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14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0 04:39
第二一二一章 帳前審俘

    沈溪沒有對荊越要求太多,只要能夠有針對性地獨立思考問題,並拿出應對之策,基本上是有求必應。

    這天晚上全軍調動,被沈溪看作一次大練兵。

    沈溪手下這批兵馬以閩粵人居多,海邊其他食物不多就是海鮮多,而海鮮是維生素A的重要來源,所以在內陸和北方人普遍夜盲症嚴重的情況下,沈溪帶領的官兵在夜間視物基本沒有任何問題。

    這次中軍主力不會參戰,不過需要營造出一種四面合圍的聲勢,這也算是練兵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沈溪手上總兵力約為四千眾,分給胡璉一半兵馬後,中軍所轄火槍兵數量大概也就兩千,調撥給荊越二百人馬,沈溪中軍只剩下一千八百人。

    沈溪的要求是以不到兩千人營造出四五千人的聲勢。

    不單純是以士兵來造勢,比如一人舉兩個火把快速移動,輔以戰鼓、哨子等,形成鋪天蓋地的強大聲勢,還有就是充分利用牲口和馬車,讓戰馬拖曳樹枝快速奔跑,發出巨大的聲響,馬車載著糧袋突前形成憧憧黑影,四面出擊,造成天羅地網無處可逃的假象。

    為了防止賊寇反撲,兵馬保持前後左右呼應,在遇到襲擊時互相策應,臨近幾個部分的兵馬隨時都能整合到一處,形成梯次分明的戰陣,這對官兵素質的要求非常高。

    中軍這邊開拔後,接到傳報的胡璉立即派人到沈溪跟前請示,因為這次屬於意料外的出兵,胡璉提前沒得到任何軍令,所以主動前來詢問如何做到跟中軍配合無間。

    沈溪對傳令兵道:「你回去跟胡部堂說,本官不做任何吩咐,讓他臨機決斷!」

    沈溪對胡璉的要求跟對荊越不太一樣,胡璉選擇留在正德皇帝身邊聽用,看起來似乎不用以身犯險,跟沈溪有了隔閡,但實際上他能起到的作用遠比上戰場大多了,坐鎮中樞,統領全局,只要他能用正確的眼光和策略影響朱厚照,讓中樞不胡亂下指令,那沈溪出擊草原就沒有後顧之憂。

    所以,胡璉需要的是戰略眼光,前瞻性的佈局,以及對戰事的合理解讀,又該如何善後,而現在就是考驗胡璉的時候。

    等傳令兵前去胡璉營中傳話後,沈溪翻身上馬,在侍衛們簇擁下徐徐前進,整個人無比輕鬆。

    這次舉營攻擊賊人,沈溪沒有多少心理負擔,畢竟營內除了雲柳和熙兒外再沒有女眷,林黛和謝恆奴被他留在了通州縣城,根本就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大人,荊將軍已率部跟賊寇交火……」

    「……大人,荊將軍的兵馬佔據上風,連續三輪排槍下來,賊寇陣腳大亂……」

    「……大人,賊軍最後一次結陣抵抗,被荊將軍領軍打垮……」

    「……大人,賊軍潰不成軍,四散而逃,荊將軍率部發起追擊……」

    沈溪坐鎮後方中軍陣中,周邊有一百多名荷槍實彈的侍衛保護,前面還有前後幾個梯次的官兵,賊軍根本不可能突破前方雖然只是負責搖旗吶喊但轉眼就可以集結成戰陣的兵馬,靠近到他身邊來,安全方面根本無需擔憂。

    所以,由始至終沈溪都面帶微笑,從探馬那裡瞭解到前方戰場發生的每一個細微變化。

    覺得差不多了,沈溪一擺手:「窮寇莫追,讓荊將軍撤回吧,各部迅速向中軍靠攏,然後就地駐紮,等候後續命令!」

    先集合然後就地紮營,還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人困馬乏,這對士兵來說是一種考驗。

    士兵中雖然絕大多數都曾跟沈溪打過仗,而且基本都是持續不斷的野外作戰,吃的苦頭不少,但依然不太適應眼前這種高強度的練兵。

    等紮好營,士兵們開始清理雜草,埋鍋燒熱水,營地內一片通亮,而設卡和設防在很短時間內就完成,沈溪看過大致還算滿意。

    進入營地前,沈溪對馬九面授機宜:「九哥,你要記得,咱們將來上了草原戰場,到處都是這種陌生的環境,沒有一天清靜日子過,半夜被人襲營恐怕是家常便飯,很難有擺好架勢等韃靼人自投羅網的機會……人家也會成長,懂得如何揚長避短,這就需要咱把防備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馬九重重地點了點頭,心裡卻不明白,沈溪為何要對他說這些。在他的認知中,沈溪應該更器重荊越和胡嵩躍等人才對,但現在看來,沈溪好像更傾向於用他。

    這也算是沈溪的一點私心,雖然明面上他對所有軍將都一視同仁,但沈溪深諳人性,如果真正遇到危險,拚死保護他且絕對不會背叛的,只有馬九一人。

    至於胡嵩躍和荊越等人,這些人意志都不算堅強,只是因為跟他打勝仗多了,才被盲目的自信所主導,現在看起來一切都聽他的,但面臨生死關頭,讓他們在自己和沈溪二者間留一人性命時,這些人多半都會選擇自保。

    沈溪向馬九傳授紮營技巧,那邊傳報說荊越回營,沈溪急匆匆往中軍大帳而去,進入帳內,只有極少將領在,其餘人等要麼接收戰俘,要麼在安排具體軍務。

    不多時,荊越和王陵之一起過來,這次荊越臉上終於洋溢出喜悅的笑容,顯然在之前的戰事中他收穫頗豐。

    「大人,末將不辱使命,把賊寇打退,要不是您下令撤兵,末將準備把他們通通逮回來,給大人當禮物。」

    荊越顯得很得意,這次戰事讓他好好在沈溪麾下將領面前露了一把臉,如果換在其他人統率的軍隊中,他這次立下的功勞幾乎要被吹破天,但現在不過只是漲了一點臉。

    主要是沈溪軍中想得到功勞太容易,而沈溪手下這些人看起來平庸,但個個都能打硬仗。

    沈溪一擺手:「把非值守的將校都叫過來。」

    隨著軍令下達,將領逐漸往中軍大帳靠攏,一下子來了十多名將領,不過以中層居多,很多人沈溪只是剛叫上名字,就算是當初跟著沈溪在南方打仗的那些將領,經過幾年也有不少變化,很多人離開了軍旅,也有人遭遇變故,或者是因地方事務沒有到京城來。

    看似帶著一群舊識,但其實尚需慢慢熟悉,不但要這些人理解吃透沈溪的風格,還需要沈溪熟悉手下人的性格和特點,唯才是用。

    等人到齊後,沈溪這才道:「荊將軍,把你的戰果報上來吧。」

    荊越道:「末將尚未詳細清點,不過砍回來的賊寇腦袋數量絕對不下兩百,還有三四百戰俘,可惜有不少在夜幕掩護下往西邊山嶺逃走了……」

    沈溪很不滿意:「戰事都已結束,你身為一軍主帥,連自己所得功勞都沒算清楚?」

    荊越臉色稍顯尷尬,本來他覺得自己已經圓滿地完成任務,至於核算功勞這種事並非他所擅長,他本身算術也不好,再加上黑燈瞎火的,率領二百人馬能把兩倍於己的戰俘繳械並押送回來都不易,哪裡還有時間去考慮更多?

    沈溪咳嗽一聲,道:「要是你將來獨立領軍在外,打了勝仗申報戰功時,連殲敵數量都稀里糊塗的,本官如何給你請功?不過這次還好,你面對數倍於己之敵還能得勝歸來,幹得不錯!對了,你軍中傷亡如何?」

    荊越仔細想了下,這次他顯得很篤定,道:「軍中只有四個人受傷,其中有兩個傷情較為嚴重,乃是被那些兔崽子設下的絆馬索所傷……誰知道黑燈瞎火的敵人會在密林中設下埋伏?」

    沈溪點點頭,繼續問道:「傷員都診斷過了麼?」

    旁邊軍醫官出列稟報:「大人,已經差不多包紮好,並無生命危險,不過傷筋動骨,可能需要一段時間調養。」

    荊越迫不及待為自己解釋:「大人,小的可是按照您的吩咐,沒有折損人馬啊。」

    情急之下,荊越為自己強行辯解……實在沒辦法,傷亡二字包含很寬泛,除了死亡還有受傷,如果沈溪非要跟他算這四個傷員的罪過,那這次功勞又要泡湯。

    沈溪點頭:「還好吧,總算沒有人死亡,以弱勝強且沒有戰死的情況出現,這對軍中將士士氣的提高再好不過……你們要知道,現在我們軍中所用的槍械,還有戰術、戰法,都遠遠領先於這個時代,如果這樣都不能保證士兵的安全,那我們有什麼理由竊據高位?」

    在沈溪訓話的時候,沒人敢出來說三道四,將領們都低下頭,仔細聆聽。沈溪最後輕輕一嘆:「戰俘可有查清楚他們的來歷?」

    這個荊越更回答不出來了,一時間漲紅著臉,訥訥不語。

    王陵之站出來解圍:「回大人的話,戰俘很多,全是烏合之眾……若大人嫌麻煩的話,一聲令下,全都砍掉腦袋。」

    沈溪一擺手:「不可,就算他們做過對朝廷不利的事情,但始終也是我大明子民,豈能對自己的子民在非戰的情況下動殺念?到了戰場上,那是為了作戰勝利,可以拋棄一切雜念殺敵,可一旦成為俘虜,就算是韃靼人,也不能隨便殺戮!此乃本官軍中第一鐵律!」

    這個時代的領兵者,所設軍規的第一條要麼是不能當逃兵,要麼是遵從上級命令,無條件服從,總之不可能出現不殺俘這一條。

    在大明軍中,殺俘是一種司空見慣的事情,甚至很多人會殺良冒功,只要朝廷查不出來,那就是功勞,即便曝光也不會有大問題,朝廷通常不會給予太大懲罰……大明軍人沒多少地位,沒什麼人會跟一群軍頭計較。再說了,要是朝廷公之於眾,很可能引發民怨沸騰,同時逼反殺良冒功那些人,權衡之下還是隱忍不發是上策。

    但現在沈溪卻在軍中灌輸「以人為本」的思想,一般人根本無法理解,沈溪全憑著自己超高的威望才得以推行,慢慢形成一種習慣。

    「把叛軍頭目帶上來!」沈溪喝道。

    「得令!」

    王陵之領命而去,過了許久才回來,跟隨在他身後被官兵押送進來的戰俘首領並非一兩個,而是有十幾個……主要是這路叛軍人馬構成複雜,基本上是臨時拼湊在一起的烏合之眾,沒有統一的指揮調度,所有人都是各自為戰,還有部分叛軍被打散遁入山野。

    被押送進來的「首領」,老少都有,年輕的大概只有十多歲,老的已經有四五十,頭髮都白了。

    王陵之喝道:「大人,已經把所有賊寇首腦抓來了,隨時可以開刀問斬!」

    任何時候,王陵之只想著殺賊,在他心目中,只有黑與白的區別,只要是賊寇,都該死,這跟王陵之的經歷有關,他出身商賈之家,幼年時常聽說自家商隊被賊寇劫掠,不時會有死傷傳回,到時候家裡就要拿出大筆錢來賠償,每到那個時候,父親都咬牙切齒地詛咒那些賊寇,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下,王陵之就認為強盜都應該被千刀萬剮。

    聽說自己要被砍頭,這些賊寇頭目沒有一個死撐,跪下來磕頭不迭,紛紛喊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栽在誰手上,只知道是官軍清剿,遇到當官的,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一概稱呼老爺便可。

    沈溪問道:「你們是哪裡人,因何造反?把事情說清楚,本官或許可以網開一面,讓你們不至於被砍頭!」

    沈溪沒有故意掉書袋,說話通俗易懂,這些人中一名二十多歲的漢子膝步向前,磕頭道:「小人乃河間府商賈,之前被人劫掠財貨,不得已落草為寇。」

    沈溪皺眉不已:「你說你經商,難道是被迫入賊營?」

    「是啊,大人,您可要明察秋毫啊。」這漢子有些見識,一上來就為自己開脫。

    沈溪冷冷一笑,道:「那好,本官問你,過去幾年粟米官價多少?一斤茶稅賦多少?」

    那自稱商賈的漢子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沈溪繼續問道:「通關路引是從什麼衙門批覆?河間府官道共設多少關卡?」

    那漢子傻眼了,這些問題他一個都答不出來,很快意識到沈溪已揭破他的偽裝,只能死命磕頭,不敢再發一言。

    「好大的膽子,膽敢欺瞞大人,分明是找死。」

    馬昂跳了出來,憤憤不平地請示,「大人,此等卑鄙無恥的小人,為了活命居然在您老面前撒下彌天大謊,不殺不足以平民憤……請大人准允小的直接將其格殺!」

    「大人饒命,小人以前為朝廷養馬,後來被逼無奈才隨寇……請大人饒命。」自稱商賈的漢子知道事情敗露,只能再次為自己開脫。

    沈溪道:「在本官面前說瞎話,也沒誰了……你膽子可真不小,殺你未必,拖出去,先痛打二十軍棍再說!」

    那倒霉鬼被士兵硬拽著拉了出去,然後噼裡啪啦的聲音傳來,伴隨一聲聲慘叫,帳中剩下的俘虜頭目無不心驚肉跳,耷拉著腦袋,噤若寒蟬。

    沈溪一拍桌子:「剩下的人聽好了,把自己罪過詳細匯報,就算有人命官司在身,只要誠心悔罪,也可換得一條命……若想抵賴,直接問斬,省得本官費心!」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1 05:36
第二一二二章 去喝西北風

    俘虜人數著實不少,清點後,得出的數字是四百二十六人。

    全部都是男子,這些人本來應該就近轉送地方衙門,或押送至京城「獻俘」,不過沈溪卻並未打算沿用以前的方式處理。

    清晨時,胡璉已把他麾下俘虜的三百多婦孺一併押送過來。按照胡璉的意思,沈溪最好是把所有俘虜轉交地方官府,這樣可以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沈溪道:「重器兄的想法固然沒有問題,但這些賊寇中,很多都是被苛捐雜稅逼迫過甚的農民,若如此便交給地方官府,這些人就算僥倖不死,也會發配至邊塞為奴,下場會很悲慘。」

    胡璉不解地問道:「沈尚書在戰場上如此果決,為何在處理戰俘這一問題上,卻顯得優柔寡斷?恐怕有些婦人之仁吧?」

    沈溪笑道:「你覺得是這樣嗎?或許吧……在我看來,他們已經戰敗,既然在戰場上分出勝負就無需趕盡殺絕。作戰時固然需要全力以赴殺死對手,可等到戰鬥結束他們依然還是我大明國民,這並非綏靖之策,只是民力不能白白消耗,物盡其用才是正理。」

    胡璉搖頭,顯然不支持沈溪的說法,「沈尚書還是早些將俘虜打發了吧,這些人在地方製造混亂,目無法紀,草菅人命,如果留下他們的性命,很可能會繼續作惡。」

    沈溪擺擺手:「我意已決,無需贅言!」

    胡璉發現,沈溪做事剛愎自用,就算他一片赤誠進言,也基本不採納。不過胡璉到底是沈溪一手提拔,沒有堅持自己的看法,笑一笑就揭過不談。

    沈溪沒再跟胡璉說俘虜的問題,轉而談起撤兵之事。

    聽沈溪把情況介紹完,胡璉道:「下官這就回去安排……五宮淀之戰後,直隸及中原地區應該不會再有大規模戰事了吧?」

    沈溪點頭道:「大河南北基本已無大規模匪寇蹤跡,接下來應該會太平一段時間。重器兄跟我一起回京面聖吧,這次參與長途拉練的將士,一部分將前往紫荊關,一部分則走居庸關……重器兄回京後,將伴駕陛下跟前,居中決策。」

    胡璉神色複雜,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

    沈溪大概猜想到,胡璉想為之前自己的退縮道歉,畢竟在他看來,自己沒有陪同沈溪出征,對不起老上級的提拔,忠義方面有虧。

    沈溪想的卻是:「名義上是陛下領軍出征,但這一戰主要責任全在我身上,陛下身邊非常需要有能為我說話之人,只有胡璉可擔此重任,只是他沒有太高聲望,說的話能否起到作用,還有待觀察。」

    ……

    ……

    二月初八,京城,豹房。

    朱厚照得到了沈溪平亂的最新戰報。

    除了五宮淀一戰,沈溪在十多天戰事中相繼剿滅地方大小武裝五支,合計四千餘眾,黃河以北地區基本上平定,為朱厚照御駕親征後京畿地區的安穩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朱厚照從張苑那裡得知情況,就算這位司禮監掌印再不情願,也要把詳細情況奏稟,同時他自己也有邀功的意思。

    朱厚照神情振奮:「有沈先生在,什麼事情朕都不用發愁……瞧瞧,之前京畿周邊頻頻鬧賊寇,這才幾天哪?沈先生就帶人把賊人給平了。」

    張苑笑著恭維:「這全賴陛下調度有方。」

    朱厚照沒好氣地呵斥:「這關朕什麼事?朕不過是大開綠燈,方便沈先生行事,所有事情都是沈先生一肩挑,功勞自然也全都是他的……張苑,你以後拍馬屁的時候注意點兒,別惹朕生氣。」

    張苑心裡無比苦惱,皇帝的性格實在太難把握,雖然明知朱厚照愛聽好話,但要把馬屁拍對還真不容易。

    自小受沈溪教導,朱厚照思考問題時喜歡採取辯證法,多方面看待問題。本身朱厚照就很聰慧,對待新鮮事務態度開明,並非是那種傳統意義上只顧吃喝玩樂、對朝事完全不聞不問的無道昏君。

    玩歸玩,但以朱厚照的頭腦,釐清是非曲折還是不難的,同時有劉瑾擅權、矇蔽視聽的前車之鑑,朱厚照對朝事看得很緊,時不時就召張苑來問話,若張苑避而不見,他就會讓小擰子去打聽,努力不讓自己成為睜眼瞎。

    朱厚照道:「沈先生的意思,他將跟胡璉一起回京,伴朕御駕親征,至於經受過訓練的地方兵馬,則直接向前線開拔……」

    張苑有些遲疑:「陛下,老奴覺得這樣做……似乎不太妥當。」

    「你這話什麼意思?」朱厚照皺眉。

    張苑道:「以老奴理解,沈尚書不太想徵調京營人馬,單純以地方衛戍京畿的兵馬以及三邊、宣府的邊軍完成出征草原的壯舉,但以老奴所知,以前太宗、英宗皇帝領兵出征,都以京營為絕對主力,若陛下僅以少部分人馬護送往前線……若半道被韃靼人襲擊,豈不是很危險?」

    朱厚照稍微琢磨一下,問道:「你的意思是讓朕徵調京營出征?但朕之前在朝會上說過,並不打算徵用太多團營兵,畢竟還要維持京城安穩嘛。」

    張苑本來還擔心朱厚照直接否決他的建議,但在見朱厚照對此也心有疑慮時,才有膽子說下去,心想:

    「臧賢果然是個人才,分析的事情基本上能夠切中要害……陛下現在就算對我那大侄子放心,但對韃靼人卻心存畏懼,畢竟他身繫天下之望,怎會讓自己置於危險境地?」

    張苑道:「陛下,您的安危才是大明當前最重要的事情,您領軍出征,就算京城出現什麼變故,還能殺回來,到時候依然坐擁天下,但若陛下您在前線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有些話,張苑不敢說得太透,點到即止,但就算說得隱晦,依然有大不敬之嫌。

    朱厚照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略微琢磨一下,頷首道:「也是,之前總說京師安穩重於泰山,但再重要豈能跟朕的安穩相比?謝於喬那老匹夫跑去見太后,讓太后立儲……放他娘的狗臭屁,立下儲君,是否意味著朕的皇位可以隨時讓人?到時候朕出了什麼意外,就算沒死,皇位也要被人剝奪?」

    張苑不說話,但感覺自己挑唆成功,心裡竊喜不已。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又道:「傳朕的旨意,這次出征,安排兩萬京營兵馬護駕,之前謝於喬可以言而無信,難道朕就不能對兵馬調動進行微調?朕徵調部分精銳傍身,但並未讓京營傷筋動骨,料想京城防務不會出現大變故……」

    張苑請示:「陛下,您出征後,京城這一攤子由誰來負責?太后的意思,好像是讓陛下安排監國……」

    朱厚照冷笑不已:「監什麼國,朝廷有六部衙門,又有內閣,一切按部就班辦事,朕在哪兒有什麼區別嗎?對了,不能讓謝於喬留在京城,如果不撤他的職,朕走後,指不定他會如何扯後腿,到時候可能會把前線兵馬所需用度全都抽走,逼朕回來,反正他年老了不怕死,想要治住他太不容易了。」

    張苑笑道:「何不讓謝閣老隨陛下您一起御駕親征?」

    「混賬,你的意思是讓朕天天聽他的嘮叨?不行,就算是去前線,也不能讓他跟朕一起走,更不要讓他妨礙沈先生做事……對了,就讓他去三邊整頓軍餉!」朱厚照隨口做出決定。

    張苑心裡偷著樂,他現在最擔心的人,除了沈溪外就數謝遷,這兩個人勢力太大,嚴重影響到他的崛起。

    「如果能把這一老一少調走,那時京城一切都是我說了算,無論陛下是勝是敗,等他們回來時,謝於喬和沈之厚的嫡系人馬都被我清除乾淨了,那時只能對我俯首帖耳,言聽計從!」

    張苑道:「若謝閣老離京,這京城事務總該有人打理……」

    朱厚照蹙眉思考,遲疑地道:「這倒是個問題,朕沒有兄弟,就一個妹妹,而且妹妹年歲太小,不可能讓她管事,沈先生又要跟朕出征,朝中各部尚書……是得有個人統領起來才是……」

    張苑心裡更加高興,正要毛遂自薦,朱厚照下一句話好似一盆冰水澆到他頭上,「司禮監是內廷衙門,沒資格調度六部,朕到底該找誰負責呢?」

    張苑低下頭,臉上滿是苦澀,打從心眼兒裡不認為自己沒資格調度和號令朝堂。

    朱厚照道:「讓朕好好思索幾天,這件事先暫且放過,不過謝於喬去三邊之事,必須盡快落實,朕給他委派個差事,以……內閣首輔的身份去吧,讓他到三邊整頓軍務,跟三邊總制王瓊互不統屬,免得謝老頭在西北又整出什麼幺蛾子來。」

    張苑心裡偷笑:「讓你謝老兒囂張,這下好了,去榆林喝西北風吧!」

    ……

    ……

    謝遷請辭之事,在二月初九這天有了定論。

    朱厚照對謝遷請辭奏疏留中不發,另行下旨安排謝遷以首輔之身前往延綏治理軍餉,消息傳來,朝野嘩然。

    眼前已不是謝遷請辭歸鄉的問題,而是朱厚照絲毫不顧忌情面,把朝中唯一剩下的顧命大臣調到戰場第一線,其中蘊含的懲罰意味嚴重。

    三邊可說是西北邊防最重要的所在,那裡很有可能是大明兵馬出塞之所,也可能是未來凱旋之地。

    閣臣要治理糧餉,宣府這個西北糧倉才是重中之重,朱厚照卻故意難為人讓謝遷去延綏,明顯有流放之意。

    謝遷此前幾天都沒去內閣,不過為不荒廢朝事,直接將長安街小院作為臨時辦公地,票擬他雖然不能直接擬定,卻可以將建議轉告給梁儲和楊廷和。

    等於說謝遷人不在內閣,卻依然行使著內閣首輔的權責。

    可當他得知自己要被發配三邊後,頓時心如死灰,痛苦地哀鳴:「想撂挑子都不行,非要讓老夫晚節不保?」

    謝遷拿著聖旨,頹然地坐在小院書房內,一個多時辰都沒動彈一下,他被聖旨上的內容給打擊到了,連絲毫憤怒都生不起來,心中全都是不甘。

    「大人,外面許多大人前來求見。」

    知客進到書房,先是重重地扣了扣門環,然後才大聲稟報。之前他已經來過三次,站在門口跟謝遷說話,謝遷整個人完全處於失神狀態,什麼都聽不到,他不敢叨擾,只能連續退下。不過現在外面聚集的大臣實在太多,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只能過來喚醒主人。

    謝遷被驚醒,抬起頭來,茫然地看了知客一眼,道:「陛下安排老夫去三邊當差,他們來作何?難道是想看老夫笑話?讓他們散了吧!」

    知客問道:「是讓所有大人都走嗎?裡面有幾位老臣,平時經常前來府上拜訪……」

    謝遷想了下,問道:「吏部尚書何世光可在外面?」

    知客點頭:「在。」

    謝遷嘆道:「那就請他一人進來……跟他說請他幫忙代老夫把人遣散,要是陛下知道這麼多大臣聚集到老夫府宅,指不定又得橫生波折,懷疑老夫想要做什麼……老夫還想過幾天清靜日子,唉!」

    謝遷說話軟綿無力,這道聖旨對他打擊不輕,他試著起來,但努力幾次後徒勞無功,最終選擇放棄,繼續坐在那兒唉聲嘆氣。

    在知客引領下,何鑑信步進來。

    謝遷抬頭見到老友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心裡突然感覺一陣悲涼,平時朝中能夠交流的只有何鑑,就算對方是個騎牆派,但在大小事情上從來沒給他扯過後腿,不過這次朝議何鑑選擇稱病迴避,雖不知其中內情,也覺得對方有意跟他疏遠。

    「於喬,你……」

    何鑑見謝遷沒起身相迎,倍感驚訝,在他看來深諳儒家禮儀的謝遷應該不至於如此失禮才對。

    謝遷語氣悲切,道:「年老體衰,走不動道,現在連站起來迎客都感到力不從心,世光兄切勿見怪,坐下來說話吧。」

    何鑑感覺有些難以面對謝遷,不過還是依言在對面的籐椅上坐下,開口道:「按照於喬所說,已讓前來探望的官員回去了,現在朝中群情激憤,就算陛下堅持用兵,也不該讓你去三邊之地,咱都一把老骨頭了,哪裡經得起如此折騰?」

    說到後面,何鑑看著謝遷,想知道這位首輔的真實想法。

    但謝遷眼神渙散,一看整個人已處於崩潰的邊緣,何鑑暗自為老友不值,直接了當地道:「於喬,你可不要逞強應下這差事,最好立即上疏陛下,如實說明身體情況……陛下總不能不講理吧?」

    謝遷嘆道:「旁人能去,我就不行?我這年歲,遠沒到躺在病榻等死的地步,而且在陛下看來,就算抬也要把我抬到前線去,充當此戰的排頭兵,如此才不會扯他的後腿!」

    「……」

    何鑑徹底失語。

    謝遷精神稍微振作了些,語氣陰冷,「陛下絕對不會無緣無故讓我去三邊,或許是有人從中作梗,覺得我留在京城礙事。」

    「呃!?」

    何鑑望著謝遷,問道,「於喬是說之厚?」

    「或許是他,亦或者是司禮監張苑,我在朝中礙著太多人,陛下多日都未表態,一下旨……就讓我去三邊,這可真是一步狠棋,呵呵……我不是不答應出兵嗎?就讓我頂到第一線去,還有比這更過分的事情?」

    說到這裡,謝遷一臉淒哀之色。

    何鑑道:「老朽準備上疏朝廷,請陛下收回成命,此外還有不少大臣聯名陳奏……於喬,你莫要著急,很多事可以轉圜。」

    「算了算了,去就去吧,想老夫縱橫官場幾十年,莫非還怕了誰不成?就算是沈之厚安排的這一切,我也不會忤逆陛下,畢竟我在朝堂上說過,要對天下百姓負責,陛下這麼做,想來也是讓我負責到底,呵呵……」

    謝遷的苦笑,讓何鑑看了一陣心寒,謝遷太可憐了,一把老骨頭還要去西北苦寒之地治理軍餉,這本該是年輕人做的事情。

    何鑑不想繼續跟謝遷說下去,站起來:「老朽這就去找人聯名。」說完,轉身便走。

    謝遷突然問道:「世光兄,既然會面了,有些事難道你不想解釋一下?當日奉天殿朝會,你為何沒出現?是你生病了?還是說有人不讓你去?」

    何鑑本來已走到門口,聞言停下腳步。

    兩個人距離不遠,何鑑沒有轉身,幽幽地嘆了口氣:「於喬,其實你該明白,為人臣子,並非事事都能由著自己,老朽跟你一樣,半身入土,今日老朽已上疏陛下乞骸骨,這把老骨頭該回鄉頤養天年了。」

    沒有更多話,何鑑不想解釋為何那天他沒去奉天殿參加朝會。

    何鑑言語中透露的意思,跟謝遷如出一轍,既然朝堂有那麼多不順心的事情,那就索性請辭歸鄉,把糟心事交給旁人處置。

    何鑑離開,謝遷反而恢復了力氣,站起身來,右手握拳,咬著牙道:「旁人可以離開朝堂,唯獨老夫不行……老夫肩負先皇重託,一定要撐起大明江山!」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1 23:45
第二一二三章 昏招

    豹房。

    麗妃在自己院子的客廳接見「義子」廖晗。

    客廳雅緻,內外隔著紗帳,麗妃坐在裡面,抱著一隻貓,人跟懷中的貓一樣都很慵懶。

    紗帳外,除了跪著廖晗外,還有幾名侍奉的太監和宮女。

    麗妃從不迴避下人,源於她治理手下很有一套,可以當眾跟人談事,並不怕消息洩露。

    或者說她有方法掌控局勢。

    廖晗說的是近來宮外發生的事情,除了出兵日期外,還有謝遷發配三邊這一消息。

    「……這一計可說非常毒辣,謝閣老這樣的能臣被逐出京,等於說京師已無人能與之抗衡……」

    麗妃突然評價一句。

    廖晗笑著問道:「娘娘說的是兵部沈尚書?」

    麗妃搖頭:「怎麼可能是沈大人?他是聰明人,不會正當面打臉,尤其對象還是提拔過他的當朝首輔……有些人做事卻不擇手段。」

    廖晗恍然:「既如此娘娘說的一定是張公公,聽說張公公近來可沒閒著,大肆招兵買馬……朝中不是說要更替禮部尚書麼?結果一大堆人前去巴結,好像這件事可由張公公一言而決似的。」

    麗妃沒好氣地道:「你知道的還挺多嘛,沈大人那邊……可有消息?」

    廖晗為難地道:「沈大人出京後,傳回的消息很少,之前有傳言說他是去養病,現在基本可以確定是練兵,因為地方上鬧得比較凶的幾窩賊寇都被他收拾了……料想過幾天沈大人就該回城,畢竟陛下說過會在本月二十出征,旁人不回來可以,沈大人作為執行者能行嗎?」

    麗妃想了下,搖頭輕嘆:「不過謝閣老好像不會等到二十再出發,對吧?」

    廖晗笑道:「那是,陛下御旨,謝閣老這幾天就要走,從這裡到三邊幾千里,不提前一兩個月出發,怕是指定時間內到不了,以謝閣老的身子骨,怕就是給他兩個月也到不了目的地,這一路不僅道不好走,還會面臨諸多麻煩……」

    麗妃點了點頭,凝眉思索,過了許久才吩咐:「你找幾個人,盯著謝府。」

    「娘娘,您這是何意?」廖晗不解地問道。

    「看看有誰去拜訪謝閣老……不但要盯著謝府,還有謝閣老平時暫居的小院,或許南邊會有人來見他也說不定。」麗妃道。

    廖晗琢磨一下,提出質疑:「娘娘說的南邊的人,不會是即將回京的沈大人吧?」

    「讓你盯著便是,那麼多廢話幹什麼?本宮不過是想多瞭解點兒外面的情況,豹房實在太過無聊了。」

    麗妃四下看了一眼,嬌軀扭動間,懷中的貓受到驚嚇一下子蹦了出去,正要逃開,卻被機敏的麗妃一把給抓住並拎了回來。

    「你這小東西居然想逃,以為本宮沒留意麼?裝睡這麼久,稍有動靜就翻臉,難道本宮不知道你肚子裡那點兒花花腸子?」

    廖晗聽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麗妃是想暗示什麼。

    「去吧,把所有查到的情況及時告知本宮,本宮重重有賞……來人,為廖百戶送上一百兩紋銀!」麗妃吩咐道。

    ……

    ……

    謝遷被朱厚照貶斥三邊,成為京城內外最轟動之事。

    謝遷和皇帝的矛盾本未公開化,但隨著事情持續發酵,想繼續隱瞞下去太過困難,隨之而來便是朝廷內外傳揚,說是謝遷在朝堂上公開反對出兵,被正德皇帝一怒之下發配三邊整飭糧餉。

    雖然謝遷被調離,但他對這場戰爭的態度並未改變,仍舊是堅定的反戰派,不同意朝廷從戶部徵調一文錢一粒米。

    朱厚照雖然在調謝遷去三邊之事上蠻不講理,但對於徵調戶部錢糧,卻恪守了之前定下的規矩,沒有動國庫,一切由靠自行籌措。看起來這這個皇帝講原則,實際上卻是將麻煩轉嫁到沈溪身上。

    消息傳到沈溪軍中時,已是三月十一。

    斯時殿試剛好舉行完,沈溪已整理好人馬,決定於十三日動身回京,聞訊當場便傻住了。

    「……這下謝老兒會把所有怒火遷到我身上,認定一切都是我幕後促成,謝老兒在朝的好日子到頭了,但這也意味著我在前線作戰也會處處受到掣肘,這得有多昏聵才會把一個反戰的當朝首輔派到邊塞……」

    朱厚照本來想把謝遷打發到三邊吃點苦頭,以此作為懲戒,但在沈溪看來卻非常不合時宜,畢竟大明能坐鎮京畿承擔「監國」之責的人不多,除了託孤重臣謝遷外,實在難以在拋除皇室的外姓中找到合適的對象。

    謝遷發配三邊,意味著京城再難找到一個主持大局之人。

    另外讓沈溪覺得頭疼的事情,便是謝遷到三邊後會給他找麻煩,尤其是在對方心存偏見的情況下,指派一個對自己存有偏見的當朝首輔治理軍餉,讓他感到自己的後勤命脈被人掌控,就算是自己親手籌措的作戰物資,也未必能用在刀刃上。

    「朱厚照這小子自作聰明,以為加上一條,讓王瓊和謝老兒間保持平級關係,互不受統轄即可,卻忘了王瓊是正統文官出身,為了自己的名聲和朝中的前途,豈能不給當朝首輔面子?」

    「到那時候,三邊只能是謝老兒主持,如果他處處站出來阻撓,一切出兵和軍事調動都會被其否決,而且更可能破罐子破摔,對於我和朱厚照的命令完全置之不理,反正他對於自己的政治前途已完全不在意……」

    沈溪感到自己有大麻煩了,不是來自於朱厚照或者朝廷,而是他到了戰場,可能會有人在他背後使勁扯後腿。

    「如果戰事在謝老兒阻撓下延後,我的地位不會有太大改變,最多繼續跟他在朝中纏鬥,但若他在戰場上給我找麻煩,讓一應軍事調動完全無法實施,戰事推進困難,進而導致全線失利,那就會讓我一世英名一朝喪盡,我就會成為大明罪人……」

    沈溪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趕緊向朱厚照去信,為謝遷「求情」,爭取讓謝老兒留在京城。

    無論謝遷在京城做什麼,都不會對前線戰局產生影響,但若讓謝遷去了三邊,就算朱厚照不給他任何權力,但只要謝遷頭上頂著首輔大臣的名頭,軍中文臣武將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那時統調失靈,沈溪的軍令很可能無法下達。

    所以沈溪不得不給謝遷求情,其實也是給自己找一條活路……他不想讓這場戰事出現任何變故。

    ……

    ……

    沈溪得到消息後馬上寫信,三月十二當天信函便送到京城,但因張苑截獲消息並從中動手腳,一直到三月十四朱厚照才收到信,而謝遷已於兩天前動身出發前往延綏。

    給朱厚照送信的人正是張苑,此時他意氣風發,覺得京城內外局勢都在掌控中。

    「……沈先生這封信裡想表達什麼?朕安排謝於喬去三邊,正是為他考慮,他怎麼會為謝於喬求情?」

    沈溪沒法在信中詳細說明事情原委,導致朱厚照看完信後一頭霧水。

    沈溪有苦難言,他總不能說別讓謝老兒去三邊,他會干擾我臨場指揮,屆時我下達的軍令沒法執行,不是存心給我添亂呢?

    但問題是沈溪必須照顧皇帝的面子,這次朱厚照御駕親征,平日又剛愎自用慣了,名義上所有命令都該出自他的手,並不會認為謝遷敢於違抗聖旨,自行其是。

    張苑趁機挑撥:「陛下,難道您沒看出來?無論謝閣老跟沈尚書平時鬧出多大的矛盾,但在大事上依然站在一起,畢竟沈尚書是謝閣老期親手提拔,若不是謝閣老,沈尚書這會兒還在翰林院修書……況且他們還是姻親,打折骨頭連著筋啊!」

    朱厚照臉色變得漆黑,一語不發。

    張苑繼續挑唆:「以老奴所知,謝閣老已於前日動身前往宣府,這會兒怕是已快到居庸關了吧?若此時派人前去召回的話,怕是會有所不便,更有損陛下顏面……陛下您看……」

    朱厚照撫著下巴,遲疑地道:「照理說,朕應該尊重沈先生的意思,畢竟這次戰事主要靠他指揮,而且沈先生在信中說得很明白,京城有謝於喬坐鎮,才能穩定軍心民心,讓出征將士吃一顆定心丸。」

    張苑心中滿是不屑,神情間略帶揶揄:「陛下,老奴看沈尚書分明是危言聳聽,他話中未盡之意,是要為陛下打敗仗留條後路,讓謝閣老成為拯救大明於危難的于謙於廷益……」

    「嗯?」

    朱厚照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怒目直視張苑。

    別的事情朱厚照都能多方面進行權衡,唯獨對土木堡之變並因此導致的嚴重後果不能接受,且態度堅決,因為那是大明主動出征失敗的反面教訓,皇帝被人抓走不說,甚至經歷皇位變遷,而且那個人是他曾祖,他祖父、父親還有自己為此差點兒失去皇位。

    張苑繼續道:「陛下此番出征,必能凱旋歸來,沈尚書這麼說,豈非動搖軍心?老奴以為,切不可把謝閣老留在京城,如此會讓一些人心存僥倖,老想著出現變故後京師有人坐鎮,不會傾盡全力為陛下效命,反倒會折損士氣……」

    就算朱厚照感覺張苑說話別有用心,但依然聽進去了。

    無論他再怎麼自負,認定這場戰事一定能取勝,但心中還是存在疑慮,怕出現跟他曾祖一樣的局面,畢竟沈溪這個戰神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取勝。

    朱厚照不說話,反覆權衡徵召謝遷回京的利弊。

    張苑看時機差不多了,語氣變得和緩些,湊到朱厚照跟前,就好像說悄悄話一樣,聲音低沉:

    「陛下金口玉言,已決定的事情豈能因為臣子建言而更改?如果陛下實在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可以不用明著拒絕沈尚書,象徵性派個人出京去挽留謝閣老,可要是信使沒找到人,責任就不在陛下身上,沈尚書也就不會說什麼。」

    「張苑,你好大的膽子啊。」

    朱厚照突然惡狠狠地盯著張苑,說出一句讓人膽顫心驚的話來。

    「老奴不知陛下之意。」張苑一下子懵了,趕緊跪下來磕頭不迭。

    「哼!」

    朱厚照冷冰冰地呵斥:「現在戰事尚未開啟,你就在朕面前耍手段,讓朕跟沈先生心生罅隙,若回頭沈先生知道朕沒有挽留謝於喬,豈不是要對朕的誠意產生懷疑?」

    張苑這才知道朱厚照不是真要追究他的責任,只是過不去心裡那道檻。

    張苑趕忙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要做什麼就做什麼,為人臣子如果因此有意見,只能說明他未做到忠君體國……就算謝閣老對出兵之事意見重重,不照樣出發往延綏去了?換作沈尚書又如何?難道他會因為陛下所作決定,而對陛下生出怨恨?」

    「嗯。」

    朱厚照微微點了點頭,似乎被張苑說服了。

    張苑再道:「陛下如此,也是為了能讓戰事最終得勝,破釜沉舟方能一戰,古來是有先例的。」

    朱厚照再度點頭:「算你這奴才說的話有幾分道理……嗯,朕暫且把事情放下,當作沒收到沈尚書來信,謝於喬該去哪兒去哪兒,不然朕看到他就煩!」

    ……

    ……

    朱厚照在沒有跟沈溪做任何商議的情況下,強行把謝遷塞到延綏。

    出兵前這段日子,朱厚照想清靜一下,不願再遭遇朝中任何阻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反對戰事態度最鮮明的人也就是謝遷送出京。

    如果把謝遷卸職,旁人會說他不明是非,現在終於找到一個好辦法,就是把人扔得遠遠的,既沒有褫奪謝遷的首輔之位,又沒有損害到他這個皇帝的威信,如此可說「兩全其美」。他卻不知,這是一記損招,謝遷倒霉不說,還把沈溪給坑了進去。

    謝遷到前線,顯然不會幫朱厚照和沈溪把戰事順利打下去,謝遷會用他自己的方式搗亂,到那時,很可能沈溪的軍令只會在他統領的軍隊中才有效,甚至朱厚照下聖旨都未必能調動三邊資源。

    「昏招,徹頭徹尾的昏招!」

    沈溪得知謝遷已啟程前往三邊,朝廷沒有任何挽留跡象後,當著雲柳和熙兒的面,怒不可遏。

    此時的沈溪,有一種大戰前朱厚照強行喂他吃了一顆老鼠屎的噁心感。

    雲柳和熙兒沒有說什麼,她們知道,正是因為自己失職,才令信函落在張苑手上,她們也不太明白為何張苑勢力會膨脹得如此快,以前劉瑾當政時,她們送消息可以走謝遷——小擰子——朱厚照這條渠道,但現在不同,謝遷對沈溪成見很深,小擰子跟外界溝通存很困難,因而導致事情失控。

    沈溪看著二女,問道:「為何信函會延遲兩日才被陛下所得?且是張苑把信送達天聽?」

    熙兒不知該如何回答,雲柳一張俏臉漲得通紅,低頭道:「如今張公公在京城勢力大張,東廠、西廠都為其控制,宮外也有人為他辦事,豹房內外遍佈眼線……」

    沈溪搖頭:「這些都不是藉口。」

    雲柳道:「卑職費盡心思才把信函從秘密渠道送到豹房交給擰公公的人,但那人好像已被張公公收買。」

    「嗯。」

    沈溪臉色不太好看,此時他基本想明白了,搖頭道,「還是我輕敵了,本以為信送到京城,陛下看到後就會收回成命,但現在看來,陛下已對我生出戒心,許多觀念跟我這個臣子大相逕庭,這時只要有人挑撥,那些不為陛下接受的意見就會被無限放大,進而導致陛下一意孤行。」

    雲柳認錯:「是卑職沒有料到張公公在朝中的勢力崛起這麼快。」

    沈溪道:「不知者不怪,只要以後提高警惕就是了。謝閣老往延綏去後,獲益最大的就是張苑,下一步他應該會收攏京城內外官僚勢力,那些無心朝堂的老臣,應該會被他針對吧!」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3 05:27
第二一二四章 敢諫

    正如沈溪所料,張苑現在所在意的已不再是控制大臣對君王納諫,而是想辦法拉攏朝中大臣,黨同伐異。

    僅憑幾句讒言就把謝遷送出京城,張苑為此春風得意,認定前途就此一片光明。

    「……謝老兒,沈家小兒,你們再有本事,不照樣被我張某人耍得團團轉?謝老兒恐怕一年半載回不來,經過西北之行折騰,就算回來也不會有精力應對朝事,到時候聽我的話還好,若不聽,利用你跟陛下的嫌隙,直接讓你乞骸骨。至於沈家小兒,念在你跟我關係不同,可外放為官,只要不留在京城打擾我就好……」

    張苑打著如意算盤,半眯著眼,搖頭晃腦。

    臧賢在旁看著張苑嘀咕個不停,不知他在說些什麼,忍不住道:「張公公,現在謝閣老的問題得到解決,不過沈大人……不好對付啊!他馬上就要領兵出征,如凱旋而歸,那時他的功勞大到無以復加,即便跟霍去病、李靖等名臣相比也絲毫不遜色,那時再想把他按下去,怕是不那麼容易。」

    張苑冷笑不已:「沒聽說過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麼?如果他得勝歸來,下一步就會為陛下猜忌,就算想全身而退也困難。」

    臧賢苦著臉:「就怕陛下會對沈大人委以重任……畢竟陛下對朝事不關心,有人幫忙打理朝政,說不一定還求之不得呢。倒是張公公您……可能會有大麻煩……」

    張苑本來自信滿滿,聞言瞬間變得非常頹喪,隨即因憤怒致面目扭曲。

    「這倒是,那小子得勝歸來,肯定會拿咱家祭旗,他的性格咱家最瞭解,睚眥必報,誰開罪他,非糾纏到底不可!」張苑道。

    臧賢心底不以為然,暗忖:「張公公說的是沈大人,還是自己?」

    張苑道:「其實最好的結果,就是這次出征無功而返,陛下平安無恙,而沈之厚……管他死在哪兒,他立下大功滿朝大臣日子都不會好過,在這點上咱家跟謝老匹夫觀點倒是一致。」

    臧賢問道:「要不……張公公您設法跟謝閣老聯繫一二?」

    「聯繫你個大頭鬼!」

    張苑罵罵咧咧,「這次謝老兒發配出京,就是咱家一力促成,好馬還不吃回頭草,難道要咱家跟他低頭不成?此事休得再提……陛下領兵在外,咱家會想辦法給姓沈的小子找麻煩,讓他不能把戰事順利進行下去……沈家小兒想得勝而歸,需朝野齊心合力,但咱家要讓他失敗,方式多著呢!」

    ……

    ……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

    張鶴齡跟張延齡回到京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點兵馬,為押運糧草做準備。

    當然二人沒想過親自去邊關,就算要去,也不會提前出發,他們會在後面幾次運糧行動中選擇是否同行,最終會以正德皇帝的旨意為準。

    張鶴齡終於鬆了口氣,雖然統調京營的大權沒有拿回來,但至少三千營已重新為他們控制,三月初十左右,已有大批糧草開始往宣府前線運送。

    「……大哥,你說咱們這麼辛苦運糧,朝廷可給過什麼好處?別最後功勞都歸了旁人,咱們連口湯都喝不到。」

    壽寧侯府內,兄弟倆坐下來喝酒,張延齡多喝幾杯後又開始發起牢騷來。

    張鶴齡沒好氣地喝斥:「咱們好不容易把兵權拿回來,你還想怎麼著?難道你想上下其手,從中貪污一筆,進而導致戰事失利?」

    「現在可不比從前,咱們是戴罪立功,任何細微的錯誤都會被人無限放大,若引發陛下反感,什麼都完了。」

    「為今之計,只有把差事辦好,恢復以往的身份地位……這次全賴太后幫忙疏通,咱們得自覺點兒,以後可不能什麼都靠太后為咱們解決。」

    張延齡不屑地道:「關太后什麼事?姐姐是讓謝於喬那老東西幫咱們,但現在謝於喬已失勢,發配離京,現在京城已變天,張苑分明是第二個劉瑾,想當初他在咱面前跟條狗一樣……你看看,現在狗混的都比咱們好。」

    「胡說八道,這種話你也敢亂說?你的意思是咱們現在連條狗都不如?」張鶴齡今天心情不錯也忍不住多喝了幾杯,聞言脫口罵道。

    張延齡扁扁嘴,喝了幾口酒,又忍不住道:「大哥,咱們只管把糧食運到前線,難道什麼都不做?小弟看來,如果只是按部就班運糧,那咱們兄弟想立功丁點兒機會都沒有,純屬給他人做嫁衣裳……」

    張鶴齡瞪眼道:「本來功勞就跟你我無關,難道你還想上戰場拚殺?」

    「就算不上陣殺敵,也該委託給咱們什麼差事,比如守城之類的……只需要安心守在後方,等戰事結束,功勞唾手可得,以咱們國舅的身份,論功行賞時還不得排在前面?」張延齡分析道。

    張鶴齡當即否決:「別老想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邊塞沒一處安穩,若讓韃子知道咱們兄弟在哪座城塞,肯定會被重點『關照』,到時候很有可能會搭進去一條命,遠不如留在京城來得安穩……」

    「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爭取留守京畿要地,如果前方戰局有什麼不利的變化,那時我們兄弟的地位就會突顯……」

    「嘶!」

    張延齡忍不住吸了口氣,驚喜地道,「還是大哥考慮周詳,咱兄弟現在不是失勢麼?最好再來個京師保衛戰,那時陛下不在京城,京畿所有兵馬都要聽從咱們兄弟調遣,姐姐出來統領全局,如果陛下出個什麼意外,沒有皇嗣繼承,咱們兄弟……」

    張鶴齡抄起茶杯,直接擲到張延齡腦門兒上,破口大罵:「管好你那張臭嘴,少做春秋大夢,免得為我張家引來殺身之禍!」

    ……

    ……

    三月十五。

    沈溪已啟程回京,從河間府到京城,以快馬行進,兩天便能抵達。

    沈溪不想在路上耽擱,出征前他還想跟自己的妻兒老小多團聚幾天,畢竟未來半年多甚至一年時間要在西北苦寒之地渡過,這次他不打算帶女眷,畢竟戰地辛苦不是普通婦人能承受。

    三月十六,夜。

    沈溪順利抵達涿州,來日就可以進京城。

    沈溪沒有選擇住在城外,現在他身邊除了胡璉、王陵之、馬九等少數隨從,便只有兩百人的親衛隊……其餘人馬已在霸州分兵,一部分走新城、易州到紫荊關,另一部分沿北運河北上,抵達通州後繼續往居庸關而去,故沈溪可以安然下榻城中官驛。

    當天雖然有地方官府的人前來拜訪,但被沈溪拒絕,胡璉作為山東巡撫卻沒免除客套的官員聯誼,當天去了涿州縣衙,參加宴請……從某種程度而言,胡璉算是代表沈溪去的,至於沈溪本人則留在驛館,整理這幾天得到的情報。

    謝遷的行蹤,以及京城內外各方反應,都是關注的重心,還有一件事沈溪也非常在乎,那就是糧草輜重的調動情況,以沈溪觀察,張氏兄弟在督辦糧草上沒有想像中那麼盡心盡力。

    「……現在我在朝中的阻力不小,除了提防有人傚法謝老兒站出來阻止戰爭,跟我作對外,還得應對各方的明槍暗箭……就算支持開戰的人也跟我不是一條心,他們各懷鬼胎,想借助戰爭為自己撈取足夠的利益……」

    沈溪發現自己做人很失敗,一心想在這時代幹點兒實事,扭轉大明頹勢,改善民生,結果卻是大部分人都不理解,把他當成政敵對待。

    沈溪理了下頭緒:「歸根結底,還是我太過年輕,做事鋒芒畢露……這世道最推崇的就是中庸之道,而恰恰我也想保持低調,內心卻不甘於平凡,以至於我做事不為人理解。」

    想到這裡,沈溪心裡稍微寬慰些。

    不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才遭來這麼多反對聲音,而是因為表現太突出,才會引發那麼多人嫉妒。不知不覺間他已成為一個標竿,別人都想通過打壓他來獲得聲望和地位的提升,就連曾經提拔過他的謝遷也不能免俗。

    「誰都不願意失去權力,只是人們不願意承認罷了,他們的目的其實還是執掌大權,誰不想站在舞台中央?誰想被人制約?」

    沈溪苦笑著站起來,信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看著遠處天空中高懸的明月,一種難言的悲傷湧來,孤獨感更為強烈。

    ……

    ……

    沈溪回京之際,京城備戰工作也在緊鑼密鼓進行,不過這不關朱厚照的事情,他正忙著吃喝玩樂。

    對朱厚照來說,離開京城很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能如此恣意妄為,所以很珍惜當下,這幾天除了回宮參加一次朝議,還有在殿試考場露個面外,其餘時間都留在豹房,就連新進士的朝賀,他都沒出席。

    而朱厚照給出的理由很簡單,馬上他就要領兵出征,作為君王事務繁忙,根本無暇分心。

    沒時間顧及新科進士,但朱厚照卻有時間去看顧豹房內形形色色的女人,這兩天因蘇通和鄭謙剛到上林苑監履職,新官上任需要到京城周邊實地考察,朱厚照也就沒出豹房自討沒趣。

    不過朱厚照已準備好了,要把蘇通和鄭謙帶在身邊,一起前往邊塞,如此沿途就可以繼續飲酒作樂。

    三月十六晚,朱厚照在麗妃處過夜。

    麗妃準備了好幾個節目,朱厚照玩得異常盡興,酒足飯飽後,麗妃依偎在朱厚照懷中,嬌聲道:「陛下,妾身想跟您一起往西北,共赴風雨。」

    朱厚照笑道:「邊塞艱苦,愛妃去作何?這次可不是鬧著玩的,朕要去打仗,身為宮嬪留在京城等朕凱旋即可。」

    跟一般皇帝出征都想帶著女人不同,朱厚照並無此打算,對於軍旅之事他看得很重,作為全軍最高統帥,他認為自己應該以身作則,女人素來是軍中禁忌,不想輕易踐踏規則。

    麗妃委屈地問道:「難道陛下不需要妾身隨侍在旁?妾身可以為陛下打發這一路寂寥!」

    朱厚照道:「愛妃這是哪裡話?朕出征在外,身邊有將士陪伴,怎麼需要愛妃你來作陪?再者說了,軍中有女子,會帶來不詳,若出現變故,可能會被人說是紅顏禍水,難道愛妃你想聽到這些污衊?」

    雖然朱厚照不想麗妃同行,不過麗妃的態度很堅決,因為她想得很明白,誰能留在朱厚照身邊,誰就會享有皇帝的更多寵愛,而且還能左右朱厚照一些想法,對於戰局乃至朝局變化都會有巨大的影響。

    之前花妃也想跟朱厚照一起出征,但被朱厚照否決後就沒再堅持,麗妃卻不想就此罷休。

    麗妃道:「陛下身邊需要謀士。」

    「哦?此話怎講?」朱厚照一聽興趣大增,對於女人幹政他並不排斥,反倒覺得很好玩。

    麗妃站起來,說話時帶著一種自信:「陛下身邊雖然有幕僚,但多為蠅營狗苟之輩,這些人不會在陛下跟前提出建設性意見,最有主見之人乃是沈尚書,但他卻不能常伴陛下左右……」

    朱厚照琢磨一下,點頭道:「繼續說。」

    麗妃受到鼓舞,容光煥發,侃侃而談:「妾身雖然懂得的事情不多,但有一件事妾身明白,那就是軍旅中,有不同的聲音和意見很重要,妾身自問是個聰明人,對於軍情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到時陛下可以諮詢妾身,從妾身這裡得到一些不同於那些媚上幕僚的看法,於陛下對全局思考,會有所幫助。」

    朱厚照笑道:「愛妃,雖然你說的不差,不過朕豈能輕易懷疑身邊近臣?你就不怕朕責怪你污衊離間肱骨?」

    朱厚照嬉皮笑臉,但麗妃卻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臉色變得嚴肅,問道:「敢問陛下,在出兵之事上,除了謝閣老外,還有誰跟陛下直言不諱?」

    「嗯!?」

    朱厚照臉色變了,眉頭緊皺。

    麗妃卻好像完全看不出朱厚照心情的變化,繼續道:「朝中文武見陛下您對出兵之事如此熱切,便都不站出來說話,任由謝閣老在陛下面前據理力爭,但其實陛下心裡很清楚,此番出兵就算再有把握,也有可能會出現變故,若出來說話的人多了,陛下就會有更多防備……這些人看陛下臉色行事,卻是為何?」

    「愛妃,不必說了,朕不想聽。」朱厚照黑著臉道。

    麗妃早就看準朱厚照的性格特點,繼續她的言辭:「如果妾身就此不說,是否陛下會覺得妾身也是看人臉色行事之人?妾身一心為陛下,為大明,跟旁人自然不同……那些大臣,無論誰當皇帝,他們都是臣子,就算外夷入主中原,他們有幾人會倣傚先賢以身殉國?到時候怕是有不少人爭著為韃子效勞吧?」

    「麗妃,你再說下去,朕可要生氣了!」朱厚照看起來氣勢洶洶,其實很心虛,說話時軟弱無力。

    麗妃搖搖頭:「妾身跟臣子最大的不同,便是妾身的榮華富貴都是陛下給予的,離開陛下,妾身什麼都不是,若有外夷入侵,妾身可以為陛下去死……敢問那些大臣可以做到嗎?」

    朱厚照再次皺眉,心中卻一陣嘆息,雖然麗妃的話非常不中聽,他完全可以下令掌麗妃的嘴,但仔細思量,卻是忠言逆耳……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就算外夷入侵,也需要漢人的官員幫忙打理朝政,到時候他的臣子也就變成夷狄的臣子。

    就是這麼一群人,平時做那麼多欺上瞞下的事情,在他發怒時沒人敢站出來反駁,能指望他們提出一些好建議?

    反觀麗妃,明知道這些話犯禁,甚至可能因此失寵,但就是敢說,僅此一點就讓人刮目相看。

    朱厚照心生遲疑,琢磨半天后,揮手道:「既如此,朕就同意愛妃前往,不過你要著男裝,不能讓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4 04:39
第二一二五章 制約

    朱厚照同意麗妃同行。

    倒不是麗妃的理由說服了他,而是覺得有麗妃這樣一個有主見的女人留在身邊並非壞事,至少無聊的時候能找個人「解悶」。

    麗妃目的達成,竊喜不已,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朱厚照道:「愛妃隨行可以,但不許隨便出來見朝臣,若讓人知道你在軍中,可能會說三道四,如果戰事出現偏差他們就會把責任歸到你身上。」

    麗妃行禮:「陛下請放心,妾身知道分寸。」

    朱厚照有些疑惑:「讓你跟著一起去打仗,不是什麼難事,現在朕倒是有一件煩心事,你可否出謀劃策?」

    麗妃一聽,自己馬上就有資格在朱厚照面前談及政事,欣然道:「陛下請說。」

    朱厚照露出思索之色,「大明以前也有過皇帝御駕親征的例子,諸如太宗皇帝,還有英宗,都是朕的祖輩,他們出征前,把京城一切事務安排妥當,以太子或者皇親貴胄監國,防止生出變故……不過朕沒有子嗣,也沒有兄弟,就算臨時找個旁支皇室子弟回來也需要時日,而且朕不覺得他們有能力打理好國政。」

    麗妃道:「所以陛下想找臣子監國?」

    朱厚照笑著把麗妃攬入懷中,道:「還是愛妃瞭解朕……朕的確這麼想的,之前張公公說的對,他說如果京城內留下可以繼承皇位之人,那朕在前方出了什麼變故,臣子就不會拚死殺敵,那時即便朕只是被困孤城,京城這邊也會有大臣擁立新君,如此實在不合朕的心意。」

    麗妃看著朱厚照,心裡很清楚朱厚照在擔憂什麼,畢竟土木堡之變過去不久,有著英宗和景泰帝的前車之鑑,當即道:

    「陛下顧慮的是朝中沒有誰有能力打理好國政吧?妾身說句不中聽的話,換作以前的劉公公,亦或者沈大人,都沒有問題,不過劉公公已作古,而沈大人要負責出兵之事,不能留在朝中,謝閣老作為首輔本為合適人選,但他又反對陛下出兵……」

    朱厚照頷首:「愛妃這話簡直說到朕心坎兒裡去了……」

    麗妃微微搖頭:「妾身只是就事論事,一心為陛下分憂……無論陛下再怎麼信任皇室宗親,也要防止這些人生出不必要的野心,就好像頭年裡謀逆的安化王……陛下想安排文官監理國政,又怕其能力不足……」

    朱厚照聽得很認真,沒想到麗妃居然分析得頭頭是道,眼睛眨了眨,問道:「愛妃且說,應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是放手讓張苑這奴才施為,還是交給梁大學士或者吏部何尚書等人?」

    麗妃看著朱厚照:「陛下,妾身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朱厚照擺手:「但說無妨,就算你說的不對,朕也不會降罪。」

    麗妃道:「張公公能力,其實很平庸……而且他野心不小,妾身聽聞,他如今在豹房和朝中廣佈眼線,大肆招攬人手,似乎不甘於平庸。」

    朱厚照臉色又不好看了,倒不是說他懷疑張苑,而是覺得麗妃說這話另有目的,畢竟麗妃和張苑之間存在利益糾葛,如此猜疑攻訐,定懷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麗妃看出朱厚照的懷疑,道,「陛下若覺得妾身是無事生非,妾身就為自己說句話,妾身平時跟張公公並無恩怨,也少來往,只對事不對人……妾身只知道一件事,謝閣老和沈尚書同時去西北,最大的得益者就是張公公。」

    朱厚照笑道:「愛妃的意思,是說張公公故意促成謝閣老往西北?愛妃誤會了,這件事乃是朕主動提出的。」

    麗妃道:「那妾身斗膽猜想一下,陛下作出如此安排時,張公公在場吧?而且這件事還是陛下臨時生出的想法,事前並未仔細考慮過……」

    朱厚照仔細回憶一下,皺眉問道:「愛妃如何知曉?」

    麗妃嘆息:「張公公崛起後,身邊為他辦事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如果是他主動提出,陛下回頭必然懷疑,所以……他定是採用旁敲側擊的手法,暗示陛下應該把謝閣老調出京師,如此才可保無後顧之憂……借陛下之手,張公公輕鬆便讓謝閣老這樣敢於納諫的老臣離京,到時陛下只能以他為監國人選,不知不覺便達成目的……」

    朱厚照皺起眉頭,認真思慮麗妃的話。

    麗妃再道:「京城有人傳言,張公公是劉公公第二,現在看來,果真如此,只是他沒有劉公公做事的手段,所以才把事情辦得到處都是破綻。」

    朱厚照抬起手,打斷麗妃的話,正色道:「愛妃,你乃朕身邊人,後宮不得干政乃是祖訓,切勿違背。」

    「妾身不過是根據市井風聞,說出自己的想法,若陛下覺得不合適,妾身以後不說便是,陛下莫要見怪。」麗妃行禮請罪。

    朱厚照臉色依然不好看,顯然對劉瑾造反的事情耿耿於懷,心裡有陰影,當麗妃拿張苑跟劉瑾作比時,迅速激發朱厚照內心的戒備。

    許久後,朱厚照才問:「以愛妃的想法,張公公應該留在京城,還是調往西北?」

    麗妃道:「打理國政,一定要文官,他們野心不會那麼大,至於張公公要調派到何處,全看陛下的決定。」

    朱厚照皺眉:「嗯,是該好好考慮下,讓張苑這奴才打理國政,一來他沒那本事,二來嘛……他可能會無法無天,畢竟他不算讀書人,沒有經受儒家忠君思想熏陶,可能連禮義廉恥是什麼都不知道,貿然重用恐有不測之禍!」

    ……

    ……

    張苑忙著攻擊謝遷,算計沈溪,卻沒想到會有人在背後給他使絆。

    隨著朱厚照御駕親征的日子越發臨近,張苑忙著擴大自己在朝中的勢力,為正德皇帝離京後自己打理朝政做準備。

    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候,朱厚照聽信麗妃之言,派出小擰子暗中調查張苑。

    小擰子本身就對張苑不滿,難得有這個宣洩仇恨的機會,當然拚命尋找張苑的錯漏,力爭令其失去朱厚照的信任。

    三月十七這天,由於昨夜睡得太晚,從早上到午後,朱厚照都在呼呼大睡,等醒來時已是日頭西斜。小擰子把調查結果送到朱厚照跟前,不是靠筆記,而是全憑一張嘴,如此一來小擰子說什麼便是什麼。

    「……張公公插手任命內廷各衙門管事太監,按照權責不同,規定每人必須孝敬他一百兩到五百兩銀子不等;坊間傳得紛紛揚揚,說張公公想當第二個劉瑾,野心膨脹,廣植黨羽;張公公在宮外有自己的私宅,內置美女,每天賓客盈門,似有不軌之心……」

    小擰子帶來的消息,大多數都不是臨時現查的,多為平時就聽說或者已查證,只是借助這個機會說給朱厚照聽。

    朱厚照聽了麗妃的話後對張苑有所懷疑,經小擰子這一說,就算沒確信,對張苑的戒備又加深幾分。

    小擰子匯報完後,朱厚照問道:「可有朝中的消息?張公公在外廷,不會也在拉攏文武百官吧?」

    小擰子道:「時間倉促,奴婢並未調查清楚,不過以奴婢所知,張公公正在跟那些禮部尚書候選人接觸,說是只要投到他門下就能當禮部尚書,很多人上門送禮。現在張公公勢力很大,東、西廠都在他掌控下,陛下……您一定要有所防備才是。」

    千不該萬不該,小擰子最後加上一句主觀勸告。

    朱厚照心想:「這小子以前就喜歡在朕跟前說張苑的壞話,這次派他去調查,一天不到就跑回來說那麼多張苑的劣跡,能信他麼?」

    「你再去查。」

    朱厚照不動聲色,一甩手,「把張苑的所有情況都調查清楚,不得洩露風聲!」

    ……

    ……

    當天下午臨近黃昏,沈溪跟胡璉等人從正陽門入城。

    胡璉直接到吏部衙門述職,以確定是否要面聖,至於沈溪則因是以養病為藉口出城,不需要到有司衙門報到,於是選擇直接到豹房見駕,說明情況。

    經過傳報,沈溪於天黑前見到朱厚照,地點卻不是豹房,而在臨近豹房的一處民院……朱厚照特地擺下酒宴,出城巡查回來的蘇通和鄭謙也受邀前來赴宴,彷彿一場朋友間的聚會,沒有君臣相見的拘泥。

    沈溪抵達時,朱厚照已到了,蘇通和鄭謙不見蹤跡。

    朱厚照在院子的客廳接見沈溪,沈溪正要下跪行禮,朱厚照笑著上前扶起沈溪:「沈先生作何這般客氣?這一趟出京,先生累壞了吧?兵可練好了?」

    沈溪道:「之前微臣已將練兵結果上奏,不知陛下是否御覽?」

    朱厚照有些吃驚,過了一會兒才道:「看過一點,是經張苑之口轉達,不過……算了,不說這個,先生你回來就好,朕已決定於三月二十出征,時間比較緊,咱們坐下來商討一下出兵細節,比如說從哪裡出兵,朕領哪一路人馬等等……大明北疆寬廣,要打到韃靼王庭,至少得先把位置找到。」

    朱厚照有意不想讓沈溪問詢謝遷發配往三邊的事情,始終把握著對話的主動權。

    沈溪四下看了看,為難道:「陛下在這種場合賜見,微臣實在不知該如何跟陛下作答。」

    朱厚照道:「今天就當是師生會面,沒那麼多繁文縟節……之後蘇兄和鄭兄也會來,先生或許不知,朕的身份已為他們所知,先生離開京城這段日子,朕給他們安排好了差事,到上林苑當差,以後他們就能留在京城,時常陪朕喝個小酒。哈哈,先生這兩個朋友,不但酒品好,人品更不錯。」

    沈溪早就知道蘇通和鄭謙的事情,沒有貿然評價,本來他把二人介紹給朱厚照認識,就帶有目的,當即道:「兩位兄台能得陛下欣賞,算是他們的造化,但陛下讓微臣到這裡來談軍國大事,似乎不太合適,這裡安全……似乎得不到保證啊。」

    「朕都不怕,先生怕什麼?先生是覺得開戰在即,會有宵小對朕和先生不利?放心吧,這周圍佈置的侍衛至少上百人,另有大批人馬護駕,絕對不會出狀況……這麼說吧,就算蒼蠅想飛進來都不可能。」

    朱厚照指了指大廳旁隔著道珠簾的飯廳,問道,「要不,先生先入席,邊吃邊談吧?」

    沈溪道:「請讓微臣把情況說明……今日怕是不能陪陛下飲酒,因為微臣回去後還要準備幾日後出征之事。」

    朱厚照臉上多少帶著失望之色,不過還是點頭:「先生為國為民,朕實在汗顏,不過先生這幾天不必太過勞累,有什麼事,咱們可以路上再商量,反正先生要跟朕一起到宣府,等到地方後再行分兵出擊。」

    沈溪搖頭苦笑,朱厚照對出兵之事太過敷衍。看起來是御駕親征,但其實一切事情全都推給他處理,沈溪既要調兵遣將,還要哄著熊孩子,自然覺得負擔太重。

    沈溪心想:「等到宣府再做安排,黃花菜都涼了……看起來現在才三月,時間足夠了,但到邊關就算一切順利,也要五月才能出擊,如果朱厚照拖延幾天,可能六月、七月才能出兵,那時剛好是草原的雨季,戰事會很難打!」

    沈溪心裡滿是擔憂,朱厚照指揮作戰經驗幾乎為零,且養尊處優慣了,不可能會完成諸如急行軍、夜行軍等必要的軍事行動,再加上作為帝王顧慮太多,使得戰事開展會異常艱難。

    沈溪道:「微臣認為,一切軍事安排應在京城便確定下來,微臣最多陪陛下走到居庸關,出關後陛下前往宣府,微臣則直接前往大同鎮,領軍在大同至偏頭關一線伺機而動。」

    朱厚照問道:「難道沈先生不從宣府出兵?」

    沈溪搖頭:「宣府出兵,會導致戰火在張家口一線蔓延,屆時宣府至密雲、遵化之地處處烽煙,直接影響京畿防備,不如以偏頭關或者大同作為出兵之所,把韃子的注意力引向西邊……」

    朱厚照有些不解:「既然想把韃子的注意力引向西邊,走延綏出擊不是更好?先皇時劉尚書出兵走的就是那條道。」

    沈溪心想:「你還有臉說,我也想倣傚劉大夏從延綏出兵,但問題是你把謝老兒安排在三邊,我去那裡不正好犯著謝老兒?那時候謝老兒指不定給我製造多少麻煩……哎,連出兵的地點我都無法自主,這場戰事從一開始就陷入被動,麻煩啊!」

    沈溪沒法說明內情,只好道:「走偏頭關相對輕省些,從榆林衛出發會經河套地區,山川河流複雜,且要北跨黃河,兵馬調運有所不便,不如沿黃河東岸直接北上。」

    朱厚照皺眉:「難道不是出塞後直接跟韃子短兵相接麼?走偏頭關的話,沿途山巒縱橫,正好避開河套之敵,先生不是要為自己留後路吧?」

    沈溪發現有些事難以跟朱厚照解釋清楚,以朱厚照的性子,進兵就一往無前,好像撤退就是失敗,完全沒有運動戰的概念。

    沈溪道:「兵馬調度,當以戰場實際情況為準,微臣現在不敢對陛下做任何承諾。敢問陛下,若從榆林衛出兵,如何順利渡過黃河?」

    「呃……」

    朱厚照仔細想了下,沒有回答,他對於大明北方的地形懵然無知,更別說討論戰時的細節。

    沈溪再道:「雖說韃靼人在河套地區有不少部落,兵馬不在少數,但這並非其主力,屆時我率部出陰山,奇襲目前暫駐牧於土默川的達延汗部,河套地區的韃靼部落必然北上回援……」

    沈溪說的事情,朱厚照越聽越糊塗,卻努力裝出一副明白的樣子,不時點頭,其實根本是左耳進右耳出。

    朱厚照耐著性子聽了半晌,恰好前面院子裡傳來腳步聲,卻是蘇通和鄭謙來了,朱厚照眼前一亮:「先生且打住,蘇公子和鄭公子來了,咱們出去迎接,回頭再說吧。」

    「陛下!」

    沈溪堅持道,「如今距離出兵不過三日,微臣明日尚不知能否見到您,現在把所有事情定下,難道不好麼?」

    朱厚照無奈道:「沈先生,你以為朕不想安排妥當?但這裡既不是皇宮,又不是豹房,連張地圖都沒有,朕怎麼安排?倒不如找個時間,朕舉行朝議,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把事情說明。」

    沈溪心想:「還找什麼時間?一共就剩下兩天,今晚你喝一宿,明天哪裡有精神舉行朝議?誰敢保證後天你有時間?大後天直接出兵,到時候大臣想見你一面都難,我不在這裡把事情定下來,不知會被你拖延到何時!」

    沈溪道:「陛下,具體出兵策略,微臣已列在奏疏上,請您御覽。」

    沈溪發現朱厚照興趣乏乏,與其說一些對方聽不懂的話題,不如把奏疏拿出來,讓朱厚照帶回去慢慢琢磨,雖然不一定能看懂,但只要准允,那他就可以按照奏疏執行。

    朱厚照本來不想看,耐著性子打開,卻發現上面所列條款理據分明,一眼就能看明白,因為基本是用大白話寫成,分好了段落,且有標點符號斷文。

    沈溪道:「微臣的計畫,從偏頭關出擊,率一萬六千人馬出陰山,直撲土默川;陛下自宣府出兵,以六萬人馬充作中軍,走張家口,屯軍於大青山一線進行策應!」

    朱厚照吸了口氣,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門口……蘇通和鄭謙看到沈溪正在跟朱厚照說事,識相地沒有進客廳打擾,耐心等這邊把話說完。

    朱厚照收回目光,望著沈溪問道:「先生只動用六七萬兵馬,是否少了些?」

    沈溪道:「兵貴精而不貴多,陛下覺得六萬中軍不夠的話,可以另行抽調兵馬,不過不能自邊關衛所抽調……」

    朱厚照臉上滿是不悅:「朕想跟先生一起出兵……朕率中軍自張家口出塞,要是沈先生自偏頭關進軍的話,兩部相距千里,怕是呼應不及,到時朕的人馬出了狀況,該當如何?就算韃子這幾年因內戰折損嚴重,但怎麼也能湊出十萬大軍吧?」

    沈溪道:「此戰建立在固守的基礎上……如果微臣與陛下合兵一處,兵馬臃腫,行軍速度會嚴重受到掣肘。」

    朱厚照皺眉:「先生是嫌棄朕帶兵走得慢?」這位爺沒什麼本事,脾氣卻很大,非常在意面子,不想被人瞧不起,尤其是在他敬重的先生面前,急於證明自身能力。

    沈溪無奈地道:「那微臣就從大同出兵,與陛下遙相呼應。」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5 05:58
第二一二六章 不樂觀

    朱厚照從未領兵打過仗,實戰經驗為零,就算再怎麼自負,也希望身邊隨時有人輔佐指點,而沈溪就是最好的人選。

    所以一旦沈溪在外領兵,離他遠去,下意識便覺得不妥。

    其實在朱厚照心裡,最理想的狀態是沈溪跟他一同出征,他當主帥沈溪為副帥,一旦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推到沈溪頭上,他自己不用背負太大的責任,只需享受臨陣的快感即可。

    但沈溪肯定不能按照朱厚照的想法行事,這跟他制定的作戰計畫相去甚遠,而且沈溪怎麼也不能讓朱厚照頂在大戰的第一線。

    朱厚照好像一面旗幟,如果直接暴露在韃靼人攻擊範圍內,戰事或許便會往不利於大明的方向發展。

    沈溪做出妥協,答應朱厚照,出兵地點從偏頭關改為大同鎮,但朱厚照卻覺得兩者沒多大區別,因為他對這兩處跟宣府的距離沒有直觀概念。

    面對一個除了吃喝玩樂其他什麼都不知道的皇帝,沈溪非常無奈,只得道:「陛下看過行軍策後,請盡快定下來……微臣在外練兵多日,近來又連日趕路,甚是疲累,怕是不能陪陛下飲酒……請陛下恩准微臣回府。」

    朱厚照心裡不痛快,但還是點頭:「那先生回去吧,這兩天有時間再聚首商量……這件事朕會放在心上。」

    沈溪看出來了,朱厚照對出兵計畫不滿,但此時繼續糾纏讓皇帝妥協,顯然不那麼合適,於是乾脆決定讓朱厚照回去後自個兒對照地圖推敲,而沈溪自己則想早點離開,回家看看老婆孩子。

    沈溪行禮告退,出門時院子裡的蘇通和鄭謙非常意外,他們本想上前跟沈溪說幾句,但見對方態度冷漠,一副生人勿進勿近的模樣,也就駐步不前。沈溪衝著二人點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揚長而去。

    朱厚照從客廳裡出來,一隻手拿著沈溪的奏疏,另一隻手扶額,像是在思考什麼難題。

    蘇通上前問道:「遲公子,這……沈大人作何急著離開?」

    鄭謙拉了蘇通一把,提醒好友不能打攪皇帝想事情,但朱厚照已被驚醒,搖頭道:「朕過兩天就要領兵出征,很多行軍打仗方面的事情沒考慮清楚,又跟沈先生產生分歧……這事兒與你們沒多大關係,咱們進屋飲酒吧。」

    朱厚照只是短暫的抑鬱,便把所有事情拋諸腦後。對他來說,只要能親臨一線打仗,剩下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哪怕沈溪制定的計畫跟他的設想不同,也不勉強,他現在腦子裡一團漿糊,讓他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出兵策略基本不可能,最終一切都是得聽從沈溪安排。

    ……

    ……

    沈溪從民院出來,心情不佳。

    上得馬車,車輛啟動,緩緩前行……即便是京師首善之地,道路也不平坦,到處坑坑窪窪,搖搖晃晃中沈溪昏昏欲睡。不過好歹他神智還保持一絲清明,想起跟朱厚照的分歧,突然發現事情並不如之前設想的那麼輕易。

    「……看來我還是低估了困難,現在不但是大臣,就連陛下對我的計畫也不能做到完全支持……」

    想到這裡,沈溪失望之餘,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過去這段時間,沈溪作息不穩定,睡眠時間嚴重不足……畢竟之前他採取的是實戰練兵的策略,長途拉練本就讓人容易疲憊,還要時刻防備賊寇偷襲,作為兵部尚書還時不時要處理一些緊急公務,通宵是常有的事情。

    奔波疲累一個多月,沈溪的精神狀態已處於崩潰邊緣,必須得好好休息調養。

    回到家中已是上更時分,他沒有急著見家裡人,直接從書房進到自己的小院,進房後直接上床,蒙頭大睡,等醒來時已是次日中午,這一覺足足睡了八九個時辰。

    「相公醒了?」

    謝韻兒聽到聲音,自院子通過半掩的窗戶朝裡看了一眼,見沈溪坐起來,趕忙進屋,道,「今兒一大早,便有朝中官員前來拜見,可您睡得正香,妾身不便打擾……要不相公出去看看?」

    沈溪套上外衣,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搖頭道:「不必了,這些人來找我說什麼,大概能猜到……你就說我在病中,不便見客。」

    謝韻兒道:「訪客眾多,妾身哪裡好意思一一拒絕?好在他們都沒強求,留下拜帖便自行離開,應該是把要跟相公要說的話,寫在拜帖中了吧。」

    沈溪點點頭:「那等我稍微整理一下,再看看有沒有什麼要緊的內容。」對於有人登門拜訪,沈溪並不熱衷,因為他知道現在自己已成為眾矢之的,謝遷離京後,朝中文官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朱厚照懈怠朝政,以至於臨到快出兵了還沒有詳細的章程宣告朝野,這讓朝中官員緊張起來。

    沈溪回京,被看作是皇帝出兵的前奏,所有人都想從他這個皇帝近臣身上獲取一些內幕,可惜就連沈溪自己也不能確定,因為朱厚照並沒有把事情定下來。

    謝韻兒已讓下人準備好飯菜,沈溪洗漱完畢,到了飯廳餐桌前坐下,刨了幾口飯,才有心情看府上收到的拜帖。

    今日前來拜訪的人很多,不過除了李鐩,其餘衙門並沒有尚書或者侍郎級別的官員前來求見。

    謝韻兒見沈溪似乎對工部尚書李鐩的拜帖非常留意,代為解釋:「李尚書來過,不過知道相公在休息,便主動告辭,說相公有事的話可以去工部談,亦或者他親自到兵部拜訪,只要相公通知一聲便可。」

    沈溪點點頭,沒有說話,就在他差不多吃完時,朱起在飯廳門口現身,稟報導:「老爺,英國公車駕已到府門前,好像公爺親自前來拜訪。」

    沈溪聞言不由皺眉,謝韻兒見自家相公還沒放下碗筷,吩咐道:「朱老爹出去安排一下,老爺隨後便來。」

    「哎!」

    朱起領命匆忙而去。

    沈溪把嘴裡的飯菜嚥下,嘆息道:「越不想見誰,誰就不請自來。」

    謝韻兒叫奴婢進房來收拾碗筷,然後幫沈溪稍微整理,道:「相公快去吧,公爺乃四朝元老,他能來府上拜訪,算是咱們家的榮幸。」

    沈溪笑了笑,收拾心情往前院而去,到大門口時,張懋正從馬車上下來,望著沈家門楣看了一下,向孝宗皇帝的題詞拜了拜。

    沈溪上前行禮:「公爺來訪,有失遠迎。」

    張懋回禮:「之厚你剛從外地回來,一路辛苦,老朽貿然前來拜訪,實在打擾了,還麻煩你親自出來迎接,這怎麼好意思?走走,咱們進去說話。」

    張懋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到了沈溪家裡,就好像自家府宅一般,一點都不見外,但沈溪自問跟張懋的關係沒好到這程度。

    並肩進了院門,張懋側頭問道:「……都說之厚你去南邊是為練兵,不知情況如何?居然舉手間就把地方盜寇給平了,你帶病練兵還有如此表現,實在難得……」

    張懋的話讓沈溪很難受,因為這老狐狸問出的話根本不需人作答,沈溪心想:「你是想告訴我,我的一舉一動都為你所知,讓我老老實實交待吧?」

    進到正堂,沈溪請張懋上座,待下人奉上茶水,張懋拿起茶杯呷了口:「之厚,後天就要出兵,你看到現在陛下也沒做出安排,算怎麼回事?時間如此之緊,朝議大概不會有了,如今滿朝文武都惴惴不安,不知陛下御駕親征後,京師事務誰來管控?你和於喬都離開京城……」

    沈溪遲疑道:「這個……恐怕不是在下能過問的吧?」

    「哦?」

    張懋笑問,「難道你沒跟陛下提過?」

    沈溪暗自琢磨,這張懋是否有更進一步的打算,因為朱厚照總歸要安排監國人選,以張懋四朝元勛的身份,是有資格監國的,但沈溪卻不覺得這是好選擇,當即搖頭道:「正如公爺所言,在下剛從外地回京,還未跟陛下談過此事……且在下認為,並無資格跟陛下說這些……」

    張懋笑著點頭:「也是,為人臣子,當然要避諱一些事。現在朝野盛傳,說是司禮監掌印張公公,會負責陛下走後京城事務,不知是真是假……」

    沈溪道:「連張老公爺都不知真偽,在下就更不知了。」

    張懋好像背負使命而來,不依不饒道:「之厚,其實來之前,老朽有些疑慮,畢竟你剛回京,馬上又面臨出征,貿然前來叨擾似乎不近人情。不過有些事不問清楚,是對朝廷不負責任……陛下離京,謝閣老和你又不在,朝中豈能無人總管全局?說起來,還是於喬臨行前委託老朽問你。」

    聽到這裡,沈溪眼睛眯了起來。

    「謝老兒離京時,可說非常淒涼,居然無一人相送,更沒聽說你和他間還有往來,最多是何鑑曾去見過謝老兒,你這是欺負我對京城的情況不瞭解?」

    不過又一想,沈溪釋然了:「謝老兒現在就跟個屎盆子一樣,誰遇到事情都可以找來用用,反正也沒人核實。」

    沈溪道:「不知謝閣老離開京城前,跟張老公爺如何說的?」

    「這個……」

    張懋察覺沈溪對他說的話有所懷疑,皺眉道,「之厚,莫要計較這些枝節問題,難道你還不相信老朽麼?」

    沈溪暗忖:「信你就怪了,當我是三歲孩子,你說什麼我都相信?」當即道:「在下並無此意,只是想知道謝閣老離開京城前是如何交待的。」

    張懋想了下,道:「於喬臨行前,對你很不放心,你也知道京城是個什麼狀況……實在是一塌糊塗,陛下御駕親征,連監國都不安排,要是有兄弟、子嗣倒還好說……可惜啊,如今連皇室宗親也沒誰到京城坐鎮,你說若陛下在前線出什麼狀況……誰能扛起京城大局?」

    沈溪道:「有張老公爺在,莫非還擔心變生不測不成?」

    「之厚,你莫要抬舉老朽,老朽年老體邁,黃土都快掩到脖子了,這次沒辦法跟隨陛下出征已很慚愧,哪裡還敢竊據高位?」張懋誠懇地道。

    聽到這話,沈溪心裡又在嘀咕:「你來的目的,除了打探陛下的動向外,最關心的怕是皇帝對你的安排吧?」

    沈溪意識到,朱厚照沒有公佈出兵細節,連哪些大臣隨同出征都沒給出答案,這讓京城人心惶惶,還有兩天出征,誰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隨駕名單中,一方面要家裡收拾行囊,隨時準備出發,另一方面還得到衙門點卯處理公務,苦不堪言。

    武將,尤其是世襲勳貴,這會兒應該最緊張,因為行軍作戰是他們的天職,所以英國公才會眼巴巴跑來詢問。

    沈溪道:「陛下有沒有安排,在下一無所知,張老公爺前來詢問實在沒那必要,一切還是聽從聖諭吧。」

    張懋一臉不相信的神色,「聽說之厚你回京便跑去面聖,應該從陛下那裡得到一些消息吧?」

    沈溪感覺張懋話裡有話,顯然對方派人盯著豹房,也盯著他,否則他跟朱厚照在宮外私下場合見面的事情,不可能洩露出去。

    沈溪搖搖頭:「陛下很不耐煩,在下稍微問多一些他就發脾氣……哎呀,張老公爺還是不要出難題了,若在下知道陛下的安排,一定會告知……張老公爺請回吧。」

    張懋沒料到才說幾句話,沈溪居然就下逐客令。

    以他的身份,走到哪兒都是被人敬仰和恭維的對象,本以為親自登門拜訪沈溪,就算不能把問題搞明白,至少也能瞭解個大概,回去後能做出應對,誰知沈溪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讓他無從著手。

    「之厚,你可不能這樣,老朽這把年紀了,好不容易來你府門一趟,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總不能……如此輕易就把老朽打發了吧?」張懋倚老賣老道。

    沈溪站起來,恭敬行禮:「在下真不知,若張老公爺再問,那就是存心難為人,若張老公爺實在想知道,在下這就去豹房面聖。」

    「嗯?」

    張懋皺眉,沒想到沈溪會把朱厚照搬出來,一陣心煩氣躁:「這小子,花樣可很多,難怪於喬對付不了,簡直是個人精。」

    想到這裡,他嘆了口氣,站起來:「之厚你莫著急,在家好好休息,不要急著見駕,老朽所問不過是朝中人都想瞭解的情況,可惜陛下繁忙,少有時間出來見大臣,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無端的揣測……」

    此時的張懋變得非常體諒人。

    沈溪再度行禮:「恭送張老公爺。」

    張懋神色尷尬,被人連下逐客令,他不走都不好意思。

    在沈溪相送下出門,臨上馬車前,張懋還有些鬱悶:「我來這小子府上,是問他事情,卻被他如此打發……他連我的面子都不給,還會給誰面子?他就這麼自負,以為自己權傾朝野了?」

    儘管不忿,但張懋還是上馬車怏怏不樂離開。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4:05
第二一二七章 毒酒?

    送別張懋,沈溪回府進了書房,剛坐下朱起便過來通稟:「老爺,宮裡來人了。」

    「宮裡來人?」

    沈溪不由皺眉,他清楚這會兒朱厚照還在睡覺,不可能派人來跟他說事,宮中最有可能來的是向他打探消息的人,比如張苑或者小擰子,也有可能是戴義、張永或者高鳳。如今宮裡得勢的太監不少,正德「八虎」真正倒下的只有劉瑾,這些大太監各領一方,時不時就跑出來找存在感。

    不過在沈溪這樣級別的文臣面前,這些太監收斂多了,太監最大的優勢是跟皇帝親密,但現在明顯朱厚照跟沈溪的關係更為親近,那些太監明白朝中誰得寵,有話也不會去問豹房那些近侍,跟沈溪套近乎才是最佳選擇。

    沈溪大概猜想:「應該不是張苑和小擰子,他們常到我府上,若是這兩位的話,朱起應該直接說是誰。」

    沈溪道:「把人請到這裡。」

    朱起領命而去,過了沒多久,在朱起引領下,一名著常服的老太監進入院子,沈溪已在書房門口恭候。

    正如之前所料,來人不是豹房那邊朱厚照的嫡系,而是掛著司禮監秉筆太監名頭的高鳳,當下張太后最信任的大太監。

    沈溪上前見禮,高鳳趕緊回禮:「沈大人實在是折殺咱家也,應該是咱家給你行禮才是……沈大人出城一趟辛苦,為大明沈大人真可謂鞠躬盡瘁。」

    沈溪搖頭苦笑,「怎麼好像誰都知道本官出京是做什麼……實在讓人意外。」

    隨後沈溪請高鳳進入書房,高鳳不緊不慢,賓主分別坐下後,才慢悠悠說道:「是太后讓咱家前來……聽說沈大人回京,太后非常掛念,想當初先皇駕崩時,沈大人可是託孤重臣啊!」

    沈溪心想:「孝宗薨時,我還在地方為官,哪裡當得起託孤之臣?當時龍榻前耳提面命的不是劉健、李東陽和謝遷他們嗎?」

    不過沈溪沒有反駁,拱手道:「能為陛下和太后娘娘效勞,乃我等臣子之榮幸。」

    高鳳笑呵呵道:「謝閣老離京時,非常記掛沈大人……」

    沈溪一聽就知道高鳳要拿謝遷臨走時的交待來作由頭,心道:「謝老兒不是屎盆子,簡直是茅坑,誰想用就用!」

    不過雖然雖知高鳳只是找藉口,沈溪還是領情道:「本官未曾料到,陛下會調謝閣老前往延綏,曾緊急上疏向陛下建言,將謝閣老留在京城,總領大局,可惜未被陛下採納。」

    高鳳驚訝地問道:「沈大人曾上疏陛下挽留謝閣老?這……唉!看來朝中對沈大人誤會太深,如果沈大人可以站出來解釋一下,斷不至於讓人誤會這一切乃是沈大人幕後推動……可惜啊,可惜。」

    「沒什麼好可惜的,陛下不願挑明,臣子焉能自作主張?」說到這裡,沈溪直言不諱:「請高公公言明來意,在下也好有所安排。」

    高鳳尷尬一笑:「是這樣,太后顧念舊情,請沈大人往永壽宮一趟,跟太后見見面,說說話。」

    即便沈溪已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張太后會主動召見,暗忖:「張太后見謝老兒容易理解,召見我目的何在?」

    沈溪站起來,拱手道:「如此大事,高公公怎麼不早些說?耽擱這麼長時間,這可讓……本官如何是好?」

    高鳳笑道:「沈大人不必緊張,太后說了,不用太過著急,這會兒是午睡時間,晚些去見鳳駕也不遲……太后會問沈大人一些出兵之事,現在宮裡的貴人都很關心,陛下什麼都沒有交待,只能來問問沈大人您。」

    沈溪這才重新坐下,正色道:「見到太后,本官實在不知該如何說起,還請高公公賜教。」

    本來沈溪可以不去,但理智卻告訴他不能不去。

    張太后養尊處優,與外界隔絕,看起來沒什麼地位,但其實身份特殊,畢竟孝宗一脈除了朱厚照外沒有任何男丁,這將直接導致大明會在未來產生皇位風波,張太后雖然暫時退出歷史大潮,但最終有一日會被推到風口浪尖……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朱厚照始終沒有子嗣。

    高鳳搖頭:「咱家有什麼好指教沈大人的?不過一介宮人,太后問的都是朝中要事,沈大人只管如實作答便可,咱家實在沒什麼好教導的……」

    沈溪道:「高公公在朝多年,對宮中禮儀想必極為瞭解,恰好在下對此所知不多,若說錯什麼話,真是天大的罪過。」

    「這個……」

    高鳳稍微遲疑一下,道,「太后想知道朝廷出兵細節,其他的不會過問……太后並不想後宮干政。對了,沈大人,您一定要幫太后,她一直希望陛下能留在京城,您最好能阻止陛下御駕親征。」

    沈溪搖頭:「在下也想幫忙,可這不是在下能決定的事情。」

    高鳳嘆道:「太后娘娘一片苦心,咱們為人臣子,難道不能體諒一二?太后娘娘跟陛下……唉!」

    說話間,高鳳眼睛紅了起來,隨時都可能落淚。

    沈溪心想:「高鳳不愧是太后跟前第一紅人,如今就連張苑和戴義等人都休想撼動你在太后跟前的地位,就在於你推己及人的態度,隨時隨地都能『真情流露』,這可不是一般人擁有的本事。」

    沈溪道:「在下當竭力勸諫陛下,不過出兵之日就在兩天後,就算拚命阻止……高公公認為有用嗎?恐怕陛下早已安排好朝事,一兩日內就該公告天下,亦或許陛下不說乃是不想洩露軍機,免得為韃靼人所知……」

    高鳳眼巴巴地問道:「難道沈大人真的沒辦法阻止陛下御駕親征?」

    沈溪再次搖頭:「很難。」

    高鳳無奈:「事在人為,太后娘娘也知不易,但怎麼也得嘗試下吧?另外,若陛下執意親征,也不該把朝事荒弛,朝廷內外事務難道就沒人出來承擔?謝閣老去了三邊,若是讓司禮監執掌權柄,始終名不正言不順。」

    沈溪遺憾地道:「在下沒辦法左右陛下決定,只能盡心勸解,見到太后在下也只能如此說,決定權終歸在陛下身上,連當初制定國策,也是陛下興之所至,在下不過是幫陛下執行罷了!」

    高鳳原以為自己能從沈溪這裡套出話來,結果卻發現沈溪看似全面配合,但其實更多是敷衍,只不過手法十分巧妙,讓他無可奈何。

    ……

    ……

    半個時辰後,沈溪跟著高鳳出了府門。

    乘車前往紫禁城的路上,高鳳依然苦口婆心讓沈溪去勸說朱厚照改變心意。

    沈溪坐在車廂裡,整個人漫不經心,高鳳的話他都能接茬,每句話也都顯得情真意切,但就是不涉及實事,只要牽涉到勸諫朱厚照留京,沈溪就拿自己無法決定為由推搪,本身這句話也沒問題,只是他故意貶低了自己對朱厚照決策的影響力。

    二人自長安左門入宮,由午門前往永壽宮。

    到了永壽宮門口,高鳳進去通稟,見到張太后第一時間把見沈溪會面的情況說明,並跟沈溪間的對答逐一轉告。

    聽完後張太后感嘆:「沈卿家說的也有道理,皇兒畢竟是九五之尊,他打定主意誰能勸得回來?」

    高鳳急道:「太后娘娘,其實沈大人可以左右陛下的決定,畢竟沒有沈大人,陛下兩年前怎麼也不會有平定草原這麼大膽的設想……誰都知道韃子不好惹,只因為沈大人前幾次出征草原,都是以少勝多,殺得韃子大敗而逃,才使得陛下如此自信。」

    張太后蹙眉:「高公公,難道你想說,如果沈卿家不在世的話,陛下就不會御駕親徵了嗎?」

    高鳳忽然意識到自己話說得太多了,竟隱含有暗示張太后除去沈溪的意思,心想,「可不是麼,如果把沈之厚給殺了,陛下就不會冒著失敗的風險御駕親征,就算胡鬧,也只是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斷不至於威脅大明江山社稷。」

    張太后見高鳳未作答,輕嘆口氣:「高公公去準備一壺酒,哀家要為沈卿家踐行。」

    這下可把高鳳難壞了,一時間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愣在那兒不知該怎麼接話,心中生出諸多疑惑。

    「太后娘娘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突然說要為沈大人踐行,難道是讓我在酒水裡下毒?沈大人喝下毒酒,若死在永壽宮,被陛下知道可不得了,說不定母子會當場翻臉,我會被太后交出來作為替罪羔羊……但若是慢性毒藥呢?沈大人回去後再發作,誰敢無端懷疑當今太后?」

    張太后見高鳳站在那兒不動彈,臉上神色急劇變化,當即蹙眉道:「高公公,你怎麼還不去?」

    高鳳實在為難,吞吞吐吐地問道:「老奴……有些不太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您是說……一壺酒?」

    「不是一壺酒是什麼?」

    張太后反問道,「哀家為沈卿家踐行,希望他凱旋而歸,這不是很正常麼?這場戰事說起來是皇兒御駕親征,但其實戰爭勝敗,全繫於沈卿家一身。哀家這麼做,其實是想告訴沈卿家,哀家信任他,就像先皇和皇兒信任他一樣,力保大明江山安穩不失。」

    高鳳剛開始以為自己聽明白了,但現在張太后把話說完,又糊塗了,心道:「為了大明社稷安定,最好讓沈大人去死,太后不會是這個意思吧?」

    無論是否領會張太后的意思,高鳳都恭敬退下,前去準備酒水,順帶派人告知沈溪,立即進殿拜見。

    等沈溪進入永壽宮,發現環境跟以前沒多大變化,唯有氣氛顯得冷寂肅穆了些,沒有了以往那種和諧與融洽。

    「沈卿家,你來了?」

    張太后開口說話,讓沈溪一怔,趕緊上前恭敬請安。

    「賜座!」

    張太后擺手,態度和善,一如對待謝遷。

    沈溪行禮:「微臣不敢,微臣進宮是向太后娘娘請安,恭祝萬壽康泰,還有便是就朝事啟稟太后……」

    不需要太后發話,沈溪主動揭開話題,如此一來,變成沈溪主動請見張太后,顧全了張太后的面子。

    本來禁宮內的女人召見外臣不符禮制,謝遷雖然來過永壽宮幾次,但屬於他跟張太后的私人交情,而沈溪現在作為出兵的核心人物,一舉一動都被朝中人緊盯,連朱厚照也在意他的動向。

    張太后笑道:「愛卿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沈溪道:「陛下定下的出兵之日,乃是三月二十,等到邊關後陛下以中軍屯於後方穩定大局,微臣則領少量精銳出擊,吸引韃靼主力,引至預設包圍圈,伺機將韃靼人一舉殲滅!」

    「嗯?」張太后對於沈溪的回答,非常意外,完全沒料到沈溪居然會把作戰方略和盤托出。

    到現在為止,朱厚照要如何打這場仗,屬於絕對機密,沈溪從未對任何人表露過出兵細節,但現在卻對張太后說了。

    如此一來,張太后不知該如何應對,良久方道:「為何不能留陛下在京,卿家自行帶兵出塞,驅除外夷?哀家聽說,古來名臣,從不輕易讓帝王犯險,倒是君王出征出了很多變故,比如宋太宗有高粱河之恥,而我大明太宗病逝於出征北疆途中,英宗皇帝則有土木堡之禍,都屬前車之鑑。」

    沈溪沒料到張太后提前做好功課,拿例子來佐證,當即道:「自古君王親狩,也有勝利的例子,比如同樣是宋太宗,御駕親征澶州,擊潰遼國入侵,簽訂澶淵之盟,為宋贏得百年和平……其實微臣也認為陛下並不適合領兵出征,如此會給大明帶來不安定因素,也曾上疏勸諫,惜收效甚微,所以微臣只能預作安排,儘量不讓陛下置身險地。」

    張太后蹙眉:「沈卿家,你作為皇兒最信任的大臣,為何不多勸勸呢?或許皇兒會聽你的呢?」

    張太后語氣中滿是責怨,沈溪心道:「你這個當娘的勸說都沒用,我作為臣子有什麼辦法?或許在你眼裡,陛下之所以決定御駕親征,是被我挑唆的吧?」

    沈溪畢恭畢敬行禮,沒有再說什麼,因為張太后的要求根本沒法做到,並非是真心解決問題。

    張太后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強求沈溪不太合適,道:「是哀家強人所難了……沈卿家,你忠君體國,一心為陛下安全著想,哀家這裡謝謝了。」

    沈溪表態:「微臣當盡最大努力,保護陛下周全,請太后娘娘放心,若陛下有何意外,微臣願意以性命相報。」

    張太后趕緊道:「哀家沒有讓沈卿家立軍令狀的意思,哀家當然希望皇兒和你能平平安安回來……高公公,哀家讓你準備的踐行酒呢?」

    沈溪非常意外,心想:「怎麼會有踐行酒?」

    隨即高鳳從內帳出來,手中捧著一個木托,上面擺著一壺酒和一個酒杯,一步步走到沈溪面前,臉色難看,似乎是想告訴沈溪什麼。

    張太后道:「哀家沒什麼送沈卿家的,只希望你跟陛下能平安歸來,所以……哀家準備了踐行酒,希望沈卿家早日凱旋,到時候哀家重重有賞。」

    說完,張太后一擺手,讓高鳳倒酒。

    旁邊過來一名太監,接過木托,橫在沈溪面前,高鳳則拿起酒壺,顫顫巍巍給沈溪倒了一杯酒,然後恭敬地把酒杯拿起,送到沈溪面前,道:「請沈大人滿飲此杯,這可是太后娘娘一片心意。」

    沈溪心想:「張太后再怎麼想保兒子,也不至於在出征前鴆殺大臣吧?我還真不信你敢下毒!」

    沈溪接過酒杯,恭敬地道:「微臣謝過太后……此去當平定草原,護送陛下安然歸來。」說完,在高鳳眼皮低下,仰脖一飲而盡,隨即把酒杯放下,重新歸於木托上。

    張太后點頭:「沈卿家請回吧,哀家能做的就這麼多。高公公,送客。」

    沈溪沒料到張太后會這麼輕易就放他離開,心裡琢磨開了:「她不會真的在酒中下毒,覺得已達成目的,讓我快點兒離開皇宮,以免死在宮裡吧?」

    高鳳送沈溪出了永壽宮,回來後慌慌張張向張太后行禮。

    張太后問道:「高公公,哀家讓你準備的酒,是什麼酒?」

    高鳳神色緊張:「乃是……普通酒水。」

    「真的是普通酒水嗎?」張太后神色嚴厲。

    高鳳跪下來,磕頭不迭:「沒有娘娘吩咐,老奴只能準備普通酒水,若違背娘娘的心意,只管降罪。」

    張太后點頭:「你做的對,哀家為何要怪罪你?哀家本來就是讓你準備好酒……沈卿家全都喝下去了嗎?」

    「是。」

    高鳳肯定地道,「老奴親眼所見,沈大人一口飲下,沒有半滴灑出來。沈大人對太后娘娘非常尊重,沒有絲毫遲疑。」

    張太后道:「希望他對皇上也如此忠心才好……」

    高鳳有些不解,心想:「無論是先皇,還是太后,又或者當今聖上,不都對沈大人稱頌有加,覺得他是大明股肱之臣嗎?為何太后娘娘現在好像對沈大人很失望的樣子?」

    張太后似有所思:「哀家依稀記得,先皇當初對沈卿家有所顧慮……」

    一句話,就讓高鳳看明白一切,心中非常震驚:「原來先皇看沈大人鋒芒畢露,覺得他可能會利用陛下年少無知做文章,現在果真如此,居然慫恿陛下出征草原,原來先皇早有警惕……」

    張太后沒有顧忌在場的太監和宮女,繼續道:「希望此番他能輔佐陛下成就千古明君,不要鬧出亂子。」

    ……

    ……

    沈溪的確喝下那杯酒,即便知道可能有問題,但不得不喝。

    高鳳在那兒直勾勾看著,沈溪本來可以往懷裡或者袖子裡倒,不過想到有可能是張太后的試探,便不敢這麼做。

    回去的路上,沈溪沒有感到身體有何不適,心想:「真應了那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張太后此舉誰知道打的是什麼主意?或者在她看來,我死了,她兒子就徹底安全,所以寧可讓我去死,但又下不了狠手吧!」

    沈溪不敢怠慢,出宮後徑直回府,到家直接把謝韻兒叫來為自己診脈。

    謝韻兒好奇地問道:「相公一切正常,為何要突然診脈呢?難道相公準備再次稱病不出?」

    沈溪道:「只要沒事就好,我是怕自己中毒……現在朝中許多人都想置我於死地……」

    謝韻兒滿臉震驚之色:「相公,您可莫要嚇唬妾身,這……誰要下毒害相公?」

    沈溪苦笑一下,「想我死的人太多了,韃靼人想我死,貪生怕死不想上戰場的人詛咒我死,朝中那些曾得罪過的人想我死……太多太多了,就連皇室中人,也都看我不順眼。」

    謝韻兒道:「相公擔憂過甚了吧?怎麼可能有那麼多人針對相公?」

    沈溪道:「之前有人試圖刺殺我,無法如願的話下一步可能會採用一些非常規手段,有時候要讓一個人徹底消失,並不是非要動刀動槍,只要稍微用心佈局,就能達成目的。」

    謝韻兒搖搖頭:「相公莫說了,妾身只想安安穩穩當個閨中婦人……過兩天相公就要領兵出征,相信在軍中,應該無人能威脅到相公的安全吧?」

    沈溪笑了笑,把謝韻兒攬入懷中。

    只有跟老婆孩子一起的時候,他才感到安心。

    稍微溫存,沈溪問起家裡的情況。

    謝韻兒道:「之前大房那邊曾為難爹娘,要家裡給大郎安排差事,似乎是想把人安排到軍中,建功立業。」

    沈溪皺眉:「大伯和大伯母想讓大哥從軍?這怎麼可能?他們一向把兒子看得無比金貴,甘心讓大哥忍受軍旅之苦?」

    謝韻兒搖頭:「妾身只是聽娘轉述,具體是個什麼情況,並不知曉。不過以妾身想來,大房只是想把人安排在相公身邊聽用,他們覺得相公不會讓大郎在前衝鋒陷陣,安全方面有保證,輕輕鬆鬆就可掙得一份功勞。」

    沈溪生氣地道:「胡鬧,這次我會親臨一線,連自身安全都不敢保證,還能顧得了別人?讓大房的人死心吧,最多安排大哥到京城衙門當差,自個兒的前程自個兒掙,別老想一口氣吃成個大胖子!」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7 04:41
第二一二八章 一場空

    距離出征還有兩天時間,沈溪哪兒都不想去,一心留在家中陪妻兒,因為他知道未來半年甚至一年都將在外,再也無法享受天倫之樂。

    不過旁人不會讓他輕鬆,從皇宮回來後,到他府上拜訪的人絡繹不絕,沈溪一個都沒見,顯得很不近人情。

    直到日落時分,沈府才來了一個他不得不見的人……工部尚書李鐩。

    沈溪知道李鐩是朝中大臣推出來的代表,現在他正跟工部合作製造軍械,若連李鐩都不見,那以後朋友的情分將盡,這就好像張懋來訪他不得不見是同一個道理。

    沈溪請客人進了書房,李鐩神色間非常為難:「之厚,你應該知道我是因何而來吧?」

    沈溪點頭:「自然知曉,兩日後陛下就要御駕親征,但現在什麼都沒定下來,致朝中人心惶惶。今天訪客太多,我都沒接見,因為實在沒什麼好說的……陛下安排至今未定,甚至為此我還奉召去了一趟內苑,被太后問詢一番。」

    李鐩輕嘆:「此行實屬無奈之舉,我也知道你遇到麻煩,不過誰叫是你主導國策執行呢?現在旁人都不知內情,又從陛下那裡得不到答案,只能想辦法從你這裡獲取消息……」

    李鐩沒有強迫沈溪回答,此行好像只是為了完成差事,從沈溪這裡得到一些答案便會離開。

    沈溪給李鐩大致解釋了一下,包括之前出京練兵,還有未來開戰的大致構想:「……要一次將草原平定,這是不現實的事情,就算咱們人強馬壯,時間也夠,但韃靼人坐擁廣袤的草原,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我們其實沒有多少優勢。」

    李鐩雙目圓瞪,問道:「這麼說來,戰爭會侷限在一定範圍內?」

    沈溪道:「事情都要適可而止,發起戰爭就要想到如何結束戰爭,不能讓事態失控。此番出塞作戰也一樣,想要一舉把韃靼人平定,很難實現……其實敵人只要遠遠避開,待我們糧草消耗完畢,自然就會退出草原。所以這場戰爭一定要打得十分巧妙,要懂得把握機會,一舉奏功……你認為呢?」

    李鐩笑道:「對對,適可而止最好,如果太過強求,反而適得其反,大明實在經不起折騰了……現在誰都知道陛下無子嗣,刀劍無眼,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大明豈不是要陷入持久的動亂中?」

    沈溪微笑著回應,對旁人或許他還會敷衍,但對李鐩這個老朋友,沈溪儘量保持著真誠的態度,怎麼說這位也算是結識於微末。

    李鐩道:「我也不隱瞞,很多朝臣都想從我這裡得到關於你和陛下的消息,你便透露一些,能說就說,不能說的不要勉強,我只為回去後有個交待,畢竟後天就要出兵……現在朝中人最關心的便是陛下出征後,京城事務誰來打理,畢竟謝閣老不在……」

    沈溪苦笑著回道:「這件事,陛下並未言明,我也沒有主動詢問,為人臣子,不該僭越,尤其是這種關係社稷穩定的重大決策。」

    李鐩會意點頭,「我也認為之厚你未必知曉,不過旁人都覺得你可能知道些什麼,陛下把謝閣老調往三邊,這步棋實在沒人看得明白。」

    沈溪道:「多半是有小人在陛下面前進讒言,當我知曉後,馬上致函請陛下收回成命,但上疏被人壓了下來,顯然有人從中作梗。」

    李鐩確定謝遷被發配不是沈溪所為後,緊張地問道:「難道是內廷的人?」

    也就是在沈溪面前,李鐩沒有多少顧忌,如果是在公開場合,他就要謹言慎行了。終大明一朝,太監地位一直都很穩固,有時候甚至比首輔、勳貴權力還要大,而且手段多樣,報復起人來陰狠毒辣,防不勝防。

    沈溪微微點頭:「我也懷疑可能跟內廷的人有關,陛下如今身邊佞臣不少,這次回來,雖然我第一時間前去覲見,但陛下明顯不想跟我議事,好像早有決斷,所以只能告退。陛下說會舉行朝會議事,但眼下距離出兵僅剩下一天,看來很難履諾了。」

    李鐩低下頭,稍微思索一下,又問道:「不知陛下屬意伴駕的大臣,都有哪些?」

    沈溪仍舊搖頭:「不知。」

    李鐩微微頷首,大概明白了,沈溪並未完全得到朱厚照信任,更像是一個單純的執行者,關於出兵之事,要麼是朱厚照武斷決定,要麼就是要跟身邊近臣商議,而張苑必然是其中的關鍵人物。

    說完關心的事情後,兩人又聊起朝堂的情況。

    沈溪嘆道:「不管怎麼樣,你能留在京城,我卻必須頂在戰場第一線,我的想法,是以自身為餌,把韃靼人引至包圍圈,畢竟不能跟韃靼人在廣袤的草原上兜圈子,現在陛下統領的中軍,主要負責設下埋伏……」

    李鐩一聽,不由惋惜:「之厚,你這又是何必呢?與韃靼人的戰爭可以從長計議,慢慢著手進行,你這樣做……豈非讓自己立於險地?」

    沈溪苦笑道:「以前跟外夷交戰,我哪次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有時候實在是情非得已。」

    李鐩稍微一想,馬上想到果然如此,無論是沈溪跟佛郎機人交戰,還是幾次跟韃靼人開戰,都是以少勝多,絕處逢生。

    這也是旁人稱道沈溪的地方,但這麼做在很多人看來非常凶險,畢竟不是每次都有這麼好的「運氣」。

    旁人對於沈溪的能力沒有直觀的瞭解,只能把沈溪的這種作戰方略當作是走「狗屎運」。

    沈溪對李鐩非常坦誠,把能說的基本說了,剩下的就是他不知,或者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對此李鐩表示理解,滿意地離開。

    ……

    ……

    三月十八下午,朱厚照終於睡醒,他耐著性子,聽小擰子朗讀,大概把沈溪上呈的奏摺聽了一遍,可惜沒有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象。

    小擰子讀完後,手捧沈溪的上疏,高興地道:「陛下,按照沈大人安排,此番勝利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哦。」

    朱厚照應了一聲,依然無精打采。

    小擰子見朱厚照興致不高,不敢貿然發表評論,許久後朱厚照才似有所思地問道:「沈先生在奏疏中說,自己要衝鋒在前充當誘餌,如果出什麼狀況的話,這場戰事豈不是要半途而廢?」

    小擰子道:「應該不會吧,既然沈大人如此安排,想必已有萬全之策,不會讓韃子輕易得手。」

    朱厚照搖頭晃腦:「沈先生就算再有本事,也沒法把韃子的應對全部揣摩清楚,萬一遇到預料外的情況,豈不是說,朕要親自帶兵跟韃子拚命?」

    「呃?」

    小擰子思考一下,恭敬回道,「若沈大人那邊出事的話,陛下最好還是立即領兵撤回關內,以避免變生不測。」

    朱厚照抬起頭來,怒目圓瞪:「你這小子,認定朕沒本事,一切都要倚靠沈尚書,是嗎?」

    小擰子緊忙跪下來磕頭:「陛下可別誤會奴婢的意思,奴婢豈敢對陛下有不敬?在奴婢心中,陛下雄韜武略,自打登基後對蠻夷作戰屢屢奏凱,足可證明陛下英明神武,實在是千古明君。」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就算小擰子的話很虛偽,朱厚照聽了依然很受用。

    朱厚照道:「朕也想打勝仗,不過要是沒沈先生配合,就有些困難了;朕自信可以平草原,取得曠世功業,主要也是看到有沈先生這樣的能臣輔佐,如果不好好珍惜眼前的機會,將給後人留下諸多遺憾。」

    小擰子繼續恭維:「陛下千秋萬載,與日月同壽,豈會把麻煩留給後人?」

    朱厚照笑了笑:「你就當是朕自己留下遺憾不成麼?朕能活幾歲不好說,誰知道那些丹藥有沒有用?自古以來沒哪個君王願意駕鶴西去,世事無常啊!」

    小擰子繼續跪在那兒,連話都不敢說了,生怕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被朱厚照降罪。

    朱厚照一揮手:「你去把張公公叫來,朕想問他幾句話。」

    小擰子如蒙大赦,趕緊站起來出去傳話,出門的時候還聽到朱厚照嘀咕:「誰說朕獨自領兵就打不了勝仗?」

    ……

    ……

    張苑到來時,朱厚照已把飯吃完,正坐在那兒研究沙盤。

    張苑心想:「陛下以前喜歡搗鼓這東西,是因為那時尚未登基,沒什麼樂子,但現在陛下已貴為九五之尊,宮廷內外那麼多好玩的東西,陛下還研究這個作甚?莫非陛下真想親自領兵,到戰場上去逞強?」

    「陛下,老奴來了。」張苑行禮道。

    朱厚照抬頭瞄了張苑一眼,道:「來就來吧,張公公,這朝廷內外的事情,如今怎麼樣了?兵馬糧草已調動了麼?」

    張苑自信滿滿,就算許多事不懂,也會提前做好功課,就是為了讓朱厚照滿意,把他留在京城監國。

    張苑道:「回陛下,糧草已由京營分批次往前線調運,同時按照兵部調令,駐守京城周邊的三四萬地方衛所兵馬陸續開拔,而陛下後天親自統率的兵馬,大概會有兩萬之眾。」

    朱厚照皺眉問道:「原來朕到宣府,就帶這麼點人?」

    「不少了,陛下。」

    張苑言辭懇切,「陛下到宣府後,地方人馬在十萬到十五萬之間,加上大同、三邊以及各邊塞駐守人馬,總兵力大概在三四十萬之間……這些人馬已足夠打一場大仗。」

    朱厚照還是不滿意:「始終這些兵馬,以沒多少實戰經驗的地方換戍京師的衛所兵居多,平日他們多負責種田,能當什麼大用?這些人連新式火器都不會用,最多留在各處邊塞守城罷了!朕估計能上一線殺敵的兵馬連十萬都不到。」

    就算張苑做足準備,聽到朱厚照說的事情,依然一陣茫然,因為他不知這三四十萬人馬中,有多少要出塞深入草原。

    朱厚照再問:「朕御駕親征,京城公侯,還有文官怎麼看?有何反應?還有誰對朕出兵的事情說三道四?」

    張苑本想趁機打壓政敵,但一時間不清楚朱厚照問這話的目的,所以只能實話實說:「回陛下,京城內勳貴還有大臣,都在準備行李以伴駕出征,陛下至今未指定哪些人會跟您一起往西北,所以……都以為自己會被陛下徵召。」

    朱厚照皺眉:「這場戰事,朕和沈尚書自會領兵打,關他們什麼事?朕幾時說要徵調他們隨駕了?」

    聽到這話,張苑非常意外,心想:「怪不得到現在陛下也不公佈隨行人員,感情從未打算讓人伴駕,這可不好,最好讓朝中那些刺頭跟陛下一起出征,這樣我留在京城就沒有人敢作對了。」

    朱厚照道:「傳話下去,就說朕這次領兵出征,不需朝中文武操心,他們的責任就是維護好京城安定,朝廷不能亂,京師不能亂,這次朕基本沒抽調京營人馬出征,最多只是幫忙運送糧草輜重,再就是調了首輔去西北……」

    張苑有些喪氣,他還在想怎麼跟朱厚照請示,把一些反對他的人趕去隨駕。

    張苑道:「陛下難道不需要有幕僚在身邊,隨時商議?」

    朱厚照皺眉:「兵部吏員不是很多嗎?五軍都督府也會派人前往,除此之外,其餘人等堅守各自崗位便可。」

    張苑繼續道:「陛下,您身邊應該多帶些大臣參謀軍機,老奴聽聞,當初英宗皇帝出征時,便帶了不少重臣,隨時出謀劃策。」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少跟朕提英宗舊事,你是要詛咒朕出征失敗,是嗎?」

    張苑這才記起來,英宗御駕親征可不是什麼正面例子,趕緊跪下來請罪:「陛下,老奴打錯了比方,請恕罪!老奴本意只是想提醒陛下多帶些大臣,關鍵時候可以商議。」

    朱厚照板著臉道:「那些大臣,平時都以忠直自居,遇到大事,非但不會給朕出謀劃策,反而會扯後腿,屆時一定狀況百出,比如說戰局稍微遇挫,他們就會跟朕說要撤兵,朕必定不厭其煩。倒是張公公……平時對朕的意圖領會比較準確,值得朕信任……」

    張苑一聽,正德皇帝分明有把他帶在身邊出征的意思,這可把他嚇壞了,緊忙道:「老奴只是急陛下所急,處處為陛下考慮,勤勉任事罷了,但對於軍務卻不擅長,恐無法為陛下出謀……」

    朱厚照打斷張苑的話:「別說了,朕打算帶張公公你去宣府,至於朝事,就交給內閣,還有六部衙門處置吧。」

    張苑一聽,想死的心都有了,苦心安排半天,最後計畫全泡湯。

    他趕忙跪下來:「老奴並非不願伴隨陛下左右,只是陛下出征後,京城局勢需要有人幫陛下安定,謝閣老已往西北去了,足以成為陛下左膀右臂,老奴昏聵,不如留在朝中為陛下盡忠。」

    朱厚照黑著臉道:「說是幫朕做事,但其實是捨不得京城的權勢吧?你作為司禮監掌印,等朕、謝閣老和沈先生走後,這京城內外,就你一個人說了算,是吧?」

    「老奴不敢,老奴絕無此意。」張苑跪在那兒不停磕頭。

    朱厚照手一揮:「希望你沒誆騙朕,無論如何,這次你都要跟朕一起去宣府,至於京城事務,自然會有朝官負責,而且朕會把大明中樞搬到宣府,在邊關處理朝務,到時候有什麼奏疏也會從宣府傳達到京師各衙門,你到宣府,一樣為朕做事,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8 05:04
第二一二九章 各懷鬼胎

    張苑的苦心謀劃落空,心情無比頹喪,當他發現朱厚照態度堅決,不給他求情的機會後,認定自己是被誰給陰了。

    「……一定是沈之厚,他想報復我,怕我留在京城給他扯後腿,便跟陛下進言讓我隨駕出征,除了他外,想不出還有誰曾面過聖……」

    張苑很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朱厚照揮揮手:「你回去收拾一下,準備跟朕出發……放心,朕不會讓你犯險,到宣府後你就跟在朕身邊,保管你沒事!」

    張苑哭喪著臉站起來,朱厚照笑眯眯地走了過去,拍拍張苑的肩膀以示安慰。

    張苑低著頭,心裡越發憋屈。

    等朱厚照離開,張苑從豹房花廳出來,沮喪至極,就連錢寧出現在面前都沒發現,等對方開口才回過神。

    「是你?」

    張苑怒從心頭起,恨恨地瞪著錢寧。

    錢寧早就習慣張苑的冷臉,笑著問道:「張公公這是怎麼了?走路魂不守舍的,莫不是陛下安排張公公隨駕出京?」

    張苑一怔,隨即想到:「我之前懷疑是我那大侄子使壞,但忘了眼前這傢伙平時面聖的機會更多,會不會是他在陛下跟前說我的壞話?」

    張苑冷著臉,道:「陛下安排咱家隨軍,那是無上的榮幸……你呢?」

    錢寧一愣,沒想到自己居然言中,半晌才反應過來,道:「陛下也讓我一起出征……張公公這一路不會孤獨寂寞,路上咱們能做個伴。」

    張苑不由嘲笑道:「原來你也要去,居然這般嘚瑟,莫非行李已經收拾好了,隨時都能出發?哈哈,咱家還要回家準備,你老婆孩子多,可要把家看顧好了,別等回來連家主名字都換了……哈哈……」

    張苑知道錢寧也會前往宣府時,心情好了許多,言語中滿是揶揄,他奉行的原則是我不好過旁人也休想好過。

    錢寧臉色不太好看,但不敢跟目前風頭正勁的張苑正面起衝突,只能瞪著對方遠去。

    張苑沒有回宮,直接到了自家府宅。剛進大門,他發現臧賢一臉笑容從客廳出來,錢氏在後面相送,臉色頓時不好看了,不過當他發現臧賢和錢氏都衣衫整齊時,暗自鬆了口氣。

    臧賢見到張苑回府,神色平靜,笑著上前行禮。

    張苑用懷疑的目光看了錢氏一眼,錢氏冷哼一聲,轉身走進正屋,門「嘭」的一聲從裡面關上。

    張苑瞪著臧賢喝問:「沒事你來這裡幹什麼?」

    臧賢不解地問道:「不是公公吩咐,讓我隨時來府上候命麼?夫人憐憫小的辛苦,叫進去吃了頓便飯。」

    張苑心想:「對啊,確實是我喊他到府上來參謀事情的。再說他是從客廳出來,不可能發生什麼事情,看來是我想多了……不過有些事情不可不防,要是之前罵錢寧的情況應驗到我身上,那就貽笑大方了。不過我敢確定,別人或許會趁機而入,臧賢絕對不敢背叛我。」

    張苑知道自己的老婆非常不安份,想治也治不住,問題就在於錢氏太過潑辣,現在能湊合著跟他一起過日子,已是心滿意足,他也知道自己的狀況,能有結髮妻子陪伴身邊乃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所以也就對錢氏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張苑有些悲哀:「我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家裡豈不是……」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彷彿那上面閃著綠光,臉繃得緊緊的。

    臧賢問道:「公公,您可有別的吩咐?」

    張苑黑著臉道:「剛去面過聖,陛下說了,讓咱家隨軍,你回去後好好安排一下。」

    臧賢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地問道:「陛下……為何突然作出如此安排?公公,您……小的……」

    張苑道:「你放心,咱家不會讓你去宣府前線受苦,畢竟京城這邊也需要人看顧打理,而且……這院子你幫忙照應些,咱家把一切都交給你,可不能讓咱家失望!」

    臧賢臉色不太好看,不過還是點頭,當作應下。

    張苑罵罵咧咧:「也不知是哪個天殺的,居然跟陛下進言,讓咱家隨駕,若查出來,非要他好看不可……你趕緊去安排,咱家離京準備要充分些,就算平時需要時刻陪伴陛下身前,日子也不能過得太過清苦。」

    臧賢有些緊張地問道:「公公,您走後,朝中事務由哪位大人監理?」

    張苑板起臉喝道:「怎麼,你覺得咱家就此失勢,發配充邊了麼?實話告訴你,陛下把朝堂挪到宣府,到時候天下政令還是要過咱的手,咱家仍舊是內相,六部和地方遇到事情都要先問咱家,咱家不同意,他們休想辦成!」

    ……

    ……

    三月十八,黃昏時分,張鶴齡和張延齡入宮見張太后。

    這是近來兩位國舅爺二度入宮,乃是張太后知道正德皇帝出兵細節後做出的應對。

    張氏兄弟跨入永壽宮大殿,發現張太后已準備好酒菜,張鶴齡有些拘謹,張延齡則放肆多了,自動到餐桌前坐下,給自己面前的酒杯倒上一杯酒……到了永壽宮,他就好像進了自家門一般,非常隨便。

    張太后上桌後一起吃飯,這次夏皇后沒旁聽,算是張家內部的家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張太后方才幽幽問道:「後天皇兒就要領兵出征,你們兩個做舅舅的,是否要跟著他一起趕赴前線?」

    張鶴齡沒說什麼,張延齡已忍不住出言質疑:「姐姐,您這話是什麼意思?西北苦寒之地,是我們兄弟該去的地方嗎?到了那兒,別九死一生回不來啊!」

    「住口!」張鶴齡喝斥道。

    張延齡見張太后臉色都變了,才意識到自己說話不中聽。張鶴齡連忙辯解:「太后娘娘請息怒,舍弟並非不尊重您的意見,乃是陛下已為我兄弟安排好差事,讓吾等留在京城駐守,穩定大局。」

    張太后道:「哀家豈會不知皇兒所做安排?現在只是跟你們商議一下……你們也知道皇兒此行極為凶險,哀家又不是讓你二人衝鋒陷陣,兵部沈尚書來的時候說了,這次皇兒統率的中軍只會留守後方,你們到宣府後隨侍陛下跟前,難道連這都不行麼?」

    張鶴齡遲疑著不知該怎麼回答,但他真心不想去邊塞當炮灰。張延齡又插話:「姐姐,您也不想想,我們兄弟走了,京城誰來看顧?靠五軍都督府那幫老傢伙?誰才真正跟您一條心?若陛下在前邊出了事,有些人怕是嚷嚷著要改朝換代吧?」

    「砰!」

    張太后抓起面前的酒杯擲於地上,雖然沒粉碎炸開,卻也滿佈裂縫。

    張延齡不依不饒:「姐姐,忠言逆耳,小弟說的話雖不好聽,但確實是這麼個道理,只有咱們才是一條心……就算您覺得我這個弟弟平時胡作非為,但敢問一句,真遇到大事,弟弟會跟您唱反調嗎?」

    張太后臉色依然不好看,冷笑道:「不需你用這話來表達忠心,我看真要遇到緊急情況,不知誰會沒有骨氣!」

    張鶴齡接過話茬:「太后娘娘,就算臣請求陛下准允我兄弟隨行,陛下也不會贊同,如今真的需要有人鎮守京師,陛下此刻依然沒有安排監國人選,意思已經很明白,朝廷上下事務,仍由內閣和六部衙門打理,政務不會出問題,不過防務嘛……」

    張太后擺擺手,不耐煩地道:「行了行了,你們說這麼多,其實就是不想去前線受苦,非要留在京城養尊處優,是吧?」

    張氏兄弟都站了起來,二人雖然面色有些尷尬,但還是大致接受張太后的說法。

    「坐下吧,來人,上茶。」張太后臉色不善,揮手叫人撤下酒菜,送上剛沏的香茗。

    張氏兄弟重新坐下,張太后道:「既然你們貪生怕死,非要留在京城,哀家也不勉強,誰叫哀家只有你們兩個弟弟?但現在你們可要把五軍都督府給盯緊點兒,京城防務你們要多留心……」

    「這個小弟知道,絕對不會出差錯……」張延齡笑呵呵端起茶抿了一口。

    張鶴齡正色道:「陛下安排的差事,我兄弟一定能完成,陛下後天就要走,臨行前應該會祭天,可是因為陛下沒有舉行朝會,朝中文武大臣到現在還不知陛下究竟是何打算……」

    張太后道:「你們不知,難道哀家就知道?一切都按照既定步驟辦吧,皇兒怎麼決定的,你們怎麼應著就是。」

    說到這裡,張太后不想繼續跟兩個弟弟浪費口舌,之後大殿裡氣氛變得非常沉悶。

    又過了一炷香,張太后起身回寢殿休息,張氏兄弟則趁著夜色往宮外走。

    路上張延齡意氣風發,得意洋洋地道:「咱兄弟現在總算緩過來了,今後日子一定越過越好!」

    張鶴齡沒好氣道:「陛下目前是沒給咱們兄弟安排危險的差事,但萬一來日讓你我兄弟親自押送糧草去前線,該當如何?」

    張延齡打了個趔趄:「不會吧?」

    「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就算現在陛下不想,將來也會想,或者是有人幫著想……誰留在京城誰就掌握話語權,咱兄弟絕對不能把主動權拱手讓給旁人!」張鶴齡面色凶惡地說道。

    ……

    ……

    三月十九,對於朱厚照對於未來出征後的安排,朝野間已不再是秘密。

    張苑被調出京,被朝中文官看作是一件大好事,除了投靠張苑的官員,沒人願意讓一個太監執掌國事,至於朱厚照說的在宣府批閱奏本,並不被人們看好。

    很多人認為,戰爭到了緊要關頭,前方跟外界的聯繫隨時可能斷絕,一切決策只能以京城號令為準,宣府行宮只是擺設。

    本來人們以為今天會有朝議,不過上午豹房傳出消息,眾大臣於來日參加帝王出征的祭天儀式,至於朝議壓根兒就沒提及。

    文官中雖然有人期待朝議,不過更多卻希望免除,確定大多數官員無需隨駕出征後,很多人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不去前線置身險地,被看作是一種解脫。

    這天沈溪原本想到豹房覲見朱厚照,商議軍情,不過一大早傳來消息,說朱厚照昨晚又通宵玩樂,到天亮時才睡下,根本沒有見外臣的意思。

    如此一來,沈溪自然不會死皮賴臉去豹房求見朱厚照,於是乾脆決定去惠娘那邊小聚一番,等下午回到家收拾一下,然後安心等待來日出征。

    沈溪上午先去見了宋小城,涉及與佛郎機人的貿易,沈溪得安排人手去南方淘貨,盡快補足貨源送往泉州。

    臨到午時,等跟宋小城交待完,沈溪才到惠娘和李衿的宅院,二女現在也很忙碌,肩頭壓力不輕。

    沈溪跟惠娘和李衿一起吃過午飯,飯桌上,惠娘說起糧食運輸的事情:「……下一批糧食,可能要到四月下旬才能送達前線,不知時間上是否來得及……」

    惠娘講述的是從西南巴蜀之地調運的糧食,跟走水路不同,這批糧食基本由陸路運輸,翻越秦嶺到甘陝,即便提前半年做好準備,還是顯得非常倉促。惠娘本來無需負責糧食運送的事情,但她一心為沈溪著想,知道現在郎君正為糧食發愁,所以主動承擔下差事。

    沈溪道:「後續糧食是為應付長久作戰準備,就算遲一些運過去,也沒多大問題,前提是不能讓韃靼人把戰火燒到關內……只要戰事一直在草原上進行,糧道就會保持通暢。」

    惠娘臉色稍顯寬慰:「老爺不著急就好,妾身就怕耽誤正事。」

    李衿那邊吃得差不多,問道:「老爺,我和姐姐要跟你一起出征嗎?」

    惠娘拿著筷子正要夾菜,聽到這話不由怒視李衿,怪對方說錯話。

    見李衿認錯一般把頭低下,沈溪道:「不用了,我已改變主意,前線太過凶險,這次你們都留在京城,我一個人去便可……你們只管放心,此番準備要比以前充分多了,你們不用太擔心。」

    惠娘道:「如果老爺不嫌棄,就讓妾身帶衿兒過去,就算做一些瑣事也好……老爺去跟韃靼人作戰,妾身日夜擔憂,心中沒個沒落,反倒不如跟在老爺身邊吃苦來得踏實。」

    沈溪微笑:「你們去了能做何?還是留在京城幫我做事,南方那邊你們不用回去了,就在京城遙控指揮便可。」

    李衿突然道:「老爺的設想固然好,但就怕戰事開打,京畿戒嚴,到時候咱們的號令傳不到南方,京城內外消息斷絕,可能會耽誤老爺的正事。畢竟我跟姐姐不是官府中人,老爺要預作防備。」

    惠娘這次沒怪責李衿亂說話,也轉頭看向沈溪。

    沈溪想了下,道:「照理說,戰火燒不到京城來,不過也要有所防備……這樣吧,我會安排人跟你們接洽,消息會始終保持暢通無阻,不需要你們出城。戰時京城其實算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這裡到底是大明根基所在,你們安心留下來,等我凱旋。」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9 07:10
第二一三〇章 不搞特殊

    沈溪明白,惠娘早有離京的打算,不管是北上還是南下,總歸不想待在京城這樣的籠子裡,煎熬地等候戰果。

    她想做點兒實事,但可惜跟了沈溪,尤其是北上京城後,拋頭露面的機會近乎於無,從台前轉到幕後,生活變得單調乏味,平日面對的不再是客商和夥計,而是一本本賬冊,從執行者變成決策者,這可是惠娘以前不擅長的事情。

    但因為沈溪的死命令,惠娘不得不留在京城,因此就算答應下來,沈溪也感覺她並不開心。

    可是在沈溪看來,無論身邊人再有意見,也不能讓她們置身險境,至於惠娘是否贊同他的觀點並不重要,自己的女人自己疼,必要的時候還是得用一點強硬手段,不然的話以惠娘的性子不會安份。

    沈溪沒在惠娘和李衿處停留,日頭西斜時,從院子出來。

    這次離開京城又將是很長一段時間,心中難免有所牽掛,見過惠娘和李衿後,沈溪還有個地方要去,那就是馬憐暫居的小院,不過沈溪已沒有多少時間停留,最多只是過去看看,這也是他此番回到京城後唯一能用來看望馬憐的空暇。

    沈溪到馬憐住的院子時,對方正在院中練劍,這是沈溪以前不常見的風景,只有馬憐剛跟他時,才在他面前表演過劍舞。

    看到沈溪,馬憐立即停了下來,嬌喘吁吁地過來行禮。

    沈溪笑著跟馬憐一起進了屋子,馬憐為沈溪斟上茶,問道:「兄長沒有跟大人一起回來嗎?」

    沈溪搖頭:「他領軍先行了,時間緊急,他回來也沒什麼事情做,倒不如盡快適應緊張刺激的軍旅生活。」

    「哦。」

    馬憐有些不開心,畢竟沈溪戰前可以回京城省親,而她的兄長卻沒有這個機會,接下來對韃靼人的戰事很可能出現傷亡,她怕自己見不到兄長凱旋那一天,如此她所做的「犧牲」就算是白費了。

    沈溪道:「我要出去一段時間,你在這裡住得可還好?」

    或許是發現自己跟馬憐的共同語言不多,或者說二人相處本身就有利益交換的因素,沈溪對馬憐的感情談不上多深,而馬憐也不能算多愛沈溪,更多屬於一種懷春少女對英雄人物的愛慕。

    兩個人更像是好朋友間相處,不過這種情感也在逐漸發酵中。

    馬憐道:「這裡什麼都好,就是太過無聊乏味,好在有書可以看,除了滿屋子的經史子集,下人還不時從市面上買些說本,如果實在無聊可以出來練練劍,就是沒人說話,如果能出去走走就好了……」

    沈溪感到馬憐不安分,心想:「有主見和能力的女人更願意獲得自由,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沈溪道:「可惜未來一段時間,你還得待在這院子,哪兒都不能去……戰爭很快就要爆發,京城肯定要亂一段時間,而我又不在,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只能委屈你繼續深居簡出。」

    馬憐眨著眼睛,可憐巴巴地望向沈溪,問道:「大人,你此次出京需要很長時日嗎?如果可以的話,小女子想回去跟嫂子住一段時間,大人請放心,小女子不會走出家門,只想身邊有人陪伴。」

    就算馬憐態度懇切,但沈溪還是堅定地搖頭,倒不是說他鐵石心腸,而是認為這是對待馬憐最好的方式,他不想馬憐跟那個腐朽墮落的家庭有更多聯繫。

    馬憐本來就是被家庭出賣,如此還要回去,就好像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一樣。

    馬憐失落地低下頭,就算再遺憾,她也明白這本來就是預料中的事情,畢竟她提出的要求在這個時代很過分,就算是小妾,也不能隨便回娘家,何況她連個名分都沒有,只是作為一件禮物送給沈溪。

    沈溪道:「我回去後,讓人多送幾個丫鬟婆子過來,平時你可以跟她們說說話,如果你覺得生活單調乏味,可以嘗試自己寫些東西……先熬過這段時間,等我回京,再做安排,讓你每天生活可以豐富多彩些。」

    說到這裡,沈溪起身便要走。

    馬憐突然從背後抱住沈溪,哀求道:「大人,讓小女子跟您一起去打仗好嗎?」

    「不行。」

    沈溪決絕地道,「此舉不但危險,而且會壞掉規矩,你安心在京城等我,我會回來,帶給你不一樣的生活。」

    ……

    ……

    出征在即,朱厚照開始張羅收拾東西,早上睡覺前吩咐小擰子把能帶上的東西全部帶上。

    結果亂七八糟一大堆,把前院幾乎塞滿了,等朱厚照醒來後看到小擰子搗鼓一天的成果,有些傻眼。

    「……這麼多啊?這……恐怕五十車都裝不完吧?」朱厚照有些打怵。

    小擰子面帶迴避之色,期期艾艾道:「陛下,其實還有……大半東西沒裝箱,尤其是大件兒……」

    朱厚照搖頭道:「這可不行,若沈先生知道的話,肯定會怪責朕,這次是去打仗,又不是遊山玩水,帶這麼多東西,會浪費很多資源,如果這些馬車都用來運送糧草和軍械,不更有用?」

    小擰子勸解道:「陛下,您的東西比那些糧食什麼的著緊多了。」

    「話不能這麼說。」

    朱厚照繼續搖頭,「朕不能以權勢壓人,就算是皇帝,也要以身作則……嗯,這樣,你挑選一下,那些暫時用不上就留在京城,什麼桌子椅子都不用搬,只把朕的隨身物品整理好,晚些時候朕再來看過。」

    朱厚照的話把小擰子難壞了。

    小擰子哪裡知道,哪些是皇帝日常所需,哪些又不必要?

    朱厚照沒做詳細安排,小擰子只能靠自己的想法做事,以他對朱厚照的瞭解,揣摩哪些東西為朱厚照所喜,哪些不屑一顧,有個大致的標準,可實際操作起來依然困難重重,每件東西感覺都很重要。

    皇帝吃飯要用金銀玉器,這免不了,皇帝穿的衣服也要多準備些,再就是平時用的夜壺、洗臉盆,還有隨駕的麗妃所用的衣物和化妝品……

    經過小擰子整理,最後只是從原本規劃的六十輛馬車,變成二十八輛,這已經是小擰子能夠縮減的極限。

    小擰子收拾完畢想去請示,可朱厚照還在內院吃喝玩樂,且囑咐侍衛概不見客,小擰子只能在院子裡乾等。

    朱厚照睡了一整天,而小擰子昨晚侍候一夜,白天又在忙著收拾和整理東西,夜幕籠罩下倦意襲來,居然靠著欄杆就睡了過去。

    一直到後半夜,朱厚照才想起還得準備出征的東西,等回到前院這看過後,才發現小擰子沒影了。

    「人呢?」

    朱厚照喊了一聲。

    「擰公公擰公公,陛下來了。」萎頓在欄杆下的小擰子被侍衛推醒,趕忙揉揉眼,站了起來,然後向怒氣衝衝的朱厚照行禮。

    朱厚照看見小擰子睏倦不堪的模樣,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大聲喝斥:「朕讓你辦點兒事情,你倒好,睡著了,朕不是讓你少帶些東西麼,怎麼還有這麼多箱子?差事不好好幹,所以撂挑子了?」

    小擰子叫苦不迭:「陛下,奴婢已盡心盡力了,這不,已經減少足足三十二輛車,比之前少了一大半。」

    朱厚照皺眉不已:「怎麼還有這麼多?沈尚書出征,通常帶多少家當?」

    小擰子想了下,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最後在朱厚照催促下,支支吾吾道:「大概只是帶一些隨身的衣服,一口箱子就解決所有問題吧。」

    朱厚照一揮手:「那也給朕縮減到一口箱子,明日舉行祭天大典,朕要讓那些大臣知道,朕不會搞特殊化!」

    小擰子急忙勸諫:「不行啊,陛下,您就帶一口箱子,根本裝不了多少東西。」

    「朕不管。」

    朱厚照自個兒想不通的問題,就會扔給別人,「這件事你來負責,按照朕的安排做,朕的東西就用一口箱子,至於麗妃……隨便帶點兒包裹傍身就是,到時候朕上馬車時,這口箱子就擺在身後顯眼的位置,讓他們知道朕打這場仗並非兒戲……對了,記得把朕的兵器準備好,放在箱子上,讓他們知道朕的決心!」

    說完,朱厚照又返回後院吃喝玩樂。

    小擰子想勸說,但發現徒勞無益,關鍵就在於來日朱厚照就要出征,現在是抓緊一切時間瘋狂享受,畢竟這次朱厚照沒準備帶戲班子或者形形色色的女人去西北。

    小擰子只能無奈地再次進行刪選。

    因為只能縮減為一口箱子,那這口箱子一定要挑個大的,至於碗筷口杯什麼的無法帶,就算帶也要放到別處,小擰子琢磨一下,讓人把箱子分成兩層。

    下面放貴重物品,上面放衣物。

    能塞多少是多少,終於塞得滿滿噹噹後,小擰子已累得夠嗆,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心滿意足:「終於裝好了,來人啊,把箱子送到外面,裝上馬車。」

    一名侍衛過來問道:「擰公公,就……一口箱子?別的東西怎麼辦?」

    「別的……陛下說了,就帶這麼多,以彰顯他一往無前的決心。」小擰子補充道,「陛下還說要準備一把兵器,你們誰把自己的刀或劍綁到箱子上,這口箱子所在的馬車緊隨陛下車駕後,出城時讓沿途百姓看看,陛下不搞特殊化。」

    侍衛們一個個覺得不可思議,堂堂皇帝居然只帶一口箱子出征,就算稍微大了點兒,但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妥。

    等侍衛們往外搬箱子的時候,一名太監湊了過來:「擰公公,麗妃送來的東西怎麼辦?足足八口大箱子,是否到別處裝車,不讓人看見?亦或者提前送出城去?」

    小擰子怒道:「你這傢伙是傻了還是怎麼的?陛下都只帶一口箱子,麗妃娘娘卻帶八口,她的威風比陛下大?再者說了,陛下要彰顯不勝不歸的決心,若是其他地方還有箱子,被人看到,豈不是說陛下弄虛作假?那些東西……挑選些出來分成幾個包袱,讓隨行太監帶著,記得不可招搖,其他的統統給麗妃退回去,大件兒東西一律不帶。」

    「奴婢遵命!」

    太監領命後,趕緊前去安排。

    小擰子對於麗妃的東西不那麼在意,完成朱厚照交待的差事後,就自己找地方睡覺去了,以免明天出征儀式上出差錯。

    ……

    ……

    三月二十,出征日。

    朱厚照清早自後院精神萎頓地走了出來,雙目中佈滿血絲。

    大多數太監和侍衛,休息一晚都精神抖擻,畢竟要隨駕出征的人昨夜都沒有領到輪值任務,相形之下皇帝的氣色就差多了。

    此時天還沒完全亮開,朱厚照打著哈欠慢悠悠走著,麗妃換上一襲男裝緊隨其後,等到豹房門口,馬匹車輛幾乎佔據整條街,但除了朱厚照的馬車有頂篷外,其餘馬車連個遮掩都沒有。

    朱厚照看了看前方被火把映照得金碧輝煌的鑾駕,又看看只裝了一口箱子的龐大車隊,問道:「小擰子,這是怎麼回事?」

    小擰子湊過來笑道:「陛下,按照您的御旨,體現陛下一往無前的決心和勇氣,要讓全京城百姓看到,陛下不搞特殊化,就帶一口箱子出征,不勝不歸。」

    朱厚照聽到這話不由釋然,滿意地點了點頭,此時侍立一旁的麗妃臉色卻不那麼好看了。

    朱厚照擺擺手:「很好很好,朕就是要這種效果……走,扶朕上車駕。」

    在小擰子相扶下,朱厚照上了鑾駕,麗妃就比較尷尬了,一身男裝,不知是該跟隨朱厚照上鑾駕,還是自行到後面找個沒有車篷的馬車坐……以她現在的身份,很不甘心如此輕賤自己。

    朱厚照上馬車後就把麗妃給忘了,開始閉目打瞌睡。

    因為麗妃連宮女和太監都不能帶,她知道這一趟是自己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只能硬著頭皮走到鑾駕前,輕聲呼喚:「陛下。」

    朱厚照聽到麗妃的聲音,睜開眼,探頭看了眼,隨即擺擺手,意思是讓人引麗妃去後面的馬車上坐著,麗妃心裡非常憋屈,不過沒得選擇,只能在小擰子引領下,到了朱厚照身後隔著幾輛馬車的車駕前停下。

    馬車非常簡陋,車廂只是簡單地用木板圍著,不讓人跌下來即可。

    小擰子道:「麗妃娘娘,請多擔待些,這都是陛下吩咐,您就坐這輛車,沒人知道您的身份。」

    麗妃怒道:「就我一個人坐在上面,還說沒人認出來?難道是把我當泥菩薩一樣供著?」

    小擰子想了下,如果只是麗妃獨自坐在車裡,還真跟馬車拉了一尊菩薩像似的,形象太過狼狽,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麗妃一擺手:「找幾個太監過來,跟本宮坐在一處!」

    小擰子遲疑地道:「但衣服……不太一樣。」

    麗妃道:「本宮坐在其中,誰會在意衣服是否相同?讓人過來便可……」

    就在說話間,錢寧和張苑等皇帝身邊的近臣也一起過來了,他們見到車隊如此寒酸樣,也深感意外。

    好在錢寧作為錦衣衛指揮使可以騎馬,張苑就不行了,他本身騎馬的技術就很糟糕,只能選擇乘坐馬車。

    除了張苑外,這次隨駕前往宣府的,還有戴義和高鳳兩個司禮監秉筆太監,戴義是朱厚照吩咐一起出發的,高鳳則是張太后特意安排來照顧兒子。

    「小擰子,這是怎麼回事?」張苑過來便朝小擰子質問。

    等張苑話出口,才發現旁邊還站著有個麗妃,趕緊行禮。

    麗妃道:「陛下吩咐了,這裡沒誰可以搞特殊化,張公公、戴公公和高公公不妨跟本宮一起,你們的衣服跟普通太監不同,坐在同一輛馬車上便可。」

    「這怎麼可以?」張苑正說著,卻見高鳳和戴義已經不客氣地上了馬車,倍感無奈,只能手腳並用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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