得櫻唇發紫的花妃有些意外,這會兒花妃嬌軀正瑟瑟發抖,形容憔悴,顯然昨夜在馬車裡過夜讓她整個人凍得不輕,這會兒還沒緩過來。

    朱厚照皺眉道:「花美人,本公子不是讓你進去好好伺候兩位公子嗎?怎麼會在這裡?」

    「陛下,您……」

    花妃嘟著嘴,顯得楚楚動人,她可不認為自己可以被朱厚照如此慷慨地餽贈他人。

    朱厚照板起臉來,責問道:「看來你是覺得本公子是在害你,是嗎?你這女人,不知好歹,枉費之前本公子疼惜,看來以後你是想伴著青燈古佛過日子了?」

    蘇通一看這架勢,趕緊上前解釋:「遲公子切勿見怪,是我二人不敢得罪這位貴人,本想請貴人到暖閣休息,但貴人卻堅持要出來等候。」

    「這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原因,你們不必為她解釋!」

    朱厚照很生氣,覺得花妃讓他丟了臉,氣呼呼上了馬車,至於張苑那邊道歉很簡單,跪在地上給朱厚照當馬凳便可。

    至於花妃則很苦惱,珠淚落下,啜泣中甚至不知該起來跟著朱厚照一起走,還是繼續留下。

    等朱厚照車駕開始行進後,小擰子才過去扶起花妃,恭敬地道:「娘娘,請上馬車。」

    這稱呼讓蘇通和鄭謙大驚失色,一時間無法接受……感情這位還真是宮裡哪位「娘娘」?

    他們卻不知,但凡在豹房內得寵的女人,都可以被下人稱為「娘娘」,次一級別的則被稱呼小主或者美人。

    等花妃上了馬車離開後,鄭謙瞪著眼,撫著胸口,顯然是心有餘悸。

    蘇通道:「鄭老弟,你不是說這位貴人只是普通的女人,而不是陛下的妃子麼?」

    鄭謙沒好氣地道:「鬼才知道她是誰……不過聽說,當今陛下除了宮裡所立皇后外,並未冊封妃子,這娘娘的稱呼,恐怕只是個敬稱吧?」

    二人不由打個冷顫,就算僥倖過了朱厚照那一關,還是感覺不妙。

    不過從道理上來講,二人是賺的,心底都琢磨開了:「結識皇帝,相處也算不錯,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就要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了?」

    ……

    ……

    朱厚照回到豹房,對張苑一陣拳打腳踢,每一下都是用盡全力。

    「……你個狗東西,誠心要看朕的笑話,是吧?你閒得沒事去護什麼駕?誰給你的膽子?」

    朱厚照很生氣,後果也很嚴重,不過朱厚照沒想真殺了張苑或者怎樣,他對那些口中喊著忠心的人難以硬下心腸。

    他只是怪張苑壞他的好事,並沒有不准張苑去護駕。

    張苑連連為自己表功:「老奴也不知陛下在宮外遭遇了什麼事情,聽聞陛下有危險,立即奮不顧身從宮裡趕來,就算拚死也要保護好陛下,誰知會犯下大錯……」

    朱厚照打累了,坐下來休息,「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張苑突然眼前一亮,道:「陛下,有沈大人的消息……沈大人說,再有十多天,便可以回京,到時候朝廷就可以對草原用兵了,請陛下您早些準備出兵事宜,京城也該著手準備用兵所需錢糧……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嘛。」

    果然,說到軍國大事,馬上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

    朱厚照沉思了一下,皺眉問道:「這麼快嗎?沈尚書還說什麼了?」

    「沈尚書沒多說,他只是上奏朝廷,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至於他目前在做什麼也不知道,想必陛下您應該清楚吧?」

    張苑跪在那兒,頭伏地說道。

    朱厚照站起身來:「朕會不知沈尚書在外練兵?看來練得差不多了……既如此那就組織朝議吧,正好今天朕沒事,大白天也找不到樂子,索性商議一下朝事……去,召集大臣舉行朝會,朕要把出兵的事徹底定下。」

    ……

    ……

    當天朱厚照要舉行朝議的消息傳到六部和各寺司衙門時,已臨近中午。

    本來衙門內沒多少事情做,很多主官都不在,突然得知消息,上上下下忙得雞飛狗跳,一堆人被臨時通知入宮,趕緊著手準備。

    朱厚照不上朝,雖然惹來不少非議,但其實很多人因此輕鬆不少,沒有午朝和經筵日講,給這些中樞大員減輕不少壓力,做事有下面的屬官,每天生活都很輕鬆自在,現在突然要上朝議事,一時間竟然有些不適應。

    謝遷本也出宮回了長安街的小院,剛坐下來準備看會兒書便吃午飯,便見知客匆忙進來,告知皇帝要召集午朝的事情。

    謝遷皺眉不已:「陛下這是想一齣是一齣,現在都什麼時辰了?居然突然要舉行午朝!簡直是胡鬧!再說,如今殿試的事情已安排妥當,一切只等最後落實,莫不是陛下連殿試都不準備出席?」

    因為沈溪不在京城,謝遷沒把朱厚照開午朝的事情往出兵方向想,近來朝中也沒人跟他提這個,讓他都淡忘了出兵之事。

    等謝遷匆忙到午門外,已經有幾名大臣在那裡等候,戶部尚書楊一清和工部尚書李鐩來得較早,朝中這麼多部堂級的官員中,他們算相對年輕,見謝遷前來,二人趕忙迎接。

    謝遷問道:「怎麼回事?你們可知陛下為何突然要舉行朝議?」

    李鐩看了楊一清一眼,意思是讓楊一清來說。

    楊一清道:「陛下之前派人去戶部,讓下官把出兵糧餉調運之事寫出章程來,大概會在這次朝議中商討。」

    謝遷眉頭緊皺,惱火地問道:「意思是說,這次午朝會重提出兵之事?沈之厚回朝來了嗎?」

    這次謝遷是看著李鐩問出這問題的,大概意思是,如果沈溪回來,旁人不知而跟沈溪關係相對要好甚至幫沈溪鑄造兵器的李鐩一定知曉。

    李鐩苦笑道:「並未聽聞沈尚書回朝啊……不過有傳聞,說他在通州大營練兵,至於是如何個練法,工部並未有確切的消息,近來軍中損耗並非很嚴重,想來只是尋常的練兵。」

    謝遷臉色很難看,隨即英國公張懋、定國公徐光祚等人相繼過來,只是不見國丈夏儒的身影,顯然這次朝議邀請大臣名單中並不包括夏儒。

    除此之外,還有幾名勳貴,之前出任過三邊總制的保國公朱暉赫然在列,看上去朱暉很受歡迎,很多人圍著他問事。

    因為通知說這次朝議會在奉天殿舉行,因此眾大臣和勳貴只能在午門外等候,謝遷一直等何鑑跟白鉞等人的身影,卻始終不見,一直等見到吏部左侍郎劉忠,召來問過後才知何鑑當日稱病沒到衙門應卯。

    謝遷心中苦悶:「這老小子,到底幾個意思?難道他早知今日陛下會舉行午朝,有意避開,選擇對出兵之事袖手旁觀?」

    謝遷這邊正苦惱,但見張苑跟司禮監幾名秉筆太監從午門內出來。

    突然間,司禮監的大太監們一起出來見朝臣,讓在場朝臣非常意外。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7 05:30
第二一一七章 羞辱

    張苑緩緩走到大臣跟前,謝遷迎上前問道:「張公公,聖上有什麼事情交待嗎?」

    張苑皮笑肉不笑,神色深邃,道:「陛下沒吩咐就不能來,是嗎?呵呵,咱家只是來跟諸位大人打聲招呼,這次朝議說的是出兵草原之事,陛下已把諸多細節安排妥當,只等諸位大人點頭應允便可。」

    「嘶……」

    在場響起倒吸涼氣的聲音,突然得知出兵落實這一情況,很多人都感到意外,他們之前從未收到過風聲,而且都知道始作俑者沈溪並不在京城。

    很多人不由在想:「難道沈之厚已出發去三邊整軍?那些關於他出城養病,又或者在通州大營練兵的傳言,都是幌子?」

    謝遷厲聲喝道:「出兵之事未經朝議,如何能定下?單憑朝中三兩人蠱惑君上?諸位臣僚,你們得說說……」

    謝遷知道自己獨自站出來說話不好使,乾脆挑動在場大臣起鬨,誰知道大臣們根本就不想跟謝遷共進退,能後退的便後退,選擇靠邊,就算站在謝遷身邊的,此刻也都心有旁騖,緘默不語。

    張苑道:「謝閣老消消氣,陛下金口玉言說定下來,並不是咱家說的,諸位有意見朝會時只管跟陛下提。不過咱家先跟諸位打聲招呼,這件事怕是已沒有回頭的餘地,你們只管聽從陛下號令就是……咱家好心好意提醒諸位,誰若站出來唱反調,出了事你們自己承擔。」

    謝遷環視一圈,目光中滿是鼓勵……在場這麼多股肱大臣,難道陛下還能動廷杖不成?

    張苑諱莫如深一笑:「多說無益,誰叫咱家不想看諸位大人犯陛下忌諱呢?陛下乃是聽從兵部沈尚書奏請,才有今日決定,聽說沈尚書近來不是在養病,好像懷有什麼目的出城……」

    張苑不遺餘力挑撥沈溪跟朝臣的關係。

    謝遷問道:「我等可能到奉天殿外等候陛下?」

    張苑道:「諸位還是等等吧,陛下剛從豹房回宮,尚未收拾妥當。謝閣老,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謝遷看了看在場官員,沒有幾個願意跟他對視,顯然這些人對於出兵之事沒有他那麼強烈的牴觸心理。

    謝遷無奈地嘆了口氣,跟張苑走到一旁,低聲問道:「陛下這是要唱哪齣?出兵之事就沒法勸阻了嗎?張公公平時就不在陛下面前陳述其中利害關係?」

    「誰不說呀,但有用嗎?陛下已被姓沈的小子蠱惑,他說一定能贏,陛下自然深信不疑,哪個皇帝不想開疆拓土青史留名呢?」張苑言辭犀利。

    謝遷皺眉:「張公公還有別的吩咐嗎?」

    張苑臉色轉冷:「咱家只是想提醒謝閣老一句,不要忤逆陛下,再反對也沒用,出兵之事已不可阻擋,那就順其自然,最多把姓沈的推到前面去送死……你想啊,如果姓沈的死了,陛下還會堅持出兵?」

    謝遷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讓沈之厚當先鋒官。」

    張苑道,「沈之厚不是說能平草原嗎?既然他一力主導,自然不能龜縮在後方,肯定會衝鋒在前做示範。草原能平則平,陛下去撿現成便宜便可,只要留在中軍,陛下就不會出意外……謝閣老您說呢?」

    謝遷神色冷漠:「土木堡之禍,不過才過去幾十年,英宗不是在中軍被俘的嗎?」

    張苑沒好氣地道:「謝閣老怎麼老說喪氣話?那時能一樣嗎?也不看看過去幾年咱大明基本是壓著韃子打,現在莫說長城以南,就算城塞北邊幾百里恐怕也難以見到韃子蹤跡,就當是陛下去塞外散散心,完成御駕親征的心願,若出了狀況大不了緊急撤回關內,應可保無恙。」

    張苑好聲好氣跟謝遷商議,但話入謝遷耳,張苑的建議根本就是在挑戰他的底線,當即義正言辭質問:

    「自古以來帝王都儘量避免以身犯險,否則出了意外,大好江山誰來繼承?本朝土木堡之禍,京師有儲君坐鎮,敢問今上御駕親征後,京師誰來監國?」

    張苑惱火地道:「咱家好心跟謝閣老說話,謝閣老卻處處跟咱家頂撞,這是擺什麼譜?跟你說明情況,勸阻起不了任何作用,若謝閣老真有決心,便在宮里長跪不起,看陛下是否會回心轉意!」

    謝遷雖然很想出言反駁,但也知道張苑不是故意刁難他,說的話全都是現實,無論他反對出兵的態度多強烈,哪怕以死相逼,朱厚照也不會收回成命。

    換作正德以前歷任皇帝,哪怕是昏聵的英宗,都會對大臣的意見有所參考,而現在面對的正德,可以說是大明乃至華夏幾千年來少有的剛愎自用、衝動武斷、好勇無謀的昏君代表。

    張苑有些不耐煩了,道:「咱家能說的就這些,勸阻出兵只是給自己找麻煩,堵不如疏,這道理謝閣老應該懂,咱家反正不會站在你這邊,你愛怎麼說怎麼說,反正咱家支持陛下出兵。」

    謝遷氣呼呼地道:「張公公想要出爾反爾麼?」

    張苑怒極反笑:「謝閣老可真會給人扣屎盆子,誰出爾反爾了?咱家不過是不想被陛下摒棄……或許陛下還會跟謝閣老您講道理,難道會跟咱家這樣的奴才講理?謝閣老若不聽勸,那就跪諫,反正朝中沒了謝閣老,還有旁人來當輔臣,咱家照樣安安穩穩執掌司禮監……」

    謝遷聽到這話,心裡極不舒服,不過對方官職畢竟壓自己一頭,還是耐著性子,沒有當場發作。

    張苑折返,謝遷不得不跟著張苑一起回到人群中。

    張苑朗聲道:「諸位大人請稍候,咱家先去見過陛下,聽候陛下吩咐,再來請諸位大人覲見,還是那句話,關於出兵之事你們不要忤逆陛下,咱家能說的就這麼多,這裡先請諸位大人原諒,若陛下讓咱家動廷杖,到那時……咱家只能遵命行事!」

    這話根本就是赤果果的威脅,張苑說完揚長而去,眾大臣靜默無聲,顯然沒人願意強出頭。

    午朝在一種古怪的氛圍中開始。

    眾大臣已許久沒進過奉天殿,入內後,寬闊的殿內朱厚照已升座。

    自打登基至今,朱厚照舉行朝會更像是例行公事,非常敷衍,一應繁瑣的叩拜程序能免則免。

    無論是鴻臚寺,還是光祿寺等負責禮儀的衙門,這次朝會舉行前都沒得到授命,並未安排覲見禮儀。

    就好像平時在乾清宮召見大臣一樣,朱厚照升座後把事情大概一說,象徵性地問一下大家的意見,然後就可以結束了。

    但謝遷卻不想讓朝議流於形式,直接跪下,恭敬磕頭:「老臣代表滿朝文武,參見陛下。」

    沒人願意被謝遷代表,但此時謝遷說什麼也沒人敢反駁,大臣中即便是勳貴,也恭敬地跪下來磕頭,以示對朱厚照的禮重。

    朱厚照坐在御座上,整個人顯得很輕鬆,抬手道:「諸位愛卿,平身吧。」

    謝遷沒有依言站起,許多大臣剛直起身發現謝遷沒動,只得又重新跪下去,大殿裡依然跪滿一地。

    在場絕大多數人都希望謝遷能站起來,因為他們沒做好跟朱厚照據理力爭的準備,就算是謝遷派系的人,也沒打算拿出兵之事跟朱厚照作對,現在明擺著朱厚照要強行推進兩年前制定的基本國策,就好像當初明英宗出兵也不聽大臣勸諫一樣。

    現在已不是出兵是否合適的問題,而是在跟皇帝唱反調,朱厚照專橫跋扈慣了,不會聽下面人的意見,張苑之前的提醒,可說戳中在場大多數人的內心。

    朱厚照臉色一變,再度重複:「朕讓你們平身,難道聽不見嗎?」

    謝遷道:「老臣要上奏,若陛下不答應,老臣便長跪不起。」

    「不用說了。」朱厚照直接把謝遷的話堵了回去,期間還瞪了張苑一眼,似乎在質問什麼。

    謝遷態度堅決:「老臣要上奏的,是關於朝廷輕啟戰端,對草原用兵之事……」

    「不許說!」朱厚照暴喝。

    朝會才剛剛開始,甚至連預熱都沒有,只是謝遷跪下來說幾句話,君臣間的矛盾便迅速激化,在場大臣心裡全都一驚,雖然都知道謝遷赤膽忠心,所慮皆為大明江山社稷,卻沒人出來力挺。

    很多人甚至暗呼糟糕,心想:「麻煩了,謝閣老分明不給陛下和我們這些臣子說話的機會,直接就站出來跟陛下打對台。」

    謝遷道:「老臣要說,否則憋在心裡非鬱悶死不可……老臣不願看到大明江山社稷毀於一旦。」

    朱厚照怒不可遏:「謝老頭,你年老昏聵,庸碌無能,實在讓朕失望……朕看你的內閣首輔之位還是交給年輕人吧,像你這般尸位素餐,若繼續執領內閣,所做票擬只會誤國誤民。」

    「陛下……」

    若是換作以前,弘治皇帝如此說,謝遷立馬當場請辭歸鄉,但現在是正德當家,謝遷覺得自己是朝中最後的清流,絕不願就此把權力拱手讓人。

    就在謝遷準備繼續強辯時,朱厚照道:「也罷,看來朕若不下旨,謝老頭還會繼續佔著內閣首輔的位置給朕添堵。既如此,那朕就宣佈,即刻起剝奪……」

    張苑跳出來阻止:「陛下,謝閣老年老不假,但忠君體國,若如此讓他致仕歸鄉,怕是會惹來非議。」

    朱厚照一張臉漲得通紅:「張苑,你個狗東西,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你覺得朕處事不當?」

    張苑本想當一回英雄,刷一下存在感,但見朱厚照咬牙切齒,一副擇人而噬的模樣,嚇得趕緊縮了回去。

    朱厚照努力平息心頭的怒火,放緩語氣道:「朕知道,讓謝閣老就此致仕歸田,肯定心有不服,但朕不想聽你勸諫,之前你給朕和沈卿家出難題,說堅持打仗的話,需自行籌措錢糧……現在朕做到了,你還要橫加阻撓,那就是言而無信,面對不守信的大臣,朕作何不能用自己的方式小懲大誡?」

    本來朱厚照沒有任何道德是非觀,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但這會兒居然給大臣們講起道理來了。

    你們看看朕,之前你們說的事情,朕和沈尚書都答應了,沒有勉強,現在錢糧不用戶部調撥,兵馬也不用從京營抽調,只用邊軍和地方人馬,現在你們還要橫加阻撓,渾然不顧以前所做承諾,那朕強行勒令你謝老兒致仕也就理所當然。

    朱厚照怒視在場大臣,道:「你們評評理,這件事是朕做錯了,還是謝老頭倚老賣老,得勢不饒人?」

    謝遷咬著牙,昂著頭道:「陛下,出兵草原乃動搖國本之舉,很可能會遭致災難,需從長計議,切不可操之過急,即便出兵也要再準備幾年……」

    「謝老頭,朕說你胖,你還真喘起來了。」

    朱厚照瞪著謝遷,氣勢洶洶道,「當初制定國策時,謝閣老好像是支持的吧?當時說要準備兩年,謝閣老沒有反對,這兩年中,國策有條不紊推行,如今連軍糧物資都由朕和沈卿家自行籌措到位,你謝閣老卻說不行,還要準備?何年何月才能準備妥當啊?難道要等朕百年歸老後,把平草原的大事交給朕的兒孫去做?」

    這番話已經在講道理,很多大臣也都認為朱厚照在這件事上並不理虧。

    立國策時沒人反對,那會兒劉瑾專權,策劃人是沈溪,而當時沈溪和謝遷屬同一陣營,人們理所應當然認定,這是沈溪和謝遷策劃出來用以對付劉瑾的計策。國策推行中,劉瑾如願被扳倒,正是因這國策存在,沈溪掌握兵權和直諫君王的權力,算是扳倒劉瑾的一大助力。

    結果劉瑾一倒台,謝遷卻因為跟沈溪的矛盾,不再支持,出爾反爾的人成了謝遷。

    雖然道理完全講得通,很多人也覺得朱厚照有理由發怒,但執拗的謝遷卻不領情,繼續磕頭:「老臣死都不答應,出兵之舉禍國殃民,乃亡國之兆。」

    「謝老頭,你這是在要挾朕!」

    朱厚照站起來,指著謝遷,怒喝道,「朕給你臉,你卻不要臉,朕是憐憫你忠心才沒有剝奪你職務,跟你講道理,結果你卻為一己之私,為鞏固在朝中的權勢地位,想讓朕委曲求全?簡直痴心妄想!來人,廷杖!」

    朱厚照的聲音在奉天殿內迴響,除了謝遷能跟朱厚照對答外,旁人早就噤聲,所有人都意識到,事情恐怕已無可挽回。

    一而再再而三地觸怒皇帝,注定沒好果子吃,隨即廠衛進入奉天殿大殿,四名帶刀侍衛直接站到了謝遷身後,只等朱厚照一聲令下,謝遷就會被拖出午門廷杖。

    「陛……陛下。」

    張苑一看這架勢,慌神了,再次忘記恐懼,又站出來向朱厚照勸諫,「陛下三思啊,謝閣老乃三朝老臣,本意也是為大明江山社稷。」

    朱厚照死瞪著謝遷,好像根本沒聽到張苑的話,而謝遷跪在地上也一句話不說,此時他已是老淚縱橫,顯然心中把眼前的遭遇當成奇恥大辱,就算沒被當眾廷杖,可之前朱厚照兩次三番地喝斥羞辱也是他這樣自認股肱的老臣無法接受的。

    朱厚照沒有繼續說廷杖之事,厲喝道:「出兵日定在三月二十,到那天,朕會親自祭天,領兵出城,誓破韃靼汗庭,讓草原上所有人都在朕面前顫抖!」

    現場還是沒人說話,連謝遷都好像啞巴了,倒不是他害怕退卻,而是此時除了憤怒,已是徹底心灰意冷,沒精神再跟朱厚照爭論什麼,事實上朱厚照也聽不進他說的話。

    朱厚照道:「錢糧調度,朕會指派專人完成……壽寧侯和建昌侯之前因犯錯,被朕降罪,這次就給他們一個表現的機會,讓他們運送糧草前往前線,算是戴罪立功!」

    五軍都督府與會的勳貴中,包括壽寧侯張鶴齡。

    對旁人來說,或許這次戰事根本就是負擔,但對於張鶴齡來說,卻是振興張家的絕佳機會,直接上前下跪:「臣定當不辱使命。」

    本來張鶴齡想借謝遷之力重獲權柄,現在他跳過謝遷直接從朱厚照那裡領取差事,更是求之不得,張太后對他所說的話早就拋諸腦後。

    朱厚照再道:「出兵細節,朕會在這幾日內,全都列好……至於殿試,改在三月初十進行,一切求簡求快,不能耽誤朕出兵!若誰阻撓的話,一概問罪,若你們全都跟朕作對,那就全部革職,上官降罪,下官頂上,若衙門內所有官員都被問罪,那就從地方徵調官員入京……若沒有必勝的信念,談何出兵?這種執念不只是針對朕一人,是在危害大明江山!」

    言罷,朱厚照不給任何人解釋的機會,揚長而去。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7 05:35
第二一一八章 堅持

    午朝在緊張的氣氛中結束。

    謝遷雖然觸犯龍顏,但廷杖終究還是被取消了,朱厚照在很多時候蠻不講理,但並沒有無端打大臣的喜好,在人情味上,他比他那些動輒要人腦袋的祖宗好太多了,甚至比他老爹還要強一些。

    但朱厚照的態度沒有發生絲毫轉變,出兵之事在一種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強硬態度中落實,甚至連出兵的日子都定好,三月二十,算算時間不過剩下半個多月。

    張苑沒有跟朱厚照一起離開,而是留在奉天殿上,站在龍椅前面,死死地瞪著謝遷。

    朱厚照走後,大臣們陸續從地上站起來,謝遷一直跪在那兒,一時間心灰意冷……如果是弘治朝,政通人和,他絕對不會留在朝中受這份窩囊氣,但此時他卻偏要賭氣留下來,因為謝遷覺得自己不能半途而廢。

    「謝中堂……」

    楊一清過來攙扶謝遷起身,謝遷卻不領情,一把甩開楊一清的手,顯然還記恨關鍵時刻這位內閣的同僚沒有站出來跟他共進退。

    張苑從御階上走下來,到了謝遷跟前。

    聽到腳步聲靠近,謝遷終於直起身,臉上老淚已經風乾,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人好像蒼老了十歲。

    張苑見謝遷站起來,直面自己,立即用聲討的口吻道:「謝閣老,之前咱家說得不夠清楚麼?你這麼忤逆陛下意義何在?只是為了體現您的忠心,還是所謂的浩然正氣?讓咱家還有在場這麼多官員跟你一起受罪?」

    文武百官都沒走,張苑聲音很大,好像故意要讓所有人聽到一般。

    現場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看著,想知道後續會如何發展,尤其想明確出兵之事是否就此落實,因為謝遷的態度會決定接下來朝中文官所做應對,如果謝遷選擇就此罷手的話,沒人願意站出來頂撞皇帝,就連一向號稱敢諫的六科中人也噤若寒蟬。

    所有人想法都一樣:「謝於喬可以倚老賣老,渾然不顧會違反當初制定的國策,跟陛下唱反調,我們卻不能……誰敢保證,陛下大怒之下不砍掉幾個人的腦袋示威?」

    謝遷面對張苑的質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單單從道義的角度講,他的確認為自己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才會那麼進言,但其實內心卻知道,自己所作所為有不忠不義的嫌疑,忠是對朱厚照,義則是對周邊同僚。

    張苑繼續咄咄逼人喝問:「結果如何?陛下還不是把出兵之事給定下來了,甚至連日期都選好,敢問謝尚書您有何良策?出兵已是板上釘釘,明知沒有結果依然反對,以後有事的話聖上會跟諸位商討麼?謝閣老這可是把陛下對諸位的信任付之一炬啊……」

    謝遷臉色很不好看,身體顫抖,竟然有些站不穩,好在旁邊有楊一清和李鐩等人,趕忙過來一左一右攙扶。

    謝遷低著頭,完全是心不在焉的狀態,就算被張苑罵了,依然沒有任何反駁和申辯的意圖。

    「看什麼看?」

    張苑見謝遷沒回答,皺了皺眉頭,轉身對在場官員吼了一聲,渾然忘了自己只是宮裡太監,作為皇帝的家奴,根本沒資格對勳貴和文官大呼小叫。不過為了彰顯自己的身份,張苑已顧不上許多,他覺得既然謝遷的首輔之位已搖搖欲墜,那他必須站出來,儘量表現出自己的威風,讓人臣服……他心目中最佳的效仿對象就是當初曾權傾朝野群臣退避的劉瑾。

    楊廷和有些看不過眼,站出來勸解:「張公公,謝閣老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朝廷……為人臣子者,就算明知不能勸阻陛下,也要站出來指出疏漏,防患於未然,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梁儲在一旁看著,目光清冷……他脾氣沒有楊廷和那麼火爆,就算心有不滿,也能忍住,這也是當初劉瑾相逼下他能進退自如的根本原因。

    楊廷和在內閣中處於末位,無所顧忌,主動站出來說話,也是因為他覺得必須要為內閣發聲,維護閣臣的尊嚴和名望,不過就算如此他依然沒敢在朱厚照發怒時挺身而出,與謝遷共進退。

    好在謝遷感受到這份關懷,側過身,望著楊廷和微微點了點頭,隨後又輕輕嘆氣,或許是覺得楊廷和出面力挺他沒什麼必要,畢竟開罪的對象是跟內閣工作對接的司禮監掌印。

    張苑冷冷一笑,他對謝遷還有些顧忌,但內閣其餘人等卻從未放在眼裡。

    在張苑的想法中,他這個司禮監掌印手握硃批大權,理應高人一等,就在他要繼續逞威風時,戴義出來勸和:「大家切莫傷了和氣,我等同殿為臣,只是分工不同,謝閣老不也是出自一片好意?既然朝會已結束,諸位大人請回吧……散了,散了,來人啊,送諸位大人出宮。」

    張苑被人打斷,回身怒視戴義:「戴公公,你好大的官威啊……這裡有你說話的資格嗎?」

    戴義本來是站出來當和事佬,被張苑如此喝斥,只能黯然地低下頭,往後退一步表示謙讓,不再言語。

    張苑正得意,忽然發現在場大臣看他的目光中充滿鄙夷和疏遠,愣了一下,開始反思之前說話的態度,突然想起跟在場的文官武將結怨可不是什麼好主意,這對以後他施政不利,不如想想怎麼收攏人心。

    張苑心道:「哎呀,疏忽大意了,不知不覺就把人得罪了……臧賢之前不是說了麼?這朝中最大的矛盾,便是文官跟陛下的矛盾,文官們不敢對陛下如何,但陛下陣營中卻有個異類沈之厚,只要把矛盾往沈之厚身上引便可。」

    張苑嘆了口氣,道:「咱家先前說話太重了,這裡跟楊大學士道個歉。」

    「哼!」

    楊廷和冷哼一聲,沒有接受張苑的道歉。

    在他看來,內閣首輔是文官之首,乃是文人至高無上的榮耀,也是他畢生追求的目標,堂堂三朝元老竟然被一個閹人如此喝斥,就好像心目中的神明被人侮辱侵犯,自然不甘心要站出來說話。

    誰侵犯內閣乃至首輔的權益,他都會以敵對的態度反擊。

    張苑心裡頓時來氣:「嘿,我低聲下氣跟你道歉,你居然這態度?你小子是不想在朝中混了吧?」

    但因為想轉嫁矛盾,張苑也就沒有針對楊廷和,道:「陛下之所以會如此胸有成竹,定下出兵之策,乃是因為朝中有兵部沈尚書這樣曠古爍今的名臣在……想我華夏幾千年,有幾人對番邦戰績能比得上沈尚書?」

    謝遷聽出來了,張苑再次有意把仇恨往沈溪身上拉。雖然他對沈溪很不屑,但並不想被人利用,尤其這個心懷叵測之人還是個太監。

    謝遷的想法是,就算要處罰沈之厚,那也是文官內部的事情,跟你張苑無關,你這個閹人一直在我們面前挑唆算幾個意思?

    謝遷沒有跟張苑解釋,甚至連句告辭的話都沒說,一擺手,招呼楊廷和、梁儲等人離開,等他轉身時,張苑非常意外,愣了一下幾步上躥,攔住謝遷去路,問道:「謝閣老,咱家尚未把話說完,你匆匆離開算什麼意思?」

    謝遷不想搭理張苑,眼前這個太監沒有絲毫讓人折服的人格魅力,謝遷心裡暗嘆:「張苑完全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比劉瑾差遠了,沒有廉恥之心,如此庸碌小人竟被陛下委以重任,大明距離覆滅真不遠了。」

    經此一事,謝遷看明白很多事,對張苑的態度變得越發差了,就此不再把張苑看作政治上的盟友,因為他確定張苑不會為了仁義道德做出正確選擇,一切都圍繞著利益轉,根本是我行我素。

    「站住!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麼樣?」張苑見謝遷繞過他繼續往前走,態度頓時變得異常惡劣,直接用喝斥的口吻說道。

    這次不但楊廷和動怒,在場很多大臣也都目呲欲裂,看向張苑的目光中滿是不善。

    莫說張苑了,就算胡作非為的劉瑾也沒說在奉天殿內對著當朝首輔大呼小叫,劉瑾治人講究一個師出有名,張苑則完全是胡作非為。

    謝遷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張苑,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道:「老夫不想知道陛下因何而起戰端,或許沈之厚真的是匡扶社稷的大才,此戰結果或是大捷,老夫勸阻的理由僅僅是因為此戰得勝我大明所獲利益跟失敗帶來的災難根本不成比例,簡直是勞民傷財……」

    楊廷和道:「謝老,這些話您為何之前不對陛下說?」

    「說了也沒用。」

    謝遷沮喪地道,「陛下根本就聽不進老夫的話,換作誰去說都屬徒勞,老夫不過是盡人事而安天命罷了,老夫能做的事情不多,陛下自打登基,輟朝已三年有餘,在此期間朝廷發生太多事情……老夫實在累了。」

    在場文武大臣都聽出來了,謝遷去意明顯,雖然他未必是真的想要退,但既然午朝上朱厚照說出那樣絕情的話,謝遷不上表請辭說不過去,而且因為張苑和朱厚照的成見,這份奏疏很可能會被批准。

    有些人不由看向面無表情的梁儲,腦子裡靈光一閃,好像明白什麼:「怪不得梁大學士不站出來說話,感情他急於要做下一任首輔……謝閣老引退,他上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怎麼可能站出來跟陛下唱反調?」

    這些人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梁儲的確沒說話,不過這不代表他覬覦首輔之位,而是內閣三人中,唯一支持沈溪的就是梁儲,梁儲對於出兵並不反對,他從來都把沈溪當作能臣看待,並不認為開戰是自取禍端。

    謝遷道:「既然事情已無法挽回,各位同僚自行回去準備吧,這場戰事想來耗費極大,甚至持續日久,老夫希望未來不管怎麼樣,一定要秉承匡扶大明社稷之心,切莫感情用事!」

    說完,謝遷再無停留,徑直離開奉天殿。

    ……

    ……

    正德皇帝又一次在朝議時針對謝遷。

    兩次都是因為出兵之事翻臉,結果都是以朱厚照強硬態應對而告終,不過這次謝遷受到的打擊更大。

    謝遷不但得罪了朱厚照,更跟張苑也交惡,這讓他意識到,自己未來內閣的差事會無比艱難,之前長達半年全面執政的好時光已成為過去,大明權柄已慢慢落到張苑和沈溪手上。

    朝事被張苑掣肘,軍事則完全由沈溪主導,他這個首輔的好日子到頭了。

    謝遷沒有稱病不出,因為他不覺得這是應對當前危機的好辦法,回府後他第一時間寫下請辭奏疏送到皇宮,心中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很可能會遭到來自皇帝和司禮監的雙重壓力,這還不包括來自沈溪和全力主戰的軍方帶給他的壓力。

    此時的謝遷只有一個念頭:我不能離開朝堂,一定要堅持下去,謹守文官的最後一道防線。

    因為這是內閣首輔自己遞交的請辭奏疏,沒有人敢做票擬,直接送進司禮監,等候皇帝批覆。

    謝遷對前途感覺無比迷茫,他不知道朱厚照會如何應對他的請辭,至少現階段他必須做好隨時離開朝堂的準備。

    「……堅持這麼久,難道最後落得個灰頭土臉離開朝廷,以旁觀者的身份見證朝事變遷的下場?當初朝中名臣,離開後全都淪為看客了吧?」

    謝遷想到劉健、李東陽、劉大夏、馬文升等人,這些人曾經在朝堂上叱咤風雲,顯赫一時,但在請辭歸鄉後就失去音信,好像從來就不存在一般,朝廷仍舊按照既定的規律運行,一代新人換舊人,舊人逐漸被人遺忘。

    只有當權者,才會被人記住,否則只能從史書中找尋蹤跡。

    二月初四,宮中仍舊沒做出任何關於謝遷請辭的批覆,謝遷也沒再見過正德皇帝和司禮監的人,一種隨時都將離開朝堂的危機感侵襲著謝遷的身心。

    也就在這天,謝遷請見張太后。

    在謝遷看來,自己一定要為大明做點兒什麼,如果出兵遭遇慘敗,至少自己心安理得,會覺得自己盡了盡力,而不是事後後悔,而他最關心的事情,已經從反對出兵跳到如何保證大明皇位傳承上。

    謝遷覺得必須做最壞的打算,也就是朱厚照出征出狀況,而對比的例子就是當初英宗在土木堡失利被俘,到時候大明必須要有儲君坐鎮京城,與韃靼人周旋到底,如此就算出事大明也不至於徹底崩塌。

    別的事情張太后管不著,但涉及皇位傳承,張太后有發言權,這也是為何謝遷要入宮見張太后的根本原因,他明白讓張太后勸說朱厚照不現實,與其糾結於出兵與否的問題,不如把出兵後的皇位繼承人給確定下來!

    當天謝遷得到永壽宮傳召,帶著一種患得患失的心態入宮。

    白天進出宮門對於內閣首輔來說根本不算難事,過了午門,高鳳已在金水橋前等候,他正是張太后派來迎接謝遷入宮之人。

    「謝閣老,請隨咱家來……」

    高鳳在謝遷面前很恭謹,這位首輔雖然惹怒君王,但變相也成就他的好名聲,旁人就算再厭煩謝遷的倔脾氣,也都明白他不是為一己私利,到底謝遷是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勸諫皇帝,甚至差點兒被罰廷杖,這種魄力不是一般人擁有的。

    可惜的是,謝遷只是為自己掙了臉面,別的什麼都沒掙到。

    高鳳在路上沒有跟謝遷說話,不想跟謝遷商討得失,畢竟他自己也在司禮監掛職,雖然更多的時間他是負責宮內事務。作為張太后信任之人,高鳳年老持重,基本負責夏皇后入宮後的內宮所有事務,是張太后和夏皇后共同信任之人。

    如此一路到了永壽宮,謝遷始終沒有跟高鳳說話。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8 04:33
第二一一九章 無助

    永壽宮。

    張太后已等候謝遷多時,跟平時一樣,暖閣軟榻旁邊設了屏風,白天能清楚地看到裡面有人端坐,這次謝遷的心態比以前好了許多,開始留意很多事情,意識到可能是皇后夏氏坐在裡面。

    「……老臣參見太后娘娘。」

    謝遷沒有下跪,只是拱手行禮……他神情悲愴,聲音有氣無力,這一切都源自於內心的疲倦和頹喪。

    張太后一擺手:「謝閣老客氣了,來人,賜座。」

    張太后對謝遷禮遇有加,無論任何時候,她都把謝遷當作可以託付重任之人,在跟兒子關係不融洽的時候,本來還指望謝遷能從中調和,但結果卻是她和謝遷都被朱厚照厭棄。

    好在就算朱厚照再怎麼煩張太后這個母親,也保持了基本的禮重,無他,孝道使然。

    至於朱厚照對大臣的態度,就沒那麼寬容了,很多時候朱厚照都會顯得很強硬,因為臣子在朱厚照看來也只是家奴。

    謝遷坐下,距離張太后很遠,低著頭,甚至不想主動說話。

    張太后嘆息道:「謝閣老在奉天殿遭遇到的情況,高卿家已經跟哀家說了,無論陛下對謝閣老的態度如何,哀家都相信謝閣老並非出自私心,一切都是為了大明安定繁榮。」

    謝遷苦笑,兒子在他面前唱黑臉,現在張太后唱起了紅臉,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吃,讓謝遷覺得荒唐可笑。

    不過無論如何,謝遷都要來見張太后一面,因為能為大明保留元氣之人,並非是朱厚照,或者原先是,但現在謝遷已經把這種希望寄託到了張太后身上。

    謝遷站起來,微微拱手,什麼話都沒說,似乎是認錯,但更多的卻是一種無言的抗爭。

    張太后道:「謝閣老坐下來聊吧……高公公,這裡有軟墊,給謝閣老送過去。」

    此時張太后,溫婉體貼,不但為謝遷賜座,別的事情也考慮周到,甚至為謝遷準備好了坐墊。

    高鳳趕緊把坐墊拿過去鋪到椅子上,然後扶著謝遷坐下,但其實高鳳年歲要比謝遷大,連謝遷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從來都自認年輕力壯,只有自謙或者是面對老臣撂攤子時才會說自己同樣年老體邁,現在卻讓更為年老的高鳳攙扶,面子多少有些掛不住。

    等謝遷坐下後,張太后道:「出兵之事既已定下,謝閣老不必勉強。皇兒讓先皇和哀家寵壞了,做事喜歡走極端,哀家一直想說他,但……唉!不過還好,哀家找來司禮監幾位公公問過,他們都說這次出兵有很大希望獲勝,畢竟有沈卿家在,他的本事哀家還是放心的。」

    以前但凡旁人當面說沈溪的好,謝遷都不屑一顧,甚至出言反駁。

    但這次張太后在他跟前誇讚沈溪,謝遷卻不知為何默默接受了,或許他心中也在安慰自己,沈溪這孩子不錯,至少以前立下戰功無數,由他去打這場仗,應該不會讓大明出現什麼變故。

    沈溪最大的優點便是知道進退,不會蠻幹,以前都是以少勝多,韃靼人見到他氣勢先弱三分……

    張太后見謝遷一直沉默不語,反而有些著急了,道:「謝閣老有何想法,直說吧,此番你主動前來請見,應該是安排戰時一些舉措吧?」

    張太后再愚鈍,也必須要考慮如果兒子在前線出了變故如何善後。

    當娘的考慮後果時,比臣子更周全,張太后自然也怕失去兒子,因為她就這麼個寶貝疙瘩,不是說隨便能找個人替代這份感情的。

    謝遷終於開口:「陛下執意出兵,老臣再如何勸解,都無濟於事,如今只能祈求陛下旗開得勝……但有些事情,必須得提前做好防備,無論是提防朝中有人伺機作亂,或是外夷趁亂入侵,都要有預案……君王出狩,乃國之大事,不可不慎。」

    張太后點頭,「謝閣老乃朝廷定海神針,你說的這些哀家雖然不懂,但想來考慮肯定比哀家更為周詳,有何安排,或者需要哀家做什麼,謝閣老但說無妨,這裡沒有君臣之別,就算說的不中聽,哀家也絕不會怪責。」

    謝遷臉色很難看,遲疑半天,最後終於一咬牙道:「如今大明……並無儲君……」

    就算張太后說了言者無罪,但謝遷還是戰戰兢兢,唯恐觸怒對方。

    張太后突然沉默了,二人都不說話,永壽宮內一片寧靜。

    許久後,張太后才幽幽說道:「這件事,怕是要跟陛下去說……就怕他聽不進去。」

    謝遷道:「京師總歸要有人留守,若出了大事,該當如何?」

    張太后想了下,點頭道:「不行的話,找人跟陛下上疏,讓陛下差皇室旁支子弟到京師,以防不測?」

    這話沒有說得那麼肯定,因為張太后不知道朱厚照的態度,非常清楚擅議儲君乃是犯禁之舉,就算是太后,也沒資格跟皇帝討論這個問題。但既然朱厚照執意要御駕親征,若是京城連個皇親貴胄都沒有,出了事,大明就要亡了。

    張太后顯得很無奈,沒敢決定什麼。

    謝遷能得到張太后如此妥協,已經覺得來之不易,站起來對張太后恭敬地行了一禮,臉上滿是感激之色。

    張太后嘆道:「謝閣老,坐下來好好說話吧,就當是陪哀家閒話家常……哀家有好些日子沒見到外面的人,想知道市井坊間的情形,皇上登基後,這天下可還太平?」

    謝遷明顯感覺到,張太后不願跟他再商議皇儲的問題,事關犯禁,張太后有所避忌。

    謝遷微微一嘆:「如今天下……承蒙先皇治理,尚還太平,不過經歷劉瑾擅權胡作非為後,國力衰退不少,百廢待興……」

    「誰知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呢?」

    張太后語速緩慢,沉痛地說道,「哀家從未想過,先皇居然會那麼早離我們母子而去,哀家每日都沉浸在無盡的哀思中,皇兒對哀家可能也有嫌隙,哀家就算想有作為,也管不到這個兒子……」

    事關皇家隱情,謝遷沒法接茬。

    張太后繼續道:「謝閣老有苦衷,但哀家何嘗沒有?哀家也希望能與皇兒和和睦睦相處,讓皇后跟皇兒琴瑟和鳴,早些為皇家誕下後嗣,但現在……唉!謝閣老經歷過的事情,恰恰是哀家正在經歷的事情啊。」

    謝遷更不知該說什麼。

    張太后語氣落寞,「哀家這兩年,試圖用一些方式讓皇兒改變,但收效甚微,皇上到底只是個懵懂少年,他經歷的事情太少,見識哪裡能跟謝閣老這樣歷經幾朝的老臣相比?哀家一直希望謝閣老能引導他走向正途,可惜現在看來,滿朝上下,一個能約束他性子的人都沒有。」

    謝遷突然想到什麼,準確地說是想起一個人,便是沈溪,本來準備說出口的話,生生嚥了回去。

    顯然他不想在這種時候提起沈溪的名字。

    張太后道:「哀家跟皇上已形同陌路,不能說皇上沒孝心,他每年都會給哀家奉養,哀家在宮內除了見不到他人外,其餘都不受影響,謝閣老不必因此怪責他,到底他還沒長大成人呢。」

    謝遷搖頭苦笑,可不認為朱厚照的「胡作非為」可以用「他還是個孩子」這樣的理由來搪塞。

    張太后熱切地道:「謝閣老就算受了委屈,也請看在哀家跟皇兒寡母孤兒的份上,一定要留下,就當是哀家對謝閣老的哀求……」

    跟以前張太后對謝遷的態度一樣,張太后已不是拿身份地位去壓迫,反而求著對方堅守內閣首輔的位置。

    或許在張太后看來,只有謝遷這樣的老臣才能匡扶兒子,就算沈溪再有本事,也太過年輕,老喜歡跟他兒子做一些不著調的事情。

    這算是一種盲目的信任。

    謝遷回禮:「太后言重了,老夫只能說盡力而為,不過之前陛下在朝會時直言老臣昏聵老邁,尸位素餐,老臣已遞交乞骸骨的奏疏,或許過不了幾天就會離朝,老臣能力有限,望太后娘娘見諒。」

    說完,謝遷恭恭敬敬跪下來磕了個頭,然後站起身,沒有跟張太后告辭,便就這麼出了永壽宮暖閣。

    ……

    ……

    謝遷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外,張太后仍舊站在那兒,目光中滿是哀傷,一種複雜難明的情感充斥其中,最後她微微閉上眼,眼角淚水劃過。

    「太后娘娘,謝閣老他……」

    高鳳本想說什麼,可當他看到張太后似乎黯然流淚時,趕緊把目光避開,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張太后語氣凝重:「讓謝閣老回去吧,他能做的已經做了,朝堂上有誰跟他一樣不顧一切去勸諫皇上呢?在朝這麼多年,一心為大明江山社稷著想,他累了,就算劉瑾當道時那麼艱難,他也撐過去了,可如今的情況,分明比以前更為嚴重,誰能挽狂瀾於既倒啊?」

    永壽宮內安靜異常,沒人敢跟張太后說什麼。

    「噔噔噔——」

    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卻是夏皇后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目光中帶著迷茫,乃是真真切切的不知所措,因為以她的智慧和閱歷,根本理解不了為何自己的婆婆會哭。

    張太后看著兒媳,搖頭輕嘆:「皇后,哀家跟謝閣老見面的場景,你看到了,我們說的話你可有聽到?」

    「嗯。」

    夏皇后微微頷首,目光中仍舊滿是疑惑,不明白為何張太后要跟她說這些。

    張太后道:「你雖然是六宮之主,但也是這個身份害了你,讓你在宮闈內沒有得到真正妻子應該享受的一切,但你的痛苦絕對不是你一個人經歷的,謝閣老,哀家,還有朝中許多人,都在經歷同樣的痛苦……哀家能為你們做些什麼呢?」

    夏皇后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婆婆,神色堅定:「孩兒沒什麼,不覺得痛苦。」

    張太后臉上露出寬慰的笑容,跟夏皇后相處的兩年時間裡,她當然能夠察覺兒媳不是騙她,因為這個蠢萌的兒媳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眼裡的世界異常單純,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東西計較,每天只要有吃有喝,有人陪著玩,就好像一切都無所謂,不再有非分之想。

    不過寬慰之餘,張太后又感到慚愧,對夏皇后的負罪之心更加濃厚。

    張太后道:「皇上終究會回宮,他在外面總有一天會玩膩,每一個胡鬧的孩子,都要找到屬於他的歸宿……難道一個人會這麼無限期地胡鬧下去,永遠都不停歇麼?絕對不會!皇上有福,有你這樣的皇后坐鎮內宮,就算將來哀家百年歸老,你也一定能為他看好這個家。」

    夏皇后眨眨眼,眼睛裡透出一抹純真,腦海中所想的事情,跟張太后說的完全不搭調。

    小皇后走神了。

    張太后對高鳳道:「高公公,你有時間去一趟豹房,把哀家的懿旨帶過去,讓皇上知道現在朝中上下的擔憂……至於是否要找宗室子弟到京師,決定權交給他,哀家只能如此建議,不會強行命令他,這天下是他的,哀家沒有資格幫他打理。」

    「太后娘娘……」

    高鳳感情上來了,一時間淚流滿面。

    張太后笑著擺擺手:「沒什麼好難過的,這天沒塌下來,皇上安好,一切都安好!」

    ……

    ……

    當徵調兵馬回京的命令傳到沈溪手裡時,已是三月初五。

    此時沈溪正領軍在北直隸河間府拉練,練兵進展在沈溪看來非常順利。

    中午安營紮寨時,京師的消息傳到沈溪耳中。

    中軍大帳裡全都是沈溪帶來的干將,基本都曾追隨他南征北戰,這不過是其中一部分,畢竟更多人在京師或邊疆。

    王陵之、馬九、胡嵩躍、荊越、馬昂等人,對沈溪的行事風格都非常瞭解,最重要的是,他們對沈溪唯命是從,因為現在所有成就都是跟隨沈溪取得,沒有人懷疑沈溪做出的任何決定。

    至於胡璉統率的另一部人馬,距離沈溪的主營有十里遠,戰時可以互相呼應。

    當著一干手下的面,沈溪把徵調兵馬回京的皇命傳達,告知朝廷大軍會在三月二十開拔前往西北的消息。

    王陵之和馬九沒什麼反應,因為經歷過幾年前的土木堡之戰,他們對接下來的戰事沒有多少期待,但對於其餘將領來說,這消息讓他們群情振奮。

    荊越笑著說道:「終於可以跟大人幹一票大的,到時候咱們深入大漠,把那些韃子全都殺光……這段時間光對付那些山匪,沒什麼意思,尋常匪寇實在不堪一擊。」

    因為北直隸的叛亂並未徹底平息,沈溪借拉練之機拿叛軍開刀,在北直隸中部的保定府和河間府間行動,這裡地勢平坦,無論是行軍,還是新兵器操練,又或者一些簡單的攻防演練,都能順利展開。

    沈溪道:「出了邊塞,條件非常艱苦,現在官兵訓練已有些疲乏,這兩天把河間府的賊寇剷除,就可以一邊練兵一邊北上……三月十五前後,你們就得統率部分兵馬往紫荊關而去,本官得回一趟京城。」

    馬昂問道:「我等不用跟隨大人一起……回京?」

    對於馬昂這樣投靠沈溪不久的新人,更願意回京,因為那是結識達官顯貴的好機會。

    沈溪看了眼在場武將,道:「到時候我會安排妥當,在這之前先翦除五宮淀的賊人,今明兩天必須達成目的。」

    荊越道:「就算沒有大人指揮,那幾百賊兵也不是咱們的對手,現在京畿周邊賊寇已潰不成軍,聽說大人您帶兵來,地方叛亂聞風而平……」

    沈溪沒有像荊越那麼樂觀,道:「既然說的那麼容易,老越就帶五十人出戰,這是對你的一次考驗,如果你損失一個弟兄,就用你的命來賠償!」

    荊越面如死灰,戰場上哪裡有不死人的?而且沈溪調撥給他的人手實在太少,如果出了意外就要丟腦袋,這樣的冤大頭他可不願做。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1-9 03:45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9 03:52
第二一二〇章 臨場考核

    荊越面對沈溪的軍令,猶豫不決,換作以前他不會質疑,不過這次卻覺得沈溪是要送他去死。

    荊越哭喪著臉道:「五十人馬,去平數百賊寇盤踞的五宮淀,死了人還要掉腦袋……大人,您這條件是否太過苛刻了些?萬一那些賊寇作困獸之鬥當如何是好?」

    王陵之一拍胸脯:「你不敢去,我去,不就是幾百個賊人麼?我一人都可以把他們解決掉。」

    荊越不由嘖嘖稱奇,換作以前他可不敢相信有王陵之這樣的莽夫,不過在見識王陵之的本事後,他才知道原來沈溪手底下能人輩出,荊越心道:「你這麼能耐,怎麼當初沈大人往南方去的時候你不跟著?你一個人當千軍萬馬使呢?」

    沈溪道:「五宮淀賊寇,青壯充其量一百左右,其他都市老弱病殘,你們從五宮淀南邊打過去,他們本身就不在自己地盤,必然會倉皇逃走,到時候路上設卡,一戰就可以拿下,這可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老荊你居然不敢領命?本官有些失望啊。」

    荊越發現周圍人眼裡輕視的目光,感覺自己很沒面子,平時他嗓門最響亮,如果這次知難而退被人嘲弄,那感覺簡直是生不如死。

    荊越一咬牙:「既然沈大人如此看重,那末將就領命出擊,不過大人可要調撥一批新式火器給我,這樣才能殺那些賊寇個措手不及。」

    「這是自然。」

    沈溪笑了笑,道,「你要記得,能用智取便不可強攻,如果賊寇撤走,就要想辦法攔截,如果能勸降的話,計雙倍功勞……接下來就看你的本事了。」

    荊越能力雖不弱,但僅限於聽命行事,主見不多,因為這時代大多數軍人心目中,都希望自己是一個執行者,而不是策劃者,現在沈溪把刀架在荊越脖子上,強迫他去思考,隨機應變。

    雖然沈溪用心良苦,可當事人未必能領他的好意,至少荊越覺得沈溪是在給他出難題。

    本來可以輕鬆解決的事情,非要上難度,這是他不太能接受的事情。

    會議結束,沈溪單獨留下荊越,荊越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不過沈溪看得出他心中有怨言,好像賭氣一樣不說話。

    沈溪道:「老荊,你跟我的時間不短了,這幾年下來應該有些進步才是,如果一點頭腦都沒有,如何號令一方?」

    荊越苦著臉道:「末將沒那本事,能當個衛指揮使就算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當初還是跟著沈大人您混出頭的……」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獨領一軍統籌全局的將領不是好將領。」

    沈溪厲聲喝道,「如果你覺得我這是在給你出難題,就當是吧,領兵出征哪裡有一次難題都遇不到的?到了關外,面對十倍於己的敵人你就要投降?一切都要臨機決斷,任何戰事,只要沒發生,就會面臨許多突發狀況,勝敗難料!」

    ……

    ……

    沈溪故意不派任何兵馬援助荊越,讓荊越帶著五十人去平寇。

    對於荊越來說,掃滅賊寇難度不大,難就難在不能有任何折損,新式火器再厲害,也有可能發生意外,亂軍交戰更是有各種突發情況,哪裡可能什麼都提前預料到?荊越帶兵日久,知道一些非戰損耗很常見,就算訓練都可能有人拉傷,更何況現在還是真刀真槍跟賊寇拚命。

    荊越領兵出發,沈溪心安理得在二十里外的大營等候,不急著進軍,日常訓練照舊,士兵分批進行實彈演練……

    對待訓練,沈溪從來都不計損耗。

    下午沈溪沒有親自參加訓練,為了防止士兵踐踏農田,他特地把駐地設在荒野上,這時代北直隸有很多鹽鹼地,要改造成良田非常困難,農民墾荒積極性不高,沈溪這次出來順帶考察一下,看看有什麼辦法可想。

    沈溪圍著營地走了一圈,心裡非常擔憂:

    「……北直隸鹽鹼地太多,兼之馬政苛刻,造成農民負擔過重,即便如此朝廷依然沒做任何策略改進,實非長久之計。如今農桑稅賦居高不下,百姓還要攤派眾多苛捐雜稅,這可真是窮了朝廷窮了百姓,只是富了中間幫朝廷收稅的那批人……」

    「大人……」

    就在沈溪蹲在一塊鹽鹼地,手裡拿起一塊板結的鹽泥觀察時,雲柳帶著幾名手下過來,這次雲柳並不負責傳遞京城消息,主要任務是監督和核算糧草籌集情況。

    沈溪看了雲柳一眼,一招手,雲柳快步上前,恭敬地向他行了個禮。

    沈溪道:「直接說明情況便可。」

    雲柳回道:「軍中準備較為充分,三邊總制王部堂已對各衛兵馬做總動員,隨時可以調兵出征……」

    「這些事你不用多關注。」沈溪打斷了雲柳的話,「把之前交給你的差事辦成就好。糧食籌集如何了?」

    雲柳道:「六十萬石糧食,已由運河運抵通州,近日陛下安排壽寧侯和建昌侯重回三千營,由三千營負責糧草運送……」

    沈溪沉吟一下,點頭道:「陛下選的是他認為可以託付重任之人,其他人未必比兩個國舅做得好,完全可以理解。」

    沈溪坦然接受了兩個國舅復出的事實,這讓雲柳有些看不懂。

    在雲柳想來,壽寧侯和建昌侯根本就不靠譜,督京營的時候就喜歡貪污腐敗,難保這回不會故技重施,但她不敢多言,繼續把事情上報:

    「……北運河沿岸的糧草基本徵收得差不多了,現在只能從南方想辦法,由於有兵部文書和通關文牒,進展還算順利。」

    沈溪道:「加緊催促,務必把南方糧食運到京城來……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現在連距離出兵之日為期不遠,不能有任何拖延!」

    「是,大人!」

    雲柳恭敬領命,至於沈溪所說是否能順利執行,並沒有那麼重要,應允下來,回去後再逐漸克服困難。

    沈溪對雲柳交待幾句,便讓雲柳退下。

    看著遠去的背影,沈溪心裡多少有一些感慨:「她的主見愈發強了,可惜作為諜報人員,最不能有的便是自己的意識……可惜手下那些軍將,卻總習慣聽命而為,他們要是能換換腦子就好了……」

    就在沈溪遐想時,侍衛過來奏稟:「大人,胡軍門求見。」

    沈溪點了點頭,收拾心情回營。

    中軍大帳門口,胡璉已在等候。

    二人進帳,胡璉直接問道:「聽說沈尚書已派人去攻打五宮淀的賊人?」

    「嗯。」

    沈溪點頭,「荊越去的,帶了五十人馬。」

    胡璉神色緊張:「剛有斥候傳報,說是五宮淀西邊殺來一群盜寇,大概有六百多人,應該是之前被咱們擊潰的盜寇合流了,有意跟官軍殊死一搏……沈尚書還是早些調回荊將軍部人馬,或者派兵去馳援為好。」

    沈溪看著胡璉緊張的神色,微微一笑:「重器兄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個情報?」

    「啊?」

    胡璉非常驚訝,問道,「既然知道,沈尚書還讓荊將軍以少量精兵平寇?」

    沈溪嘆息道:「我正是要訓練他臨場應變的能力,給了他一兵不折的限制,他只要能把所有人馬帶回來,就算完成任務……如果他非要戀戰,那就必須達成我交待的條件,這算是一次考核吧。」

    胡璉很不理解:「沈尚書便以如此方式考驗手下?」

    沈溪道:「重器兄或許不清楚出塞後是個什麼情況吧?我手下這些人,多數都要領兵孤軍深入,以極少兵馬吸引韃靼人的注意力,不可能隨時都在我跟前聽候調遣,需要他們在難以分清東西南北的無垠草原上做出合理的軍事調動,如果一切都要聽從我的命令,那戰事如何進行下去?」

    胡璉低下頭,認真思索沈溪說的話,隨即他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沈溪之前讓他做出的選擇,到底出征後是頂在第一線還是守在君王身邊伴駕的問題。

    當時他選擇的是伴駕,這是個非常安全,甚至可以說保守的選擇。

    而現在那些跟著沈溪的將領,則要完成比他差事凶險百倍的任務,分兵出擊,以小股人馬深入草原腹地,與韃靼兵馬周旋,到時候可能距離中軍距離幾百甚至上千里,那時所有人只能根據臨場變化做判斷。

    胡璉為難地道:「原來沈尚書是用心良苦栽培他們,不過……就怕出什麼變故。」

    沈溪搖頭:「如果現在一點小變故都無法承擔,馬上到來的戰爭,他們就不必參與了,因為那比這個殘酷多了,動輒粉身碎骨。這只是一場小考罷了!」

    ……

    ……

    知道有大批賊寇逼近五宮淀,沈溪既不派人增援,也沒有即刻招人回來,好像任由荊越帶著五十人馬去送死一樣。

    沈溪算了算時間,荊越應該會在下午抵達五宮淀周圍,交鋒大概是黃昏時分,也就是說結果傳到他這裡,最晚也就二更天。

    沈溪讓軍中加強戒備,所有外出訓練的人馬撤回,在營地周邊挖掘戰壕,設置拒馬、鹿砦,重複當初在土木堡所做一切,把營地外的地方當作荊越自由發揮的空間。

    胡璉早早回營,也安排好防守……按照沈溪吩咐,不能派人援助五宮淀戰場,如此一來方圓數十里,基本成了荊越個人表演的舞台。

    一直到二更天過去,沈溪都沒得到前線戰報,這讓他有些疑惑,雖說這次對荊越滿懷信心,但也怕荊越胡作非為把他交給的五十名士兵葬送在五宮淀蘆葦蕩中。

    直到三更,才有出擊人馬的消息傳回,卻不是凱旋而歸,而是荊越帶著五十名兵丁灰溜溜撤回營地。

    沈溪沒有出去迎接,留在中軍大帳等候。

    荊越灰頭土臉出現在沈溪面前,跪下來認錯:「大人,末將回來了。」

    沈溪故作不解地問道:「荊將軍這是凱旋而歸?為何如此落魄?」

    荊越不忿地道:「賊人數量太多,大概七八百,末將領兵襲擾一段時間後發現根本不能得勝,只能先偷偷收割一批腦袋回來,然後從長計議。按照大人吩咐,末將沒折損下面的弟兄,出去時多少,回來就是多少。」

    說話間,馬九進賬,向沈溪行禮:「回大人,荊將軍所帶人馬一個不少,帶回四十多顆賊寇頭顱,幾乎人手一個。」

    沈溪點了點頭:「看來你還記得本官是怎麼說的,把弟兄們一個不少帶了回來,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可以鎩羽而歸。」

    荊越抬起頭,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望著沈溪,好像在問,全身而退都不行嗎?那可是十倍於己的敵人,我現在能把所有兄弟平安帶回來已屬不易,還能有何要求?

    後面進帳的馬昂等人也覺得沈溪對荊越的要求有些過分,一個個低著頭,臉上滿是同情之色……他們自問就算自己領兵,也不可能讓沈溪滿意。

    沈溪道:「這次你作為先鋒官,折損我軍威風,不過好歹你還擊殺一些賊人,算是將功補過,本官也就不獎不罰。」

    「多謝大人法外開恩。」

    就算荊越心中再不忿,也只能低下頭乖乖認錯,此時跟沈溪死犟沒有任何好處,畢竟是在中軍大帳中,沈溪沒有稱呼他「老荊」,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他也就不敢為自己開脫。

    等荊越起身走到一邊,沈溪環視一圈,道:「本官所查,這次賊人數量暴增,乃是周邊落敗賊寇聚在一起,可說是逃兵的集合……」

    聽到這裡,所有人都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連荊越也有些後悔,暗自嘀咕:「原來是一群逃兵,如果我再派人去襲擾一番,等寅時人處於最疲倦的時候突然殺出,做出大軍壓境的模樣,那些逃兵非炸營不可。唉!怪不得大人如此生氣。」

    沈溪看著在場之人,問道:「你們誰願意帶兵去將這群烏合之眾剿滅?本官願意調撥二百人馬。」

    雖然都知道敵人是由逃兵組成,但也清楚數量足有七八百之眾,沈溪只調撥給二百人馬,又是在黑夜之中,這差事難度就顯得大許多,畢竟這時代的人通常有夜盲症,出狀況的可能性非常大。

    荊越想主動請纓,卻被王陵之搶先一步,「大人,讓末將去吧,末將定保手下弟兄完好無損回來,死一個,末將拿腦袋抵命。」

    沈溪看了荊越一眼。

    荊越本已邁出一步,又退了回去,顯然不敢確保自己帶二百人馬出擊能全部平安無事回來,換了旁人或許不知者無畏,但之前他帶五十人出去,已充分感受到要把每個人都看住有多難,更不要說人數一下子翻了四倍。

    沈溪道:「王將軍做事太過魯莽,本官要求智取,而不是力拚,所以你不適合擔當這次任務,還有誰覺得自己有勇有謀,可以承擔此重任?」

    馬九站出來:「大人,請讓卑職試試,卑職願領兵出征。」

    就算馬九請命,可沈溪的目光始終落在荊越身上,這讓荊越非常尷尬,很快馬昂等人相繼站出來請命,拍著胸脯表明決心和勇氣,中軍大帳內的氣氛隨之高漲。

    只有荊越站在那兒,臉繃得很緊,等所有人都請過命,他才走出來:「大人,之前一戰乃是末將負責,對五宮淀周邊情況十分瞭解,這深更半夜的,讓諸位同袍前去,怕是會有閃失,不如依然讓末將領兵。」

    沈溪笑了笑,道:「本官還以為荊將軍怕了呢。」

    荊越苦著臉道:「末將領兵最不濟也是全身而退,怎會害怕?不過末將有請求……」

    「說!」

    沈溪很乾脆,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荊越道:「末將請求大人以中軍主力在後,為末將造聲勢,如此末將才更有把握將賊寇一舉殲滅,請大人准允。」

    說到這裡,荊越單膝跪地作請,旁邊人都用鄙夷的目光望著他。

    老荊你可真差勁,讓你帶五十人,擁有新式火器,面對潰軍的集合體,卻落荒而逃,以至於賊寇聲勢大漲,現在多給你多調撥一百五十人,你居然還要大人增兵壯聲勢,你怎麼這麼慫?

    沈溪卻點頭:「也是,為求穩妥,一戰殲敵,荊將軍的請求並不過分,本官同意派出兵馬呼應,讓荊將軍可以在戰場上好好發揮……傳令下去,半夜起行,全軍挺進五宮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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