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03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2-21 05:13
第二一六一章 斷案難

    張苑起床時已是正午時分,正準備吃點兒東西,臧賢急匆匆趕來:「公公,大事不好,三邊總制王大人和巡撫胡大人去行宮見駕,好像要跟陛下檢舉公公您私自篡改奏疏之事。」

    張苑霍然站起,怒喝道:「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跟咱家作對?楊武呢,他為何不早些來傳話?」

    臧賢解釋道:「正是楊大人派人來通傳小人才知道此事,一刻也不敢耽擱便跑來跟公公通稟。」

    張苑顧不得吃東西,簡單整理一下,連髮冠都沒有穿戴整齊便在臧賢陪同下匆忙出門,到門口時見戴義急匆匆過來。

    「張公公,出大事了……」戴義似乎也是跑來報信的。

    張苑怒道:「咱家已經知道了,王守仁和胡璉幾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前去面聖污衊咱家,是吧?」

    戴義回道:「不是這件事,黃河決堤……今年黃河伏汛來得早,河南花園口段決口,百姓死傷無數……」

    張苑破口大罵:「黃河決堤跟咱家有何關係?咱家要趕去面聖,你個老東西閃一邊兒去!」

    對於張苑這樣始終抱有小市民心態的人來說,什麼伏汛和決口都不值得關注,因為這牽涉不到他的切身利益,旁人死再多跟他有何干?但王守仁等人去御前告狀就不同了,會影響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隨後張苑不再理會對方,扒拉開阻擋在前的戴義,便繼續往行宮一路小跑而去。

    戴義見狀無可奈何,只能一邊陪跑,一邊跟在張苑背後囉嗦。

    「張公公,這件事非得馬上跟陛下說不可,如果治理水患不及時,賑濟不到位,中原地區可能會出現大面積饑荒,橫屍千里,到那時……情況可就大大不妙了!」

    對於黃河決堤的事情,張苑本來沒有往心裡去,但聽了戴義這話卻受到啟發,心裡琢磨開了:

    「咦?這倒是一個不錯的藉口,我可以搶先一步到陛下跟前稟告,陛下肯定會不耐煩,如此就會把我跟那些告狀的人一塊兒趕走,這樣就沒人能御前告狀了!」

    想到這裡,張苑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行,咱家知曉了,這就去跟陛下說,你先回去吧。」

    戴義正要提醒河南地方請求賑災的奏疏需要盡快批覆,張苑已跑開一段路,戴義乾著急也沒用,只能跺著腳目送張苑一路進了行宮。

    張苑沒從正門進去,防止半道遇上王守仁和胡璉等人,而是選擇從東邊小門入宮,進去後直奔朱厚照所住內苑,可沒到地方便從過往的太監之口知道朱厚照已開始接見王守仁和胡璉等人。

    「這次陛下為何這麼積極?」

    張苑感覺問題棘手,等進了內苑門,遠遠看到朱厚照端坐在正殿椅子上聽王守仁奏事,再也顧不上別的,不經傳報便大喊大叫:「陛下,出大事了,陛下……」

    喊叫聲中,張苑一股風似的徑直衝進殿內,這下把歪斜著身體懨懨欲睡傾聽匯報的朱厚照給嚇了一大跳,人一下子坐直了。

    小擰子在旁提醒一句:「乃是張公公。」

    朱厚照直皺眉,正要喝斥張苑如此粗鄙無禮的行為,卻見張苑直接跪下來大喊大叫:「陛下,黃河發大水,花園口決堤,百姓死傷無數!」

    他的聲音非常大,完全壓過之前王守仁奏事的聲音,迅速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

    王守仁和胡璉等人暗自著惱,本來他們正要狀告張苑篡改大同出兵日期,還有遲遲不發詔書的問題,現在張苑卻突然殺出來說什麼黃河鬧水患,一下子打亂了他們奏事的節奏。

    朱厚照皺眉問道:「張公公,你突然前來,瘋瘋癲癲的,說什麼黃河發大水,是誠心跟朕搗亂,是吧?」

    跟張苑的想法一樣,朱厚照對於什麼黃河大水根本不在意。

    在這位少年天子記憶中,自小便聽朱祐樘說過不少黃淮地區治河救災的事情,黃河決口幾乎年年有,每次都要撥款修復河堤,中原近乎沒一天消停過,黃河發大水就好像打雷下雨一樣稀鬆平常,實在沒必要大驚小怪,反而驚嚇到他問題更為嚴重。

    張苑道:「陛下,這次情況不同以往,黃河決堤,千里成澤國,百姓死傷慘重,陛下卻不在京城坐鎮,萬一亂民鬧事,可能會危害大明江山社稷。」

    說到有人危及皇位,朱厚照這才稍微提起重視,點了點頭,問道:「算你說得有理,但奏本呢?」

    張苑這才想起,光從戴義那裡聽了半耳朵黃河發大水的消息便趕來,連具體情況都沒過問,更不要說跟戴義討要河南地方官府的奏疏。

    張苑趕忙為自己辯解:「老奴聽說黃河花園口決堤的消息,心急如焚,根本顧不上旁的,就跑來跟陛下稟奏……治水救災之事刻不容緩啊,陛下!」

    由始至終,張苑都在扯著嗓門兒嘶喊,聲音尖利,讓朱厚照聽了心煩意亂,一時間顧不上詢問王守仁到底前來奏稟何事。

    王守仁和胡璉見駕的目的就是參劾張苑。

    如果換作朝中六部尚書和侍郎,絕對不會如此冒失,畢竟張苑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地位太過顯赫,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彈劾的,而且畢竟張苑並不是朝臣,而是皇室家奴,參劾張苑就等於在打皇帝的臉。

    不過王守仁和胡璉都是沈溪提拔起來的「新銳官員」,年輕氣盛,遇到問題時不會考慮太多後果,即便二人深諳官場之道,但涉及到戰爭成敗的大事,眼裡便揉不得沙子,想方設法也要讓皇帝心如明鏡。

    不過無論如何他們也沒有想到,張苑會用這麼一種近乎耍無賴的方式打斷他們奏事。

    朱厚照道:「不知道具體情況就跑到朕面前來奏報?能不能先把對策想好之後再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平定北方蠻夷,至於黃河災情完全可以延緩一段時間再說。」

    王守仁為人極為方正,聽到這裡只能站出來勸諫,「陛下,災情緊急,事關千萬人性命,不應有絲毫怠慢。」

    張苑心中一動,打量王守仁幾眼,連聲道:「對對對,王大人所言極是,世人皆知,王大人在治理災情方面很有一套,陛下不妨派王大人前往河南之地,治理水患,賑濟災民,以顯示陛下龍威浩蕩!」

    在場官員一陣驚訝,誰都沒想到張苑居然會這麼「精準打擊」,剛才王守仁御前告狀還沒把前戲鋪墊完,引出張苑這個關鍵點,他就闖了進來,三下五除二拋出個黃河水災之事,然後還想把始作俑者王守仁給趕到河南去治災,明顯有殺雞儆猴的意思。

    朱厚照皺眉:「沒聽到朕說明嗎,一切當以戰事為先……如今大兵壓境,朕已準備領兵出塞與韃靼開戰,突然徵調前線統兵大員回去治災?簡直荒唐至極!」

    朱厚照的話讓王守仁和胡璉稍微鬆了口氣,王守仁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司禮監掌印太監報復,心一橫便準備繼續參劾張苑欺上瞞下,拱手道:「陛下,關於出兵之事,微臣尚未啟奏完畢。」

    「你……」

    朱厚照正感到不耐煩,張苑突然又跳了出來,大喝一聲:「王大人,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陛下為國事操勞,這會兒明顯精力不濟……就算陛下龍虎之威,有皇天庇佑,但到底需要休息,你豈能拿瑣碎小事來煩擾陛下?難道你就不知道體諒陛下龍體不適?」

    說完他回頭對朱厚照道,「陛下,您累了,不妨先回寢殿休息,關於出兵之事,還有黃河洪災等,老奴都會悉心替您辦好,絕對不會讓您煩憂。」

    朱厚照本來就一陣心煩意亂,聽王守仁囉囉嗦嗦,半天沒說到點子上,後來張苑又闖了進來,說了一大通,又跟王守仁在言語上直接發生衝突,心情更為煩躁,聽了張苑這番話,覺得很合心意,擺擺手:「也罷,張公公,事情就交給你處置了!」

    說完,朱厚照站起身來便要走。

    王守仁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看出朱厚照沒有為他撐腰的意思,現在張苑明顯佔據上風,以他混跡官場多年的經驗,知道這個啞巴虧自己吃定了。

    不過胡璉卻很堅持,直接跪下來奏稟:「陛下,張公公隱瞞大同鎮出兵詳情,故意促使沈尚書早一步出兵,乃是要讓朝廷對韃靼一戰就此落敗啊!」

    「什麼?」

    朱厚照本來已走出幾步,聽到這話他突然轉過身來,臉上滿是疑惑……顯然以他渾渾噩噩的腦袋沒把事情想明白。

    胡璉正要繼續說,張苑怒目圓睜,喝斥道:「胡大人,你這是血口噴人,什麼早一步出兵?作戰計畫乃是沈尚書一手制定,沈尚書要幾時出兵,陛下已遵照他的意思行事,還想怎著?臨時變卦再讓陛下遵從,是想讓陛下統領的中軍置身險地嗎?」

    張苑已經想明白了,不能讓胡璉和王守仁有繼續說話的機會,要把矛盾點往朱厚照跟沈溪之間的權力糾紛上引,這樣做就能讓朱厚照的思緒變得混亂不堪,也就想不明白這其中有什麼訣竅。

    張苑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不過胡璉這邊也不是吃素的,繼續大聲道:「沈尚書明日就要出兵了!」

    跟王守仁不同,胡璉說話喜歡挑重點,往往是一針見血,他看出皇帝似乎對出兵的事情並不知情而且懶得過問,乾脆就把張苑最怕被朱厚照知道的事情說出來。

    張苑也在扯著嗓門喊道:「沈尚書這樣做是在跟陛下奪權,他一介臣子,反覆無常,簡直是在跟陛下作對!」

    以張苑想來,只要自己嗓門兒夠大,徹底壓住胡璉的聲音便可,但他沒想到胡璉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跟他作對,說話聲音絲毫不遜於他,被朱厚照聽了個清楚明白。

    朱厚照折返回來,怒吼一聲:「都給朕閉嘴!」

    同時說話的胡璉和張苑都乖乖住口,最後張苑也老老實實跪下來,低著頭等候朱厚照的訓示。

    朱厚照道:「一個二個在這裡瞎嚷嚷,跟市井潑婦般一點體統都沒有,像什麼樣子?若讓世人看到這一幕還不恥笑朕不懂得管教?你們啊你們……胡卿家,你剛才說什麼,沈尚書明天要出兵?」

    「陛下,沒有的事情,沈尚書上奏的時候說了,他會在五月十五才出兵,而明日才是五月十一……」張苑搶白道。

    「閉嘴!朕沒讓你說話……你要是再擅作主張,看朕怎麼處罰你!是否是你覺得屁股又癢了?」朱厚照怒吼道。

    張苑馬上便覺得屁股一陣刺痛,之前他還沒覺得怎樣,現在經過朱厚照提醒才想到之前幾日被痛打的慘狀,當即惡狠狠地瞪了胡璉一眼,似乎想威脅胡璉,不讓對方繼續說下去。

    但胡璉卻好像沒看到一樣,回稟道:「陛下,沈尚書本來所定出兵日子就是五月十一,而沈尚書希望陛下出兵的時間是五月十五!只是不知為何,陛下最後定下的出兵日卻是五月十五和五月三十!臣等怕其中有誤,所以結伴來見陛下,問詢其中因由,也是想提醒陛下這中間可能存在問題。」

    朱厚照先看了張苑一眼,隨即微微搖頭道:「不可能,當時沈尚書所奏請的出兵時間,分明就是五月十五和五月底,朕一切都是按照沈尚書奏請來批覆的,此乃朕親口准允,跟張公公無關!」

    張苑也道:「陛下,老奴只是轉呈沈尚書的奏疏,當時奏疏上的確這麼寫的,就算是出了問題,那也不是老奴的責任啊……嗚嗚,老奴實在是冤枉死了!」

    張苑一邊為自己辯解,一邊裝出受委屈的模樣,想贏得朱厚照憐憫,主要還是他仗著在場一干人中,他自個兒最瞭解朱厚照的脾性。

    胡璉道:「臣提請重新審查沈尚書奏疏,以正視聽!」

    朱厚照一時間有些遲疑,看了看胡璉,再看旁邊站著但低頭不語的王守仁,最後看了看跪著的張苑,頷首道:「兵家無小事,這是朕登基以來第一次御駕親征,如果出現偏差的話,的確可能影響大明國祚,怠慢不得。張公公,你去把奏疏拿來,給胡卿家和王卿家過目。」

    張苑沒有起身,道:「陛下,那麼多奏疏,每日奴婢都會經手,這一時間去何處找尋?」

    胡璉道:「沈尚書的奏疏何等重要,有那麼難找麼?還是說張公公心裡有鬼,所以不肯把奏疏找出來?」

    朱厚照厲聲喝問:「張公公,朕讓你去找,你推三阻四作何?」

    張苑道:「老奴這就讓人去找,陛下您消消氣,龍體要緊啊。」

    朱厚照本來已沒心思留下來,但發現事關重大又重新坐了下來,耐著性子等候,張苑也不親自去,而是讓戴義和高鳳等人去找,他明白那份奏疏現在不可能找到,因為原件已經被他損毀。

    過了半晌,中間朱厚照催促了好幾次,那邊戴義才回來跪下磕頭道:「陛下,老奴等人已回去找尋多次,愣是沒找到那份沈尚書的奏本,這……實在是太過稀奇,或許是被人放到別處去了!」

    朱厚照怒道:「沈先生的出兵奏疏,乃是絕對機密,你們就這麼隨便一擱就撒手不管了?最後還找不到?你們司禮監是如何當差的?」

    戴義伏地認罪,連張苑都跪在那兒認錯,一切看起來都是司禮監整個衙門的過錯,但有一點很關鍵,沒有沈溪奏疏的原件,光靠各方說辭,再也沒辦法把道理分辨明白。

    胡璉道:「陛下,此事乃千真萬確,張公公草擬的發往大同鎮的御旨,上面連時間都沒寫明白,只是說准允沈尚書奏請,目的就是想讓沈尚書早一步出兵,甚至連五月十五都不到便出塞去了。」

    張苑仰起頭來辯駁:「簡直是血口噴人!」

    朱厚照一擺手:「把發往大同鎮的聖旨拿來,朕要親自過目。」

    馬上有人去把詔書範本拿來,這個是沒辦法無故失蹤的,各處都留有案底,等拿來後,朱厚照親自看過,然後一把將詔書擲於地上,怒道:「張公公,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何不在詔書中明確出兵時日?」

    張苑苦著臉道:「陛下,之前沈尚書都已經把出兵日子定下來,老奴草擬詔書時便按照沈尚書所請出兵,沒有錯吧?」

    說這話時,張苑臉上滿是冤枉的表情,好像他真的很無辜一般。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2-21 05:13
第二一六二章 心安回肚子裡

    胡璉的奏請看起來沒錯,但可惜的是沒寫時間並不代表張苑有罪。

    朱厚照本來就心煩意亂,眼前又是一個難以定奪的糊塗案,不由讓他更加著惱。

    張苑還在為自己叫屈,在場官員交頭接耳小聲議論,「嗡嗡嗡」的聲音讓朱厚照更不想繼續聽人辯論,當即喝道:「胡卿家、王卿家,這件事朕會調查清楚,你們先退下吧,有事朕會找你們商議!」

    胡璉臉上露出震驚之色,不明白為何皇帝會把如此淺顯且明了的案子問到一半就中止,只有王守仁才明白其中蘊含深層次的原因。

    這次王、胡聯合地方官員狀告張苑私自篡改出兵時間,置大明軍隊於危境,其實是變相指責朱厚照不作為,畢竟皇帝入住行宮這麼久才跟大臣第一次見面,先不說責任心的問題,至少是對戰事缺乏足夠的關心。

    如此一來,朱厚照在內心偏袒張苑也就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胡璉怎麼都不願意功虧一簣,跪在那兒不動彈,不想王守仁卻行禮:「那臣等先告退。陛下金安。」

    說完,王守仁恭敬告退,轉過身前向胡璉使了個眼色。胡璉一看架勢不對,只得行禮後離開。

    至於楊武等人本來就是來湊數的,更不會多停留。不多時,大殿內就只剩下皇帝朱厚照以及張苑、小擰子、戴義等近侍。

    朱厚照臉色不太好看,沒說什麼,低頭作沉思狀,好像在等張苑主動認錯。

    問題是張苑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有罪的,嘴上虛情假意地勸道:「陛下,您消消氣,那些人聽風就是雨,只因老奴未在給大同的詔書上寫明時間,便行誣告之舉……陛下莫要氣壞了身子,讓老奴心疼!」

    朱厚照抬起頭,怒視張苑:「張公公,你且說清楚,是否有欺瞞朕的地方?你可想好了再回答,當初劉瑾欺瞞朕是個什麼下場,你是清楚的!」

    如此一來張苑更是打死都不會承認,涕淚俱下地哭訴:「陛下,老奴對您一片忠心,哪裡敢有任何欺瞞?嗚嗚,老奴就算再渾,也不敢在這種大事上矇蔽聖聽!」

    小擰子抬頭看了張苑一眼,本有話要說,但見張苑把「受委屈的忠臣」的角色演繹得入木三分,以他對朱厚照的瞭解,多半會心軟聽信張苑這樣「自己人」的話而不會採納胡璉的說辭,最後只能不甘地低下頭。

    朱厚照點頭道:「量你也不敢玩兒什麼花樣,如此朕權且信你一回,如果出了什麼狀況,你的腦袋也別掛在脖子上了,看著就煩!」

    說著,朱厚照打了個哈欠,懶得再去考慮這些「複雜」的事情,站起身往內堂而去。

    軍情緊急,牽涉到的事情也很大,更有諸多大臣前來告狀,而且算得上是有憑有據,但最後在朱厚照這裡卻碰了壁,實在讓人扼腕嘆息。

    張苑長長地鬆了口氣,心中的怒火幾乎要噴湧而出,準備回去後就報復胡璉和王守仁等跟他作對之人。

    小擰子一看朱厚照走了,趕緊尾隨而去,免得被張苑遷怒。

    此時小擰子才是最悲哀的那個,因為明明知道張苑說謊話卻不敢戳破,他對朱厚照也是極為失望。

    ……

    ……

    朱厚照最終還是沒有過問九邊各處的出兵日期,哪怕胡璉和王守仁專程來說,仍舊只相信張苑。

    這種盲目的信任,讓張苑有恃無恐,回去後馬上找來臧賢,點明要報復王守仁和胡璉,「……絕對不能讓他們有好日子過,這些人蹬鼻子上臉,以為自己是誰?以咱家的身份,弄死他們就跟捏死螞蟻那麼容易……」

    臧賢聽了心驚膽寒,不是擔心張苑會遷怒自己,而是覺得張苑所作所為簡直是在他自己以及身邊人挖坑,心裡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在臧賢眼裡,張苑屬於沒頭腦沒城府更沒能力的三無人員,光靠著皇帝的信任才走到今日,現在他做的事情越發膽大妄為,簡直是自掘墳墓。

    張苑發洩一通後,怒視臧賢,問道:「你且說,怎麼讓他們吃苦頭?」

    臧賢小心翼翼地勸解:「公公,要對付這兩位大人可不容易,他們都是領兵的督撫,深得陛下信任,一個來日要隨同陛下出征,一個則要留下鎮守宣府,確保大軍後方穩固。要對付他們,只能到戰後,而那時……」

    臧賢的話只說了一半,他很想說,戰後人家立下大功,你肯定動不了,如果這一戰敗北,你要承擔大責,那時也沒資格報復。

    總之怎樣你都奈何王守仁和胡璉不得。

    張苑黑著臉道:「聽你這意思,咱家對他二人就是無可奈何,只能任由他們胡來?」

    「這個……」

    臧賢的臉色略顯尷尬,道,「如果他二人需要通過張公公您照顧來升職,或許公公可以拿捏住他們命門,但問題是現在他們根本不依靠公公,說句不好聽的話,那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您老怎麼對付他們?」

    張苑怒道:「那咱家就拿他們平時做的錯事來做文章!」

    臧賢想了下,道:「這倒是個辦法,不過需要有人列數二人過錯,進奏疏到司禮監,那時公公才能借住手裡的硃批大權打壓他們,不過現在他們剛在陛下面前告狀,若就此被降罪,是誰都會想到是公公您打擊報復。」

    張苑皺眉道:「什麼意思?」

    「呃……」

    臧賢考慮半天才道,「小人的意思是……現在最好別動他們,一切等戰後再說,現在出手攻訐的話,陛下肯定會為他們撐腰,這可是沈尚書找來輔佐陛下領兵之人,沒了他們,這場戰事十有八九會輸掉。」

    張苑怒道:「咱家就不信,沒了張屠夫就得吃帶毛豬?只是動區區兩個人這場戰爭就要落敗!」

    臧賢不由打個激靈,心想:「我總算是看明白了,這閹人心理大多變態,做事完全不顧後果,在他們看來大明江山社稷的穩定,還不如出心中一口惡氣重要!」

    「那公公您……」

    臧賢乾脆也不提建議了,讓張苑自己來說。

    張苑道:「哼,就按照你說的辦理,找人列數他們的罪過,咱家再把其罪狀拿到陛下面前,讓陛下知道他們不是什麼好東西!」

    ……

    ……

    張苑要找胡璉和王守仁的罪過,真不是容易事。

    就算找人誣陷,也是困難重重,問題就在於王、胡二人平時做事謹慎,再加上進入官場時間不長,沒有貪污腐敗的劣跡,為官少有過錯,論功勞可以找到一大堆,論罪過卻是尋覓連根頭髮絲那麼小的破綻都不容易。

    行宮內,小擰子趁著朱厚照花天酒地時,出來見麗妃。

    這會兒日頭西斜,麗妃已在自己的院子收拾儀容裝束,準備前去見駕。

    跟平時那些妃嬪和得寵女人總是用丫鬟伺候梳洗不同,麗妃在裝扮上更多喜歡自己動手,主要是因為她很懂得如何打扮自己,清楚地知道朱厚照的喜好,每次都會拿出一些不一樣的妝容去面聖,不至於讓朱厚照審美疲勞。

    小擰子把當日在朱厚照跟前聽到看到的事情詳細解說一遍,狀極憤怒,麗妃卻勸解道:「陛下如此決定,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陛下素來對身邊人信任有加,擰公公應該早就瞭解才是。」

    小擰子苦著臉道:「那接下來這場戰事,恐怕會有大麻煩……沈大人明日可就要從大同出兵了。」

    麗妃道:「本宮很好奇,連宣大總制王大人都知道的消息,素來精明的沈大人卻一直懵然不曉?或者是沈大人有自己的想法,故意閉塞視聽吧?呵呵,總歸妾身不信以沈大人的智慧,會在這種問題上出差錯,若因此而隕落在草原上……可真是讓人唏噓哀嘆。」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娘娘的意思是……沈大人早就知道宣府這邊的情況,卻故意不揭破?」

    麗妃搖搖頭:「本宮又不是沈大人肚子裡的蛔蟲,怎會知道他怎麼想?但事情透著一抹古怪,你且說說看,這次沈大人可有找人到宣府說項?只是上了份奏疏,就沒旁的消息了?」

    這問題把小擰子給問住了,他仔細思索一下,然後堅定搖頭:「除了奏疏外,沒聽說沈大人派什麼人前來,更沒聽說過別的事情……最近大同鎮那邊消息很少,當然主要還是奴婢一直在陛下跟前做事,對外界發生的事情所知甚少,或許還不如娘娘瞭解的多呢。」

    麗妃道:「既然知道的不多,那就莫勉強,這可真是皇帝不急……呵呵,連陛下都漠不關心,咱們操那麼多心幹什麼?」

    小擰子苦著臉問道:「娘娘就不怕這場戰爭會失敗?那時可能連大明江山社稷都會危如累卵,陛下現在連個皇嗣都沒有,出了事情,誰來擔當?」

    「擰公公,你這話可有大不敬的嫌疑!」

    麗妃對著銅鏡收拾結束,站起身來,看著如熱鍋上螞蟻般坐立難安的小擰子,開解道,「擰公公,把你的心放回肚子裡去,以本宮對沈大人的瞭解,他行事滴水不漏,這次如此鎮定,想來早就做出合理安排,只不過咱們不瞭解他的計畫而已。」

    「就算明天他真的如期出兵,也不可能會影響整體戰局……相信任何一名有頭腦的主帥,都不會認為陛下這路人馬會在戰事中體現出多大的作用!陛下乃九五之尊,晚出兵幾日,或許還能避開禍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

    ……

    朱厚照對出兵時間問題沒有進一步追問,這也意味著大同鎮這邊五月十一出兵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五月初十,夜。

    沈溪已經做好來日出征的準備,心中帶著些許憧憬,也有一些迷茫,這是他對自己未來人生規劃的迷茫。

    「……如果這一戰得勝,那大明北疆至少有二十年太平日子,如果能進一步把草原控制手中,依靠降服於大明的部族來統治草原,意味著未來上百年草原跟中原王朝間都會相安無事,那時旁人眼中我這個只會打仗的大臣也就無用武之地,似乎該到鳥盡弓藏的時候……」

    「……如果這一戰失敗,那之前所有的準備將前功盡棄,或許歷史的車輪會沿著原本的軌跡前進,史書評述我的時候,恐怕會把我描述成一個不知好歹的佞臣……」

    沈溪心情複雜,不知該如何排解心中憂慮。

    等他走出中軍大帳的時候,外面營區已徹底安靜下來,因為來日要出兵,還是去茫茫無際的大草原打一場前途未卜的仗,士兵們早早便入睡,哪怕因即將到來的戰爭興奮或者徬徨而失眠,他們也會躲在營房裡,睜著眼想像明日過後是什麼光景。

    沈溪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心境平和許多,恰在此時,只見營門口方向雲柳帶著熙兒過來,身後沒有隨從。

    「大人?」

    雲柳見到沈溪,多少有些意外,平時沈溪都會在中軍大帳帥案後面端坐半夜,很少見他出來,這次沈溪卻好像特意在門口迎接她們,只不過臉上神情過於嚴肅了。

    沈溪沒有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解釋,微微點了點頭便直接掀開簾子返回帳中,門口侍衛沒有阻攔雲柳和熙兒,二女再見沈溪時,沈溪已坐回帥案後,但出奇的是沈溪正在打哈欠,可見的確是累了。

    「大人,該查的事情都已查明,我軍行軍路線沿途已佈置不下五百名斥候,就算中間有幾個斥候出問題,大部分軍情還是能準確傳回,一方面可以阻斷韃靼人偵騎傳遞消息,另一方面足以保證韃靼鐵騎難以對我軍發起突襲。」雲柳道。

    沈溪道:「問題是如果韃靼人偵騎盡失不知我軍動向,那他們又怎麼會上鉤,尾隨我們進入預設的伏擊圈?」

    這問題把雲柳給問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沈溪卻一抬手,又把自己提出來的問題給否掉了,「這樣也好,一切都顯得合情合理,如果任由韃靼人斥候來去自如,他們反倒會懷疑其中有詐,按照真實的水平發揮或許效果更好。」

    雲柳顯得很擔心:「可是大人,我軍充任誘餌的事情,不但軍中傳遍,怕是連韃靼人也知道其中因由,如果大人貿然出兵,只會有兩種結果,一個是韃靼人乾脆避開大人鋒芒,躲得遠遠的,坐等我軍糧草耗盡,只能回撤關內;還有就是阻斷其餘各路兵馬,斷掉我軍後路,到那時……」

    「對我部聚而殲之,是嗎?」沈溪見雲柳不肯說下去,自己把話補充完整。

    雲柳低下頭,好似在認錯:「卑職思慮不周,只是說出自己一些淺見,請大人勿要見怪。」

    沈溪擺擺手:「我怪你作何?你說得對,的確有這種可能,所以……呵呵,有些事你應該明白,指望任何人都不如指望自己來得踏實。」

    雲柳就算明白沈溪早有計畫,也沒想到沈溪會說得如此直接,她仔細想了一下,以前沈溪經歷的任何戰爭,每一次勝仗,少有指望他人增援的時候,基本上每一戰到最後都力挽狂瀾,儘管其中有運氣的成分,但如果沒有實力的話,運氣也不會總是眷顧弱者。

    雲柳大概明白,沈溪從頭到尾都沒指望朱厚照統率的人馬能提供多大支援,所謂的作戰計畫只是個樣子貨,做給旁人看的,而不是沈溪心中最真實的想法,反正這場戰爭未來的發展走向她自認看不懂。

    雲柳道:「大人對於宣府援軍,真的沒有任何期待嗎?」

    沈溪打量雲柳,道:「雲柳,熙兒,你們跟隨我多年,期間走南闖北立下赫赫軍功,雖然我把你們當作自己人看待,有些話還是要提醒一下,該問的你們可以問,但有些事還是最好別瞭解太多,總歸我不會害自己,也不會害你們。」

    雲柳再次低下頭:「卑職明白了。」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2-27 07:08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2-22 04:43
第二一六三章 牽掛

    「你明白什麼?」

    沈溪臉上泛起一抹痛苦,搖頭道,「你什麼都不明白!我知道你有主見,但你得清楚一件事,人和人思想有差異,就算有時候我的決定天馬行空,那也是有自己的思量,你不應該質疑,甚至處處代我做決定,因為一支隊伍只需要一個思想,一個聲音。」

    「雲柳,之前我鼓勵你多提意見,但那是有時效性的,現在我並不想因為你的瞻前顧後,影響整體戰局……就算我錯了,也會一錯到底!」

    「是,大人。」

    雲柳以為沈溪生氣了,螓首低垂,乖乖接受沈溪訓斥。

    沈溪臉色緩和下來:「我知道你們姐妹辛苦了,如果沒別的事,先退下去休息吧,我也累了,今晚就在這帳中對付一下,明日一早便出兵。」

    雲柳突然請示:「大人,有人想見您,是否……允許進來?」

    「嗯?」

    沈溪有些詫異,看到雲柳避開自己的目光,想了想不得要領,出聲問道,「是誰?」

    「京城來的,本來只是前來送軍糧,不過她找到卑職,希望能見大人一面。」雲柳道。

    儘管雲柳沒直說,沈溪卻明白過來,知道這個名字的確不能挑明……一個本不該存在這個世界的人,卻一直紮根於沈溪內心深處,怎麼都遺忘不了。

    沈溪聲音有些顫抖,擺手道:「讓她來!」

    雲柳和熙兒一起退下,過了大概一炷香時間,熙兒回來,身後跟著一個全身被黑色斗篷包裹著的女人,正是沈溪最為牽掛的孫惠娘。

    「沒你的事情了。」

    沈溪衝著熙兒說完,從帥案後走出來,到了惠娘面前,掀開臉前的皂紗,露出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容顏。

    熙兒行禮後告退,當帳門掩上的瞬間,沈溪把眼前的女人緊緊抱入懷中。

    這會兒已經不需要任何言語。

    沈溪不想過問什麼,惠娘也沒有對自己的行為進行解釋,因為兩人知道,就算此次相聚刻骨銘心,也只有一晚時間,無論如何惠娘都無法隨軍出征,這也意味著今晚的重逢是來日分離的開始。

    二人相擁良久,惠娘終於開口了,「老爺,妾身事前沒跟您打聲招呼,便自行來了,請您恕罪。」

    「過來。」

    沈溪依依不捨鬆開,又馬上牽著惠娘的纖手,一起走到帥案後。

    沈溪先坐了下來,讓惠娘坐在他腿上,當惠娘整個人偎入沈溪懷抱,把頭枕在他肩膀上的時候,沈溪感覺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沈溪嘆道:「這裡就是我平時辦公的地方,你也知道,我出征在外總睡不著,喜歡一個人待到深夜後……只有夜晚的寧靜,才能讓我平心靜氣想事情。」

    「老爺不怪妾身嗎?」惠娘感覺自己跟沈溪說的話不在一個頻道上,再次把話題拉了回來。

    沈溪笑著說道:「我怪你作何?其實我也想過跟你重逢時的場景,本以為到那個時候我已凱旋歸來,集榮耀於一身,可以風風光光把你迎娶進門,但誰知道夢還沒開始做呢,就被你硬生生喚醒了。」

    惠娘沒好氣地白了沈溪一眼:「老爺,您這是怎麼了?突然變得如此不正經,妾身還以為老爺在這裡做的都是正事呢。」

    沈溪露出訝異的神色:「怎麼,我做的事情不正經嗎?你不來,我甚至不記得卿卿我我兒女情長是什麼滋味……」

    「可惜啊可惜,你千里迢迢而來,你說你來做什麼了?來了後還是這樣的態度,實在讓本老爺失望!」

    「不過既然你來了,算是老天爺對我的恩賜吧,似乎是想告訴我,能享受一日纏綿,就勿要再想他日長相廝守……惠娘,今晚我不會再想其他任何事情,眼中有你便可!」

    面對長久不見的惠娘,就算有再多的煩擾沈溪也拋到了九霄雲外,如同他所言,眼中有惠娘一人便可。

    如果惠娘沒來,沈溪會留在中軍帳中勉強對付一宿,但既然佳人在懷,肯定不能再將就了,於是沈溪帶著惠娘回到臨時行轅。

    久別勝新婚,盛夏時節,兩人簡單沐浴後便膩歪在了一起。

    房間裡一片火熱,沒有任何顧忌,沈溪好像回到年少初入朝堂時的模樣,意氣風發,無所畏懼。

    惠娘也完全放開身心,以前她有很多避諱的地方,瞻前顧後,心中總是帶著陰影過活。不過這一晚,她就像初嫁的少女,對沈溪予取予求,恣意逢迎。

    沈溪終於見到一個完全不會遮掩自己的惠娘。

    當一切都平靜下來,沈溪抱著惠娘,默默地感受著她的心跳,體會著惠娘在水乳交融中散發出來的失落感。

    比以往任何一次,惠娘都更擔心會失去他,主要是因為這次沈溪領兵出塞實在太過凶險,用九死一生來形容也絲毫不過分。

    惠娘拋下手頭所有,不顧一切到大同鎮來探望他,足見內心的不安。

    越在乎,就越放不下,而內心炙熱的情感卻在滋生、蔓延!這種感覺,比小時候在寧化城遮雨時遇到玉人那一幕更讓人覺得踏實,回憶裡那音容笑貌屬於別人,眼前所有一切卻是自己的。

    惠娘靠在沈溪懷中,手抱得緊緊的,完全不需要沈溪用力。此時的惠娘,似乎是在極力把握自己的幸福,害怕失去,卻又不肯清楚無誤地表達出來,只能以這種近乎孱弱的方式彰顯內心的無助。

    到這個時候,二人終於有時間可以說說惠娘為何而來,談談京城內發生的事情,這些是沈溪可以從字面瞭解卻無法從雙眼看到的東西。

    「……京城還算太平吧,不過壽寧侯和建昌侯又開始跳出來作惡,京城糧食、柴禾、鹽茶等生活必需品的買賣被他們牢牢控制,小商小販日子很不好過。為避免出意外,妾身已讓衿兒把生意停了,本想讓她來見老爺,妾身自個兒留在京城坐鎮,不想衿兒卻藉口生病堅持讓妾身出來……妾身理解她的好心,她想成全妾身,能在老爺出征前見上一面。」惠娘輕聲細語道。

    沈溪微笑著責備:「回去得好好教訓下那妮子,居然讓惠娘旅途奔波,受這麼大的苦,她自己卻偷懶留在京城享福……哼,還裝病!」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用一股幽怨的語氣道:「到時候老爺捨得打罵她才好……妾身總覺得老爺太寵溺她了,一應要求全都滿足,連妾身有時候看到都很嫉妒……她在老爺跟前就跟個孩子一樣,就算犯什麼錯,到老爺這裡都是一笑了之。」

    沈溪將惠娘摟得更緊一些:「其實主要還是覺得虧欠你們太多了,看著你和衿兒,心中再多的煩悶都沒了,怎麼捨得處罰呢?」

    說到這裡,有個話題再也繞不開,那就是沈溪來日領兵出征。惠娘神色中突然升起些許落寞,低沉的眉角呈現出內心的憂傷。

    惠娘道:「老爺可否把妾身帶在身邊?」

    沈溪微微一笑,問道:「怎麼,捨不得我?」

    惠娘不喜歡說肉麻的情話,在她看來這是一種下流無恥的事情,並非一個正經女人應做的事情,這個時代封建禮教的束縛對女人尤其是已婚婦女的約束近乎桎梏,惠娘就屬於那種受禮教摧殘異常嚴重的女性,她之前內心一直不肯完全接納沈溪,便是這種從一而終的思想作祟。

    沈溪稍微調笑她一兩句,惠娘便面紅耳赤,神色窘迫,羞怯得連頭都不敢抬了。

    半晌後,惠娘才幽幽道:「老爺,妾身是怕您出塞後沒人照應,留在老爺身邊當個奴僕也是好的。」

    沈溪斷然搖頭:「你知道我不會讓你踏上草原,如果只是平素行軍,又或者在大明地界平叛、剿匪,我完全可以帶你在身邊,有充足的自信不讓匪寇傷到你……但這次不同,我們面對的是韃靼騎兵,這可是當初橫掃歐亞大陸滅國無數的強大力量,而且這次我還承擔著誘敵的重任,路上若出個什麼狀況,難道要我跟你做一對亡命鴛鴦?」

    「老爺!」

    惠娘聽沈溪拿自己的生死開玩笑,不由嬌嗔一聲,好像在怪責,不過卻讓沈溪聽了心中癢酥酥的。

    沈溪笑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置身險地,暫時別回京城了,開戰後路途凶險,就留在大同,等我凱旋歸來吧。」

    惠娘聽沈溪主意已定,沒有再爭論,只是依偎在沈溪懷中,哪怕一個字都不說,只是感受沈溪的心跳,也覺得一切都那麼真實,這種觸手可及的幸福讓她心中生出安定的感覺,但隨即又有一種強烈的不安襲來。

    這是一個矛盾的女人,一邊不顧一切追求幸福,一邊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追求幸福,認為自己做的事情很無恥,不符合這個時代的道德規範,一個聰明的女人思想還很複雜,想的事情很多,然後……就更糾結更矛盾。

    在沈溪看來,惠娘這種心態基本無解,他之所以喜歡惠娘,乃是因為惠娘身上散發出來一種傳統的賢良淑德的女人形象,指望惠娘完全接納一段新感情,等於說惠娘把封建禮教完全拋到腦後,這並不是沈溪期望中的樣子。

    到最後,沈溪發現自己也矛盾重重,到底是讓惠娘徹底接受自己,還是繼續矛盾糾結下去,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本來沈溪應該早些休息,時刻保持充沛的精力應對一切挑戰。但見到惠娘後,沈溪一刻都舍不得闔眼,哪怕是看著惠娘,在他看來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天亮後這種幸福就將蕩然無存,所以他必須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不過惠娘旅途勞頓,到沈溪身邊後又是顛龍倒鳳,一番折騰下來異常疲累,沒過多久就沉沉睡去。

    待惠娘睡著,沈溪低下頭看著佳人微微噏動的鼻翼,心中油然升起一種強烈的保護欲。

    之前壓根兒就不會想的事情,此刻又在沈溪腦海中湧現,關於出兵,關於對未來人生的規劃,如何名正言順把惠娘迎進門,理不清,剪還亂。

    最後沈溪發現,自己要面對的困難,比惠娘要多得多,至少惠娘可以逆來順受,他卻無法做到面對別人的指責與唾棄。

    ……

    ……

    天沒亮,雲柳和熙兒已到臨時行轅,提醒沈溪該起床了。

    昨夜沈溪留惠娘在房裡,侍衛全都屏退,這會兒院子裡異常安靜,天色一片漆黑,但沈溪依然義無反顧起來,點燃燭台,準備踏上征程。

    跟平時不同,這次有惠娘幫他穿衣,沈溪並非是武將,平時無需穿戴戎裝,不過此次出征涉及到跟地方將官會面,所以沈溪不得不把多日未著身的官服拿了出來,在惠娘的精心服侍下,一件件穿戴齊整。

    惠娘非常上心,一點都不敢馬虎,幫沈溪穿戴好,惠娘退後幾步打望,臉上湧現一抹發自內心的讚歎,這正是她期待中沈溪的模樣。

    少年英傑,位極人臣,這是個可以保護她的男人,僅憑一人之力便支撐起了大明江山,不負百姓厚望……

    等惠娘把黑色斗篷套到身上後,二人並肩從房裡出來,即便惠娘不施胭粉且不再年輕,她的容顏是依然讓雲柳和熙兒自慚形穢。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和比較的美,連素來自矜的雲柳也在惠娘那「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姿容前低下頭來。更重要的是,惠娘擁有沈溪全身心的熱愛,沈溪身邊其他女人都無法趕超這種愛,就連謝韻兒和林黛等女也未必比得上,更何況是雲柳和熙兒這樣的外宅?

    「大人,兵馬已準備妥當,荊將軍統率的前鋒營已在半個時辰前出城!」雲柳奏報。

    沈溪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既然準備好了,那就出發吧。雲柳,你安排人手保護……她,一定要確保她的人身安全,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如果換作旁人,雲柳或許還會提一點意見,但涉及惠娘,她一個字都不敢吐露,在她看來,就算沈溪把一半的軍隊留下來保護,都可以理解。

    這是個她和熙兒完全不能比較的女人。

    倒是惠娘推辭道:「大人,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妾身可以保護自己,這回妾身可帶了不少隨從前來。」

    沈溪搖頭,態度極為堅決:「還是多派些人保護你,我才能完全放心……大同鎮並非是我的地頭,因為一些原因,地方上的貪官污吏我沒去動,一切要等戰事結束,才能洗刷污穢。你留在這裡,必須得多派人手保護,平時你不必出去,不張揚就好,這次跟韃靼人的戰事,戰火怎麼都燒不到大同鎮來!」

    惠娘點了點頭,顯然是不想讓沈溪掛心。

    沈溪沒有讓惠娘送行,到了臨時行轅門口,就主動告別。

    這也讓沈溪心中如刀割般難受,見面不過幾個時辰,就要作別,而且可能是永別,就算心態再好,也難以承擔這種離別之苦。

    惠娘臉上稍微抽搐,淚水忍不住噴湧而出,根本就止不住。

    雲柳和熙兒很有眼力勁兒,早早便站在馬車前,把空間留給沈溪和惠娘二人。

    沈溪最後伸出雙手,用力地將惠娘摟在自己懷裡,用一種堅定的語氣道:「旁人你不信,我的本事你還不清楚嗎?我幾時在外出過事?戰場上,誰遇到我不哭就是好的,只要有我在,最後勝利的人一定是我!」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2-27 07:14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2-24 05:16
第二一六四章 盲目

    沈溪於五月十一出兵。

    全軍加上後勤輜重人員,不過一萬六千人,真正能上陣殺敵的兵馬數量大概在一萬左右。

    沈溪從來對兵馬數量都沒有硬性要求,他認為一支熱兵器部隊,在確保後勤的情況下,有一萬人足矣,在通訊不發達的情況下,再多就難以做到如臂指使。至於大同防務,在沈溪率軍離城時已被地方兵馬接管。

    當崔岩、劉寵等人上到城頭上眺望沈溪領兵往北方而去時,臉上露出一副「終於解脫了」的表情。

    尤其是崔岩,確定沈溪不會回來後,長長地舒了口氣,整個人輕鬆許多。

    劉寵道:「崔大人,沈大人離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咱們現在是否應該加強守備,提防韃靼人來襲?」

    崔岩冷冷地瞥了劉寵一眼:「這不廢話嗎?這種事還需要請示本官?身為大同總兵官,該做什麼你應該早就清楚了……這裡我提醒你一句,到下午時姓沈的就會領兵出塞,即日起鎮羌堡、拒牆堡、拒門堡、助馬堡等四堡關門緊閉,就算姓沈的自草原兵敗歸來,也休想踏入外關一步。」

    劉寵想了下,又問道:「若沈大人凱旋歸來呢?」

    「放屁!」

    崔岩破口大罵,「他有那福份嗎?這次他自不量力帶兵深入草原,簡直不知死活……以前在大明境內打了幾次勝仗,便忘乎所以,以為草原也是他能撒野的地方……從現在開始,從大同發往他軍中的消息一律延後五天,讓他得瑟去……」

    「崔大人,這樣做可……不合規矩啊。」劉寵大驚失色。

    崔岩道:「本官說的話就是規矩,如果姓沈的不滿意,儘管讓他來找本官算賬……這些天被他鬧得寢食難安,本官得先回去好好睡一覺,等韃子犯邊的時候再跟稟告,否則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要打擾本官清靜!」

    崔岩不耐煩地走下城頭,劉寵本想跟崔岩商議一下換防中發現的問題,但一看對方的架勢,便緘口不言。

    ……

    ……

    當天下午,沈溪出兵的消息傳到宣府,迅速散播開來,沒多久督撫衙門和中軍那邊都知道了。

    張苑剛批閱完自京城送來的幾份奏疏,對於黃河災情,他做出的批示仍舊是派王守仁去治理水患,賑濟災民,而且還羅織不少王守仁任宣大總督期間的過錯,準備下一次面聖時啟奏。

    張苑得知沈溪如期出兵,首先想到的便是把消息壓下來,當即叫來臧賢,讓他把前來報訊的信使看好了,不允許其靠近行宮一步。

    臧賢為難地道:「張公公,沈大人出兵的事情鬧得很大,這個消息就算想隱瞞也瞞不住,現在地方督撫衙門和中軍所屬官員均已知曉,但凡有人透露消息給陛下,到時候免不了要問責……為何張公公不主動跟陛下匯報,進而掌握主動權呢?」

    張苑怒道:「你分明是想害咱家!咱家剛剛才向陛下保證沒有篡改姓沈的奏疏,這會兒就去匯報情況不對,姓沈的已領兵出征……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臧賢搖頭苦笑:「問題是事前誰也沒料到消息傳播得這麼快,範圍這麼廣,不但督撫衙門知道,中軍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了,相信過不了多久整個宣府的人都會知道。」

    張苑氣惱道:「這還用得著你來說,一定是總督衙門和軍方聯手做的,他們想把事情鬧大,這樣陛下就會懷疑咱家。」

    「事情發展到現在,張公公只需說自己不知情便可。」

    臧賢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向張苑建議,「或許陛下會懷疑有人篡改了沈尚書的奏疏,但絕對不會想到是張公公您所為,因為但凡出問題都會是公公背鍋,如此明顯的栽贓陷害之計,以陛下的聰明會想不出來?但若張公公繼續隱瞞不報的話,陛下恐怕就會鎖定目標了……」

    張苑臉色陰沉,開始猶豫是否對朱厚照說明情況,但最後還是一擺手:「若咱家去說,等於是打自己的臉,反正也沒人敢在陛下跟前說三道四……咱家先靜觀其變,不用著急。」

    ……

    ……

    令張苑想不到的是,朱厚照已從小擰子口中得知沈溪出兵的消息。

    小擰子聽到風聲後第一時間就告知朱厚照,這次他沒有避諱,覺得這是個向張苑落井下石的好機會。

    張苑不是說自己沒篡改過沈尚書的奏疏嗎?現在沈尚書的確是五月十一出兵,足以證明當初奏疏上定下的出兵日期就是今天,而你草擬給大同的御旨中沒有列明時間,分明是心中有鬼!

    朱厚照有些漫不經心,不時捂嘴打呵欠。

    此時麗妃陪伴在側,小擰子越說越有信心。

    聽完稟報,朱厚照皺眉道:「小擰子,你怎麼知道沈尚書今天出兵?清晨發生的事情,到現在只過去大半天,從大同鎮到宣府,消息傳遞速度有那麼快嗎?」

    小擰子有些詫異,他沒想到朱厚照的視角居然如此奇葩,不去追究責任人,反倒懷疑他送來的消息的準確性,當即解釋道:「回陛下,這件事外面已傳得沸沸揚揚,奴婢聽到後覺得事關重大,特地來告知陛下。」

    朱厚照冷笑不已:「這件事很明顯,那面那些人聽說胡卿家、王卿家參劾張公公,必然選擇站邊,今天剛好是五月十一,城裡就開始瞎傳消息,然後以訛傳訛,僅此而已!」

    小擰子急了:「陛下,奴婢沒有撒謊啊。」

    「朕沒說你撒謊,只是覺得你道聽途說,這消息不可信,除非大同方面把沈先生出兵的詳細情況奏稟上來,朕才會採納!」朱厚照一副堅決站張苑的邊,就算真的被蒙在鼓裡也在所不惜的模樣。

    小擰子暗忖:「就算大同來了奏疏,也一定會被司禮監扣下,張苑那老賊會把這種奏疏拿來呈獻陛下?」

    小擰子急了:「陛下是否要派人詳細調查一下情況?就怕有人刻意阻撓沈大人的奏疏傳達……」

    「放肆!」

    朱厚照目光如電,厲聲喝道,「小擰子,朕覺得你忠勉勤快,才沒有降罪於你,如果下次你還拿這種違背基本常識的東西欺瞞朕,別怪朕對你不客氣!」

    小擰子打了個寒顫,因為此時朱厚照表情太過猙獰,似乎要擇人而噬,他只能噤聲。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小擰子告退離開,等人走後,朱厚照還衝著麗妃抱怨:「這些奴才,朕實在是疏於管教,一個個老想內鬥,要是其中哪一個得朕器重崛起,其他人看不順眼就開始猛掐,當初劉瑾在時也是這樣,現在張苑當了司禮監掌印,依然掐個不停!」

    麗妃笑道:「陛下,這樣不是挺好的嗎?正因為奴才間掐個不停,才可以保證他們相互制衡,無法結成一黨欺瞞陛下……這也是陛下您手段高明,駕馭起下人來才會如此圓潤自如。」

    朱厚照嘿嘿笑道:「也不能說朕手段高明,從太祖開始便用這些方式方法管理家奴,朕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罷了,他們到底是朕的人,如果跟外臣有矛盾,朕自會為他們撐腰,但若是他們自己出了問題,就只能內部解決,誰對朕忠心,朕看得清清楚楚。」

    聽到這話,麗妃點頭附和,心裡卻非常悲哀,「在皇帝眼裡,那些自詡忠君報國的大臣連家奴都不如,怪不得出現瞞報事件後,面對那麼多證據,陛下還是一味地袒護張苑,完全不顧大臣們的感受。」

    朱厚照道:「麗妃,你先去準備,朕這就入內苑聽戲,你過了三更再來,朕就不多留你了!」

    麗妃早就知道朱厚照喜新厭舊,全靠一些手段才能一直留在皇帝身邊,此時她很識相,行禮後便告退出來。

    只有到後半夜朱厚照寵幸女人時,她才有機會接近皇帝,而她能分到雨露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

    ……

    ……

    麗妃出來後,小擰子坐在台階上,神情沮喪。

    麗妃道:「擰公公這是幹什麼?為何坐在這兒?」

    小擰子眼中淚光閃閃,站起身來正要行禮,然後傾述自己心中的委屈,麗妃卻一擺手,小擰子猛地醒悟過來,左右看了一眼,跟在麗妃身後,經妙手迴廊來到偏殿的花廳,這才開口交談。

    小擰子急道:「娘娘,您為何之前不幫奴婢說話?奴婢所言句句屬實,現在已證明張公公就是蓄意隱瞞陛下,這是拉他下馬的絕佳機會。」

    「是嗎?」

    麗妃嘴角上勾,似笑非笑,「擰公公找陛下奏事前,其實應該先跟本宮商議一下,你今日行事明顯操之過急。」

    「這樣還算操之過急?事情明擺在那兒,只要現在派人去大同調查一下,明天上午就會有確切的答案,到時就知道誰在撒謊了……如果等張公公自己來稟奏,估計會把黑的說成白的,努力撇開自己的干係,不如先下手為強!」小擰子道。

    麗妃臉色嚴肅,走到窗戶前,探頭往外看了幾眼,確定沒人後,才重新回到小擰子身邊,湊耳低聲道:「你想拉張公公下馬,絕不能在這種事上做文章……你想想當初的劉瑾,欺上瞞下,一錯再錯,可結果呢?」

    小擰子身體抖了一下,隨即瞪大眼睛:「聽娘娘這一說,為何奴婢會背脊發涼呢?」

    麗妃搖頭道:「沈大人自個兒都沒上疏糾正張苑私自篡改出兵日期之事,那就足以說明,沈大人知道就算陛下弄清楚事情原委,最多也就是打張苑幾板子,可陛下的顏面卻要因此受損,這也是為何此前那麼多大臣聯名參劾張公公,陛下依然力挺的原因,因為確定張公公犯錯,就是掃陛下的面子!」

    小擰子一拍大腿:「哎呀,可不是麼?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奴婢怎麼就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呢?」

    麗妃再次笑道:「所以有些事還是要經過商議才能做出最好的判斷,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嘛,千萬不要太過武斷,當初本宮也覺得錢指揮使能託付重任,結果卻……他為了自己的利益,將本宮勸誡置於腦後,你擰公公不會也如此吧?」

    小擰子趕緊表態:「奴婢不敢,在娘娘跟前,奴婢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永遠聽娘娘的吩咐行事!」

    ……

    ……

    兩天過去,沈溪領兵出塞之事在宣府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無法在朱厚照暫居的行宮中形成任何波瀾。

    或者說,除了皇帝外,幾乎所有人都關注著戰事的進展,反倒是朱厚照這個始作俑者一頭紮進行宮享樂,對戰事根本就不管不顧。

    張苑剛開始也猶豫是否要把沈溪出兵的情況告知朱厚照,但過了兩天發現一切風平浪靜,皇帝好像完全不知情,也就徹底放下心來,準備用一些非常規手段打壓政敵,鞏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目標直指胡璉和王守仁。

    五月十三,臨近黃昏,張苑借助向行宮送女人的機會,面聖時提及發生在河南的那場大水。

    張苑一副關心民間疾苦的模樣,「陛下,幾百萬百姓受災,地方民眾死傷慘重,可能是上天對陛下的警示,平定草原固然重要,但民生疾苦同樣要兼顧啊。」

    朱厚照斜眼打量張苑:「不過是給朕找了幾個女戲子過來,唱功還未驗證過,就開始以功臣自居,自以為是了?朕幾時允許你評斷朕制定的基本國策?居然還拿老天示警來說事,你嫌自己的命長了吧?」

    張苑神色悲催:「老奴只是想為陛下解憂……」

    「解憂就說讓人快樂的事情,你現在說這些分明是給朕添堵……朕最厭惡那些喜歡在朕面前說一通大道理,卻絲毫不提解決方案的人,朕要的是辦實事……你是這種人嗎?」朱厚照惱火道。

    張苑試探著道:「陛下,其實老奴已有解決方案,那就是委派宣大總督王守仁王大人去河南治河賑災,如果他能力不足的話,可以讓胡璉胡大人陪著……」

    朱厚照皺眉:「這就是你所謂的解決方案?為何朕聽來,你這是故意給胡、王兩位卿家找麻煩?是否當日他二人參劾你,你心懷不滿,準備借助這個機會把他們調離朕身邊?」

    「陛下,沒有的事情啊,老奴哪裡敢這麼做?老奴一向對您忠心耿耿,主要是看到兩位大人辦事穩妥可靠,這才跟陛下舉薦……陛下您想啊,若老奴真要報復,絕對不會舉薦他們做大事,乾脆直接羅織罪名得了。」張苑連忙為自己辯解。

    朱厚照稍微思索,點了點頭:「倒也有幾分道理。」

    張苑微微鬆了口氣,覺得事情有了轉機,誰想朱厚照又道:「除了這兩位,難道就沒人可用?這次朕出征,跟英宗時不同,那時文臣武將均隨侍君側,但現在朕只帶了些能派上用場的人才,大多數朝官都留在京城……難道就不可以從中挑選一位治水的能吏?」

    張苑不自覺便聯想自己在京城有哪些「政敵」,心中過濾一圈,發現真不少,但當前他最嫉恨的卻是沈溪身邊這批人,甚至對沈溪的恨都不如對王守仁、胡璉的恨,畢竟沈溪是他侄子,張苑總覺得回頭能把沈溪發展到自己陣營,最理想的狀態其實不是沈溪出塞後兵敗身死,而是灰溜溜從草原上逃回來,傲氣全消,再剪掉其羽翼,到那時沈溪在文官集團混不下去,只能乖乖聽他吩咐。

    張苑道:「陛下,從京城選派官員山長水遠,不如從宣府這邊直接調人,如此河南水患也能及時得到治理。」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總歸朕不允許王卿家和胡卿家離開宣府,換旁人吧。那個宣府巡撫楊武當日不是也來了?朕記得之前有人舉薦過他,說他能力不錯,現在宣府不需要他治軍,那就讓他掛河南巡撫銜,去治理黃河……宣府巡撫遷河南巡撫,官職對等,若讓王卿家去卻是降職,道理上說不通……就這樣吧!」

    張苑正要提醒朱厚照,督撫的官職全都是臨時委派,官品高低全看掛職高低,就算王守仁是宣大總督,也不過是掛僉都御史銜,並不比楊武來得尊貴。

    可張苑話沒出口,朱厚照已有定案,認準了楊武,這讓張苑倍感無奈,到底楊武是他的人,這可是他煞費苦心從閹黨殘餘中挖掘出來的,是他在西北邊軍中發展勢力極為重要的一環,但朱厚照一句話,就讓他失去一個強有力的幫手。

    「陛下……」張苑不甘心,還想繼續申辯。

    朱厚照怒目圓睜:「朕已有決斷,你還廢話什麼?再囉嗦別怪朕對你不客氣!屁股又癢了,是嗎?」

    朱厚照這一說,張苑馬上想起之前挨的那二十大板,瞬間覺得屁股隱隱作痛,辯解的話只能乖乖嚥回去。

    朱厚照一擺手:「朕攜帶的丹藥吃得差不多了,出京前朕可是讓司馬真人繼續煉製靈丹妙藥,你去函問問看他煉好沒有,如果已送達宣府的話第一時間告知朕……這種仙藥,朕是一天都不能斷。」

    張苑暗忖:「什麼仙藥,就是一堆大力丸,這種東西市面上到處都是,換個殼就成了專供皇帝服用的神仙法寶?」

    儘管心裡不爽,張苑嘴上還是老老實實應承:「陛下說的是,老奴這就去信詢問,定會妥善安排!」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2-27 03:39
第二一六五章 用人之道

    從行宮出來,張苑鬱悶至極,回到府中便開始發脾氣,見到東西就砸。

    得知張苑歸家,臧賢趕來奏報事情,剛到門口就聽到院子裡傳來的偌大的聲響,當即駐足不前,不敢進去觸霉頭。

    張苑發洩得差不多了,心情稍微平復,晃眼看到門外臧賢躲躲藏藏的身影,怒喝道:「躲什麼躲,怕咱家吃了你嗎?有事不知道進來通傳,簡直不知所謂……」

    臧賢這才戰戰兢兢進門行禮。

    張苑黑著臉問道:「沈之厚領兵出塞後是個什麼狀況,有消息傳回嗎?」

    臧賢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小人查過了,關於沈大人最後的消息,還是他率領兵馬自鎮羌堡一線出關,此外就沒有更多的消息了。」

    「沒用的東西!」

    張苑怒氣衝衝地罵道,「什麼訊息都查不到,養那群廢人作何?」

    以前張苑說這話,臧賢會很反感,畢竟張苑從來不給下面的人開俸祿,最開始隨臧賢一道投奔張苑的人,屬於「自帶伙食」,但現在就算張苑依然吝嗇,但下面的人卻通過張苑的權勢撈取了足夠的好處,如今都把張苑當搖錢樹看待,只能是唯唯諾諾。

    臧賢解釋道:「公公,這可不能怪小人和手下,沈大人出塞後就再也沒有向關內傳遞過任何消息,陛下那邊也是不管不問,從未想過派人去跟沈大人的兵馬聯絡……在這種情況下,上哪裡查啊?」

    張苑皺眉不已:「你就不能想辦法派些快馬跟在沈之厚所部後面,隨時把消息傳回來?」

    這要求把臧賢嚇了一大跳,趕緊道:「張公公,您不是言笑吧?這……怎麼可能跟住啊?又不是在大明境內,而且……沈大人治軍很有一套,尾隨的話,很容易被他軍中斥候抓住,當作韃靼人的奸細給處理了!」

    張苑眉頭緊皺,也意識到派人跟蹤沈溪所部並不靠譜,不過他可不會開口認錯,當下喘著粗氣皺眉思索。

    過了半響,張苑才開口:「派人跟楊武知會一聲,陛下調他去河南治水,讓他好好幹活,別枉費這個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

    臧賢一臉莫名其妙,試探地問道:「為何不是王大人和胡大人去治水?」

    「怎麼,你對陛下的決定有意見?」張苑用陰陽怪氣的語調問道。

    「不敢不敢。」

    臧賢終於明白張苑今天為何會發瘋了,明擺著在朱厚照那裡受了氣,連手下大將楊武都被抽調離開身邊。

    臧賢心想:「楊大人明顯是發配,但到了張公公口中卻變成重用,不用說又想去敲詐一筆,但如此一來我哪裡好意思開口跟楊大人要錢?瞧這事幹的……」

    臧賢突然想起一件事,奏稟道:「公公,司馬真人自京城來宣府,午後進的城,在行宮碰壁後,轉而來求見公公。」

    張苑一蹦老高,怒道:「陛下讓他好好待在京城煉丹,跑到這裡來幹什麼?他是要上陣殺敵,還是想跟咱家添亂啊?」

    臧賢微微搖頭:「不知。」

    「這神棍,不學無術,此番來宣府不用說是為了獻媚討賞……此人厚顏無恥,又跟錢寧狼狽為奸,一定要阻斷他面聖的途徑!」張苑喝道。

    ……

    ……

    卻說司馬真人本來也沒想過拜見張苑,但去行宮請求面聖卻被看門的侍衛阻攔,根本就不通融稟報,好說歹說,才告之如今行宮一應事務都是張苑作主,他這才明白張苑如今在宣府勢力已經膨脹到為所欲為的地步。

    費了半天力氣,也沒找到熟悉的面孔,尤其是跟他稱兄道弟的錢寧好像突然失蹤了,完全無法聯繫上。

    司馬真人跑去請見張苑無果,回到客棧,嘴裡喋喋不休地埋怨:「那些個熟面孔,到了宣府怎麼一個個都銷聲匿跡了,想見陛下一面竟如此艱難?」他真的很惱火,想起昔日自己在豹房時的風光,此時在宣府受到的冷遇,兩相對比,就覺得自己打錯主意了。

    正德離京後,失去皇帝庇佑,司馬真人的地位一落千丈,他左思右想還是覺得跟著皇帝才能發財,於是以送丹藥為名風塵僕僕趕來宣府行宮,依靠朱厚照的寵幸從地方官員手中撈取好處,但到了地方才知道情況跟他想像的大相逕庭。

    就在司馬真人求助無門躲在房間裡生悶氣時,突然有人找他,出門來一瞧,依然是個陌生面孔。

    「……小人代表宮裡的貴人前來見真人。」來者很客氣,聽聲音以及動作形態,應該是宮裡的太監,這讓司馬真人非常疑惑。

    不過司馬真人平時就靠琢磨人心理而過活,短時間內便察覺出事情端倪,很快想到,行宮內存在不同派系勢力,能動用太監的,只有可能是皇帝身邊的近侍。

    司馬真人笑問:「卻不知是哪位公公有請?」

    那人回道:「不是公公,而是貴人……卻不知真人是否肯一行呢?」

    司馬真人有些猶豫,此行他帶的保鏢很少,都是自個兒在外面找的隨從,而不是調用的廠衛或官兵,如果跟著眼前的人走,有可能會遇到麻煩,畢竟他自視甚高,覺得作為一個大人物得時刻注意安全。

    司馬真人道:「貧道得修煉,可能……不太方便,請回去跟指派你來的貴人說,要見貧道,最好親自出面。」

    對方一聽馬上拉下臉來:「真人,您這麼說有些失禮吧?既然是貴人,自然不方便從行宮裡出來……如果不把你帶回去,咱家如何交差?」

    司馬真人恍然大悟,終於知道貴人是誰了,暗忖:「麗妃這女人可真不簡單,我進城她就知道了,還派人到客棧來堵我,或許我覲見陛下受阻便跟她有關。」

    司馬真人笑道:「如果是進行宮的話,那自然不同,公公請帶路吧。」

    ……

    ……

    過了半個時辰,司馬真人終於見到人。

    「娘娘,貧道這廂有禮了。」

    司馬真人笑呵呵看著前面紗帳後端坐的麗妃,心裡異常得意,皇帝身邊得寵的妃嬪都試圖拉攏他,一時間有些飄飄然,覺得自己的身份地位又有所提高。

    至於之前連請見皇帝一面都沒法如願的現實,被他自然而然忽略。

    麗妃點了點頭,纖手一指:「真人請坐。」

    司馬真人沒有客氣,在房屋一側的椅子上坐下,麗妃再一擺手,馬上有人給司馬真人奉上香茗。

    麗妃道:「真人路途辛苦……聽說從京城到宣府,沿途城池都戒嚴了,真人何必冒著生命危險,親自為陛下送丹藥呢?」

    司馬真人心想:「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想把我送給陛下的丹藥截住,她自己去請功?還是說她打算請我幫忙煉丹?亦或者是她不能固寵,想玩些旁門左道,比如下降頭什麼的?」

    司馬真人以為麗妃有求於他,態度變得越發傲慢無禮,捻著頜下的鬍鬚道:「為陛下效命,談何辛苦?這次煉製的丹藥藥性特殊,需要貧道親自跟陛下解釋用法和用量,不得不親自來一趟。」

    麗妃淡淡一笑,她心裡很清楚對方做的事情根本是欺世盜名,什麼靈丹妙藥就是市面上常見的大力丸,可是此人連皇帝都敢矇騙,用膽大包天來形容也不為過,所以沒有跟司馬真人較勁兒。

    麗妃道:「真人有心了,回頭本宮會向陛下為真人表功,請陛下嘉獎……真人忠君體國之心,本宮甚是佩服,想來真人之前面聖時,也為陛下所欣賞,是吧?」

    司馬真人本來高傲的神色,突然變得陰沉下來,他到現在都沒見到皇帝的面,麗妃故意這麼說,跟故意諷刺沒多少區別。

    不過司馬真人很有眼力勁兒,明白麗妃找他來,其實早就清楚他的實際情況,現在麗妃是在暗示他,彼此間可以選擇合作,這樣他就能多一條隨時面聖的途經,而且還有一個強有力的幫手。

    司馬真人站起身,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娘娘,實不相瞞,貧道入城後,至今尚未有機會面聖。」

    「怎麼會這樣呢?」麗妃故作不解地問道。

    司馬真人苦笑道:「陛下為國事操勞,無暇賜見貧道,也是可以理解的。其實見不見陛下無關緊要,可惜那些丹藥……」

    麗妃笑著打斷他的話:「本宮或許能幫到真人?」

    「這個……」

    司馬真人露出一副驚喜若狂的模樣,「如此貧道這裡先謝過娘娘。」

    麗妃搖頭:「真人別急著道謝,做什麼事,都是要講規矩,真人通過本宮的渠道面聖,難道就一點表示都沒有?」

    本來司馬真人不太看得起朱厚照身邊這些女人,因為這個貪玩好耍的少年天子跟大明歷代君主都有不同,皇帝的女人本來都擁有妃嬪的名號,獲得朝廷正式冊封,但現在朱厚照完全是白玩女人還不肯給名分,身邊女人換了一茬又一茬,這些女人所謂的地位尊崇都是極為短暫的,好不容易巴結上一個,明天卻失寵了,等於白白做無用功,甚至可能會受到牽累。

    朱厚照跟前那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寵妃,還不如他一個道士有地位。

    但現在情況不同,司馬真人面前是張苑這座大山,錢寧又不知去向,他不得不作出一些妥協。

    司馬真人道:「若娘娘有吩咐,貧道願受驅馳!」

    ……

    ……

    麗妃不會相信司馬真人的鬼話,不過現在正是她擴張勢力的關鍵時刻。

    張苑就算願意跟她合作,她也要考慮雙方背後存在的利益衝突,只能虛以委蛇,反而是小擰子和司馬真人這樣本來就沒有進入核心權力的人,才更值得她拉攏。

    錢寧雖然沒有在朝堂立足的資本,不過卻得到朱厚照的賞識,再加上其在豹房的地位無人能撼動,促使麗妃不得不另覓合作夥伴。

    在麗妃牽線搭橋下,司馬真人終於見到朱厚照,奉上丹藥討得帝王歡心,得到大量賞賜不說,還領到了自由出入行宮的令牌。

    因為朱厚照的賜見,司馬真人就此獲得面聖的途徑,繼而就不再把之前跟麗妃的約定當回事。

    不過好像麗妃也沒太過苛求,這讓小擰子心裡非常不舒服。

    本來朱厚照身邊只需要算計張苑和錢寧兩個競爭對手便可,現在突然多了個非敵非友的司馬真人,讓他在皇帝身邊的存在感進一步降低。

    小擰子消息靈通,他知道這件事是麗妃促成,便去找麗妃訴苦,其實是變相表達他心中的不滿。

    「……娘娘,這個司馬真人可不是什麼好人,之前奴婢曾嘗試收買他,他當時滿口承諾賣身投靠,沒過多久就見異思遷,跟錢寧混在了一起。他做事根本不講原則,煉的那些丹藥在奴婢看來也都是糊弄人的……」

    小擰子倒苦水一般,滔滔不絕,也是因為近來他受氣太多,急需找人傾述。

    麗妃懷中抱著一隻貓,一邊用手輕輕撫摸貓身,一邊用輕描淡寫的語氣道:「多一個合作對象,難道不好嗎?」

    「但也要看是跟什麼人合作啊。」小擰子搖頭道,「像司馬真人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根本不值得拉攏。」

    麗妃把貓放下來,抬起頭看著小擰子:「不管是什麼人,只要被敵人厭惡,就值得我們收買拉攏。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或許現在司馬真人不能為我們所用,可接下來當他被我們的敵人針對後,無從選擇,就會想到我們能幫到他,進而找我們尋求幫助……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將來做鋪墊罷了!」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娘娘從未打算收買他?」

    麗妃道:「擰公公,你要知道,本宮從來都沒去收買誰,收買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且當開出的價錢不能讓一個人滿足時,那他就會背叛……本宮跟擰公公的合作也一樣,沒有誰為誰做事的說法,各自趨利,不過是互利互惠罷了。」

    小擰子不太能理解,在他所處的環境和體制中,結盟其實是非常不靠譜的事情,遠不如多收買幾個手下穩當。

    麗妃再道:「關於司馬真人,本宮不過是給他多一條路選擇,這次他能成功面聖,並得到陛下賞賜,張公公必然著惱,等他對司馬真人出手時,司馬真人無從選擇,只能跟我們合作!」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2-27 03:39
第二一六六章 喪心病狂

    沈溪自打領兵出塞後便銷聲匿跡,連同他統率的一萬多兵馬也都脫離了大明嚴密的情報系統的監控。

    朱厚照暫時沒有出兵的打算,在他看來,沈溪所部踏上征程的時間是五月十五,而讓他出兵呼應的時間是五月三十,一切安排得妥妥噹噹,根本不需要質疑,等日期到來後領兵出發便可。

    在此期間,胡璉和王守仁多次前去行宮申請面聖,跟朱厚照說明事情真相,但奈何根本無法獲得覲見的機會。

    張苑已有了防備心理,行宮各門均安排眼線盯著,而且他對值守官兵下了死命令,誰讓外臣打擾皇帝清靜,就讓誰腦袋搬家。

    如此一來,就連小擰子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一直到五月十五,行宮戒備依然沒有鬆動的跡象,胡璉和王守仁急了。

    在二人想來,就算五月十一宮裡沒人關注沈溪出兵的消息,但五月十五是皇帝認準的沈溪出兵的日子,多少應該表示關心一下,可一直到入夜,也不見行宮那邊派任何人問詢大同的情況,好像沈溪及他統率的軍隊的死活,完全不為朝廷關注。

    無奈之下,胡璉到總督府拜訪王守仁,路上發現不少人尾隨身後,當即搖頭苦笑……不用想他都知道這些是張苑派來的人。

    胡璉沒有計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徑直進了總督府大門。

    總督府後堂,王守仁揮退下人,與胡璉相對坐下,胡璉立即把自己瞭解的情況跟王守仁說了一遍,著重強調行宮內那令人窒息的寧靜。

    王守仁面色中帶著幾分哀嘆:「陛下入城眼看快一個月了,幾時詢問過軍情?這次御駕親征幾近兒戲……」

    胡璉道:「伯安,陛下對沈尚書出兵之事不聞不問,如今九邊各路人馬沒一處調動,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啊。」

    王守仁默默點頭,隨即問道:「重器兄可給沈尚書去過書函,請他重新給陛下上疏?」

    胡璉苦笑:「確實致函過,可到現在也沒得到回音,也不知是不是信息傳遞的途經已被人阻斷……哎,該阻止的沒能阻止,如今塞外發生什麼無人知曉,下一步怕就是得到沈尚書兵敗的消息。」

    王守仁非常難以理解:「以沈尚書用兵之能,斷不會進退失據至斯,為何此番他竟如此不察?或者說他另有安排,且早已跟陛下提前商議好,只是我們暫時不知?」

    「這……」

    胡璉被王守仁的大膽假設給說懵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王守仁又問:「三邊可有消息傳來?諸如糧草和兵馬調動?」

    胡璉稍微明白了些,道:「伯安你是想說,沈尚書故意跟陛下演了一齣戲,陛下所部根本不會出塞,主要以三邊以及偏關兵馬配合作戰,沈尚書跟謝閣老之前的矛盾也都是演出來的?」

    「嗯!」

    王守仁點了點頭。

    胡璉皺眉道:「可為何我聽說,謝閣老到三邊後,嚴令一切都要遵照陛下頒發的聖旨行事,不接納包括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在內的任何調令……這分明是要阻斷沈尚書調兵的途徑。再者,如今三邊風平浪靜,以前韃靼入侵時,總以三邊為主要區域,如果擅自從三邊調兵的話,要是出了什麼狀況,罪過可就大了……」

    王守仁看了胡璉一眼,隨即低下頭閉目苦思。

    雖然二人都支持沈溪出兵,但有一點卻是共識,那就是這場戰爭一定要建立在大明獲勝的基礎上,如果到最後大明不幸戰敗,也要確保烽火不在長城內燃起。

    若沈溪一路兵馬的敗北可以換來大明的安穩,這個代價是可以接受的。

    王守仁嘆道:「為今之計,還是希望你我能找到途徑前去面聖,跟陛下陳述其中利害干係,同時去信三邊,跟謝閣老商議,看看如何解決當前面臨的麻煩。」

    胡璉繼續苦笑,顯然是對此戰前景不看好。

    現在的問題是做什麼都是空談,根本無法換得皇帝回心轉意,把注意力放到軍隊事務上。

    過了一會兒,胡璉問道:「伯安,其實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盡快跟沈尚書取得聯繫,他都比我們都有遠見,或許正如你所言,沈尚書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我們暫時無法得悉罷了!」

    王守仁和胡璉相視一嘆,目光中滿是無奈和憂愁。

    ……

    ……

    延綏,三邊總督衙門,謝遷對宣府和大同發生的事情非常關心。

    這段時間,但凡遇到事情,王瓊都會先去問謝遷的意見,如此一來,謝遷這個被皇帝發配到三邊治理軍餉的老臣,地位突然彰顯。

    日常小事,謝遷不會理會,但若是有重大決策,則必然出自他口。

    王瓊似乎習慣受人驅使,哪怕根據聖旨他並不需要處處請示,但依然還是選擇跟謝遷合作,因為他感到這次戰事牽連甚廣,有很大的可能會因為朱厚照荒馳軍政事務而產生惡劣的後果。

    作為三邊總制,名義上節制三邊、偏關、宣大各處兵馬,但他並不想背負責任,在他看來,自己任上無過便是功,只要熬上幾年,回朝當個部堂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根本沒必要冒險去建立什麼不世功業。

    機遇和風險並存,想得到功勞,卻有可能把這些年的努力葬送。

    而跟謝遷這樣的三朝元老交好,且是在其落難時,意義更加重大,就算日後謝遷下台,致仕歸鄉,朝中文官集團還是會牢牢地把握話語權,一個失勢的謝遷同樣可以為他爭取到官職和聲望。

    「……陛下那邊還是杳無音訊?沈之厚已從大同發兵三四天了?」

    謝遷聽到這消息,眉頭緊皺,意識到沈溪有了大麻煩,很可能孤軍深入草原,最後為韃靼所乘。

    王瓊道:「陛下至今未向三邊下發調兵諭令,恐怕宣府那邊確實出了問題,沈之厚辛苦制定的誘敵深入打殲滅戰的計畫很可能就此落空……」

    謝遷聽到後神色間滿是不屑,擺手道:「沈之厚幾時成了紙上談兵的趙括?他制定的那些計畫,在老夫看來,根本就是無用功,韃靼人怎麼可能會按照他的想法用兵?德華,你不用管其他地方的事情,只需把自己份內的工作做好便可!」

    ……

    ……

    此時京城一切太平無事。

    因為朱厚照離京後,京城未設監國,使得什麼事都以六部為主,如此一來,戰爭對朝廷的影響降到最低點,六部九卿基本沒人徵調伴駕,六部衙門運轉一切正常,唯一不好的是奏疏經通政司、內閣流程後會送到宣府交皇帝審閱,大大延長了政令施行的時間。

    好在劉瑾倒台後六部自主權獲得提升,使得很多事可以不經朱厚照批准便得以執行,尤其是各部預算已在年初審核批閱後更是如此。

    六部中只有戶部相對麻煩些,雖然此戰糧食基本是由兵部自行籌措,但大戰在即,戶部不得不抽調京城糧食送往前線,楊一清面對張苑的催促沒有勇氣硬頂,畢竟謝遷走後,朝中沒人為他撐腰,就算膽子再大也沒法跟張苑這樣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作對。

    紫禁城內,張太后的注意力全放在兒子身上。她獲知消息的渠道極為有限,只能讓近侍每天去五軍都督府打探消息,再就是不時把兩個弟弟召進宮問詢,也有督促張氏兄弟鎮守好京城的意思。

    五月十六這天,張太后再次找來張氏兄弟問訊情況,得知沒有新消息後,擔心溢於言表,皺眉道:

    「……不說別的,自打先皇時,你兄弟二人就備受器重,因為你們不但是皇室姻親,能力也明擺著,當初京城保衛戰,你們倆就出力甚多。這不,就算你們做了錯事,皇上也給你們降罪了,但在緊急關頭,還是受到重用,因為皇上知道,朝中除了你們兄弟,旁人難以擔負起鎮守京城的重任。」

    張鶴齡感同身受:「我兄弟二人一定不辜負太后娘娘的期望。」

    張延齡著急地道:「可是姐姐,現在五軍都督府那邊我們兄弟倆話語權很少,英國公等老傢伙,一直排擠我們,做什麼都受其制約,好像我們兄弟所作所為會危害京城安危一樣!姐姐就不出面說說?」

    張太后搖頭:「哀家可不會管這些,這大明天下是皇上的,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如果你們有困難就該自個兒想辦法解決,或者上奏皇帝,現在聖駕不是在宣府麼?要到月底,皇上才會領兵出征。」

    「太后娘娘請放心,我兄弟定能順利解決眼前的困難。」張鶴齡表態。

    「嗯。」

    張太后頷首,「你們也要想想辦法,看看怎麼才能促成皇兒長駐宣府,不出塞去冒險……不過這會兒沈卿家已出兵,似乎讓他獨自統兵在草原上對抗韃靼鐵騎也不好……」

    張太后猶豫不決,一邊是大明王朝的整體利益,一邊是兒子的安危,很難做出取捨。

    張延齡笑道:「只要皇上留在宣府,一切都有轉機……可以想辦法請人代替陛下領軍出塞……」

    張太后眼前一亮:「哀家之前便有這想法,你們兄弟趕緊去合計一下,找人上疏,請皇上留在宣府坐鎮……作為皇帝只需治理好江山便可,哪裡有九五之尊親自上前線打仗的道理?當初太祖不也是派麾下文臣武將攻滅元朝?」

    張延齡想說什麼,卻被張鶴齡一眼瞪了回去。

    張鶴齡道:「太后娘娘請放心,這些事我兄弟二人定會盡力去做,力保陛下安然無恙。」

    ……

    ……

    張氏兄弟從皇宮出來,張延齡臉上帶著訕笑:「大哥怎麼了,我在姐姐面前說句話都不行?」

    張鶴齡陰沉著臉,一語不發。

    張延齡小心翼翼地道:「大哥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對我有意見吧?覺得我說話做事都不靠譜,所以儘量避免我在姐姐面前出醜?」

    還是沒人回答。

    兄弟二人好像在慪氣,出了大明門,二人又往前走一段路,看到各自的轎子停在前面道路旁,這時張鶴齡才用嚴厲的語氣道:「你做的那些事,別以為兄長不知!你現在還屬於戴罪之身,如果能安分守己,自然有個好的結果,但若知錯犯錯累教不改,看你怎麼跟陛下交待!到時候就算有姐姐保你,怕是你也要在牢房中過下半生!」

    說完後張鶴齡直接上轎離開。

    張延齡心有不甘,站在那兒半晌沒動彈,侍立轎旁的黃玉有些奇怪,過來行禮:「侯爺。」

    張延齡一腳踹在黃玉的身上,罵道:「是不是你把我做的事情,告訴了大老爺?」

    「沒有啊!」

    黃玉在張延齡面前一點脾氣都沒有,被踹了也只能默默忍受,跪下來道,「小人平時做事謹慎,莫說大老爺,就算咱府上一些不相干的下人,都不知小人在幹什麼。」

    張延齡喝問:「那是誰在暗中通風報信?」

    黃玉分析道:「侯爺,其實無論小人做什麼,都會在城防衙門留下案底,若大老爺有心過問,實在是瞞不住,除非他完全不管……可小人聽說最近大侯爺每天晚上都會上城頭視察,或許恰好被他看到咱們晚上送貨進城也說不定。」

    張延齡一擺手:「這些事,回去再說,本候可不想招惹麻煩。」說完他還警惕地四下看了一圈,也是被沈溪治了一回後膽怯了,這次未將走私之事告知張鶴齡,就是怕走漏風聲。

    等回到建昌侯府,張延齡把黃玉叫到自己房中,詳細問詢近來賺錢的情況。

    黃玉一臉委屈:「還是之前的樣子,只能賺些辛苦錢……已派人去查是什麼人搗鬼,盤明市面上那些低價貨是哪裡來的,可效果不佳,每每查到半道線索就斷了,出貨的人很狡猾,似乎是提前作了防備!」

    張延齡皺眉:「這可稀奇了,他不防朝廷,卻來防本侯,是否意味著他早就知道本侯會利用戒嚴的機會做買賣?」

    黃玉不解地問道:「侯爺,您怎麼知道他們不是防朝廷?」

    張延齡破口大罵:「你豬腦子啊!他出大批貨來平抑物價,朝廷知道了非但不會處罰,反而會大加褒獎!此人行事風格,為何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黃玉道:「卻不知是誰?」

    「那些老傢伙,現在都退下去了,說了你也不知道……這次事情太過稀奇,不調查清楚,本候寢食難安!」張延齡一邊琢磨,一邊道,「如果沈之厚這小子在京城,倒是會這麼做。難道你追查那麼多天,一點端倪都沒發現?」

    黃玉膽怯地低下頭,小聲道:「也不是沒發現,城中都是各商會的人在搞低價傾銷,他們說有大莊家警示,此次戰事長不了,如果不抓緊時間出貨,等戰爭結束就會砸在手裡,不如趁著現在貨價比平時高許多,早些套現!」

    張延齡一蹦老高,氣呼呼道:「如此說來就是這些商會玩花樣,什麼大莊家,分明是這些人找的藉口,故意跟本候搗亂……派人把他們的貨棧封了,就說京畿戒嚴,所有貨物都要統籌安排……哼,看他們能奈本候如何!」

    黃玉神色間滿是為難:「不過侯爺……這是順天府的事情,咱們的手伸太長的話,怕引來非議。」

    「本侯說能行就行,誰敢阻撓,直接下獄法辦……本候就不信了,沈之厚都離京了,誰還敢跳出來跟本侯作對!也不看看現在京城是誰做主!」張延齡氣焰囂張地說道,「現在不用再調查貨物的來源,就封貨棧,有多少封多少,然後直接把他們倉庫裡的貨物拿來變賣,賺的銀子都是本侯的……誰想從本侯手中奪利,誰就是本候的敵人!」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2-27 03:40
第二一六七章 無題

    京城各方勢力都在關注西北戰局變化,自京城到宣府、大同的官道,信使不斷。

    五月十八,申時,英國公府。

    張懋和國丈夏儒正在後花園池塘邊的亭子中下棋,棋局過半,形勢不明,夏儒突然問了一句:「陛下快回來了吧?」

    張懋有些詫異,抬起頭看了夏儒一眼:「這戰爭還沒正式開打,怎麼就說陛下要班師?按照常理,沒三五個月,戰事很難結束……」

    夏儒不太理解,沉思片刻後道:「民間都在傳,這場仗打不起來,陛下對於戰爭的熱情似乎已消失殆盡,兵馬遲滯宣府不前,動向存疑。有人說,陛下會在炎夏時回京,對韃靼人的戰爭可能要拖個幾年。」

    張懋笑了笑:「民間是這麼傳的麼?老朽對此茫然無知,看來得多派人到市井間打探才行……」

    二人繼續對弈,夏儒的心思並不在棋局上,他關心的是朱厚照幾時回來,畢竟是他女婿,女兒在宮裡受冷落是一回事,可若女婿長期在外,有個什麼好歹,女兒身份定位是個大問題。夏皇后未跟丈夫同房就直接變太后,實在太過荒唐。

    夏儒問道:「公爺你知道些什麼,儘管說來聽聽,鄙人心裡也好有個數。」

    張懋遲疑一下,雖然彼此都是五軍都督府的官員,但夏儒只是掛職,本身不涉及實務,對於軍情的瞭解也不多。這跟張氏外戚太過強勢有關,張太后壓根兒沒有放權的意思,夏皇后又不得朱厚照寵幸,沒人為夏家做主,以至於到現在夏儒也只是掛著個虛職領俸祿,在朝中沒有任何話語權。

    張懋嘆道:「聽說兵部尚書沈之厚,早在十一日便從大同城出兵,老朽琢磨這幾天就會傳來他跟韃靼人交戰的消息,可惜至今杳無音信。」

    「沈之厚?」

    夏儒臉上滿是疑問,幾年來這個名字他都快聽膩了,卻少有接觸的機會,之前雖多次會面,卻沒有交流過,沈溪從未單獨拜會過他,他也不會紆尊降貴結交。

    張懋拈起一顆白子落於棋盤上,笑著說道:「沈之厚不簡單啊,戰爭勝敗全看他一人表演,但此番他在沒有協調好九邊各路兵馬的情況下便貿然領兵出塞,老朽有些看不太明白……」

    夏儒關切地問道:「不知沈尚書所部深入草原對上韃靼鐵騎,有幾分勝算?陛下統領的中軍不是應該出兵配合麼?為何現在外間都在傳,陛下無意進軍呢?」

    張懋本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頓住了,有些事他也想不明白,還有就是想在夏儒面前裝糊塗。

    「傳言未必可靠!」

    過了好一會兒張懋才道,「年少時誰沒有個雄心壯志?老朽當年也想領兵馳騁草原,完成封狼居胥的偉業!可真正到了西北苦寒之地,再有雄心壯志也會為現實折服,看看現在宣府那邊的動靜便一目瞭然……另外,陛下已定好出兵時日,乃是五月底,跟沈之厚出兵差了二十天,並非是外界傳言的無所作為。」

    夏儒咋舌:「二十天?如此兩路人馬還能形成配合的話,那就活見鬼了……這中間是不是有問題?」

    張懋繼續搖頭,「這個,恐怕只有問沈之厚本人才知道……可惜他出兵後消息便斷絕,有人說是陛下身邊的人在搗鬼,阻斷宣府、大同之間的情報傳遞,但具體是個什麼情況,誰能得知?」

    夏儒緊張地問道:「公爺覺得沈尚書有幾分勝算?」

    二人目光撞在一起,張懋皺眉道:「管他有幾分勝算!之前的作戰計畫,老朽看過,本身沒什麼問題,不過由於軍令傳遞困難,各路人馬的配合很難實現,一切都要看沈之厚的臨陣表現……他雖然年輕,但已是身經百戰,相信方方面面的困難都想到了。」

    夏儒輕嘆:「年輕人血氣方剛,稍微一沖動,什麼都完了。」

    「衝動就衝動吧,不管怎麼樣,戰火燒不到京畿來,陛下不還在宣府嗎……這幾天老朽一直在關心沈之厚所部動向,不過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或許兵部衙門瞭解的情況多一些,明日去看看!」張懋嘆道。

    夏儒臉上多了一絲愁容,顯然是擔心朱厚照的安危。

    張懋勸解道:「你且放寬心,我大明一直牢牢地把控著戰爭的主導權,此戰就算不能得勝,也不會大敗。咱就安然在京城這邊品茗下棋,等好消息傳來便可!」

    ……

    ……

    英國公本要留夏儒在府中吃飯,但夏儒藉口家中有事告辭回家。

    長子夏臣早已在正堂等候,見父親回來,匆忙上前相迎:「……父親,可有前方的確切消息?」

    夏儒微微搖頭:「下棋時跟張老公爺打探過了,他說兵部沈尚書已從大同鎮出兵,陛下統率的中軍還留在宣府……跟之前你調查到的情況基本一致。」

    夏臣皺眉:「這就奇怪了,陛下領兵去邊塞眼看已兩月,怎麼到現在各處依然風平浪靜,京城這邊更是一點波瀾都沒有。」

    夏儒問道:「你想要什麼波瀾?」

    夏臣回答:「陛下不在,京城怎麼都該受到影響才是,但現在卻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之前孩兒試著去紫禁城碰運氣,想入宮見一下皇后,可惜未能如願。」

    夏儒黑著臉道:「去見皇后作何?以後沒有為父准允,不得試圖進宮!太后對我們的恩賜已很多,夏家從來沒指望靠這段婚姻獲得什麼利益,只管低調行事,免得被人說咱是什麼外戚擅權,影響家聲。」

    「但是父親,咱夏家現在皇親國戚的身份根本就名不副實,朝中上下,除了五軍都督府那些個公侯,誰把夏府放在心上?孩兒至今都沒有封爵……」夏臣很不甘心。

    夏儒可以保持讀書人的風骨,以平常心看待女兒變成皇后這一現實,但夏府的人卻覺得無比窩囊……從未見過如此憋屈的外戚,以往皇后的家族哪個不是受到朝廷優待?父母兄弟俱都有封賜,而輪到夏家,就什麼都沒有。

    早知今日,還不如繼續留在江南,詩書傳家,如此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報以白眼。

    夏儒重重地嘆了口氣:「陛下年少,一時定不下心來,常年留宿宮外。若是皇后有了龍嗣,一切就會不同。萬事不可強求,耐心等上幾年,陛下現在虛歲才十八,以後咱夏府的榮光,少得了嗎?」

    儘管夏儒不想說這些,但為了讓家裡人安定下來,坦然接受如今得名不得勢的現實,只能耐心開解。

    夏臣道:「那父親,這次戰爭,咱夏家就不參與其中了?」

    「姑且不說陛下沒讓我等伴駕,就算真的徵調我等上前線,就當得起重任?」

    夏儒惱火地道,「京城駐防,跟咱沒什麼關係,之後為父會想辦法幫你在五軍都督府謀個差事,或者讓你蔭襲個官職,咱夏家,從來沒有跟張家攀比的意思,不可讓太后以為我們有非分之想。」

    ……

    ……

    兵部,兩位侍郎陸完和王敞對於前線軍情也非常關注。

    但自從沈溪領兵出塞後,兵部這邊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陸完忍不住跟王敞打趣:「……莫不是沈尚書又跟當初領兵往援宣府時一樣,長久失聯,等再得知消息時,已一鳴驚人?或許等你我重獲他的行蹤時,已領兵殺入韃靼王庭?」

    王敞卻沒有陸完那麼樂觀。

    陸完一直試圖通過大同、偏關等外長城堡壘發給朝廷的奏報中,探明沈溪出兵後的消息,可惜沒有任何頭緒。

    如果沈溪是正常出兵,不可能出塞後就消失無蹤,如此一來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大同鎮有人搗鬼,故意不把沈溪軍中的消息發往宣府或者京師。

    五月十九,沈溪出兵九天後,兵部仍舊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本來這天只需要陸完留守兵部衙門,但王敞覺得事情很不對勁,老早便趕到兵部,跟陸完協商。

    陸完道:「怎麼,漢英兄認為我們兵部得主動出面,向陛下進言,以換得陛下對沈尚書出兵的關注?」

    歷史上,這兩位兵部侍郎都曾官至兵部尚書,能力不俗,就歷史聲望而言,陸完更高,所以當他發現王敞的意圖後,直接便說出來。

    王敞滿臉憂色:「全卿,先皇時兵部劉尚書也曾兩次揮師塞北,但都折戟沉沙,後一次更是讓戰火燒到大明京師腳下……」

    「即便沈尚書謀略過人,但手中兵馬數量始終有限,他若戰敗,必然牽動整個局勢,在敵我雙方勢力此消彼長的情況下,韃靼人或許會長驅直入,先困宣府,復進攻我西北各城塞,若宣府有失我大明必不戰自亂……如今陛下尚未有子嗣,有個三長兩短可是要出大問題的!」

    陸完神色嚴肅,並未反駁王敞的話,好一會兒才道:「但之前有消息說,宣府王總制、胡巡撫等大員,曾親自到行宮面見陛下,提及沈尚書出兵時間有問題,但陛下袒護張公公,並未深究。」

    王敞道:「這正是我擔心之處,張公公身為司禮監掌印,卻對出兵之事一再阻撓,看似對大明負責,實際危害卻很大,問題就在於如今陛下已在宣府,若沈尚書所部出了狀況,怕是宣府也要跟著出問題,那時陛下就將置身險地。」

    陸完沉思良久,點了點頭:「我等在京城,即便奏疏送到宣府,也要等三五日,就怕來不及了。但不管怎麼樣,我們得做點兒什麼,哪怕陛下最終未採納,我們也算是盡了臣子的本分!」

    王敞堅持要向皇帝進言,陸完自然不會推辭,在他看來兵部主動進言不過是完成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情,目的是幫沈溪爭取到朱厚照早日出兵呼應,避免被韃靼人逐個擊破的不利局面出現。

    王敞拿出一張白紙,與陸完詳細參詳後,聯名寫好奏疏,然後派人火速發往宣府。

    ……

    ……

    兵部上呈奏疏抵達宣府時,已是五月二十一下午。

    此時沈溪出兵已十一天,宣府依然沒有收到任何消息,就連張苑都有些惱火,因為從前幾日開始,朱厚照天天都要找他問話,當得知沈溪那邊沒有絲毫消息傳來時,朱厚照便會發脾氣,雖然沒真正出手懲戒,不過張苑感覺如果再這麼下去,自己的屁股又要遭殃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張苑得知兵部跳過他這個司禮監掌印給朱厚照進呈一份奏疏,具體流程是發給宣大總制王守仁,如此一來王守仁又有理由前去行宮面聖。

    張苑對此並不是很擔心,因為他知道,現在外臣跟皇帝溝通的渠道基本斷絕,行宮內外什麼事都瞞不住他,他已經嚴令不得有人為王守仁通傳,如此一來就算王守仁蹦跶得再厲害,也根本不可能如願以償。

    不過還是有人盯著這件事,比如說小擰子,再比如麗妃,都在找機會把事情告知朱厚照。

    眼看天色暗淡下來,張苑需要每天在這個時間點去見朱厚照,奏稟軍情……這也是張苑難以理解的地方,朱厚照之前對戰局不管不顧,這幾天突然緊張起來,逮著他窮追猛打,如此一來張苑感覺可能是有人在皇帝面前進了他的讒言。

    張苑故意走行宮正門,讓守在那兒的王守仁看到。

    在王守仁怒視下,張苑大步進入行宮,迎頭撞上小擰子帶著兩名太監匆匆過來,張苑臉色瞬間落下。

    「小擰子,你來此作何?」

    小擰子見到張苑有些吃驚,沒料到會碰到這個煞星,小心翼翼回答:「小人聽說王大人帶了兵部奏疏前來參見陛下,特來瞧瞧是怎麼回事。」

    張苑冷笑不已:「你想知道怎麼回事?分明是想帶人去見陛下,誠心跟咱家作對吧?」

    小擰子一臉冤枉之色:「張公公誤會了,小人可沒那斗膽。再者說了,王大人送來兵部奏疏,涉及軍情,這本是對朝廷有利的事情,怎麼就成了跟張公公作對?」

    張苑正要喝斥,但隨即多了一絲冷靜,心想:「這小子不會是想誘騙我說一些大不敬的話,回頭去陛下面前告狀?」

    張苑本來因為王守仁面聖碰壁而得意,此時心情還算不錯,冷笑道:「你小子最好遠離行宮正門,如果敢隨便不經咱家同意便去陛下跟前胡言亂語的話,咱家會讓你知道厲害……叫人打你五十大板都是輕的!」

    小擰子身體一緊。

    從道理上來說,張苑作為司禮監掌印,全權負責宮內事務,想找人不痛快只是一句話的問題,不過隨即小擰子就想到有皇帝為自己撐腰,張苑根本不可能為所欲為。

    小擰子心道:「你早就想打我了,可沒逮著機會……哼,你這麼說,我更要去陛下面前告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想到這裡,小擰子有了底氣,腰桿一下子挺直了,不過他還是沒敢出門跟王守仁見面,本來他想問問王守仁具體是什麼情況,或者把王守仁帶來的奏疏轉呈朱厚照,但現在只能跟著張苑一起往行宮後院而去。

    到了地方,朱厚照已在享用晚膳,麗妃陪同在側。

    「參見陛下,娘娘。」張苑上前行禮。

    朱厚照斜著看了張苑一言,道:「別跟朕說,到現在你還沒有大同那邊的消息……沈先生出沒出兵,你會不知道?」

    張苑道:「大同那邊出是出兵了,而且已經有好幾日,不過沈尚書非得把事情整得神神秘秘的,大同地方到現在也沒報個所以然來,沈尚書出塞後就好像投敵一樣,杳無音信!」

    「砰!」

    朱厚照直接把手裡的瓷碗丟到地上,碎片飛舞。

    張苑趕緊跪下磕頭。

    朱厚照怒道:「誰都可能會投敵,連你張苑都有可能,但沈先生不會……沈先生乃是朕最信任的肱骨之臣,你張苑敢這麼攻擊他,想找死麼?」

    「老奴罪該萬死。」張苑繼續磕頭,不一會兒額頭便紅通通一片。

    朱厚照的怒氣終於消了些,道:「你是該死,不應拿那種想當然的事情攻擊大臣,你的職責是幫朕做事,而不是信口開河。說吧,有什麼緊急軍情,速速奏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2-27 03:41
第二一六八章 孰輕孰重

    沈溪那邊沒有任何消息,不但朱厚照震怒,張苑也覺得十分鬱悶。

    按照以往的習慣,有消息傳回來可以有目的的進行篡改,但沒有消息讓他憑空編造的話就無所適從了。

    張苑心裡惱恨:「這大侄子,誠心報復咱家是吧?居然一點消息都不傳回來,這樣陛下和朝中文武都以為是我從中作梗,難道跟陛下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這種鬼話陛下能信?」

    張苑遲疑地道:「陛下,九邊各地軍情,司禮監進行了彙總……此乃詳細奏疏,請陛下御覽。」

    為了不讓朱厚照覺得自己混吃等死,張苑做足了功課,涉及前一段時間邊陲遭遇到的襲擾,之前他曾信誓旦旦朱厚照御駕親征天威浩蕩,韃靼人不敢來犯,但隨著長城各處烽煙四起,張苑開始選擇性陳奏。

    朱厚照氣惱地道:「沒看到朕在用膳麼?有什麼事自行說出來即可,作何讓朕看?」

    「是,是!」

    張苑唯唯諾諾。

    麗妃勸慰:「陛下切莫動怒,普通百姓人家都說食不言寢不語,先聽張公公宣講吧!」

    朱厚照沒有反駁,繼續低下頭吃飯,好像張苑奏報的事情根本就無關緊要。

    張苑心裡很不爽,暗道:「這女人,君前失儀,更牽涉後宮干政,奇怪的是陛下居然對此無動於衷?」

    張苑只能把九邊各地遭遇的襲擾情況詳細跟朱厚照奏明。

    朱厚照慢吞吞吃著,一直等張苑稟奏完,朱厚照才放下筷子,疑惑地問道:「之前不是說沒有韃子來犯麼,怎麼突然之間邊塞各處都有危險了?」這話多少帶著埋怨,張苑聽了膽怯不已,暗忖:「這才說了六七處,沒說的怕有幾十上百處……若都說出來,我能有好日子過?」

    張苑道:「陛下,其實加起來也沒幾處,有很大的可能是韃子遊騎,前來刺探我大明虛實……畢竟到現在為止還沒哪處說有官兵受傷,足見危害不大。各路人馬沒有貿然出擊,就怕影響整體戰略。」

    朱厚照想了下,點頭道:「韃靼人膽子可真不小,知道朕親自領兵,還敢來犯,簡直不知死活……其他還有什麼重要軍務嗎?」

    張苑低頭看了看奏疏,又補充道:「再就是三邊請求調撥糧草輜重,現有庫存已無法支撐下一步用兵。」

    朱厚照皺眉:「之前兵部不是調撥大批糧草過去麼,怎麼可能會不足?」

    張苑有些心虛,因為沈溪調撥給西北各軍鎮的糧食,一部分被押送官兵和地方官將侵佔,張苑自己也從中分潤不少好處,如此一來,朝廷未出錢出糧,許多人反而從沈溪自民間募集的糧草中上下其手,致貪污橫行。

    經多次侵吞,三邊得到的糧草數目跟實際數字差距越來越大,再加上首輔謝遷就在延綏治理軍餉,以謝遷的刻板絕對不容許有任何數字上的缺失,所以催促王瓊上疏朝廷請調補足糧草差額。

    也就是說,謝遷明知道西北軍政系統從根子上爛掉了,卻沒有追究當事人的責任,而是伸手向朱厚照討要。

    張苑可不會把地方挪用和貪墨糧草輜重的事情說出來,謹慎地道:「陛下,可能是沈尚書之前徵募的糧草物資數量不足,才出現目前的情況。沈尚書把話說得太滿了,什麼不用朝廷出錢糧,全憑他自己調撥,這豈不意味著朝臣可以繞開朝廷做事?簡直是目無君王……」

    張苑一找到機會就給沈溪潑髒水,不過他很快想起朱厚照先前不允許他挑撥君臣關係,不敢繼續胡言亂語。

    不過這話多少讓朱厚照聽進去了,臣子擅權到底是皇帝最避諱的事情,因此他沒有仔細過問為何會缺糧,默認這一切跟沈溪調撥不力有關,隨口問道:「既然邊塞糧食有缺失,那朝廷的解決方案是什麼?」

    張苑神色間很是為難,猶豫半響才道:「糧食可憑空變不來,只能……從戶部徵調,如果戶部府庫也抽調一空的話,就得從各省徵收。不過突然蒐集糧食,怕是會影響地方安定,本來文官們就反對陛下打這場仗,當初答應好不加徵糧草的……」

    「啪!」

    朱厚照一拍桌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要抽調糧食還需要徵得那些文官同意?簡直荒謬透頂!」

    張苑發現朱厚照動了真怒,隨時都可能遷怒於人,趕緊閉嘴,免得朱厚照把責任歸在他身上。

    朱厚照道:「糧草該徵調還是得徵調,不用理會那些文官,傳朕的旨意,讓戶部制定一個調撥糧草的方案,朕不希望仗打到半途出現糧食和作戰物資短缺的情況,要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另外冬衣也要開始籌備了,不要事到臨頭束手無策!」

    此時朱厚照下達的命令,已嚴重違背出兵前他對朝廷的承諾,打算頃全國之力來打這場仗。

    張苑就算心裡有想法,也不敢說,而且這件事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是陛下出爾反爾,又不是我,如果陛下違背諾言,那朝中官員一定會把罪狀記在我那大侄子身上,誰會認為是我辦事不力?而且趁著調撥糧草輜重時我可以狠狠賺上一筆,那時根本就不需要沈之厚出面幫扶我兒子,以現在我的身份,賜他們錦衣衛百戶、千戶噹噹難道不是一句話的事情麼?」

    突然間張苑把很多事想通了,沒必要一定拉攏沈溪,只要保證自己的利益就行了,沈家的興盛可以從他的手中實現,並不一定要依靠沈溪。

    朱厚照每說一樣,張苑都慇勤應允,最後朱厚照吩咐:「讓京城教坊司送一批女人過來,朕在這邊煩悶得很!」

    張苑一聽不由驚訝地道:「陛下,這……怕是不太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就算過不了幾天朕就要出征,也可以讓那些女人在宣府行宮等著,朕一旦凱旋隨時都可以臨幸……再者,難道朕就不能在宣府長期設行在?朕發現這裡夏天要比京城涼爽得多,倒是個避暑的好地方。」朱厚照道。

    張苑這才明白,原來朱厚照有長久留在宣府的打算。

    除了天氣因素外,或許是朱厚照在豹房呆久了,想換個環境,再加上這裡有諸多人競相給他找樂子,朱厚照自然覺得宣府比在京城有趣多了。

    朱厚照再道:「這行宮太過寒酸,必須要妥為修造,朕過幾天就走,讓宣府地方調撥銀子建造……朕下一次光臨的時候一定要確保建設完畢,最好擴建一下,這些事要由你去安排!」

    張苑打從心眼兒裡喜歡這種大興土木的事情,因為這其中有大把油水可撈。

    不過張苑也在暗暗擔心,因為這筆錢不知從哪裡籌集,光靠朱厚照的御旨不能解決問題,之前宣府行宮之所以能立起來全靠劉瑾籌錢,現在可沒了捨得為朱厚照大手大腳花錢的人。

    就算張苑認為可能會遭遇阻力,但嘴上依然恭敬應允下來。

    朱厚照興致勃勃,跟張苑把修造行宮的事情確定好,包括哪裡需要補充什麼,院子怎麼擴建等等,好像一切都想好了,尤其各處殿宇增加的一些佈局,全都根據京城豹房的格局安排。

    最後朱厚照看著麗妃道:「……麗妃,你覺得朕的安排如何?只要行宮拓寬,設施完整,咱們就可以長期住在宣府,不用急著回京城,多享受幾天清靜不也挺好麼?」

    麗妃笑著點頭,心裡卻一點認同都沒有……她要的並不是在豹房和行宮裡快活,而是早日入宮當個受朝廷冊封的妃嬪。

    從麗妃這裡得到認同,朱厚照再一擺手對張苑道:「既然已經聽明白了,回去把朕的要求一一落實,再安排人去做,眼看就要出兵,說起來朕真有些荒怠軍政,不過想到馬上就要在草原上騎馬馳騁,朕隱隱又有些期待,就是韃子的女人醜了點兒……」

    張苑心想:「這還沒出征,陛下就一定確信這場戰爭贏定了?如果敗了的話,陛下不會拿我開刀吧?」

    麗妃在旁陪笑道:「陛下的風采一定可以光耀草原,不過要實現宏願的話需要各路人馬配合,陛下應該早些下御旨催促各軍鎮出兵,就算缺少糧食物資,也不能有任何拖延……陛下以為呢?」

    朱厚照想了想,微微點頭:「說得是,不能只下一份御旨,得多下幾份,面面俱到。張苑,多草擬幾分詔書,催促九邊各軍鎮準備好出兵事宜,朕要統領大軍,一戰功成,誰阻撓就是逆賊,朕決不姑息!」

    ……

    ……

    朱厚照脾氣很大,但涉及具體落實,卻權責不明。

    因為朱厚照對於各軍鎮情況完全不瞭解,所以就算各路人馬沒法及時抵達約定地點,他也沒轍,最多下旨督促一下。

    張苑面聖後,出來時見王守仁站在門口,此時已入夜,但王守仁沒有離開的意思,張苑趾高氣揚地走了過去,王守仁見到張苑就算心中有再多怨懟,但尊卑有序,只能表現出足夠的禮數,恭敬行禮。

    張苑道:「王大人可真夠堅持的,咱家實在佩服,不過你做的事情咱家就看不過眼了,難道你覺得沈之厚出兵是正確的選擇,不怕到最後大明邊疆有難?」

    王守仁一時間沒想到,張苑這樣的奸佞居然會到自己面前來講大道理,簡直是班門弄斧。

    王守仁恭謹行禮,一個字都沒跟張苑強辯。

    張苑冷笑道:「王大人做的事情,讓咱家充分意識到什麼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或許在王大人心目中,咱家跟劉瑾是一個德性,欺瞞聖聽,處處以自己的利益為先,但王大人別忘了,現在是誰打理朝事,地方上出了危難,光靠一股忠心是遠遠不夠的!」

    王守仁昂著頭,權且當沒聽到張苑說話。

    這讓張苑非常鬱悶,他苦口婆心跟王守仁講道理,結果對方連一個字都吝惜跟他講。

    張苑幾乎有打人的衝動,不過仔細思慮後,只能選擇忍氣吞聲,因為現在畢竟是在行宮前,王守仁又是宣府排名前三的文官,他出了問題,肯定會驚動朱厚照,少不得有苦頭吃。

    「你就繼續執迷不悟吧!」

    張苑氣急敗壞地吼道,「咱家還要去處置國家大事,沒時間在這裡陪王大人磨蹭,不過咱家這裡提醒你一句,就算你能面聖,跟陛下說出你想說的話,結果也絕對不會如你預期的那樣,陛下乃聖明君主,做事自有一套,你想以你的方式去幹涉陛下的決定,簡直是痴心妄想!」

    說到最後,張苑發現王守仁側過身體,然後退了幾步,似乎要跟他劃清界限。

    「哼!」

    張苑氣得一跺腳,冷哼後直接離開。

    等張苑走遠,王守仁才松口氣。

    行宮門口一名錦衣衛百戶過來說道:「王大人,您真的不必等候,陛下沒有賜見之意,在這裡等下去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且上更後行宮周邊街道要清場,若您留下來的話,就是給我們為難!」

    王守仁道:「本官絕不會給行宮安全造成任何妨礙。」

    錦衣衛百戶道:「這可不好說,規矩是這麼定的,我們沒辦法,王大人您還是體諒一下我們這些小人物。」

    王守仁本想繼續堅持,但看到這些錦衣衛目露凶光,想到之前張苑那驕橫跋扈盛氣凌人的模樣,搖頭嘆了口氣,怏怏不樂離開。

    ……

    ……

    張苑回到自己的院子後,得知王守仁已離開行宮,長長地舒了口氣。

    此時站在張苑面前的是臧賢,擔心受到訓斥,臧賢不敢多說話,完全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張苑道:「一個沈之厚還不夠,現在又有人跳出來跟咱家作對……王守仁跟他爹一個樣,怪不得他爹沒資格當輔政大臣,就因為這不合群的高傲!」

    臧賢知道王華的事情,沒有貿然評價,在他看來,那是宦官和文官集團之間的爭鬥,跟他這樣的小嘍囉沒多大關係,他已不把自己當成張苑的心腹,已經在為如何脫離張苑掌控而籌謀。

    張苑見臧賢不說話,皺起問題問道:「讓你去調查沈之厚跟他率領的兵馬的情況,不會到現在也沒任何消息吧?」

    臧賢苦笑著解釋道:「公公,不是小人不查,而是沈大人太過狡猾,大同巡撫那邊幾次傳信都說沈大人人馬出了關隘後便消失無蹤,不知道的都覺得沈大人已遭遇兵敗,全軍覆沒了!」

    張苑皺眉道:「沈之厚不是要各路人馬馳援麼?現在這個樣子如何個馳援法?鬼才知道他領兵去了何處,怎麼把韃子引進他設想中的包圍圈?中軍這邊什麼消息都沒有,貿然出塞的話,沒有呼應,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麼?」

    「這個……」臧賢也回答不出來。雖然他給張苑出了不少主意,但能力跟劉瑾的兩個幕僚孫聰和張文冕有不小差距,那兩人即便心思不是用在正道上,至少能為劉瑾出謀獻策,只有在對上沈溪時才稍落下風,輸贏僅是毫釐之間。再就是劉瑾的盲目自負造成了最後閹黨的覆沒。

    張苑道:「之前讓你派偵騎出塞尋找沈之厚蹤跡,按照吩咐做了嗎?」

    臧賢依然苦著臉道:「之前去函讓大同巡撫派人,據崔巡撫說,他已遵命派斥候去關外找尋,不過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

    張苑眉頭深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沈之厚領兵出塞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呃……」

    臧賢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辭,然後點頭,「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簡直胡說八道!沈之厚領兵出塞,麾下可是有上萬人,就算旁人總說他用兵很神,那無法做到神出鬼沒吧?他難道不吃不喝?總要拉屎撒尿吧?一萬多人的行蹤,真的可以完全消除?分明是崔岩不肯幫咱家做事,故意找藉口來推搪!可有查過,此人跟沈之厚有來往嗎?」張苑怒氣衝衝地道。

    朱厚照給張苑施加壓力,他自然會把壓力甩給旁人。

    臧賢遲疑地道:「這位崔大人,的確跟沈大人有單獨來往,至於是否投誠……還真不好說,大同鎮官將多有想投奔公公您的,暫時沒人反饋崔大人對公公您有不軌行徑。」

    「不能再信他!」張苑氣道,「這邊派人,分別自大同、宣府出塞打聽,咱家就不信了,出了關塞真的就什麼都查不到……除非沈之厚投敵,否則一定會有消息傳來!」

    臧賢應道:「公公息怒,小人這就去辦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2-28 04:52
第二一六九章 最信任的人

    對待朝政,朱厚照最初選擇無條件相信張苑,這是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沒有任何原因,但隨著時間推移他開始產生懷疑。

    有著劉瑾擅權的過往,朱厚照對於司禮監在朝堂一支獨大的情況始終防著一手。當然,如果連家奴太監都敢威脅皇位穩固,朱厚照不會對任何人放心,這也是為何張苑前幾次攻擊沈溪時,朱厚照都沉默不語的根本原因。

    劉瑾對朱厚照最大的影響,就是讓他疑心病加重,如此一來不但張苑深受其害,連沈溪也未能倖免。

    朱厚照扶持了幾股勢力,諸如小擰子,又或者錢寧,暗中幫他做事。

    朱厚照讓錢寧出去打探消息,但錢寧這個人很狡猾,雖然跟張苑不合,卻不敢明目張膽作對,所以乾脆以敷衍的態度面對朱厚照盤問,把外面聽到的一些基本的情況告訴正德皇帝,大多跟張苑匯報的情況一致,至於沈溪出兵的具體時間等敏感問題,錢寧藉口沒聽說過而矇混過關。

    這顯然不能讓朱厚照滿意。

    五月二十三,下午。

    朱厚照很早便起來,先召見張苑,聽完奏報沒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又把錢寧叫來問了一遍,依然一無所獲,朱厚照臉色頓時不那麼好看了。

    只有朱厚照玩累了,對於酒色的事情不那麼上心,才會坐下來認真思考接下來這場戰事該怎麼打。

    「……陛下,天已經快黑了,是否需要妾身作陪?」麗妃一身妖嬈出現在朱厚照面前,一襲羽裳雖然看起來嚴嚴實實,但紋理間有不少鏤空的格子,如此一來稍微一動就有少許肌膚露出來,誘人至極。

    朱厚照看到後果然被吸引,一把把麗妃拉到身邊,問道:「麗妃,你這一身好生奇怪,有什麼說法嗎?」

    「奇怪嗎?妾身不覺得啊!」

    麗妃就算關注朝事,也不敢隨便在朱厚照面前亂說話,現在這位少年天子疑心病氾濫,指不定就會引火上身。麗妃坐在朱厚照腿上,任由其輕薄,心裡雖厭惡,卻裝作歡喜的模樣,嬌聲道,「乃是妾身一針一線縫製的衣服,或許不太合身,走起路來總感覺哪裡不對。」

    朱厚照哈哈一笑:「你這不是不對,而是漏風……朕真想找針線把這些縫隙都縫起來。」

    麗妃一臉無辜之色:「那妾身這就回去找針線縫上?」

    朱厚照再次大笑:「不用了,這樣其實挺好的,大熱天的這麼穿涼快多了……麗妃,今晚你安排了什麼節目?」

    麗妃道:「節目確實是有安排,就怕陛下不喜歡。」

    朱厚照笑得眼睛彎成一條縫,把麗妃好一番輕薄,當懷中佳人滿面赤紅難以招架,他卻突然住手,搖頭道:「現在還沒入夜,有什麼節目等晚上後再說吧,總之是麗妃你親手安排,不管怎樣朕都滿意……」

    麗妃心想:「真是個薄倖人,說什麼滿意,現在每天換著花樣玩女人,哪裡有時間顧及我的感受?」

    朱厚照突然一嘆:「朕現在有煩心事,不知該如何解決。」

    麗妃看了看旁邊低頭候旨的小擰子,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低頭道:「妾身願意幫陛下分擔,請儘管說出來,妾身就算愚鈍,也願傾力為陛下分憂……」

    朱厚照道:「朕想讓你幫忙參詳一二,沈卿家出兵後,為何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傳來……」

    朱厚照把他從張苑和錢寧那裡得知的情況詳細敘述一番,包括他自己的一些看法:「……朕覺得很奇怪,為何沈卿家出兵後,消息便斷了呢?張公公說沈卿家投敵,民間則說可能遭遇敗仗……這不讓錢寧去打探不知曉,原來市井間已是議論紛紛,軍中也多了不少流言蜚語……」

    麗妃裝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就像對朱厚照的焦慮感同身受,但其實心裡滿是不屑。

    麗妃心想:「就算你說得再可憐,這一切不是你親手造成的嗎?如果你能讓宣大總督王守仁、宣府巡撫胡璉時常來見,而不是對張苑的進言偏聽偏信,何至於出現如今消息閉塞的情況?大概沈之厚隱匿消息,也是因為知道會被人篡改,不如乾脆保持靜默,讓你們自己去猜。」

    朱厚照最後問道:「……麗妃,你說朕應當該如何解決眼前的麻煩?」

    麗妃抬起頭來,發現朱厚照看向她的目光如赤子般毫無保留,這種發自內心的真誠讓麗妃覺得來之不易,心裡泛起一抹迷惑:

    「為何陛下老是懷疑大臣,卻對身邊的太監又或者是我這樣不相干的女人信任有加?這就是所謂的任人唯親?」

    麗妃苦笑一下,道:「妾身對軍中事務不是很明白,陛下要知道沈尚書的確切消息,為何不問問領兵的大臣?」

    朱厚照皺眉:「麗妃是說,朕應該去問王、胡兩位卿家?哎呀……這個沒什麼用吧?之前見過他們一次,本以為會說點有建設性的話,結果一來就跟張苑撕咬,這個說瞞報,那個說誣陷,朕聽了心煩意亂!」

    儘管麗妃對朱厚照的脾氣有所瞭解,但聽到他對之前袒護張苑行為的解釋,還是不免驚訝一下。

    麗妃心想:「本以為陛下是袒護家奴,才會對張苑欺上瞞下的行為置若罔聞,誰想只是因為心情不好才懶得去傾聽和思考,這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麗妃道:「無論陛下再煩,也該聽聽那些大臣怎麼說。」

    「算了,朕如果什麼事都要聽大臣的,朕這個皇帝是不是會顯得很沒用?」朱厚照不但消息閉塞,還固執己見,用力地一擺手,「這樣吧,麗妃,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派人去為朕找樂子嗎?現在朕給你權力,你好好打探一下沈卿家的動向,回來跟朕匯報。」

    麗妃目瞪口呆:「陛下,妾身哪裡有這能力?這種事您應該找張公公亦或者是戴公公、高公公他們做才是正理。」

    麗妃故意不提小擰子的名字,因為她知道朱厚照對戴義和高鳳等人不放心,否則早就委以重任了,現在讓她去,就本心而言她願意接這活,只是必須得謙讓一下,以顯得她屬於「被迫」接受,而不是主動爭取。

    朱厚照嘆道:「司禮監被張苑經營得鐵板一塊,派誰不是一樣?朕就相信你……麗妃,你負責調查的話朕才會放心,因為你跟朝中所有人都沒利益糾葛!」

    說這話時,朱厚照有意無意往小擰子身上瞟了一眼,目光中滿是不屑,似乎對小擰子先前告張苑的狀有些不滿。在麗妃看來,正德皇帝對小擰子不那麼放心,認為他跟張苑之間有利益衝突,無法做到客觀公正。

    麗妃神色猶豫,沒有即刻應承下來,朱厚照見狀道:「麗妃不用擔心,整件事都在秘密中進行,你就算調查出什麼,朕也不會跟旁人說,你只管放手施為……如果需要人手的話,朕會調撥你一些,也可以直接從軍中調用,朕總覺得身邊這些錦衣衛,平時保護朕的安危還可以,一旦讓他們做實事就不行了,屢屢辜負朕的期望!」

    麗妃問道:「陛下,您就不能派旁人嗎?」

    「怎麼,麗妃你不想替朕分憂?」朱厚照板起臉來。

    麗妃看這架勢,知道自己再裝下去,朱厚照肯定會發怒,結果適得其反,當即道:「既然陛下堅持,那妾身恭敬不如從命,只能儘量想辦法調查沈大人所部動向,不過這可能需要一定時間……而且就怕得來的消息,多屬於道聽途說,未必可採信。」

    朱厚照想了想,微微點頭:「多一條渠道,也能讓朕更清楚外面的情況,消息閉塞是禍亂之由,不管你調查來的情報是否屬實,朕都不會怪你!」

    雖然朱厚照話說得好聽,但麗妃還是覺得不那麼妥當,心想:「這話也就說來聽聽罷了……什麼君無戲言,全都是騙人的,尤其是眼前這位皇帝,平時說話跟放屁差不多,不知多少次在我耳邊說會安排我進宮,結果怎樣?」

    「算了,此次調查適可而止吧,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讓他自個兒去查,連沈之厚都不敢管的事情,我非要插上一腳,不是給自己找麻煩?要匯報真實情況,就會得罪張苑和錢寧等人,撈不得好處不說,反而會惹得一身騷,得不償失!」

    本來朱厚照無條件相信麗妃,因為他覺得麗妃跟張苑等人沒有利益衝突。殊不知目前皇帝身邊各大勢力中,跟張苑衝突最大的就是麗妃,麗妃既要攻擊張苑,又要做到不露痕跡,還得適可而止,的確需要一定的頭腦才行。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

    ……

    麗妃奉旨辦差,這對她來說算不上什麼難事,因為她收攏了很多手下,根本不需要從軍隊調人。

    不過既然朱厚照開口了,麗妃覺得自己應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因為朱厚照派去中軍跟胡璉接洽的正是小擰子,如此一來她跟小擰子有了更多交流的機會。

    「……麗妃娘娘,陛下安排您來負責打聽外界情報,尤其是沈尚書所部消息,您就要承擔起重任來!奴婢只是奉命輔助您做事,可千萬莫要把所有事情推到奴婢身上。現在這情況實在愁煞人,或許出兵後會好些吧……」

    小擰子打起了退堂鼓,之前他一門心思跟張苑鬥,誰想在罪證確鑿的情況下朱厚照公然袒護張苑,還斥責他一通,如此一來他便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寧可讓麗妃頂上。

    麗妃道:「本宮總不可能出去拋頭露面吧?擰公公若是不幫忙,本宮如何跟陛下交差?本宮不會讓擰公公你為難,你只管去聽王、胡兩位大人怎麼說,然後回來轉告本宮,本宮斟酌後再決定如何去跟陛下匯報。你放寬心,本宮絕對不說這件事跟你有關。」

    小擰子仍舊很猶豫,最後無可奈何道:「娘娘真不為難奴婢?」

    麗妃一臉和善的笑容,「本宮因何要為難擰公公?擰公公被陛下責罰,對本宮有何好處?陛下本可直接讓胡大人和王大人他們來問話,卻沒這麼做,說明陛下對軍隊內部傳遞的消息也非完全信任,本宮又怎會把他們的話當做真理?無論最後怎麼跟陛下匯報,至少我們把口徑統一了不是?」

    小擰子想了下,覺得麗妃言之有理,不由點頭。

    麗妃再道:「這件事,擰公公不適合過多參與,現在陛下對身邊人充滿疑慮,連本宮說話辦事都得小心謹慎,咱們現在是同舟共濟……這次的事情,務求平穩,絕不冒進,擰公公放心便可!」

    小擰子苦著臉道:「這次奴婢就聽從娘娘吩咐。」說完便告辭離開。

    麗妃不傻,不可能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小擰子身上,關係到皇帝的信任,沒什麼人會堅定站在她這邊。

    麗妃心想:「這年頭都是利益當先,如果沈溪能全心全意支持我的話,我又何必要這些廢物幫忙?這次的事情的確有蹊蹺,沈溪出兵後為何連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難道他也有防備我的意思?」

    隨即麗妃把廖晗叫來。

    此時廖晗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之前麗妃完全沒讓手下過多打探軍中的情況。

    等麗妃把情況大概一說,廖晗回道:「乾娘,之前不是調查到一些消息並告知您了嗎,您還說暫時別過問大同鎮那邊的事情呢。」

    「彼一時此一時也,現在本宮需要得到沈大人軍中的訊息,這也是陛下急切想瞭解的情況,所以你不是幫本宮調查,而是幫陛下調查,但切記不可把消息洩露出去,尤其是不能被張公公或者是錢指揮使他們知道……你知道怎麼做嗎?」麗妃對廖晗有些不放心,專門拎出重點來詢問。

    廖晗眨眨眼:「乾娘的意思是暗中調查?」

    「嗯。」

    麗妃微微點頭,「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如今朝廷官方渠道明顯受阻,你可以問問過往的商賈,尤其是從大同鎮過來的,更要多關注,這些人雖然上不得檯面,卻很有用,切不可拿官威嚇唬他們,客氣一點。」

    廖晗雖然不太明白問那些下九流的商賈有什麼用,不過他很聽話,麗妃說什麼一律點頭應允。

    麗妃再道:「如果商賈那邊打探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就只能從流民口中獲取了,隨著戰事到來,城外應該有不少流民,只是官府不允許他們靠近宣府城池,你快馬出去走個幾十里,應該能碰上不少……提醒你的就這麼多,能打探多少是多少,切不可拖延,也不得對旁人說及因由,便當是自己去打探。知道了嗎?」

    「好的,乾娘。」

    廖晗斬釘截鐵回道,「兒子辦事,您儘管放心。」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2-29 04:52
第二一七〇章 對策

    這段時間,大同巡撫崔岩、大同總兵劉寵很是鬱悶,因為他們對沈溪出兵後的情形全不知情,內閣、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全都發來公文訓斥。

    這天崔岩奉召去了代王府,因為什麼都回答不出來,被代王朱俊仗著著實實給奚落了一通。回來後崔岩又見到張苑派來的使節,無端受了一通喝罵,他感覺異常憋屈,便把劉寵給叫來,將怒火轉嫁到劉寵身上。

    「……姓沈的又沒長翅膀,出了塞難道就此飛走了?你這個總兵官是怎麼當的,派出那麼多斥候結果什麼都沒發現,簡直讓人難以置信。現在方方面面的人都在關注沈之厚的動向,眼看宣府那邊出兵日期就快到了,陛下若發來聖旨詢問情況,我們該怎麼回奏?誰能承擔這個責任……」

    劉寵自己也很鬱悶,現在還被崔岩怪責,心情非常惡劣,不過他沒敢出言反駁,因為手下調查不力的確是他這個主官的責任,他怎麼也沒料到沈溪手下反偵察措施會做得那麼到位,幾百個斥候派到草原上結果到現在都一無所獲,反而因為多次跟韃靼人的偵騎迎頭撞上,損失不小。

    劉寵最後為自己辯解了一句:「崔大人,不是末將不努力,實在是沈大人太厲害了,一萬多人加上三四萬匹牲口,硬是無從發現蹤跡,這種事情說出去恐怕都沒人會相信……您消消氣,我讓下面的人努把力,爭取盡快把沈大人找到……」

    崔岩怒道:「你拿什麼來讓我消氣?代王被陛下催促協查姓沈的下落,今兒居然指著我的鼻子,說我尸位素餐,毫無作為。然後張公公的人自宣府跑來質問,說我是不是暗中投靠了姓沈的,故意拿假消息搪塞……哼,姓沈的不會是故意整我吧?從哪裡出兵不好,偏偏選擇大同鎮,難道換個地方不行?」

    劉寵遲疑地道:「這個……似乎是兵部衙門早有安排……」

    崔岩繼續發火:「姓沈的出兵十幾日了,到現在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就怕他早有安排,出塞後就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坐看各路人馬廝殺,他自己則隔岸觀火,等到差不多的時候才突然出現,到時候他又可以充當救世主了!」

    劉寵仔細想了下,重重點頭:「倒是有這種可能。」

    崔岩怒視劉寵:「除了附和本官,你還能說點有建設性的話語嗎?」

    劉寵不知該怎麼回答,漲紅著臉,支支吾吾半天也打不出一個屁來,崔岩氣得不輕,指著劉寵的鼻子斥責:

    「沒用的東西,回去後立即加派斥候出塞去調查,一千人不夠就派兩千,怎麼也要把姓沈的行跡找到,如果實在不行,就花錢去請草原上的牧民幫忙,本官就不信了,姓沈的真能飛天遁地不成!」

    劉寵道:「大人,找牧民幫忙怕是沒那麼容易,知道大明要對草原用兵,哪裡還有牧民敢到邊塞來晃悠?全都逃到漠北去了……現在是夏天,聽說蘇武牧過羊的北海氣候不錯,那些牧民有地方放牧,沒必要跟咱們對著幹……」

    崔岩一聽火冒三丈,順手抓起面前的茶杯向劉寵砸去,劉寵身體一側堪堪躲過,茶杯飛出去撞到牆上,瞬間粉身碎骨,茶水濺了一地。

    崔岩喘著粗氣道:「實在沒有發現的話就給本官好好編造消息,姓沈的領兵出塞後的行軍路線,要給個說法,如此對方方面面才有所交待!本官好不容易才找到張公公這樣的靠山,你千萬不要給攪黃了!現在本官需要你拿出魄力來,好好表現一把!」

    劉寵心道,現在不管是代王還是張公公盯著的都是你,跟我講什麼魄力,還要我表現,你有辦法你自己去查啊!

    不過劉寵沒膽子說出來,神色木然地領命而去。

    就在崔岩思考如何應對張苑一次比一次措辭更嚴厲的質疑時,他的親衛突然如一陣風般從外面衝了進來,神色緊張,大喊大叫:「大人,大事不好,韃靼人殺來了。」

    崔岩第一個念頭是完蛋大吉,認為是沈溪在塞外落敗,韃靼人趁機掩殺,追到大同鎮來了,但隨即他意識到這種可能性不高,暗忖:「若姓沈的真的兵敗,這幾天音訊全無也就罷了,連個潰兵都沒有,那也太慘了點兒吧?」

    崔岩穩定了下心神,問道:「敵人在哪裡?有多少兵馬?」

    「這個……小人……不……不是很清楚。」親衛戰戰兢兢地回道,「據之前城防官兵上報的數量,韃子數量貌似過千……」

    崔岩聽了倒吸口涼氣,「人數過千?數量可真不少……有沈尚書所部的消息嗎?」

    親衛仔細想了想,隨後搖頭:「大人還是親自去城頭看看吧,小人只是前來報信,其他的一無所知。」

    ……

    ……

    崔岩得知韃靼兵馬居然出現在大同城下,顧不上別的,連忙帶人上了大同城頭,同時派人去通知總兵劉寵來見。

    大同城北武定門城樓上,崔岩放眼看去,大地空曠,連個人影都沒有,不由怒氣衝衝地喝問:「不是說韃子殺來了麼?人呢?」

    這時劉寵在一眾侍衛簇擁下上了城樓,等城頭值守的官兵說清楚狀況後,崔岩才知道韃靼騎兵隊伍只是在城外襲擾一番,隨即便向西往大同左衛方向去了。

    崔岩勃然大怒:「劉總兵,你派出的斥候幹什麼去了?為何韃子會突然殺進關來,事前一點兒風聲都沒有?」

    劉寵就跟受氣的小媳婦似的,上前囁嚅地回道:「崔大人息怒,以末將得知的情況,這批韃子是從敖包山那邊過來的,沿途有意隱蔽行蹤,直奔大同鎮而來,各處城塞的快馬未必有韃子騎兵快,所以才會出現韃子兵臨城下我們卻一無所知的情況。」

    「嗯!?」崔岩不由皺眉。

    雖然大明西北城塞修築得差不多了,但依山建造的外長城防線卻不是那麼完整,自成化年間開始大面積修築外長城開始,到目前為止只是一些地勢相對平坦的地方修築完畢,但那些崇山峻嶺因為運送建築材料困難都是修一陣停工一陣,如此就出現許多空擋。

    誠然,大同鎮周邊城塞和堡壘數量不少,但要完全阻撓韃靼騎兵南下還是有些強人所難,歷史上一直要到萬曆年間三次大修後,明外長城才做到完全連成一線。

    這也是為何年年韃靼人都會南下犯邊劫掠的主要原因,大明外長城只能保證重要關隘的安全,而無法提防韃靼人尋找到外長城的破綻而殺進來。

    崔岩道:「沈尚書統率的出塞兵馬就沒起到任何作用?這批韃靼人算是從沈尚書的防區過來的吧?」

    劉寵這下為難了,有些疑惑地道:「沈大人只是借道大同出兵,似乎朝廷並未給他安排具體的防區,就算是大同鎮出了什麼狀況,怕是也跟沈大人無關吧?為今之計,還是要趕緊想辦法把這路深入我邊塞腹地的韃靼騎兵趕走才是。」

    劉寵並不說將韃靼騎兵殲滅,因為他知道明朝邊軍在面對人數上千的韃靼騎兵時,沒有一戰之力,以前只能被動地在城塞裡固守,眼睜睜看著韃子在劫掠結束後揚長而去。

    如今沈溪雖然對火器進行了改良,情況也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變,問題就在於佛郎機槍和佛郎機炮在守城時作用明顯,但在野戰中,這種舶來的熱兵器使用時限制太大,連沈溪也要以之配合牛車陣或者是盾牌陣、長槍陣等保護措施才能施展,機動性方面先天不足。

    野戰中,就算是沈溪也只能組成一個個移動的方陣,只要韃靼人利用機動優勢遁開,明軍就拿對方無可奈何。

    如此一來,訓練嚴重不足的大明邊軍只是把沈溪改良的火器用到守城上,讓韃靼人不敢接近城塞而已。

    崔岩惱火地道:「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眼看本官有很大的機會陞遷到京城任部堂,卻來這麼一出,若是那沈之厚不來,韃靼也不會挑我們大同鎮騷擾!」

    劉寵再次道:「大人,現在還不能確定韃子騎兵的數量,還有他們在大同腹地的活動範圍……」

    「閉嘴!」

    崔岩惡狠狠地瞪了劉寵一眼。

    像崔岩這樣喜歡媚上的文臣,秉承的都是無過便是功的理念,遇到敵軍的時候他只是想守住城塞,沒有派兵出城去跟韃靼人拚殺的打算,積極主動的戰略絕對不會出自他之口。

    崔岩道:「一定要守住大同城以及外關各要塞,一處都不容有失!若是出了任何狀況,提腦袋來見!」

    劉寵訝異地問道:「大人,那城外的韃子騎兵當如何?難道……就不管不問了?」

    崔岩怒容滿面:「明知道打不過,還要出去送死不成?你們一個個都是豬腦子還是什麼?傳令大同鎮各處,這幾天不得派出任何兵馬出城,若有違者,軍法處置!」

    ……

    ……

    得知韃靼人來犯的消息後,崔岩被嚇破膽。

    不是他有多膽怯,而是大明自土木堡之變後統兵者的習慣,那就是遇敵先守城,這也算是一種既定戰略。

    崔岩回到巡撫衙門,先不問韃靼人劫掠範圍,也不走流程向朝廷上奏,而是第一時間把情報傳給張苑,先讓自己投誠的大靠山及時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至於是否跟朱厚照匯報,在崔岩看來那是張苑的事情,他只負責跟張苑對接便可。

    可惜的是,這會兒張苑顧不上旁的,因為張苑也遇到了麻煩……宣府一線也遭遇大批韃靼兵馬襲擾。

    而且宣府受到的襲擾更為嚴重,以張家口堡等邊陲城塞奏報的情況看,這次韃靼人在宣府周邊集結了差不多上萬兵馬,這讓張苑慌了神,就算行軍打仗的事情不是他負責,還是超乎尋常的關心,不過隨後他便發現督撫衙門基本不聽從他調遣。

    宣大總督王守仁自不必說,之前行宮前張苑給了王守仁極大的難堪,王守仁自然對張苑的命令置若罔聞。

    至於巡撫衙門,這邊本來是由投靠張苑的楊武控制,不過楊武已被朱厚照調往河南去治水救災,如今胡璉已扶正宣府巡撫之職,這麼一來張苑最記恨的兩個人處在了宣府兵馬的最高層,讓張苑感覺自己處處受到掣肘。

    不過張苑不慌不忙,很快相出對策,準備請求朱厚照打消出兵的念頭,而韃靼人犯邊正是一個很好的藉口。

    五月二十五,下午。

    張苑向朱厚照稟報軍情。

    朱厚照聽到後整個人顯得很興奮,期待已久的戰爭終於來臨了!

    「……這些韃子,本以為他們聽說朕御駕親征,早嚇跑了,現在居然還敢前來進犯,正中朕的下懷……嘿嘿,看朕怎麼收拾他們!」朱厚照興沖沖地道。

    張苑愁眉苦臉:「陛下,韃子來者不善,怕是不那麼容易應付。」

    朱厚照眯著眼問道:「怎麼,你怕了?」

    張苑趕緊為自己辯解:「陛下,出兵關係重大,最好從長計議……沈尚書這才剛出兵,韃靼人便突然殺來,其中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朱厚照笑道:「能有什麼問題?還不是韃子中了沈先生『誘敵深入』之計,他們派兵來宣府騷擾,便是想阻止朕出兵,然後集結重兵追擊和阻截沈先生所部,這跟沈先生之前的部署完全相符!」

    「陛下,現在實在是不宜出兵啊。」張苑道。

    朱厚照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冷聲道:「張苑,你到底是什麼意思?韃子派幾千兵馬來宣府騷擾,朕的幾十萬大軍就不動彈了?你的意思是讓沈先生在草原上孤軍奮戰嗎?」

    張苑著急地道:「陛下,現在軍中有傳聞,說是沈尚書出兵根本就是個幌子,誘敵的不是他統率的那路人馬,而是陛下所在的中軍,他想隔岸觀火等陛下身處絕境時,協調各路兵馬來援!」

    「胡言亂語!」

    朱厚照怒道,「這種挑撥軍心士氣的話,那些個不明就裡的宵小之徒說說也就罷了,你跟著起什麼哄?」

    張苑道:「老奴只是擔心陛下的安危……老奴想,如果沈尚書真有奮勇殺敵之心,何至於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傳回?這其中分明有鬼,不然的話,陛下早該知道沈尚書所部的消息,而不是眼睜睜看著韃子大軍壓境……請陛下明察!」

    朱厚照一擺手:「這種鬼話不必說了,馬上傳朕的旨意,出兵時間提前,不能等到五月三十,就定在後天,兵馬便起行,先在宣府附近好好打上一場,讓韃子知道朕的厲害!」

    「陛下……」

    張苑還想說什麼,不過被朱厚照一瞪,他也就硬生生把話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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