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00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2-30 04:44
第二一七一章 紙上談兵

    張苑從行宮出來後,非常沮喪。

    「本來要阻止陛下出兵,現在倒好,居然促成陛下提前出兵,簡直倒霉透頂……要是陛下出什麼差錯,太后娘娘非得把我扒皮抽筋不可……」

    張苑著急卻拿不出對策,只能回去找臧賢參詳。

    可是派人去通知,卻沒找到臧賢的人,這讓張苑氣上加氣。

    「這些狗東西,一個個就會給咱家添堵!關鍵時候找不到人,看咱家不收拾他!再派人去找!」

    張苑怒不可遏,只能對無辜的隨從發洩。

    就在張苑失去方寸亂發脾氣時,突然侍衛進來通稟,說是有人求見。

    「誰?」

    張苑很驚訝,要知道他平時多在行宮辦公,少有在家,加之行蹤隱秘,又沒有臧賢居中聯繫,這個時候本不該有人登門造訪才對。

    「乃是個武將!」侍衛稟報。

    以張苑的性格,本不會召見,不過這會兒他陣腳大亂,而且也很好奇此人有何底氣跑來見他,當即一揮手:「把人帶進來!」

    不多時,人被帶到院裡,張苑從堂屋出來,看清楚來人相貌後不由皺眉,「咱家在哪裡見過你?」

    來人一身戎裝,儀表堂堂,張苑依稀有印象。

    來人抱拳:「末將許泰,見過張公公。」

    等其自報家門,張苑馬上想起來者身份,皺眉問道:「你是白玉的手下?」

    「正是。」

    許泰回道,「末將乃宣府副總兵。」

    張苑沒好氣地道:「你來此作何?這會兒韃靼人正在關外肆虐,你不應該去關隘禦敵嗎?」

    許泰道:「末將對此戰有些想法,歸納成冊,想進呈陛下,苦於無門路,只能前來請張公公幫忙。」

    說著,許泰從懷裡拿出一份奏疏,雙手送上。

    張苑面現不屑之色,但迅即他腦子裡靈光一閃,擺擺手:「拿過來,看你有什麼禦敵良策,指不定是咱家需要的。」

    在張苑印象裡,許泰能力非常一般,不知為何此番卻如此自信,他接過奏疏後仔細看了一遍,發現此人所獻軍策乏善可陳,不過其中有一條卻頗有新意,那就是許泰提出集合各路人馬至宣府,把宣府當作這次與韃靼人戰爭的主戰場,如此一來朱厚照只需留在宣府,不用冒險領兵出塞。

    張苑不確定這份奏疏是否能得正德皇帝採納,他詳細詢問許泰的思路,許泰雖能力平庸,但對戰爭的理解還是有其獨到之處,這份奏疏沒有明顯的漏洞。

    張苑聽完很滿意,便帶著許泰到行宮向朱厚照「舉賢」。

    本來朱厚照已準備好去赴宴,享受在宣府最後兩日美妙時光,突然聽說張苑帶了名副總兵來見他,有些心煩意亂,對前來邀請的麗妃道:「這奴才,不知又在耍什麼花樣,估摸還是勸朕不要貿然出兵……朕先去會會他。」

    麗妃微笑著點頭,本來她也想聽聽張苑說些什麼,但現在朱厚照沒允許她旁聽,只能遺憾地留在內堂。

    朱厚照出來時,張苑和許泰已等候一段時間。

    朱厚照見到許泰後不由眼前一亮,跟那些粗獷的武將不同,眼前的許泰年輕俊美,看上去一表人才。

    朱厚照對許泰的第一印象不錯,他信步來到大殿中央的椅子上坐下,還未開口,張苑和許泰已下跪行禮。

    朱厚照皺眉問道:「張公公,一應事宜朕不是對你交待好了麼?你來見朕作何?」

    張苑道:「陛下,老奴回去後,宣府副總兵許泰將軍前來進軍策,老奴認為或許可以給陛下一定啟迪,所以特地來為陛下舉薦賢才。」

    「軍策?」

    朱厚照瞟了許泰一眼,他對大臣以軍事方略作為覲見之資很反感。由於自小受沈溪點撥,他對自己的軍事才能充滿自信,不以為別人比他厲害。

    「正是,請陛下御覽。」

    張苑說完,雙手將許泰敬獻的軍策呈遞到朱厚照面前。朱厚照本不願伸手,但側頭看了跪在地上的許泰一眼,又改變主意。

    朱厚照接過軍策,打開來,認真看了一部分,眉頭慢慢皺了起來,盯著張苑問道:「朕說得不夠清楚嗎?一切按照沈先生的計畫行事即可……怎麼這份奏疏卻建議把宣府當作主戰場?如此一來,將沈先生所部置於何地?」

    張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回頭看了許泰一眼,喝道:「許將軍,陛下問你話,還不快回答?」

    許泰神色緊張,畢竟是首次面聖,說話結結巴巴:「……韃子來襲……宣府全境已進入緊急狀態……此時陛下領兵出塞,很可能被韃靼人所趁……」

    說到一半,連許泰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張苑在旁聽得乾著急,心想:「就這水平還跑到我那兒毛遂自薦?原來是繡花枕頭一包草,肚子裡沒有一點乾貨……陛下別怪到我頭上來吧?」

    讓張苑意外的是,朱厚照雖然板著臉,不過似乎沒有動怒。沉吟好一會兒,朱厚照擺擺手,道:「許將軍有話慢慢說,不用緊張。」

    許泰在朱厚照安慰下終於鼓起勇氣,道:「陛下,微臣認為,現如今不知沈尚書所部在何處,若貿然出兵,很可能會讓陛下統領的中軍成為韃靼人主攻的目標,陛下也會因此身陷險地。」

    定下神來的許泰,說話有了條理,娓娓道來,他聲音醇厚,帶著一種磁性,讓人聽了感覺很舒服。

    張苑幫腔:「陛下,老奴認為許將軍言之有理,沈尚書出兵後誰都不知他的動向,估計韃子也不會有例外,如何才能實現沈尚書戰前制定的誘敵深入的目標?此時陛下出兵,宣府這路兵馬就將成為韃子的目標,將取代沈尚書成為誘餌……此時出兵顯然不是良機。」

    朱厚照微微皺眉,嘴上嘟噥道:「也不能說完全沒道理。」

    張苑一聽便知道有戲,繼續挑唆:「沈尚書打仗從來都是天馬行空,不循常法,這次他卻預先制定作戰計畫,還宣稱要充當誘餌,引誘韃靼人上當。結果事到臨頭,他卻消失無蹤,這是什麼道理?韃子知道咱大明的情況……陛下若出事的話,大明立即就會陷入混亂,他們怎麼可能放棄主要目標,專門盯著沈尚書的偏師打?」

    朱厚照聽到這話,輕輕嘆了口氣,情不自禁點頭。

    張苑本想繼續說下去,但一時間有些詞窮,便向許泰使了一個眼色,提醒其說下去。

    許泰沒有辜負張苑的期望,主動接過話茬:「張公公所言極是,微臣以為,韃靼人之前幾次跟沈尚書交鋒,結果都慘不忍睹,此戰他們會儘可能避免與沈尚書所部交鋒,即便沈尚書統率的兵馬數量少,但沈尚書打仗從來不以數量取勝,韃靼人有著切膚之痛,必然瞭解沈尚書的領兵習慣,因而只會派出少量兵馬牽制,而把主要精力放在宣府上。」

    「如今沈尚書行蹤不明,有很大的可能是韃靼人封鎖了沈尚書傳遞消息的途徑……要擊敗沈尚書所部不易,但封鎖斥候傳遞消應該不那麼困難。」

    朱厚照打量許泰,似乎對他的這番言論很感興趣,問道:「那你認為,現在沈先生已經被韃靼人盯上了?雖然雙方沒有交手,卻因為沈先生派出的斥候被韃靼鐵騎盯上導致無法送出消息?」

    許泰道:「微臣淺見,若有錯漏之處請陛下見諒。」

    朱厚照點頭道:「你的分析合情合理,朕怪你作何?不過這些都是揣測之言,沒有證據佐證,你怎麼知道現在宣府周邊聚集的是韃子主力,而不是他們派來牽制的兵馬?」

    許泰沒想到朱厚照眼光如此獨到,一下子發現他進言中的漏洞,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張苑見狀,趕緊跳出來補充:「陛下,這不消息還沒確定下來嗎?如果在兩種可能都存在的情況下,陛下貿然出兵,而最後又證明宣府確實是韃子的主攻方向,到那時……老奴聽說長平之戰,趙括正是因為貿然出兵才導致全軍覆沒……」

    朱厚照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張苑早就知道皇帝不喜歡聽那些戰敗的典故,所以說完後便低下頭來裝起了鴕鳥。

    朱厚照黑著臉一語不發,顯然張苑和許泰這一唱一和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最脆弱的部分。

    許泰不知道朱厚照的脾氣,想到什麼便忍不住說下去,以表現自己的能力。

    「以微臣對沈尚書的瞭解,他領兵打仗很有一套,以其之能若在沒有大的變故下,怎會突然中斷跟朝廷的聯繫?或許沈尚書真的被韃靼人牽制住了……」

    張苑補充道:「也有可能是沈尚書另有居心,有意讓陛下當誘餌!」

    「閉嘴!」

    朱厚照憤怒喝斥出聲。

    如此一來,張苑和許泰都老老實實沉默不言。

    朱厚照沒有繼續安坐,站起身來回踱步,整個人陷入思索狀態,徘徊半天后才對張苑下令:「出兵暫且延後吧,仍然按照既定的五月三十進行準備,若戰局發生變化,朕會另行安排!」

    張苑心中竊喜不已,顯然他跟許泰的進言已奏效,朱厚照開始懷疑沈溪的用意,心生膽怯,不敢再隨便用兵。

    朱厚照再道:「另行派出人馬,去關外調查情況,一定要把韃靼人的兵馬數量調查清楚。」

    「是,陛下。」張苑恭敬領命。

    朱厚照長長地鬆了口氣,似乎不出兵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他看著跪伏在地的許泰道:「這位許副總兵,軍事上的見地可不一般,為何朕以前對他竟一無所知?」

    張苑道:「陛下,許將軍乃武狀元出身,文武雙全,以他如此年紀便已做到副總兵,想必以後更是前途無量。因為缺少建功立業的機會,許將軍才會屈居宣府這種地方,無法得幕天顏……要不陛下這次就帶他在身邊,讓他一展才能?」

    朱厚照微笑點頭:「這建議不錯,朕採納了。」

    許泰趕緊磕頭:「多謝陛下栽培。」

    朱厚照道:「朕從來都是任人唯賢,你有能力,朕自然會委以重用,如果你才能平庸,朕看了就心煩,趁早滾遠些。」

    「許卿家,你的職務暫時不變,仍舊是宣府副總兵,朕不喜歡那種只會耍嘴皮子的傢伙,這次對韃靼之戰算是對你的一次考核,如果你能在此戰中脫穎而出,讓朕刮目相看,朕會提拔重用,如此一來你也可以盡心盡力為朕效勞。」

    「臣萬死不辭!」許泰非常激動。

    只是拿了份軍策來面聖,話都沒說上幾句,朱厚照就有如此高的評價,彷彿光明的前途已唾手可得。

    朱厚照一擺手:「既然計畫已更改,張公公趕緊去安排,朕這幾天也要打起精神,隨時做好臨場變陣的準備!」

    ……

    ……

    朱厚照本來決定提前出兵,結果在張苑和許泰一番進言後,再次改變計畫。

    以目前的情況看,出兵時間很可能在五月三十的基礎上繼續延後。

    張苑趾高氣揚地帶著許泰回到自己的院子。

    進到正堂,張苑坐下,許泰長鞠一禮,感激地道:「張公公,此番末將有機會覲見陛下,全賴您老提攜,末將願為張公公效命。」

    張苑似笑非笑:「不效命你還想作何?過河拆橋嗎?」

    「是,是!」

    許泰很是尷尬,平時他逢迎的對象都是文官,雖然也一樣貪婪無恥,卻會裝樣子藏著掖著,但眼前這位張公公則完全不會掩飾。

    張苑道:「既然咱家幫了你,你該有所表示吧?」

    許泰一怔,隨即意識到非要有利益輸送不可,趕忙道:「卑職回去後便準備一份厚禮送到張公公府上。」

    「嗯。」張苑滿意點頭。

    在張苑看來,這次他可以說是大獲全勝,沒有絲毫損失,便賺了個盆滿缽滿,一切都在往他預期的方向發展。

    本來到這個時候許泰該告退了,不過他卻沒有這個覺悟,恭敬請教:「張公公,陛下安排地方調查軍情,這韃靼人的兵馬數量……該如何去查?」

    張苑有些詫異,反問道:「這種事需要咱家提醒你嗎?一定要讓陛下覺得攻打宣府邊塞的是韃子主力,如此才會把九邊各路人馬聚集到宣府來應對,如此一來你豈不就有了立軍功的機會?」

    許泰頗為不解:「萬一宣府這邊不是韃子主力,只是韃靼人派來牽制的散兵游勇當如何?」

    張苑冷笑不已:「剛才在陛下面前,咱家還覺得你有頭腦會辦事,怎麼到頭來卻跟個豬腦子一樣?」

    許泰沒想到張苑翻臉無情,馬上就開罵,而且罵得那麼難聽,一時間心裡非常不舒服。

    張苑一甩袖,不耐煩地道:「即便宣府這邊不是韃子主力,也要造成其是主力的假象,只要陛下徵調各路人馬到宣府,韃靼人只能被動應變……」

    許泰見張苑態度不佳,只能裝出一副受教的模樣,恭敬行禮:「張公公提醒的是,卑職知道怎麼做了。」

    這會兒許泰已把自己當作是張苑下屬,一切以對方馬首是瞻。

    張苑冷笑道:「現在陛下對你賞識,那是咱家在陛下跟前說了你的好話,如果你不識相,做出讓咱家不滿意之事,咱家對你就不客氣了,只要咱家幾句話,你以後一絲一毫晉陞的機會都沒有……你可要思量清楚。」

    許泰感受到來自於張苑的壓力,吸了口涼氣,又趕緊行禮,而張苑根本就不等他主動告辭,便徑直往內屋去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2-31 05:43
第二一七二章 深入腹地

    入夜後,朱厚照又繼續風流快活去了。

    一切如同往常,本來定好出兵計畫,結果不到兩個時辰就又改變,軍令如此反覆讓王守仁和胡璉非常無語,軍中將士也折騰得夠嗆。

    行宮內,麗妃當晚給朱厚照安排好節目,自個兒則藉口身體不舒服沒有留在朱厚照身邊,因為她知道就算伴駕也不會得到朱厚照臨幸。

    麗妃最關心的就是軍務,出來後直接去見常侍太監小擰子。

    小擰子把大致情況一說,麗妃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麗妃道:「……出兵之事幾番反覆,至今都無法成行……按照最新決定,陛下似乎不再打算往援沈大人所部?」

    小擰子猶豫地道:「麗妃娘娘,陛下此時出兵還有用嗎?沈尚書已走了半個多月,到現在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傳回來,怕是有人從中作梗吧?對了,娘娘聽到什麼風聲沒有?」

    言語間小擰子多有試探之意,朱厚照指定麗妃負責部分情報工作,如此一來小擰子便覺得麗妃知道的消息可能比他多一些。

    麗妃沒有回答小擰子的問題,繼續問道:「陛下的安排是什麼?」

    小擰子想了下,道:「大概是讓張公公派人調查關外的情況,如果五月三十前韃子沒有增兵,陛下還是會如期出兵,否則的話……陛下可能會徵調各軍鎮兵馬往援宣府,沈大人的死活就顧不上了!」

    麗妃蹙眉:「沈大人一心為國,不惜帶領少數人馬出塞,以身為餌,最後換來的便是這結果?」

    小擰子道:「沒辦法啊,娘娘,如果沈大人是跟陛下合兵一處的話,自然沒問題,但……沈大人堅持單獨出兵,現在卻沒了消息,換作誰都會認為沈大人出事了……您讓陛下如何安心?出了關口,那就是韃靼人的天下!」

    突然間麗妃不說話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麗妃知道朱厚照昏聵,一切憑喜好行事;小擰子也明白朝中人大多貪生怕死,至於軍中事務,本跟二人無關,他們尚無資格參與其中。

    「唉……」

    良久後,麗妃長長地嘆了口氣,「看來還是要想辦法勸說陛下,至少要讓陛下相信,宣府周邊出現的只是韃靼人少數遊騎,根本不成規模。」

    小擰子問道:「娘娘確定真是如此嗎?如果沈大人那路人馬出了狀況,再或者如同傳言那般,沈大人出兵後立即找地方隱藏起來,任由陛下統領的中軍成為韃靼人攻擊的目標,等情況危急時再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現,又當如何?」

    麗妃搖頭:「旁人或許會這麼做,沈大人絕對不可能,如此行徑必將觸怒陛下,實非智者所為。之前沈大人說得很清楚,合兵一處聲勢太過浩大,韃靼人知道不敵只會北逃,遁入大漠,到那時大明軍隊進不得退不得,等糧草耗盡只能無功而返,陛下和沈大人都將淪為天下人笑柄。」

    「正是因為如此,沈大人才會提出分兵誘敵之策,若韃靼人知道沈大人領兵游弋在外,敢放肆攻打宣府?哼哼,韃靼人不殲滅沈大人這路兵馬,做什麼事情都會縮手縮腳!」

    小擰子本來還想辯解幾句,但話到嘴邊卻收了回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同樣一件事,不同人有不同解讀,其中變數多多。

    至於韃靼人是牽制沈溪所部而集中主力攻打宣府,還是分兵牽制宣府而把主要兵力用在圍殲沈溪所部上,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

    ……

    延綏鎮,榆林衛城。

    一連幾日邊關都被韃靼人騷擾,三邊總制王瓊憂心忡忡。

    跟宣府、大同等處閉關不出不同,王瓊採取的策略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有來有往,攻守兼備的策略,這是因為王瓊手上有整個西北邊軍中最為精銳的騎兵,而他也非一個保守迂腐的主帥。

    韃靼在其他地方都耀武揚威,唯在三邊雙方才殺得難捨難分。

    幾天下來,韃靼人已經有數十死傷,雙方經歷的小規模戰事有五六次,但無論是韃靼人,還是明軍,在交戰中都沒有盡全力,雙方都在試探,交戰時基本是以遠距離的弓射和火槍射擊為主。

    五月二十八,王瓊從各處得知九邊多地遭遇韃靼人襲擊,心裡已經有了打算,不過為求穩妥他還是去求教謝遷。

    對於王瓊來訪,謝遷有所準備,坐下後直接問道:「……韃靼幾次犯邊,德華你心緒不寧了吧?」

    王瓊搖頭苦笑:「謝閣老說的是,韃靼頻頻犯境三邊,兵馬過千,說明韃靼方面已開始對大明有針對性地進行戰略部署,與此同時宣府、大同等各處均遇襲,可見沈尚書所部處境不妙……」

    謝遷伸手打斷王瓊的話,「你為何如此篤定?難道就不可能是沈之厚消極避戰,出塞後就躲了起來?」

    「這……」

    雖然王瓊對待謝遷採取了綏靖的策略,願意聽取謝遷的意見,但他也有自己的驕傲,他推測韃靼目前對九邊各處採取的是襲擾的策略,想拖住大明邊軍,阻撓沈溪之前調集各路人馬馳援,畢其功於一役的戰略實施。

    王瓊道:「謝閣老,事情不明擺著嗎?沈尚書領兵出塞,深入草原,抵達韃靼人腹地,韃靼人連內患都未清除,又怎敢輕言犯邊?現在九邊各軍鎮均有警訊傳來,可見韃靼人已經慌了!」

    謝遷搖頭,顯然對此有不同見解,「看事情不能流於表面,德華,你要看到現在九邊各處上報的韃靼人數量,可不是小數目!也許韃靼人的目的,是想以犯邊脅迫沈之厚率部回撤也未可知……」

    「總歸一切要聽從調令,陛下沒有發來諭旨,我等就安守城塞,此戰無過便是功,一旦有什麼差錯,責任是你跟老夫能承擔的嗎?」

    王瓊一時語塞,心想:「早該想到謝閣老會如此說,我作何來問他?現在他下了死命令,我沒法再說按照原定計畫出兵呼應沈尚書了!」

    ……

    ……

    從宣府鎮一路往西到甘肅鎮,九邊重鎮大半亂成一鍋粥。

    處處都奏報韃靼人來襲,數量從幾百到幾千不等,從目前的形勢看,已不是小股騷擾,而是大規模用兵,各軍鎮都在防備韃靼人南下,關於沈溪所部行進方向已無人關注。

    此時沈溪已領兵過土城、下水海,一路向北,往官山而去。

    大軍出塞後沿途不儘是草原,山川丘壑也有很多,道路崎嶇難行。大明曾在太祖、太宗時,在大同以北地區進行過有效統治,分別建立了宣德衛、官山衛、雲川衛、玉林衛等衛所,但在仁宣後逐步放棄,主要是因為邊塞生活太過艱苦,農桑無法推行,很多地方用土法構建的城池無法有效抵禦草原部族的襲擾,只能進行戰略收縮。

    行軍路上,不時可以見到一些古城,可惜不能作為駐軍之所,城池周邊湖泊多已乾涸,城牆風化嚴重,多段牆體已是殘垣斷壁,根本無法起到防禦的作用。時值夏季,草原上熱浪蒸騰,條件艱苦,士兵行進速度怎麼都快不起來,一天下來最多走上五十里,卻比起關內一天一百里疲累多了。

    行軍半個月,沈溪所部現已是精疲力盡。

    本來士兵們飽含激情出塞,但隨著時間推移,距離大明關口越來越遠,思鄉之情逐漸顯現,將士中開始出現不同的聲音。

    此時大多數官兵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裡,入目所及,都是一望無垠的青青草原,剛開始看到這種景色或許很新鮮,覺得天下間美景不過如此,但隨著時間推移,每天都是相同的風景,審美疲勞後,反倒覺得糟糕透頂。

    特別是近日與後方的聯繫逐漸斷絕,使得士兵始終處在一種惴惴不安的茫然中,他們不知道沈溪會帶他們到何處,至於曾經期冀過的大戰,那些建功立業的美好願望,到這個時候都已煙消雲散,沒有人知道下一刻會遇到怎樣的危險。

    五月二十七,兵馬抵達官山南邊的九十九泉,這裡是官山衛舊地,因在這片海拔兩千多米的狹長高原上分佈著九十九個湖泊而聞名,昔日蒙古大汗窩闊台的大帳便設於此。

    旅途疲累,沈溪手下部分官兵居然有了些許高原反應,讓人始料未及。沈溪看軍中士氣不高,下令兵馬在官山衛城塞舊址駐紮。

    當天晚上,張永和馬永成兩位監軍結伴到中軍大帳向沈溪訴苦。

    張永道:「沈大人,您看再這麼漫無目的地往北行軍也沒什麼意義,咱們走了好幾百里,路上連一個韃靼部落都沒碰到,不是咱們方向走錯了就是韃靼人有意提前避開,得想想其他法子。」

    馬永成有著明顯的高原反應,他眼瞼水腫,呼吸急促,哭喪著臉道:「沈大人,咱就算誘敵,也不用走那麼遠吧?如果敵人不想理會咱們,咱也別犟著不回頭啊……乾脆換個方向走,此番帶的糧草輜重真不少,翻山越嶺折騰死人,如今馬匹和騾子已累死不少,再往前恐怕無力為繼了。」

    沈溪正在低頭查看沙盤,他神情淡然,頭也不回地說道:「兩位先回帳休息,至於行軍計畫,本官會適當進行更改,保管不會做橫穿沙漠的蠢事!」

    「希望沈大人能遵守承諾。」

    張永說完,跟馬永成相視一眼,臉上滿是無奈。

    馬永成先行離開,張永臨出帳前提醒沈溪:「沈大人,一切要視實際情況而定,之前不是商議好了,出塞後咱先往北走一段,接下來就向西撤,可這一路您總是往北,一點沒有向河套之地轉進的跡象……若在此地與韃子對上,咱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佔,恐怕落不了好!」

    沈溪抬起頭,轉過身盯著張永問道:「公公難道對本官不放心?」

    張永嘆息:「咱家知道,沈大人已有成熟的計畫,但就怕情報上出現疏漏,照咱家說,別繼續往北走了,在這裡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往西行進,然後再伺機往南撤回關內……總在這草原上徘徊,實在讓人難以放心。」

    沈溪微笑著點頭:「那就按照張公公的意思做吧。」

    ……

    ……

    夜深人靜,沈溪仍舊留在中軍大帳中。

    營地一片安靜,就算是巡夜的士兵也會非常小心,生怕影響戰友的休息。

    這時唐寅打著哈欠,掀開簾子鑽進中軍帳,一見沈溪的面就問道:「咱們現在深入韃靼地界,該有七八百里了吧?」

    沈溪微笑著搖頭:「最多也就五百里。」

    唐寅嘆道:「敢問一句,這裡距離韃靼王庭有多遠?韃靼騎兵主要活動區域又在哪兒?」

    沈溪帶著唐寅到沙盤前,在上面某處指了指:「我們現在在這裡……照理說,這周圍都是韃靼騎兵頻繁活動的區域,我們算是深入韃靼腹地了吧。」

    唐寅大驚失色:「沈尚書打算在這裡跟韃子開戰?這……這簡直是自取滅亡,根本沒有絲毫得勝的機會!」

    沈溪笑了笑,問道:「伯虎兄怎麼這麼說?難道不知道我就是憑藉對韃靼人的連續勝利才擁有今天的身份和地位嗎?」

    唐寅翻著白眼:「若韃靼人沒發現我們還好,若是他們有意放我們到這裡來,伺機設下埋伏,等我們進入包圍圈後幾路人馬殺出,咱有多少兵馬也不夠填的……這根本就是找死,逃生的幾率微乎其微,全軍覆沒可期啊!」

    沈溪沒有理會唐寅的喪氣話,指著沙盤道:「伯虎兄可知韃靼人就在這附近?」

    「什麼?」

    唐寅突然緊張起來,感覺沈溪很多事隱瞞他,或者說是隱瞞軍中所有人。

    沈溪道:「從我們進入草原開始,便有數千人馬窺伺在側,一路跟隨我們北上,卻一直未對我們發動攻擊,之後北路和東路,也發現不下萬騎盯著我們……距離我們最近的韃子騎兵大概在八十里外,若他們輕騎出擊的話,大概兩個時辰便可殺到我們面前!」

    唐寅用古怪的目光望著沈溪:「情況如此惡劣,沈尚書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領兵北上?」

    沈溪微笑道:「既然韃靼人不肯與我們交戰,那我們怕什麼?越是出人意表,越是讓人意想不到,諸葛孔明不也唱空城計?」

    「空城計?」

    唐寅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搖頭道:「空城計也不是每次都奏效,沈尚書太過冒險了吧!」

    沈溪自信地道:「這裡已算韃靼人腹地,咱們大搖大擺而來,韃靼人摸不清楚咱們虛實,不敢輕舉妄動。這次就當本官帶士兵們過來適應一下高原的環境,為將來攻滅韃靼王庭做準備。」

    唐寅神色古怪,「沈尚書考慮得也太遠了些,現如今能確保咱們平安折返大明嗎?」

    沈溪繼續指著沙盤道:「從這裡往西,便是豐州,我準備去那兒看看,然後試著往南往雲川衛和東勝衛舊址……之所以如此,一則是誘敵,二則是熟悉路徑,而後者意義更大……」

    「放心吧,韃靼人即便要開戰也不會太著急,因為我們距離大明疆土距離會越來越遠,韃靼人要隔斷前後方補給與援助也更容易,如此他們才會篤定,我這路人馬是出來送死的,到時候他們才會試著襲擾我們,進而爆發大戰。」

    唐寅道:「沈大人意思是說,韃靼人暫時沒有動我們的意思?」

    「大概就是如此。」沈溪點頭。

    唐寅想繼續說什麼,這時外面營地突然喧鬧起來。

    「嗚嗚——」

    號角聲響起,顯然是有敵人襲營。

    唐寅怒道:「沈尚書不是說韃靼人不會來犯嗎?」

    沈溪攤攤手:「我又不是韃靼人,怎會知道他們的用兵策略?紙上談兵,自然有判斷失敗的風險!」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1 16:43
第二一七三章 沒那麼簡單

    明軍臨時營地遭遇韃靼人突然襲擊。

    不過由於外圍塹壕的存在,韃靼人沒法直接衝擊明軍駐紮的城塞,剛開始只能遠遠地放冷箭,在城塞周邊不斷迂迴,試圖造成大明營地的混亂。

    沈溪所部進駐官山衛遺址已經一下午時間,構築起了較為完備的防禦體系,入夜後城塞周圍按照縱深堆砌了大量柴禾堆,遇襲後先是外圍火堆點燃,然後往中心城塞又次第燃起幾十個火堆,明軍對韃靼人的動向可謂瞭如指掌。

    這麼一來,當韃靼人在外圍放冷箭時還好,明軍根本就沒反應,可一旦對方越過第一道塹壕準備衝擊城塞時,立即就會引來塹壕以及城牆上明軍以火銃發射的密集彈雨的攻擊。

    韃靼人一方面要躲避前面水潑般襲來的子彈,一方面又要注意地上那彎彎曲曲的塹壕和陷馬坑,騎兵的速度完全發揮不出來,瞬間倒下一大片。

    韃子指揮官見狀,匆忙吹響號角,敵人騎兵只能狼狽地丟下幾十具屍體後撤。

    等韃靼騎兵完全退回外圍,明軍陣地上又再次沉寂下來,如此幾個反覆,到黎明時韃靼人終於不甘地退去。

    沈溪沒有安排人馬追擊,明軍營地內恢復了安寧。

    晨霧中,沈溪登上城頭,極目遠眺,臉上浮現滿意的笑容。昨夜他並未臨陣指揮,只是在中軍大帳中遠遠遙控,明軍這一系列應對舉措是平日經常訓練的科目,此時施展開來如同行雲流水一般,在大量殺傷敵人的基礎上自己卻無一死傷,還能充分節省彈藥,讓沈溪大感欣慰。

    確定韃靼人已撤出二十里開外後,張永和馬永成均長長地鬆了口氣,臨戰官兵也終於可以緩口氣,好好歇息。

    按照規定,昨夜進入塹壕和上城頭迎敵的僅為全軍一半官兵,此時養精蓄銳的另外一半官兵迅速上前接過了防務,撤下來的官兵聚集到了伙房處,等候吃早飯然後回營房補上一覺。

    沈溪到各處逛了一圈,所到之處士兵全都夾道迎接。

    確定全軍沒有傷亡後,沈溪回到中軍大帳,此時唐寅、胡嵩躍、張永和馬永成等人已在帳中等候。

    「大人,此番韃子來襲,留下了兩百多頭顱……可惜韃子太過狡猾,稍有損傷就後撤,沒辦法擴大戰果!」胡嵩躍顯得很遺憾,似乎對戰果不太滿意。

    張永在旁嘟噥:「此地危機四伏,少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韃子頭顱得再多有何用?當機立斷就此撤離,安全返回關內才是正理!」

    因為韃靼人的頭顱代表著軍功,將士最看重這個,故此聽到張永的話,全都怒目相向。

    馬永成問道:「沈大人,您看現在怎麼辦才好?聽聲勢,韃子昨晚至少出動上萬兵馬,等其完成集結,下一次襲擊可能比今日更加嚴重。」

    胡嵩躍道:「怕什麼,韃子再來,我們也能應對自如。如果不是沈大人嚴令不得追擊,那些韃子一個都逃不掉!」

    張永罵道:「看把你能耐的,胡將軍,你這是要上天哪!」

    太監說話本就尖酸刻薄,胡嵩躍早就知道張永的秉性,只是微微扁了扁嘴,並沒有出言爭論。

    這會兒所有人都看向沈溪。

    因為大部分將領還在各自崗位上堅守,能到中軍大帳來的沒有幾個,胡嵩躍得令後也會前去傳達,此番不過是作為將士代表前來見沈溪。

    沈溪道:「韃靼人前來襲擊我軍營地,說明他們已經明確我們的位置,只是不知道我部虛實罷了……以昨日攻營人馬的素質,應該是達延部主力,如此說明韃靼人主力很可能就在周邊一百里內。」

    「嘶……」

    就算是胡嵩躍,聽聞這話也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倒不是說他怕了韃靼人,而是覺得韃靼人已殺到眼前還懵然未知,如芒刺在背。

    沈溪稍微壓了壓手:「不過也不用過分擔心,以本官所知,韃靼目前不敢全面攻打我軍,因為他們對我們的實力沒個準確的概念……」

    張永嗓子異常尖利,嚷嚷道:「這有啥不清楚的?跟了一路,恐怕連咱有多少人、多少牲口都一清二楚,就差咱露出破綻,一擁而上了!」

    馬永成有些尷尬:「張公公,還是聽從沈大人吩咐吧……沈大人言之在理,韃靼人昨夜恐怕只是試探,如果真要全線進攻,恐怕這會兒已經圍過來了,可見對我軍還是心存忌憚,想多看看形勢發展再決定下一步動向。」

    張永這才緘口不言。

    旁邊唐寅問道:「沈尚書,您不是已調查清楚韃靼人動向嗎?趁著韃靼人三心二意,我們是否該考慮撤兵的問題?從這裡快速往南,從高向低,就算中間經歷山巒疊嶂,那也不至於用來時那麼長時間,快些趕路的話,咱們七八天就能回到關內!」

    張永連忙道:「對對,唐公子說得對,沈大人您可要好好考慮下這個建議。」

    沈溪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如果就此撤兵,豈不為天下人輕視?只是跟韃靼打了一小仗便撤退,完全違背了當初的戰略部署……若各路人馬已如約設好包圍圈,我們沒有按照既定計畫誘敵,那就是欺君之罪!在座諸位可承擔得起這個後果?」

    「哎呀,沈大人,這都什麼時候了!」張永急切地道,「韃子都殺到眼前了,以咱們的微薄兵力,此時不撤兵更待何時?」

    沈溪搖頭:「就算撤,也只能往雲川衛、東勝衛故地走,把韃靼人往西引……現如今陛下統領的中軍可是在宣府,若因為咱們失職導致宣府出什麼狀況的話,責任不是你我能承擔的!」

    張永還想說什麼,卻被馬永成拉了一把。

    馬永成道:「沈大人所言極是,那就按照既定計畫,一路往西……不過咱們要兵貴神速,一點兒都不能再耽擱了!」

    沈溪微微點頭:「那是自然……現在讓昨夜禦敵的將士好好休息,午時前拔營,向豐州進發!」

    ……

    ……

    至午時,太陽當空,沈溪所部離開官山衛舊址,向西轉進。

    韃靼人在確定明軍是撤走而不是故意誘敵設伏後,大批斥候進入明軍遺棄的營地,將大致情況調查清楚,立即回去跟指揮昨晚襲擾戰的達延汗次子烏魯斯博羅特匯報。

    烏魯斯博羅特驍勇善戰,在達延部中地位很高,相對於兄長圖魯博羅特更得達延汗親睞,主要是老大圖魯博羅特自小便喜文厭武,不善弓馬,這跟草原上崇尚強者的風俗格格不入。

    達延汗這幾年一直致力於統一草原,其採用的戰略是聯合之前那些在與大明作戰中損失慘重的部族,先行掃滅那些在戰爭中沒多少損耗的部落,迅速補充自身損耗,再逐漸把之前聯合的部族蠶食。

    到了今年,達延汗先後掃滅衛特拉、癿加思蘭等部族,就要完成統一大業,突然大明軍隊就殺進草原。

    如果是旁人領兵的話,達延汗並不會有多顧忌,直接就會發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一仗再說,不過當知道明軍主帥是沈溪時,達延汗卻猶豫了,生怕自己重蹈覆轍葬送察哈爾汗部精銳,失去對草原各部族的壓制能力。

    同時,聽到沈溪領兵殺來,草原上各部族人心惶惶,首先接近大明大同關隘的部族倉皇北遷至陰山、大青山以北,然後就是河套地區的永謝布、鄂爾多斯、土默特等部族相互間開始頻繁接觸,商量對策。

    一切的根源在於沈溪這個名字,過去不到十年時間裡,讓草原各部族折損了太多人馬,記憶深處充滿了恐懼。

    當手下百戶把大明營地內的狀況告知,烏魯斯博羅特臉上露出沉思之色。

    旁邊一名長相儒雅的千戶主動建言:「濟農大人,這次明朝人馬主動撤兵,可見他們已心生懼意,正是銜尾追擊的好機會,我們可以分兵,從幾個方向發起突擊,一定能將眼前的明軍殲滅!」

    烏魯斯博羅特冷冷地凝視那千戶一眼:「昨夜還有人跟我說,明軍沒有防備,夜襲可以一舉奏功……敢問有誰殺了大明士兵嗎?」

    「未有!」

    韃靼人生性耿直,不會虛報軍功,雖然夜色中不知道流矢是否取得殺傷,但只要沒見到明軍士兵的屍體就不算有戰果。

    烏魯斯博羅特惱火地道:「明軍沒什麼損失,我們卻折損了三百多精銳,他們昨天還是活蹦亂跳的勇士,就因為你們的魯莽而丟掉性命,這件事若被大汗知道,一定會怪責我沒有聽從他的指示,貿然出兵!」

    「現在大汗的人馬還沒向我部靠攏,這邊草率用兵,若被明軍所敗,以後有何面目在草原立足?」

    那儒雅千戶不甘地道:「可是……濟農大人,我們怎麼可能會失敗呢?明軍孤軍深入,沒有援軍,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我們手上,只要精心策劃,不難一戰將其消滅,就此清除懸於我草原部族頭上的陰霾,揚我察哈爾汗部的威名!」

    「該死!這種話光靠嘴巴說是沒用的,之前已查明,深入草原的明軍數量足有數萬,光牲口就有差不多五萬匹,這是一股龐大的力量!你們覺得,曾經數次戰勝我草原部族的明朝統帥沈溪,會對我們的突襲沒有防備?」

    烏魯斯博羅特說完,圍繞周邊的那些個千戶、百戶都不敢吭聲。

    烏魯斯博羅特環視一圈,嘆息道:「此次夜襲徒勞無功,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把詳細情況告知大汗,讓大汗知道明軍來者不善,他們絕對擁有與我們一戰的能力……現在我們的任務就是遠遠綴著這路人馬,等大汗到來後聽從命令行事即可。」

    「可是……濟農大人,我們並不知道大汗幾時才會趕來與我們會合啊!如果明軍就此逃回關內去了呢?豈不是坐失良機?」之前那名千戶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烏魯斯博羅特冷笑道:「明軍千里迢迢來到草原,只是為了跟我們打個照面,然後逃走?如果是別人我信,但對手是那個曾擊敗過我的沈溪,事情就絕不會如此簡單……聽從我的命令,靜觀其變吧!」

    ……

    ……

    沈溪領兵撤退,具體行軍路線是沿著兩漢時豐州故道向西行進。

    此時草原上已正式進入雨季,原本是晴空萬里,走不了多久就會迎來瓢潑大雨,冷暖交替之下,軍中傷病號增多,非戰損失急速增加,嚴重拖累了行軍速度。

    又走了兩天時間,仍舊沒有韃靼兵馬來犯的跡象,不過以斥候調查的情報看,韃靼人一直尾隨在後,將士們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繃狀態。

    五月二十九,兵馬來到一條寬闊的大河前面,前進路線受阻。

    雖然軍中準備有大量羊皮袋,可以快速紮成羊皮筏子,然後並排成浮橋渡河,但面對水面遼闊且水流湍急的大河則顯得無能為力,當斥候把情況告知沈溪後,沈溪騎上快馬來到河岸上查看情況。

    張永和馬永成等人也都乘坐馬車而來,等看到前方橫亙著一條寬達一里的大河時,這些急於要回到大明國境的人臉色都極為難看。

    張永皺著眉頭道:「沈大人,現在時值盛夏,草原上雨水多,就算小小的溝渠也會氾濫為大江,難道您在出塞前就沒查過這片草原的地形地貌?莫不是咱要順著這條河繼續往南行?」

    沈溪臉上的神色極為輕鬆,搖頭道:「向南走的話恐怕不行,以本官所知,這條河乃是大黑河,為黃河在河套地區的最大支流,沿河土地平坦、肥沃,春秋戰國時便得到開發,到兩漢時已是有名的糧倉,惜唐安史之亂後荒廢,淪為草原部族的牧場,本朝一度重新開發,可堅持不到百年便又撤離。」

    「根據情報,大黑河周邊草原部族不在少數,不過因為戰爭爆發,這些部族大多已經遷徙走……大黑河由北向西南,最後匯入黃河,要是咱們順著河往南走的話,河面只會越來越寬!」

    馬永成驚慌失措地道:「沈大人,這可如何是好?如果咱們在這裡渡河的話,以如今手頭的資源,怕是十天半個月都無法全數渡河,背後韃子鐵騎隨時都會殺來!」

    張永也很著急:「看來只有往上遊走,到了河面窄一些的地方才有機會渡河。」

    沈溪沒有回答,看著寬闊的河面,好像有心事。

    恰在此時,胡嵩躍帶人過來跟沈溪匯報情況,「大人,末將已派人去查過,方圓數里內沒有船隻,連舢板都沒找到一塊……不過北邊五里外有片樹林,要不咱們派出部分兵馬前去伐木,如此加上咱們軍中儲備的羊皮袋,可搭建浮橋過河!」

    張永苦笑道:「胡將軍,你不是開玩笑吧?如此寬闊的河面,湍急的水流,浮橋幾時能搭起來?別到最後十天半個月都沒法過河!」

    胡嵩躍看都不看張永,只是用請示的目光望著沈溪,想知道主帥的意見。

    沈溪撫摸著下巴,看著河對岸良久,終於開口了:「咱們還是順著河一直走,看看前方是否有渡口!若是本官沒記錯的話,這條河是在東勝衛舊地的君子津匯入黃河,咱們有大把空間騰挪!」

    儘管張永和馬永成均有意見,認為不過河的話難以擺脫追兵,不過眼看沒有過河的希望,臨時伐木的話又太過浪費時間,只能聽從沈溪命令行事,當然他們心中更期望沈溪能幡然醒悟,由原路返回大同,但又知道韃靼人一定會派出兵馬截斷歸途,一切跡象表明只能往草原腹地走,才能伺機往南返回大明。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3 04:03
第二一七四章 王帳定兵

    這天沈溪所部沿河走了十多里便停了下來,就地駐紮,因為是背河紮營,等於是四面中有一面能基本保證安全,設防時可以忽略一個方向。

    不過張永不放心,紮營時特地找到沈溪,提醒他留意河上的情況。

    張永道:「……咱們是沒辦法過河,可韃子在此經營日久,想必有辦法從河那邊過來,適逢豐水期,船隻順流而下,轉瞬就可在河岸登陸,到時候韃子前後夾擊,我軍危矣……」

    此時沈溪身邊簇擁著大批人,匯報手頭的工作。沒人在意張永說什麼,即便軍中上下都在擔心歸途不安穩,但將士們對沈溪依然充滿信心。

    也正是因為有沈溪坐鎮,這路人馬才沒有出現人心離散的狀況,士兵們都覺得只有跟著沈溪才能確保平安無事,哪怕沒得到軍功也能安然返回大明國土。

    入夜後,營地內異常安靜,為確保防禦措施到位,沈溪親自到營地中巡查,跟隨他一起的是王陵之和少數幾名侍衛。

    士兵們對沈溪很敬重,儘管軍中士氣不高,但沒出現一個逃兵,誰都知道如今遠離大明國土,就算想逃也沒處逃,還不如跟隨曾經立下無數戰功的沈溪,博取個前程,同時身邊有袍澤跟自己並肩作戰,也不會覺得孤單寂寞。

    巡邏結束,已是深更半夜,沈溪讓王陵之等人先回去休息,獨自回到中軍大帳,適逢雲柳和熙兒前來覆命。

    領軍進入草原後,沈溪對於韃靼人的動向更為關注,同時還密切注意大明九邊各地軍情,尤其是正德皇帝親自坐鎮的宣府之地的情報,是重中之重。

    「……大人,陛下頒旨決定於五月三十出兵,但是否能如期上路還是未知數,如今三邊以及大同、宣府等地都有韃靼兵馬襲擾,各處風聲鶴唳,恐怕難以按照既定計畫行事。」雲柳說話時,臉上滿是鬱悶。

    讓雲柳最擔心的事情終歸是發生了,韃靼人有了迅速而猛烈的反應,而大明軍隊出塞的決心遠沒有戰前預計的那麼強烈。

    沈溪搖頭道:「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情,這場戰事系陛下和我一力推動,旁人對這場戰事並不熱衷,現在韃靼只要稍微做出進犯的態勢,各地便會龜縮防守,怎會在意孤軍深入的某一路人馬的死活?」

    雲柳低下頭,沒有說話,熙兒不解地問道:「早知如此大人還堅持領兵出塞?」

    沈溪笑了笑道:「這是個老生常談的問題,若不分兵且以其中某一路人馬為餌,韃靼人會主動一戰嗎?既然是我親手制定的計畫,危險自然要由我自個兒來扛,至於結果如何,又另當別論。」

    雲柳道:「所以大人早就預計到會有今天的結果?」

    沈溪苦笑:「終究還是高估了陛下臨戰時的決心和勇氣……從目前的情況看,我部短時間內想得到援軍已無可能。」

    說話間,沈溪走回帥案後,看著面前攤開的地圖道:「我們現在距離大明說遠不遠,但是回去的道路已斷絕,只能一路西進再南返,這一路韃靼人都在尾隨,隨時可能與我部短兵相接……」

    「有著這些年的恩怨糾葛,韃靼人不可能讓我領軍平安返回大明境內,只要能夠集中兵力殲滅我這路人馬,對於韃靼人來說就是偉大的勝利,而對大明來說這樣的損失基本也可接受!」

    熙兒顯得很氣憤:「如此說來,朝廷已準備犧牲大人?」

    沈溪笑道:「沒有誰願意置身險地,但關鍵時刻總要有人站出來做出犧牲。之前在九十九泉,韃靼人向我們發起夜襲,但過後便相安無事,足以說明他們沒有準備好……」

    「誠然,我們內部確實出現了問題,但韃靼人就一團和睦麼?這幾年韃靼人連續內戰,他們也是內憂外困……這遼闊的草原上可不是只有達延部,現在我們腳下就已不是他們的地盤,而是亦不剌部的牧場,要到這裡跟我們作戰,各方都要琢磨一下其中的利害關係,萬一有人在背後捅上一刀呢?」

    本來雲柳和熙兒非常擔心,可當沈溪分析清楚當前的情況時,兩女臉上均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神色。

    此前她們只看到大明王朝跟草原部族間的敵對,以及大明內部的隱憂,卻沒有看到韃靼人也存在各種問題,仔細想一下沈溪的話,她們便知道,其實韃靼人要孤注一擲打一仗也不是易事。

    沈溪道:「如果換作三四年前,韃靼內部聯盟較為穩固,我們斷不敢如此孤軍深入,不過現在情況不同,達延部為求完成徹底的統一,跟很多部族交惡,彼此齷蹉不斷,這會兒我們突然殺到草原腹地,誰都不想主動跟我們交戰,哪怕最後殲滅我部也是慘勝,就算強如達延部也無法維持對其他草原部族的戰略優勢!」

    「韃靼人最希望看到的,其實是彼此相安無事,他們的目的不是殲滅我們這路人馬,而是防備我突起發難,他們對我領軍深入草原難以理解,所以才會在後面緊盯著,儘量把我軍推給其他部族來解決。」

    「達延部最願意看到的情況,是我帶著人馬撤回關內,還希望我在沿途殲滅亦不剌、永謝布、土默特等部族,以便他們坐收漁翁之利。」

    ……

    ……

    九十九泉,距離前幾日沈溪駐紮的官山衛舊址不遠的官山之巔,此刻旌旗招展,帳篷林立。

    九十九泉對於韃靼人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當年成吉思汗在征西夏途中駕崩,窩闊台繼汗位,立即向金王朝用兵。當戰火在關中地區燃燒,烽煙在伊洛間翻滾時,窩闊台率部到了九十九泉,設立議事台,此地便成為征滅金、夏等王朝的指揮中樞。

    時隔三百年,九十九泉地區再次飄揚起黃金家族的戰旗。

    達延部王帳內,巴圖蒙克高坐在上,即便領兵在外,條件簡陋,但作為孛兒只斤家族唯一合法繼承人,也必須體現出高人一等的地位,幾個王子,還有國師、將領等排成兩排站在台階下,等候巴圖蒙克訓話。

    等人差不多到齊了,巴圖蒙克環視一圈,穩健地站了起來,雙手微舉,前方台階下所有人都下跪行禮。

    巴圖蒙克再一擺手,人們才站起來,再次恢復成左右兩個隊列。

    微微頷首,巴圖蒙克滿意地坐下。這時站在右列首位那人出列,正是早前曾侵入大明京畿地區的達延部大將蘇蘇哈。

    雖然當年蘇蘇哈對上沈溪時遭遇敗績,不過後來達延部征服草原各部族的系列戰爭中,蘇蘇哈立下汗馬功勞。

    國師亦思馬因「叛變」,本來接替國師位置的應該是亦不剌,但達延部此時已不承認那些不肯臣服的部族頭領,巴圖蒙克親自委命蘇蘇哈成為新的蒙古國師。

    不過蘇蘇哈始終只是武將,謀略上無法跟亦思馬因相提並論,巴圖蒙克之所以讓蘇蘇哈擔任國師,也是不想有個權謀過人能跟他分庭抗禮的人物出現,如此一來蘇蘇哈這個國師完全淪為傀儡。

    「……大汗,以二王子回報看,明軍主帥沈溪所部兵馬正往西撤走,此時該部距離我們不到三百里,如果我們集結兵馬星夜兼程追趕,三天內可以把他們截下來,這是大汗報仇雪恨的最好機會……」

    蘇蘇哈揮舞著拳頭,雙目赤紅,目光中滿含仇恨,這也是因為當初韃靼曾一度侵入大明京畿重地,眼看就要拿下京城,卻在面對沈溪的援軍時遭遇慘敗,導致草原部族就此一蹶不振,並有了此後數年的內戰。

    「父汗,兒臣願意領兵消滅沈賊!」

    蘇蘇哈話音剛落,他身後隊列中一名年輕將領走了出來,此人乃是巴圖蒙克的三兒子巴爾斯博羅特,因年紀不大上一次對大明作戰中沒機會上場,幾年過去如今已年滿十七,武勇過人,巴圖蒙克早有重用這個兒子的打算。

    巴圖蒙克一抬手,不許巴爾斯博羅特繼續說下去,顯然是不想讓兒子去跟沈溪作戰。

    但有些話卻不能在大庭廣眾下說明白,巴圖蒙克道:「以本汗所知,明軍往亦不剌部去了吧?」

    在場人等義憤填膺,叫囂聲四起。

    跟以前汗部大會不同,以前汗部大會由各部族的人聚集在一起共商大計,但在達延汗開始統一戰爭後,各部族頭領已不敢再出席汗部大會,如今王庭基本只有達延部唱獨角戲,把一切拒絕統一的部族當作仇敵看待。

    因此,當巴圖蒙克提及亦不剌時,在場人立即站在達延部的立場,抨擊這個不肯接受統一的「叛賊」。

    蘇蘇哈道:「大汗,之前兩次我們跟亦不剌部交戰,均獲得勝利,現在亦不剌部已逃往雲內周邊,我們正好趁機掩殺過去,先滅明軍,再滅亦不剌部,然後一舉將永謝布、土默特等部族降服!」

    「對,殲滅明軍,一統草原!」在場人等均振臂高呼。

    巴圖蒙克對手下的反應不太滿意,搖頭道:「怎麼,你們認為輕輕鬆鬆就可以消滅明軍,剷平永謝布、土默特等部族?亦不剌雖然兩次戰敗,但依然保留一定實力,至少可以集結出五千騎兵,問題就在於其背後有永謝布、土默特等部族支持。亦不剌非常善於蠱惑人心,誰知道跟明軍暗中是否與之有勾結?這次明軍突然殺進草原,進入察哈爾腹地,然後往永謝布、土默特等部族的領地轉移,這其中分明有鬼!」

    巴爾斯博羅特嘟著嘴道:「父汗,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兒臣就不信這些跳樑小丑能阻擋孛兒只斤家族的鐵騎!」

    就在此時,帳簾掀開,從外面進來一人,一邊咳嗽,一邊說道:「三弟,難道父汗的用心你看不出來?父汗不希望你跟沈溪統領的兵馬交戰,此人陰險狡詐,如果他提前跟亦不剌勾連,再聯合永謝布、土默特和鄂爾多斯等部族,在河套地區設下圈套,我們不察之下很可能會中計,屆時候明朝皇帝帶領兵馬自宣府殺出,汗部將會非常危險!」

    所有人都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一名滿面鬍渣的男子走過來,所有人都彎腰行禮:「大王子!」

    來人正是巴圖蒙克的長子圖魯博羅特,也是汗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因為巴圖蒙克本身不過四十出頭,他的長子只有二十五歲,但以草原人短暫的壽命來說,二十五歲已算人到中年,圖魯博羅特在上次大明京師之戰中負傷,這幾年中身體一直不好,已基本不會再出來領兵,因此二王子烏魯斯博羅特也就頻頻跳出來表現自己,現在連老三巴爾斯博羅特也想好好表現,作為巴圖蒙克與滿都海哈屯的兒子,他們都希望自己能夠繼承汗位,畢竟他們身上都流淌著黃金家族的血液。

    對於圖魯博羅特的出現,巴圖蒙克似乎並不怎麼高興,有些事他不想說得那麼明白,但現在大兒子卻當著這麼多達延部權貴的面把事情挑明。

    圖魯博羅特走到達延汗面前,恭敬行禮,巴圖蒙克一擺手,圖魯博羅特站在了武將那一列的最前面,位置比蘇蘇哈還要靠前,蘇蘇哈自然而然往後退了兩步,以示恭敬。

    巴圖蒙克道:「烏魯斯博羅特統領的人馬,一直遠遠地綴著明軍……之前傳報說明軍順著伊克圖爾根河(黑河)往西南方向走,他們的主帥,你們都記得,就是當初在榆溪河擊敗汗部與火篩部聯軍的年輕將領沈溪,現在他已是明朝有數的大官,深得明朝皇帝的信任,他領兵數量雖不多,但實力不容小覷,以我們自大明內部獲得的情報看,他出塞主要承擔著誘餌的作用,想吸引我們主動出兵攻打他,明軍其餘兵馬則與之配合,形成包圍圈,最終消滅我們汗部!」

    「啊!?」

    在場人等聽到這話,臉上都露出震驚之色。

    草原人素來崇尚武力,此前沈溪一直是他們揮之不去的噩夢,此刻聽到沈溪出兵另有打算,心裡都生起一股寒意。

    巴圖蒙克繼續道:「明朝人打仗全靠使詐,這個沈溪就是其代表人物,但無可否認他的軍隊戰鬥力很強,當年他領兵在土木堡擊敗逆賊亦思馬因統領的兵馬就是明證,我們必須小心謹慎!當然,本汗始終堅信,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汗部!」

    「勝利屬於大汗!」

    所有人都趕緊出言附和。

    圖魯博羅特問道:「父汗準備派蘇蘇哈國師,或者是三弟去跟沈溪交戰?」

    巴圖蒙克搖了搖頭:「本汗要親自領兵剿滅沈溪這路人馬!你們中間,部分人會跟我一起去與沈溪交戰,順帶拿下永謝布、土默特和鄂爾多斯等部族,其餘人等則分別領軍阻撓明軍援軍到來!明朝試圖設立包圍圈,對我汗部實施分兵合擊之策,我們不會讓他們得逞,必須確保全程只跟沈溪一路人馬,最多加上亦不剌部交戰!」

    蘇蘇哈道:「大汗,微臣去何處?」

    巴圖蒙克看了蘇蘇哈一眼,微微搖頭:「國師,你的任務是領兵去宣府,阻擋明朝皇帝的軍隊,我撥給你一萬人馬,巴爾斯博羅特再領一萬人馬,加上察哈爾南邊數千部族兵馬,相信你們能阻擋明朝皇帝北上的路!」

    蘇蘇哈顯得很不甘心:「大汗,當初微臣領兵敗給沈溪,實在不甘心……我想親自把仇報了!」

    巴圖蒙克不喜歡手下頂撞,聞言眉頭皺了起來。

    圖魯博羅特見狀喝斥道:「蘇蘇哈國師,大汗讓你領兵阻擋大明皇帝,是對你最大的信任,你有什麼不滿足的?就你想消滅沈溪,我們都不想嗎?如果不是這個人,我們或許已經進入大都,大汗重新做了中原之主!」

    「唉!」

    巴圖蒙克微微嘆了口氣,抬起手臂,賬內所有人全都安靜下來。

    巴圖蒙克道:「明軍敢深入草原腹地,顯然是有備而來,這次跟以往不同,那時他們只是想取得寸功回去振奮軍心,但此番他們是想踏平草原,野心實在太大,如果我們不能做到上下一心,都想著報仇雪恨,建功立業,那這場戰爭的結果很可能就是我們落敗,草原就此不得安寧!」

    蘇蘇哈恭敬行禮:「大汗,微臣知錯。」

    「知錯就好。」

    巴圖蒙克繼續道,「汗部精銳都會徵調出戰,如果兀良哈人願意聽從調令,那就充分利用他們的力量,如果他們敢暗中跟明朝人眉來眼去,就直接把他們的地盤給搶了……圖魯博羅特,現在劃撥你一萬精騎,前去援助你二弟,替本汗做好交戰前的準備工作……記住,可以放明軍往南走,但絕對不允許他們跟亦不剌部連成一體!」

    「是,父汗!」

    圖魯博羅特俯首領命。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3 04:04
第二一七五章 戰情難測

    五月底,宣府周邊形勢迅速惡化。

    張家口堡等十餘處城塞堡壘遭遇韃靼人襲擊,韃靼出動的騎兵數量明顯增多,而且有兩次還出動了回回炮、雲梯、井闌等器械,雖然只是試探性攻城,但這已經足以讓大明朝廷緊張不已。

    沒過多久連京城都已經知道宣府遭遇了嚴重危機。

    「……都說叫皇上別去了,你看結果如何?宣府如今烽煙四起,下一步怕是就要告急了,以前劉大夏那老傢伙貿然出兵的教訓沒吃夠?自以為兵強馬壯,但其實也就能守個城,韃子有過折服過?每次覺得已把韃子打怕了,可一出塞照樣落敗……」

    壽寧侯府內,張延齡衝著兄長不斷發表感慨。

    這些話幸災樂禍,張鶴齡聽到後很不滿意,不過卻沒說什麼,只是聽弟弟在那兒嘮叨。

    張延齡說了半晌,最後總結了一下:「……只要戰火別燒到京城來,別的什麼事都好說。」

    張鶴齡板著臉喝問:「你怎麼知道戰火一定燒不到京城?」

    張延齡笑道:「這不皇上還在宣府麼?如果戰火真燒過來,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宣府出事了,你說誰來繼承皇位?別到時候大明京城找不到皇儲,還得那些外地藩王自封為皇帝……那時候才熱鬧呢!」

    說到這裡,張延齡咧嘴直樂,彷彿這件事跟他無關,有好戲可瞧。

    張鶴齡喝斥道:「看你這鬼樣子,怎麼覺得你是在幸災樂禍?莫不是你自己有當皇帝的野心?」

    「大哥,你這是數落我不是?這種話你平時老讓我少說,怎麼現在反倒自個兒說起來了?如果被朝廷知道,咱們兄弟吃不了兜著走!」張延齡笑著打趣。

    張鶴齡沒想到有一天弟弟會教訓自己,這讓他更為不滿,黑著臉道:「前方戰事自有陛下和謝閣老,還有兵部那幫人操心……且問你,陛下離京這段日子,城裡市面那些走私貨,是自何處而來?」

    張延齡本來很高興,突然間臉色有些不好看了,遲疑一下,道:「兄長,你非要把什麼事都問清楚麼?」

    張鶴齡道:「之前已三令五申不讓你做違紀犯法的事情,你卻屢教不改,如果出了什麼問題,你能承擔責任?」

    「能出什麼事?不就走私些貨物麼?從外面運貨進城,反而能互通有無,讓京城百姓的生活更好些……這種事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會怪責,反而要褒獎我呢!」張延齡覥著臉道。

    這讓張鶴齡更加怒不可遏,站起來指著弟弟道:「你若只是運一些貨物進城,我不跟你一般計較,但你現在居然調動士兵公然侵佔城裡商家的貨棧,私吞貨物……你知道這些商家背後都站著誰嗎?簡直是豬腦子!」

    「這件事已有言官參劾,姐姐派人前來傳話,我才知道你胡作非為……你趕緊收手,否則連姐姐都幫不了你!」

    「大哥,你說實話,不會是你去告訴姐姐的吧?不然怎麼會有人前去向太后娘娘通風報信?」

    張延齡有些惱羞成怒,當即指責兄長。

    張鶴齡冷笑不已:「怎麼,知道怕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現在姐姐每日都會詢問朝廷事務,尤其關心軍情。你以為姐姐跟平時一樣養尊處優不問外事?如果京城出了什麼問題,責任可是要姐姐來承擔……」

    「你趕緊把侵吞的貨物還回去,做點兒私貨買賣尚不至於為陛下所惡,但現在你幹的這些事情簡直是無法無天,就算陛下不在,也很快就會知道你的罪行!」

    張延齡臉色陰晴不定,內心羞憤異常。

    張鶴齡繼續道:「京城如果有人做私貨買賣,你可以派人去抓捕,但切不可濫用職權……我已上疏朝廷,說京營為了維持城中治安,不得已對一些不法商販採取行動,只要弄清楚沒有犯罪,一律會發還貨物!為兄已為你處理好一切,如果你還執迷不悟,出了什麼事由你自己承擔!」

    「大哥……」

    張延齡還想說什麼,卻被張鶴齡伸手阻止,根本就不想聽這個弟弟任何解釋。

    張鶴齡瞪著張延齡:「你可以回去了,我已經命令京營官兵不得摻和地方事務,尤其不得涉入關係民生的行當……如果你再想胡作非為,那些士兵也不會聽從,你可別讓為兄為難!」

    張延齡惱火地道:「兄長,你傻啊,有銀子不賺,想當初咱張家何等奢富,現在呢?銀子歸了國庫,你當我是為了自己?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張延齡大喊大叫,卻發現兄長根本無心聽他說話,只能起身憤憤然而去。

    張鶴齡看著消失在門背後的熟悉背影,惱火地道:「這個弟弟,我沒跟他算賬他倒先擺起架子來了!哼,張家遲早要毀在他手上!」

    ……

    ……

    宣府,關於京城建昌侯張延齡借掌京營之機大肆斂財的事情,傳到張苑耳中。

    張苑本出自張氏外戚,但隨著權力提升,他對張氏外戚的恨也與日俱增,就在於是張氏兄弟讓他變成太監,失去享受正常生活的樂趣,他對張氏一門的驕橫跋扈一直有怨言,此前是敢怒不敢言,但現在他執掌司禮監,位高權重,手上又有張氏外戚的把柄,便想好好利用一下。

    不過這會兒宣府上下最關注的事情,還是長城各關隘韃靼犯境之事。韃子兵馬眾多,各關隘頻頻告急,張苑把各處奏報的韃子數量大概相加後,得出僅宣府之地就有韃靼兵馬三萬上下的結論。

    其實在韃靼主力未至的情況下,真正犯境的部族兵馬可能連五千都不到,但由於各地守軍膽怯,奏報中把犯境的韃靼兵馬儘可能往多的報,張苑不懂哪些是疊加計算的,只是簡單進行彙總,便得到一個可怕的數字。

    五月二十九晚上。

    夜色深沉,張苑琢磨是否要去給朱厚照奏報軍情。

    這會兒正好京城御史言官彈劾張延齡作姦犯科的奏疏傳來,張苑想一併奏報,於是把謀士臧賢找來詳細問過,不想臧賢對此並不看好。

    「……公公,就算您不去跟陛下稟奏,陛下也斷不會在明日出兵,何必多此一舉?下午的時候,您不是已去過行宮?」

    臧賢的意思是讓張苑隱忍不發,儘可能不去煩擾朱厚照,哪怕知道現在這個不靠譜的皇帝正在吃喝玩樂。

    張苑道:「可現在軍情終於趨於明朗,韃靼主力已往宣府匯聚,這會兒咱家不去面聖的話,幾時再去?」

    臧賢有些遲疑:「公公您看,寇邊的韃靼兵馬是否有可能實際數量並不多,但地方奏稟數量刻意誇大?以小人所知,現在韃靼主力應該不會出現在宣府……」

    「你怎麼知道的?」張苑皺眉。

    臧賢苦笑一聲:「陛下正在宣府,本地集結的大明官兵二十餘萬,再加上地方巡檢司的兵馬,總兵力超過三十萬,韃靼人就算膽子再大,也不可能選擇宣府作為突破口,無論是大同,又或者偏關,再或者三邊各處,反倒被韃子盯上,破關而入的可能性更大。」

    張苑惱火地道:「咱家是問你具體對策,而不是聽你唱反調……咱家自然會斟酌到底哪種可能性最大,不需要你來說!」

    因為臧賢所言很不合心意,張苑說話口吻非常嚴厲,就好像訓斥兒子一樣,讓臧賢很不服氣。

    張苑人格魅力幾近於無,根本就是個喜怒無常且沒什麼水平的奸佞小人,沒有做大事的氣魄。

    臧賢低下頭道:「既然公公問,小人便如實說……公公是想陛下不出兵,那就儘可能把宣府周邊的軍情往大了跟陛下稟報,拿幾個地方做示例,說戰情已是危如累卵,讓各地人馬往宣府勤王!」

    張苑皺眉:「奏疏很多,咱家沒法調出最緊急的那部分,你有什麼好辦法?」

    臧賢聽出來張苑這是不想拿奏疏說事,因為張苑讀書少,對奏疏的解讀存在一定問題,希望僅僅靠說辭就能說服朱厚照,而不是靠實證。

    臧賢遲疑了一下,又道:「那就陛下最擔心什麼,公公便說什麼!公公可以說已經有了沈大人的壞消息,現在宣府非常危險。不過,若是被陛下察覺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嗯,這倒是,咱家可以說沈之厚進兵遇挫,正灰頭灰臉往關內撤退,韃子士氣大振,已把目標對準宣府,想迫使陛下屈服。就算日後沈之厚順利逃回關內咱家也不怕,因為他打勝仗的可能微乎其微,帶著一萬多人就想平定草原?回來後肯定灰頭土臉,而這邊陛下已在宣府打退了韃子的進攻!」張苑道。

    臧賢心想:「有這樣欺上瞞下的臣子,大明能好了就怪了!」他嘴裡卻道:「公公若要進呈參劾兩位國舅的奏疏,可要思慮清楚,這會兒陛下牽掛京城安穩,不會懲治兩位國舅爺,導致自亂陣腳;若戰爭勝利的話,陛下更不會懲罰自己的親舅舅,所以……」

    張苑皺眉:「咱家真的不能參劾建昌侯違法亂紀的行為?」

    「這個……還是要看公公您自己的選擇。」

    臧賢竭力撇清關係,免得事後被張苑追究責任,分析道,「只要陛下把精力放在宣府戰事上,公公的目的不就達到了?至於兩位國舅爺在京城做什麼,也影響不到公公的利益……公公可以派人回去勸諫,讓他們收斂一下,說如果有下次的話,便會把奏疏交給陛下,以此當作警告!」

    張苑滿意點頭:「就該這樣!不然的話他們吃不到教訓,不知道朝廷現在誰在當家!」

    ……

    ……

    五月三十,夜。

    朱厚照並未跟往常一樣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吃喝玩樂上。

    朱厚照難得關心起軍事來,根據之前張苑、麗妃和小擰子等人奏稟的情況,他把宣府周圍的形勢大致標註到軍事地圖上……這份地圖還是大軍離開京城時沈溪送給他的,上面對西北地形地貌標註得一清二楚。

    小擰子站在旁邊,見朱厚照一直盯著地圖,目光深邃,似乎全身心都投入到當前的戰事中去了。

    至於皇帝是一時興起,還是準備長考,小擰子不清楚,但有一點他知道,那就是朱厚照無心來日出兵,到現在準備工作都未完成,軍中上下人心渙散。

    許久後,朱厚照問道:「小擰子,你覺得朕明天是否應該領兵去張家口堡?從宣府過去的話,沒有多遠,聽說那邊已經有上萬韃子攻城!」

    小擰子不想背負任何責任,在決策上哪裡敢隨便摻和?當即下跪:「陛下,奴婢不懂這些,沒辦法給出建議……要不,陛下宣王、胡兩位大人入行宮商量?」

    朱厚照嘆了口氣:「自打在居庸關跟沈先生分兵開始,朕就覺得腦袋裡一團漿糊,怎麼到了宣府後一切都跟朕之前的預想大相逕庭呢?」

    小擰子心道:「可不是?您老到了宣府後一頭紮進行宮享受聲色犬馬,對您老來說只是換個地方找樂子,先前制定的出兵計畫你一概不執行,到現在連沈尚書出兵日期都沒查清楚,還說要打勝仗,那可真是稀奇透頂。也是沈尚書有先見之明,沒有跟陛下合兵一處,不然的話一世英名可就毀了!」

    朱厚照不知道,連信任有加的近侍太監對他都有牴觸情緒。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朱厚照嘆息道:「不過這樣也好,朕沒有出兵,也就是說不會犯錯,只要能在宣府把韃子抵禦在關外,朕照樣可以揚名立萬!」

    小擰子提醒道:「陛下,您九五之尊,天下身份最顯貴的存在,需要那些虛名作何?」

    朱厚照道:「怎麼,九五之尊就不需要好名聲了嗎?歷史上那麼多皇帝,有明君也有昏君,不過更多是籍籍無名,朕不希望史書評價朕的時候說朕是個不務正業的昏君,朕要為自己正名!」

    小擰子不說話了,有些事盡在不言中,顯然他心底不覺得朱厚照是什麼明君聖主,只是平時這麼逢迎而已。

    朱厚照也不想從小擰子身上求得答案,繼續去盯著面前的軍事地圖,看了半晌後突然想起什麼:「現在沈先生所部兵馬在何處呢?難道真如張苑所言,沈先生故意藏起來,然後等開戰後突然殺出,讓韃靼人措手不及?」

    說著話,朱厚照看了小擰子一眼,小擰子低著頭不敢回答,因為他對沈溪具體用兵手段完全不瞭解。

    朱厚照不滿地道:「朕在問你話呢。」

    小擰子回答:「陛下,奴婢哪裡知道這些,恐怕只有軍中宿將才能解答,陛下要不派人去總督衙門問問?」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一問三不知,朕不知道留你在身邊有什麼用,去倒杯茶過來!」

    到這個地步朱厚照發現小擰子最大的作用,也就幫他端茶遞水,其實這本來就是小擰子的職責,作為近侍太監,只要把皇帝服侍好就行了,沒有管理朝政的資格,只是朱厚照平時窩在豹房或者行宮,需要有人為他參謀事情,才會問小擰子,要是旁人他還覺得跟自己不是一條心。

    朱厚照從小擰子手中接過茶杯,一邊喝著茶水,一邊看地圖,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急切地問道:「之前沈先生定下的出兵計畫是怎樣?」

    小擰子一怔,隨即又搖頭,就算有些事記得,這會兒也要裝不知情。

    朱厚照回過頭,詫異地問道:「你不記得了?」

    小擰子搖頭:「奴婢哪裡有資格過問這些?陛下您不妨翻閱一下沈尚書之前的奏疏?」

    朱厚照皺眉:「那你可記得,胡璉胡卿家之前上奏,提及沈先生出兵的具體時間?」

    小擰子嚥了口唾沫:「陛下,這只是胡大人片面之辭,陛下您教訓過奴婢,讓奴婢別隨便亂說,奴婢不敢……」

    「說!」朱厚照喝斥。

    小擰子這才低頭答道:「五月十一。」

    「十一?」

    朱厚照回過頭來,仔細打量地圖上大同鎮周邊的情況,喃喃道:「如果沈先生出兵已二十天的話,那他最可能走哪條路?往北,進入草原,然後在察哈爾腹地折道西行,如果按照既定計畫,朕應該出兵自宣府往西……二十天可以走多遠?」

    小擰子搖搖頭表示不知。

    朱厚照道:「那沈先生現在很可能在前往河套之地的路上,這會兒韃子人馬開始騷擾我各路邊塞守軍,意思是說,韃子很有可能想阻斷我們去援救沈先生,然後把沈先生所部一舉殲滅?」

    小擰子眼睛瞪得老大,更不敢去隨便揣測什麼了。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9-1-4 04:32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4 04:33
第二一七六章 願望

    就在朱厚照感覺自己的思想走入極端,是時候懸崖勒馬時,突然有太監進來通稟:「陛下,張公公求見。」

    朱厚照的心神瞬間被拉了回來,皺眉道:「他來作何?難道是說來日出兵事宜?宣他進來吧。」

    因為張苑突然到來,朱厚照沒有繼續順著之前的思路往下深入。

    過了一會兒,張苑進到殿內,看到朱厚照不是在吃喝玩樂,而是對著軍事地圖跟小擰子單獨召對,不由感覺一陣緊張,揣測朱厚照很可能打定主意要出兵了。

    朱厚照道:「張公公,有事嗎?」

    張苑趕緊行禮請安,朱厚照一擺手:「有事說事,不要廢話……明日一早,朕要親自領兵往張家口堡去。」

    張苑大驚失色:「陛下,您為何突然要出兵?這……一切都沒有著手準備,這……可如何是好……」

    朱厚照皺眉:「朕早就定下明日出兵,怎麼到你這裡就成了沒準備好?你之前沒有傳達朕的御旨?」

    張苑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緊忙道:「因近來韃子頻繁犯境,邊塞告急,老奴以為陛下不會貿然出兵,所以才沒有準備!」

    朱厚照惱火地道:「就知道你沒用!朕不用準備什麼,直接領兵到張家口堡,宣府這段長城修得還不錯,韃子沒法進入宣府周邊……如今韃子多在關外活動,朕留在宣府這裡能做什麼?朕要親自上城頭,督促將士跟韃子交戰。」

    朱厚照天性尚武,旁人不知,張苑卻瞭解,因為當初張苑跟朱厚照一起上過正陽門和西直門城頭,見識過朱厚照跟韃靼人戰鬥的「英姿」。

    朱厚照再道:「朕要輕兵急進,率領自京城帶來的人馬前往張家口,至於宣府邊軍……可以暫時留守!」

    張苑緊忙問道:「陛下,您明日一早便要出兵的話,將士們猝不及防,恐怕難以如期成行啊!」

    「既然沒準備,那就趕緊去通知,還有半宿,時間會來不及?」朱厚照厲聲喝道。

    張苑本是來說事,但現在朱厚照突然發神經要出兵,完全把他的計畫打亂,一時間心慌意亂,生怕朱厚照到了張家口堡還不滿意,要繼續領兵出關進入草原之地。

    「陛下,三思而後行……」張苑不知道怎麼勸朱厚照,只能愁眉苦臉地盡最後努力。

    朱厚照一抬手:「張公公,你現在要做的是聽命行事,既然定下出兵計畫,朕就不會輕易更改,如此天下人都會說朕言而無信……將士們還等著跟朕建功立業,現在馬上傳命軍中,按照既定計畫行事……朕現在要休息了,如此明日才有精神帶兵往張家口堡。」

    張苑看了看旁邊低頭一語不發的小擰子,目光中帶著少許憤恨,覺得是這傢伙挑唆皇帝。

    張苑道:「陛下,既然您堅持要出兵,老奴不敢阻攔,不過老奴有事啟奏。」

    朱厚照這才想起,張苑不是他召來的,這也意味著張苑前來覲見本就有事情,當即道:「說吧!」

    張苑道:「陛下,您之前不是讓老奴把宣府周邊遭遇到的韃靼兵馬數量統計下來麼?老奴已經算清楚了,一共是四萬多韃子……」

    此時張苑腦子裡全都是臧賢所提建議,要阻撓朱厚照出兵,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宣府周邊敵人的數量誇大,這樣皇帝就誤以為宣府已成為此戰主戰場,不敢再提出兵草原……既然已經把韃靼主力給吸引過來了,那出塞到天時地利皆不在大明的地方開戰,不是自找麻煩麼?

    朱厚照驚訝地問道:「有什麼多?之前不是說,只有萬兒八千嗎?」

    小擰子在旁乾著急,他得到的消息是宣府周邊韃靼人可能連五千之數都不到。

    張苑神色緊張,額頭上汗珠一顆顆滲出來:「這不後續有大批韃靼人馬前來?老奴絕無虛言。」

    朱厚照點了點頭,沒有懷疑張苑的話,道:「來多少都一樣,正好讓朕大顯身手,如此朕更不能留在宣府城裡了,朕要親自上城樓督戰!」

    朱厚照要引兵往邊塞,似乎宣府已不是他表現個人英雄主義的舞台……朱厚照對於吃吃喝喝玩女人的事情膩味了,想換個娛樂的方式,這次盯上了韃靼人。

    ……

    ……

    皇帝一句話,就讓宣府城不得安寧,無論是以張苑為首的司禮監眾太監,還是跟隨朱厚照來宣府的將士,都沒想到大半夜會被叫起來整頓行裝,整個城池都暫時處於兵荒馬亂的狀態。

    好在沈溪安排給朱厚照輔佐領軍之人是宣府巡撫胡璉。

    胡璉帶兵經驗豐富,把軍務打理得井井有條,收到來日出兵的聖旨後,胡璉不敢有絲毫怠慢,在司禮監太監戴義和高鳳的陪同下,親自來到城中各營地,把調兵命令下達。

    因為是皇帝御駕親征,聖旨高於一切,即便胡璉認為不宜倉促出兵,但也只能聽令行事。

    胡璉於城中軍營走了一圈回來,已是五更天,整個人非常疲累,不過他還不能休息,又把對各路人馬的安排寫成奏疏,讓戴義和高鳳帶回去交給朱厚照。

    等戴義和高鳳離開,胡璉鬆了口氣,正要稍事休息等天亮親自督促出兵,侍衛進來傳報說王守仁前來拜訪。

    胡璉在巡撫衙門正堂見到王守仁,王守仁一來便緊張地問道:「重器兄,明日一早陛下便要發兵?」

    胡璉嘆道:「到昨晚行宮那邊都沒反應,我還以為陛下會改變出兵計畫,中軍這邊準備不足,大半夜折騰得雞飛狗跳……好在陛下沒有徵調宣府邊軍,應該不會對宣府防務造成太大影響。」

    王守仁這才知道原來胡璉是突然得到調令,當即道:「乍聞出兵,的確很倉促,如今朝廷仍舊沒有得到沈尚書於草原發回的消息吧?」

    「嗯。」胡璉微微點頭。

    二人一路往內,到了內堂花廳,分坐於茶几兩邊,由於下人俱都安歇沒有茶水,但王守仁並不在意這些禮數,二人接下來要談的事情關係重大,其他一切皆可忽略。

    胡璉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王守仁聽完感慨道:「陛下御駕親征,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確保聖上安然無恙即可。」

    胡璉微微頷首,問道:「伯安可有做出安排?」

    王守仁顯得很為難:「以目前的情況看,宣府地方兵馬需駐守城塞,機動兵力極為有限,不過若有韃靼人馬過關南下的話,維護陛下安危才是當務之急,不管怎麼樣都會抽調兵馬支援中軍。所以我等需定下萬全之策,以防變生不測……」

    胡璉馬上明白,王守仁是擔心從宣府到張家口堡這段並不長的路上發生意外,諸如韃靼數萬兵馬繞過外長城防線,突然出現在宣府側翼,這種可能性雖小,但由於之前已經有韃靼國師亦思馬因做到過,並不能完全排除風險。涉及皇帝安危,一旦出事會動搖大明國本,怎麼慎重都不為過。

    二人詳細商議,做好應急預案,比如說援軍馳援方向,若遭遇敵人鑾駕是往張家口堡還是撤回宣府,如果被困當如何……

    因為二人都知兵,商議對策時能引發共鳴,很快便把事情大致商議完,王守仁這邊終於鬆了口氣。

    對於王守仁來說,朱厚照離開宣府對他而言其實算是一種解脫,不過前提是鑾駕能平安抵達張家口堡,至於皇帝到張家口堡後如何應對當前錯綜複雜的局勢,雖然他也很關心,但總比皇帝留在宣府行宮搗亂強許多。

    王守仁道:「德華兄,明日出兵,你必須得抓緊時間趕路,斥候會隨時把最新消息傳遞到軍中……速度快的話,一日即可抵達張家口堡!」

    胡璉點了點頭,嘆道:「此前我把問題想得太簡單,現在還是關內行軍,需要考慮的事情就那麼多,要是出塞趕路還不知如何……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陛下做事磨蹭,正好避免腦子發熱深入草原腹地,為韃靼所趁。」

    「另外,現在軍中士氣還算不錯,不過若真遇敵的話,不知會有怎樣的結果,實在讓人擔心!以現在所查,宣府周邊韃靼人馬其實不多,陛下到張家口堡後,對當前的戰局應該能看得更明白,想必會做出合理的安排!」

    說到這裡,胡璉與王守仁對視一眼。

    二人都知道現在最迫切的問題是朱厚照領兵出塞,但涉及皇帝安危,都不敢言。是否按照既定計畫馳援沈溪,在二人這裡諱莫如深。

    王守仁突然嘆道:「也不知眼下沈尚書人在何處,草原上的消息幾乎完全斷絕,但由韃靼人來犯便知草原上很可能已開戰,現如今九邊各處未派一兵一卒馳援,沈尚書很可能已陷入重圍。」

    胡璉搖頭苦笑:「照理說,韃靼內部人心不合,而之前沈尚書定下的出兵計畫中,多走那些小部族的領地,想必會讓達延部投鼠忌器……但韃靼在對外作戰時出奇的上下一心,就怕沈尚書這招離間計未必能成,韃靼騎兵行動迅捷,一旦知道沈尚書行軍方向,騎兵兩三日內便可殺到,而沈尚書所部僅有不到三成騎兵,又帶著那麼多糧草輜重,會嚴重拖慢行軍速度!」

    王守仁道:「正因為如此才讓人看不懂……沈尚書之前用兵可謂算無遺策,為何這次卻如此偏執領兵入草原?如果先皇在時,絕對不會容許他以身犯險,可如今的陛下……唉!」

    二人又都默不做聲,他們知道朱厚照現在對沈溪有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在這種信任下,沈溪做什麼決定都會被朱厚照採納,出現眼前的危機也就不足為奇。

    ……

    ……

    宣府行宮內亂成一團。

    太監們忙著幫皇帝收拾東西,麗妃這邊也不得清閒,好在不需要她親自收拾,自有下人代勞。這次她也在伴駕的名單中,也就是說她也會到張家口堡直面凶殘的韃靼人……不過她希望隨侍朱厚照跟前,如此一來她也會有更高的話語權。

    趁著太監宮女忙碌的時候,麗妃從自己的院子出來,派人把小擰子請到幽靜的花廳,小擰子這會兒也是焦頭爛額。

    麗妃道:「……擰公公,不是說陛下暫且沒有出兵的打算,怎麼突然又要走了呢?」

    小擰子愁眉苦臉地道:「這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陛下今日晚膳後突然說要看軍事地圖,一看就是幾個時辰,連提前安排的助興節目都取消了……後來陛下接見張公公,簡單說了幾句就決定出兵,非常倉促。不過聽陛下話裡的意思,大軍會駐紮在張家口堡,短時間內不會出塞。」

    麗妃點頭:「陛下這是想親臨一線,近距離觀察韃靼人動向?」

    小擰子湊上前,低聲道:「麗妃娘娘,這是好事啊,陛下到張家口後,定會知道關外實際上沒多少韃靼人馬,那陛下下一步就可能領兵出塞,沈大人也就有救了。」

    說話間,小擰子臉上帶著些許猶豫,顯然他不知該支持朱厚照出塞好,還是留在張家口堡。

    麗妃微微一笑:「擰公公又怎知沈大人需要陛下馳援?」

    「呃……」

    小擰子不再說下去,他因自作聰明已吃過不少虧,就算知道麗妃不會針對他,也不自覺留個心眼兒,雙方暫時是盟友,將來可就說不準了。

    麗妃道:「沈大人既然敢這麼做,那一定留有後手,或許外間所傳,他出塞後藏起來等陛下被韃靼人圍攻後再出現救駕也是有可能的,只要最後得勝,哪怕利用的人是皇帝又如何?失敗了怎麼都會被人唾罵,成功後誰又會在乎他用的什麼手段呢?」

    小擰子用詫異的目光望著麗妃,懷疑這話居然出自麗妃之口。

    麗妃又道:「既然明日一早就要出發,我等還是先做好輔佐陛下在張家口堡迎戰的準備……其實對陛下而言,平草原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或許在陛下心目中也不覺得這件事有多容易,陛下更希望的是,他留在關內,已經有人把事情幹妥了,最後只需把千古明君的名望留給他便可。」

    小擰子道:「麗妃娘娘啊,有些話可不能亂說啊。」

    「話雖刺耳,但實情如此。」

    麗妃道,「擰公公你不也一樣?你也希望最後打勝仗的是沈大人?最好陛下一直留在城塞中,這樣陛下的安危就不會出問題,你也不需要以身犯險,而大明可保太平……得勝後皆大歡喜,如此沒人在意這場仗是否陛下親自打的,功勞始終會記到陛下身上,那時你也能得到賞賜。」

    小擰子面色尷尬,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承認麗妃言之在理。

    麗妃笑了笑:「不但你這麼想,其實連我也希望看到這一幕……既然有沈大人這樣的曠世奇才在,誰願意自己冒著生命危險上陣殺敵?誰都巴不得在後方龜縮著,只等領功勞便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5 04:45
第二一七七章 堅持,穩住

    轉眼進入六月。

    隨著雨季正式降臨,草原上的氣候越發詭異多端,前一刻還是烈日當空汗流浹背,下一刻就會傾盆大雨氣溫驟降,冷得直打哆嗦。

    因為是沿著河岸走,將士們不用擔心飲水問題,這也是出關後軍中上下一直牽掛的問題,總是擔心前面的路途會出現戈壁灘和沙漠,一旦連續缺水數日不需要韃子動手自己就先完蛋了。

    人生地不熟,大明放棄這塊膏腴之地已經有七八十年時間,前途存在太多未知數。

    但最讓軍中將士糾結的,還是隨時可能會爆發的戰鬥。

    韃靼人一直尾隨在後面,距離不過五六十里,斥候基本打探清楚了,這一部尾隨的韃靼兵馬數量約為五千,這麼短的路程完全可以在兩個時辰以內殺過來,也就是說戰鬥隨時都會爆發。

    儘管沈溪傳令軍中不必緊張,但連續幾天下來,將士們的恐慌情緒在蔓延中,晚上睡覺都不得安寧。

    一連走了幾日,尾隨的韃靼騎兵沒有離開的跡象,反而有逼近的趨勢,而其餘方向也開始報告有韃靼騎兵逼近,甚至連河對岸都能看到韃靼哨探的身影。

    因為河面很寬,即便是勁弩射過去也未必能命中中標,再加上沈溪嚴令不得對河對岸的敵人做出反應,以至於韃靼斥候愈發囂張,時常做出一些挑釁的動作,基本上每天都能看到三四撥韃靼斥候。

    六月初三,士兵們不知自己走到了何處,更不清楚自己幾時能返回大明地界,開始變得煩躁起來,這種雖然沒有戰鬥,但每天都處在擔驚受怕狀態的生活讓他們寢食難安。

    胡嵩躍、荊越和劉序等幾名將領在每天下午例行的軍事會議結束後,留下來跟沈溪反饋軍中的情況。

    「……大人,這麼下去可不是辦法,現在手下那些兔崽子都不安生,韃子一直在後面跟著,他們不主動打,那咱們就折返回去跟他們拼了,不就幾千韃子?以前又不是沒打過,絕對不用怕這些傢伙……」

    荊越情緒激動,髒話連篇。

    旁邊劉序和胡嵩躍雖然沒吭聲,但他們覺得荊越說出了他們的心裡話。

    沈溪微微一笑,問道:「我們出兵草原是為了做什麼?」

    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就把三人給問住了,在沒人回答的情況下,沈溪繼續道:「我們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誘敵,現在敵人被我們吸引,背後有五六千韃子跟著,既不開戰,也不撤走,單純就是盯著,你們可知這是為何?」

    劉序道:「他們一定是怕了大人,所以不敢輕易來犯。」

    沈溪搖頭:「你這話,只能說猜中兩成吧!韃靼人雖然幾次敗在我手上,但這不代表他們沒有一戰的勇氣,最多只是有些忌憚而已。在沒有摸清楚我們虛實的情況下,他們沒理由跟我們交戰,因為我們腳下這片土地,並不屬於達延部,而是……亦不剌部的地界!」

    胡嵩躍有些不太明白,「大人,什麼拉不拉的,難道草原上的韃子不是一夥的嗎?」

    普通人搞不清楚草原部族的派系劃分和各自盤踞的地界,在他們看來,出塞後面對的韃子都是敵人。

    而在沈溪胸有丘壑的人心目中,對於草原各大勢力的強弱以及當前格局多有留意,韃靼內部各種紛爭和矛盾,恰恰是沈溪提出打這場戰爭的前提。

    沈溪把如今草原上勢力劃分大致介紹了一下,然後在軍事地圖上做出標識,將領們看過後,大概明白過來。

    荊越道:「難怪,韃子內部居然分成這麼多勢力,意思是說他們現在還在打仗,所以咱們出塞後不在最大的達延部地盤盤桓,他們就不敢輕易對我們開戰,因為他們怕我們跟這個亦不剌部聯合,是吧?」

    沈溪點頭:「他們是有這方面的擔心,但這不是他們不開戰的主要原因,其實他們更多是在試探,等候河套地區各部族的消息反饋,更加重要的是,他們也在佈局,相信現在韃靼汗庭已派遣兵馬去進攻大明關塞,形成全面開花的戰略態勢,如此一來,三邊和宣大之地各路人馬就不能按照既定計畫出塞,此前制定的戰略就此泡湯!」

    「啊!」

    在場三人都大吃一驚。

    沈溪道:「你們不用驚訝,之前我沒在升帳時說這事兒,也是考慮到這件事影響太大,可能會讓將士們對於接下來的戰事有所擔憂,但既然你們來問,我也就跟你們實話實說,你們畢竟是我最信任的人!」

    劉序問道:「那大人,咱們下一步當如何?繼續往西?為何我們不直接往南,返回大明?」

    「對啊,大人,援軍都不來了,我們還誘哪門子敵?就算把敵人引誘過去,也是徒勞無功啊!」胡嵩躍在旁說道。

    因為荊越此前是打著請戰的名號來的,此刻不好意思提撤退的建議,不過當劉、胡的問題出口後,他連連點頭,顯然是深以為然。

    沈溪道:「如果你們是韃靼人,看到我們倉皇南返的話,會如何想?」

    「呃……」

    三人面面相覷,隨即明白過來,劉序嘆道:「大人是怕韃子有過激反應,提前選擇動手吧!咱就這麼往西,到適當的地方再南下,這樣韃靼人就不會有所懷疑。」

    沈溪點頭:「目前與韃子交手並非良策,畢竟亦不剌、永謝布等部族在旁虎視眈眈,即便我們能夠全殲跟在我們後面的五千達延部精銳,自身也會有損耗。這個時候,亦不剌、永謝布或許會跳出來撿便宜,我們南下之途將危機重重。相反,如果三方保持一個均勢,隨著達延部援兵不斷到來,亦不剌、永謝布等部族肯定會越來越忌憚,到時候形勢說不一定會逆轉。」

    三人聽了連連點頭,之前他們還一心來求戰,但在沈溪說完後,三人退縮了。

    劉序道:「大人說得對,這個時候與跟在咱們身後的韃靼人開戰沒有任何意義,咱就一路慢悠悠往西走,與韃靼人各部族相安無事……兩位說呢?」

    荊越有些不甘心:「大人,咱就這麼回去,功勞怎麼算?」

    沈溪罵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功勞?能活著回去就算不錯了,誰知道現在朝廷各路人馬被牽製成什麼樣子了?韃靼人只需要出動一兩萬騎兵沿著長城一線襲擾,就能堵住我幾千里防線上的兵馬,你們還想立大功?」

    沈溪態度突然轉變,讓在場三人始料不及。

    不過仔細回想沈溪的話,他們連連點頭,覺得這次出征就算失敗了跟自己沒關係,責任全出在懦弱的大明官員身上。

    劉序義憤填膺:「大人帶著我們出塞,危險不說還很辛苦,那些公侯高官,一個個養尊處優,可能就幾個韃子騷擾一下,他們就嚇得瑟瑟發抖,龜縮在堡壘中不出來,還向朝廷發告急文書。咱在軍中久了,這種事不是司空見慣?」

    劉序抨擊大明官場昏暗,迅速引起荊越和胡嵩躍的共鳴。

    胡嵩躍道:「那些傢伙畏韃子如虎,一點兒血氣都沒有,把我們推到危險境地……幸好我們追隨的是沈大人,那些韃子懼怕沈大人的威名不敢打,如果換作旁人領兵,早就一擁而上了!」

    「對!」

    荊越跟著附和,「沈大人威名赫赫,震懾住了那些韃子,不然就咱一萬多人,還不夠那些韃子塞牙縫,都是大明那些官將無能!沈大人回去後,一定要把那些傢伙參倒,以後看誰還這麼孬!」

    沈溪點頭:「你們說的對,當務之急我們要安全返回大明地界,跟陛下取得聯繫,然後做下一步安排……你們放心,只要能順利回撤,我會跟陛下上奏表彰你們的功勞,能夠在韃子的地界來去自如,你們都是英雄!」

    在沈溪鼓舞下,三人感覺自己顏面有光。

    他們自己也是這麼想的,能在其他人不敢涉足之處恣意走一圈,回去後也有了吹噓的資本,看看,我們跟著沈大人在草原上到處「閒逛」,韃子非但不敢開戰,還沿途「護送」我們,這是何等的風光?

    在沈溪分析下,胡嵩躍、劉序和荊越心悅誠服,安心回去安排巡防事宜,一場危機就此解除,沈溪心中多少帶著一點慶幸。

    夜深人靜,沈溪仍舊沒有休息。

    雲柳前來奏事時已是三更天,沈溪仍不覺得疲倦,手上拿著紙筆寫寫畫畫。

    「大人……」

    雲柳進來後招呼一聲,沈溪沒有抬頭,隨口道:「這麼晚了,你可以先休息,有事明早再說也不遲。」

    雲柳道:「大人不怕韃靼人突然殺來?」

    沈溪搖頭苦笑:「當然怕,雖然已經做好防禦措施,但如果韃靼人孤注一擲的話,我們依然會損失慘重,下一步將舉步維艱。」

    雲柳擔心地道:「可是大人,如此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今天我們派往東邊的斥候,死傷慘重,看樣子……韃靼人主力已追殺過來,大戰隨時都會爆發……」

    沈溪一抬手,沒讓雲柳說下去,「韃子主力來了又如何?這正好遂了我的心意,讓韃子墜入我的計謀中!」

    「但是……陛下的援軍沒跟來啊……」雲柳急了,如今誘敵之策已無實現的可能,沈溪的堅持沒有任何意義。

    沈溪問道:「你認為我手下的兵馬,不足以戰勝韃靼人?」

    「是!」

    雲柳回答得很直接,「卑職認為,眼前的人馬數量根本不夠,如果我們守在城塞,怕是也沒法阻擋韃靼人攻城,何況現在只是在無險可守的草原上?」

    沈溪笑了笑:「這就好。」隨即他把案几上平攤著的畫紙拿起來,遞給雲柳:「你看看吧。」

    雲柳拿在手上,詳細看過,準確說來這是一份簡易地圖,好像是關於不同地形的一種設陣方式。

    沈溪問道:「你覺得哪種陣勢更適合我軍對敵?」

    「大人!」

    雲柳這才明白紙上畫的是什麼,她沒有繼續看下去,反而打量沈溪,目光中滿是驚疑。

    沈溪面色稍有不悅:「看懂就說,如果沒不懂,或者你不想思索,我也不勉強。大半夜的考慮這些事情,太折磨人。我也累了,這會兒不希望你勸我,既然已經到了這裡,我就沒有退縮的打算。」

    雲柳輕咬著牙:「大人還是執意要跟韃靼人開戰,甚至大人出兵前就已經做好沒有援兵的打算,是嗎?」

    沈溪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不過他接下來說的話近乎於回答:「有些事,你可以知道,但還有的事情即便不知你也不該問!」

    雲柳道:「大人為何如此偏執呢?大人為大明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屢次把自己置於險地,究竟是為何?難道大人覺得這麼為大明犧牲值得嗎?」

    又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沈溪道:「明早還要趕路,你該回去歇息了,或許是我的問題太複雜,讓你為難了。」

    「大人,您的功勞已經夠大了,哪怕就此安於平凡過一生,歷史也會銘記您的名字。平定草原的事情完全可以等幾十年,甚至交給後人去做,那不是大人的責任,大人應該當一個好官,讓天下黎民百姓過上好日子,這才符合百姓對大人的期望!」

    雲柳已經難以控制情緒,說話時帶著哭腔,真情流露,讓沈溪倍感無奈。

    沈溪揮手道:「別說了。」

    「卑職要說。」

    雲柳的眼淚流出來,「大人做的這一切,實在太不值得了……大人制定的作戰計畫很好,但沒人執行,大人甚至不惜以身犯險,可陛下和朝中大臣領情嗎?甚至連各地守軍也都不管不問,一心觀望,哪怕只有幾十個韃靼人犯境騷擾,他們也裝出大軍壓境的跡象,向朝廷求援,拒不出兵,為此不惜犧牲大人!這樣的朝廷,有必要如此效忠嗎……」

    說到最後,雲柳已泣不成聲。

    沈溪笑了笑,道:「也許在你看來,我行事太過瘋狂,明知各路人馬不可能馳援,仍舊頑固己見,執意帶著兵馬出塞,面對數倍甚至十倍於己的敵人,還置身於不利於我軍發揮的地形中……但你要明白,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韃靼人不可能與我們一戰!只有讓韃靼人覺得他們必勝,才會上鉤。這也是我被迫做出的選擇,實非所願!」

    雲柳道:「那大人為何堅持要選擇一戰?」

    「因為我要在大明推行改革,會遭遇重重阻力,不比眼前輕鬆多少,只有在外部環境足夠安全的情況下,才能實施改革,而戰爭可以讓我迅速奠定無比的聲望,讓我在跟文官老臣的爭鬥中處於優勢,否則的話……我會永遠被謝閣老等人壓制,在朝中沒有話語權,難道只能等三四十年後,才把心中的宏願實現嗎?就算我能等,歲月也不饒人。」

    沈溪語氣中帶著一股悲愴。

    「這場戰爭的確很冒險,但如果沒有它,我便是個庸人,我不想混混沌沌過一生,哪怕犯險我也要去爭取實現心中宏願……我已隱忍十五年,無法再忍下去!」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6 03:51
第二一七八章 原則

    沈溪繼續領兵西撤,看起來很狼狽,但其實他已經做好決戰的準備,只等韃靼人完成兵力集結。

    此時的朱厚照,已領兵安全抵達張家口堡。

    跟宣府不同,朱厚照進張家口後表現出勵精圖治的模樣,上來便接見軍將。

    宣府巡撫胡璉、宣府副總兵許泰、萬全右衛參將趙文遠、張家口堡守備陸若等人在守備衙門見到一身戎裝精神抖擻的朱厚照。

    朱厚照接見時三名司禮監太監在旁,張苑居首,戴義和高鳳分站兩側,小擰子和麗妃則躲在簾子後。

    因為胡璉對張家口堡外的形勢不太瞭解,讓趙文遠呈報。

    初次面聖,趙文遠有些緊張,語速緩慢而且說話有些結結巴巴,才說了幾句就被朱厚照打斷。

    朱厚照皺眉道:「先不忙說細節,只說現在張家口堡外有多少韃子就行!」

    這問題可把趙文遠問住了,作為萬全右衛參將,張家口堡只是趙文遠轄區內一個堡壘要塞,萬全右衛的衛城並不在此,這次他也是聽聞鑾駕到來,才特意趕來面聖奏事。

    結果到了地方發現,皇帝跟傳說中迥異,一來就詢問軍務,問話還盡挑重點,關於宣府邊塞外有多少韃靼兵馬,說不清道不明,從兵部、五軍都督府和司禮監等衙門傳來的指導思想各不相同。

    趙文遠看了站在朱厚照身後的張苑一眼。他早就想巴結這位司禮監掌印太監,可到現在為止只是送了些禮物到宣府,尚未有機會拜見張苑,暫時沒攀上關係,但他卻很清楚,司禮監早派人來傳話說不想讓朱厚照領兵出塞,所以心中有了定案。

    趙文遠道:「根據此前數次遭遇敵人的情況看,張家口堡外大概有韃靼三四千餘,後續尚有大批兵馬往這邊趕來。」

    朱厚照怒道:「為何朕進城後上到城頭,遠眺關外之地,一個韃子都沒看到?」

    這可把趙文遠嚇壞了,皇帝生氣,不管理由是什麼,總歸是大事,趙文遠不由用求助的目光望著許泰,他跟許泰關係密切,希望能得到許泰提點。

    但許泰也才跟朱厚照攀上交情,皇帝當前兩腿直打哆嗦,哪裡有膽子站出來幫忙說話?

    張苑出面解圍:「陛下,或許是韃靼人騷擾後先行後撤,咱上去的時候乃是中午,沒有看到韃子蹤跡很正常!」

    朱厚照厲聲喝道:「如此說來,韃子只是偶爾前來騷擾一下,並非是要攻打張家口堡……韃子騎兵來來回回,每天只需要派出幾十上百騎,從宣府跑到大同,然後折返回來,如此反覆,那如何確定宣府鎮關外的韃子到底有多少人?」

    這個問題,張苑回答不出來,現場氣氛極為尷尬。

    胡璉出面解圍:「陛下,為今之計當多派斥候出塞打探消息,同時探知沈尚書所部位置才是正理。如果九邊各處遲遲不出兵支援的話……就怕沈尚書所部人馬會在草原上陷入重重包圍,有全軍覆沒的風險!」

    胡璉話說到了點子上,朱厚照聽到後卻不高興。

    因為這話變相批評他沒有及時出兵,朱厚照沒有答覆胡璉,自顧自地道:「現在朕要知道張家口堡外到底有多少敵軍,朕帶來的兵馬,先在城中休整一日,明日便派出斥候……如果韃子今夜來襲的話,一律不得龜縮城塞,主動派出兵馬迎擊。」

    「陛下,這樣很凶險啊。」趙文遠緊忙道。

    朱厚照怒道:「再凶險也要勇於戰鬥,難道朕帶兵馬來這裡是為作壁上觀嗎?朕這次不是為了打退韃靼人而來,而是要平定草原,看看現在是什麼個情況,全軍上下哪裡有一點主動出擊的氛圍?韃子都殺到家門口了,各處人馬,除了沈先生所部外,就沒有出塞迎擊的,實在讓朕失望!」

    張苑道:「陛下請息怒,調查軍情不妨交給諸位將軍,陛下旅途勞頓,稍事休息才是正理。」

    朱厚照氣呼呼一甩手,果真站起來往裡屋去了,連句告辭的話都不說。

    等朱厚照離開,在場幾人鬆了口氣,只有胡璉不甘心,另外幾人都在慶幸朱厚照沒詳加詢問。

    ……

    ……

    皇帝去休息了,戴義和高鳳要到留守衙門旁邊的宅子批閱奏疏。

    因為張家口堡內守備衙門佔地面積不大,朱厚照能住的只是守備衙門後院,比之宣府行宮根本沒法比,城裡其他地方也沒更好的宅子,就算是尊貴如皇帝也只能將就。

    張苑打定主意要為朱厚照安排「節目」,儘可能穩住皇帝。

    胡璉緊隨戴義和高鳳離開,張苑則把剩下幾人帶回自己院中。到了私下場合,幾名軍將在許泰帶領下向張苑恭敬行禮。

    趙文遠道:「……公公威名,小人早有耳聞,此前就已備好禮物,隨時可以送到公公府上。」

    張苑一擺手:「戰爭期間,咱家身為內相,豈能隨便收受禮物?你們現在應該把視線集中到這場戰事上,龍威震怒你們沒看到?」

    在場幾人都有所忌憚,許泰道:「公公,您說陛下是要領兵出塞,目前只是借道張家口堡,短暫停留一兩日麼?」

    張苑冷笑不已:「你問咱家,咱家問誰去?這事兒怕是只有陛下自己才知道,陛下的心思常有變化,之前還想留在宣府指揮全局呢……哼,要不是你們沒本事,陛下也不用辛苦到張家口堡來,說到底責任應該由你們來承擔!」

    言語中,張苑擺出不屑一顧的姿態,雖然這幅趾高氣揚的模樣很讓人心煩,但在場幾名軍將早就見慣張苑這種人的嘴臉。

    許泰緊張地道:「公公可要給指條明路啊……我們在邊關待久了,腦子木訥,不懂揣測上意,陛下要做出何等安排,還有我等如何建功立業,全靠公公您來提點!我等必當把公公當作再生父母,不辜負公公提攜大恩!」

    「對,對!」

    趙文遠和陸若在旁附和。

    張苑輕哼一聲:「你們先不忙想陛下下一步會做如何安排,只管找些女人來,讓陛下解乏!」

    陸若聽到這話不由嚇了一大跳,兩件事風馬牛不相及,且找女人送給皇帝在普通人聽來太過厚顏無恥,張苑卻堂而皇之說出來,讓陸若覺得不可理解。

    不過許泰和趙文遠卻不覺得如何驚訝,因為他們對朱厚照的習慣早就有所瞭解。

    許泰道:「老趙,之前就來信讓你準備,可有辦好?」

    趙文遠神色間滿是尷尬:「是有準備……可是小人衙所在右衛衛城,此番倉促前來見駕,女人怕是要一兩日後才能送到……陸守備,你能從地方上找人伺候陛下嗎?」

    然後三人都看著不明就裡的陸若,陸若期期艾艾道:「教坊司……」

    「你說什麼?」

    張苑怒道,「竟敢讓教坊司的女人伺候陛下?聽說這張家口堡的教坊司,軍漢可以隨意歇宿,那些骯髒的女人不知道被多少碰過,怎可進獻給皇上?莫非你想玷污陛下龍體?」

    陸若嚥了口唾沫,不知該如何回答。

    許泰道:「陸守備,這樣吧,你趕緊回去看看手下妻女中是否有姿色上乘的,最好是大戶人家出身,名門閨秀最好,伺候陛下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情,只要能把陛下伺候好,誰就能加官進爵,你可要把事情做好啊!」

    陸若年歲比許泰還要大,年近四十,女兒都有好幾個,身為人父聽到這種話,簡直覺得侮辱自己的耳朵,當即抗議道:

    「這個……請恕卑職不能從命,事關軍心士氣,豈能讓守關將士妻女清白受污?若要找的話,只能靠商賈人家……」

    張苑冷笑不已:「趙將軍,你手下可真講原則!」隨後冷哼一聲:「你們看著辦吧,天黑前你們必須把女人送過來,否則咱家讓你們日子難過……若你們找不出,就把自己的婆娘和女兒洗乾淨送來!送客!」

    張苑不想跟眼前幾人瞎扯淡,直接下達逐客令。

    許泰和趙文遠都不甘心這麼走,本來說得好好的,卻因為女人的事情得罪張苑這個司禮監掌印,怎麼都不甘心。

    「公公……」

    許泰正要說什麼,臧賢從裡面走出來,攔在了許泰面前,不讓許泰接近起身往後堂去的張苑。

    許泰無奈地嘆口氣,狠狠瞪了陸若一眼。

    陸若面色羞憤,低頭不語。

    三人終究不敢違背張苑的意思,出了院門,到了外面後趙文遠用不容辯駁的口吻道:「陸守備,張公公的話你聽到了,不管你從何處找女人,反正天黑前必須辦到,不行的話你便去跟張公公請罪!你要死,莫連累我們!」

    ……

    ……

    張苑進入內堂,不多時臧賢到來。

    張苑道:「咱家好聲好氣對這些人說話,結果什麼作用都沒有,早該聽你的,不給他們好臉色,如此也就識相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受到讚賞臧賢卻沒覺得多榮幸,張苑實在太摳門了,表揚只限於口頭,利益這些一點兒都不願意分潤出來,更不要說提拔誰做官了,臧賢越來越不想在其手下做事。

    張苑又問:「讓你提前去跟張家口堡那些將領通氣,做到了嗎?」

    臧賢道:「打過招呼了,不過最終還要看守備陸若的意思……此人不好應付啊,治軍嚴謹,手下都不敢有所僭越……這次他跟公公您作對便證明他不是那種善於逢迎之人,得小心應對。」

    「哼哼!」

    張苑冷哼道,「給他臉了,如果膽敢不把女人送來……還有拒不送咱家禮物……咱家就去陛下跟前檢舉他,說他鎮守地方不利,褫奪他的官職,下獄法辦,到時候他的家人通通都要落罪!」

    臧賢問道:「可是他的族人都在宣府城,要不要先派人去抓到張家口堡來?」

    「不用著急。」

    張苑道,「先看他怎麼做,邊塞將領通常不能讓家人跟在身邊,能夠留在宣府已算朝廷法外開恩,至少他去宣府述職時能跟家人見上一面,若他不識相,就讓他一家子遭殃,看他怎麼保持骨氣!沒本事還想學沈之厚,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跟所有當權的奸佞一個心理,張苑覺得任何端架子稱骨氣的人都不是好東西,老想把這些人面子給折一下,狠狠踩在腳下。

    張苑做出安排後,一直到天黑,也不見陸若有消息送來,等到上更時分,還是沒人,這可把張苑給氣壞了。

    微弱的燭火下,張苑氣急敗壞:「真給他臉了,以為咱家這麼好相與?咱家這就去面聖,讓他知道後果!」

    張苑不再客氣,以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誰要得罪他必然會遭到報復,急匆匆去到守備衙門後院,沒等進門,就見朱厚照換了身便服,身後跟著同樣一襲直裰的小擰子,興沖沖出門來。

    「張公公?」

    朱厚照見到張苑不由皺眉,似乎意外對方為何會入夜後前來。

    張苑趕緊行禮,將自己的來意說明:「……陛下,以老奴入城後查知,地方守備在抵禦韃靼人上不作為,甚至有瞞報軍情的情況!」

    「是嗎?」

    朱厚照隨口問了一句,似乎對此並無懷疑……他這麼輕描淡寫去問不是因為將信將疑,而是心思根本不在此,好像誰欺瞞他無關緊要。

    張苑還想繼續檢舉陸若時,朱厚照擺擺手道:「朕準備夜巡城塞,到張家口堡各處走走看看,朕在京城時就聽說,此地做買賣的人很多,晚上應該會很熱鬧吧?」

    張苑一愣,隨即意識到朱厚照又準備出去找樂子,急忙勸解:「陛下,現在正是戰事發生時,城內就算以前有商賈,現在也關門歇業了,如今陛下帶著大軍入城,這小小的堡壘內又會剩下多少人?」

    朱厚照道:「不出去看看怎麼知道?張公公你跟著一起?」

    張苑道:「陛下……」

    他還想繼續勸,隨即意識到,既然朱厚照已經穿戴整齊等著出門,再阻撓的話肯定要壞事,以他現在的頭腦自然能明白朱厚照出去的目的,絕對不會是為了檢查防務,而是要在城中搜尋「獵物」,就是美貌的民間女子。

    張苑瞪了朱厚照身後的小擰子一眼,道:「那老奴陪同陛下您一起出去,這張家口堡內不是多安全……」

    朱厚照笑道:「放心,錢指揮使已經把一切安排好了,朕的安全絕對有保障!」

    聽到錢寧的消息,張苑更加來氣,心想:「感情又是錢寧和小擰子都知道,就對我保密?陛下還說信任我,騙鬼吧!那他到底信任誰多一些呢?」

    朱厚照再吩咐:「穿這身出去可不行,得換上便裝,你趕緊去換過……小擰子,你給張公公找身衣服換上!」

    小擰子對張苑非常牴觸,不過皇命在前,不敢推搪,只能低著頭帶張苑進內換衣服。

    等張苑再次出來,發現錢寧也換了一身便裝跟在皇帝身邊,張苑心道:「還好麗妃沒換男裝出來,若是麗妃也來了,等於陛下身邊就我一個不知情,那就難堪了……這次幸好被我撞上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8 03:35
第二一七九章 變被動為主動

    朱厚照帶著一幫人出了守備衙門,到張家口堡城裡閒逛。

    張家口堡此時雖然只是宣府數十邊關堡壘中的一個,但由於大明朝廷在城北建有跟韃靼人貿易的馬市,草原部族在這裡交易急需的農產品、手工業品等物資,所以商業氛圍極為濃郁。

    要是歷史沒有改變的話,到嘉靖、萬曆年間這裡「百貨坌集,車廬馬駝,羊旃毳布繒瓦缶之屬,踏跳丸意錢蒲之技畢具」,成為大明跟蒙古草原聯繫的紐帶,後來在滿清時,中原與蒙古地區乃至俄國間的貿易興盛,中原的絲綢、棉布、茶葉等物品通過張家口堡銷往蒙古草原地區和俄國,並輸入毛皮、毛紡品、牲畜、土鹼等蒙、俄物品,成為聞名遐邇的塞上都會。

    連接張家口堡跟蒙古草原間的張庫大道也被稱為北方的「絲綢之路」。

    即便正德初年這裡未得到有效發展,但蒙古各部族平時上貢給大明的貢品,以及大明回贈的物品,都是走的這條道,就算馬市關閉,南北貿易中斷時,張家口堡內還是有大量遊走於中原和草原之間的商賈,讓張家口堡有著不同於西北各邊塞的濃郁商業氣息。

    連一直久居京城的朱厚照,都聽到張家口堡商業興盛的傳聞,等他帶人出來逛了逛,欣賞張家口堡的夜市,更覺得這裡好像南國一樣繁華。

    朱厚照看著前面被燈籠照亮的夜市,不由嘆道:「這還是戰爭期間,換作平時城內應該更熱鬧吧。」

    張苑道:「陛下,這不您帶領兵馬剛進城,可能有人想做士兵的買賣,現在應該是這裡人口最多最密集的時候,平時怕沒什麼人。」

    朱厚照斜著看了張苑一眼,道:「這你又知道?」

    張苑低著頭不敢再說什麼,他發現朱厚照對他有所懷疑,乾脆不再去評價張家口堡內的事情,在他看來反正這些事跟自己沒多少關係。

    朱厚照在夜市內走了一圈,心生感慨,卻又有些遺憾,「怎麼走下來,連個煙花之所都沒見到?難道張家口堡不興這個?」

    他看了看張苑,張苑沒法回答,而錢寧和小擰子也不明就裡,朱厚照隨便抓住一個街邊的小攤販問道:「這位小哥,城內為何不見有教坊司和娼館?」

    那小商販笑道:「幾位是外地來的吧?這就有所不知了,張家口堡內原本有教坊司,但陛下御駕親征後,為嚴肅軍紀,整頓市容,教坊司便暫時歇業,城內私娼館也一併禁絕,咱們守備大人清正廉明,治兵有方,行事不拘一格,雖然不知道他禁娼對不對,不過市面倒是太平許多!」

    朱厚照皺眉:「原來如此,多謝了!」

    作為至高無上的皇帝,朱厚照對普通百姓很客氣,這讓錢寧等人看到後有些慚愧。

    朱厚照聽了那小攤販的解釋,皺眉想事情。

    張苑心想:「陛下現在必定失望至極,何不趁機去攻擊一下那陸若?」當即建言:「陛下,這個陸守備不但禦敵不力,還僭越做地方官府應該做的事情,他這番舉動分明是擾亂民生。」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意興闌珊地揮揮手:「朕有些累了,回去吧。」

    正德皇帝就像沒聽到張苑的話,壓根兒就不加理會,旁邊錢寧走了過來:「陛下,是否需要給您安排一下節目?」

    朱厚照仍舊提不起興趣,搖頭道:「安排的太過刻意,沒什麼意思,還是自個兒找的有趣味……算了,別壞了城內安寧,大敵當前,被人知道的話會影響軍心士氣,朕現在已經在戰場,何至於要在前線這種地方做出格的事情?」

    錢寧悻悻然退下來。

    張苑用憤恨的目光望了錢寧一眼。

    一行人隨即回到守備衙門,剛進去,朱厚照便屏退錢寧,帶著小擰子和張苑進到裡面,張苑還想繼續參劾陸若,恰在此時麗妃迎了出來。

    院子不大,一堆人全湊一塊兒了,麗妃詫異地問道:「陛下為何這麼早便回來?」

    朱厚照道:「城內跟朕想的不太一樣,走了一圈,大致瞭解了一下民生,便回來了。」

    皇帝大晚上出去瞭解民生,這種情形聽起來就覺得荒誕透頂,麗妃沒有揭破,微微一笑:「陛下,沐浴的香湯已備好,請您進去歇息。」

    朱厚照眼前一亮,「哦?是嗎?可是按照你之前說的進行安排?」

    麗妃含笑點了點頭。

    朱厚照紅光滿面,興沖沖往裡屋去了,張苑一看架勢不對立即拔足跟上,卻被麗妃攔了下來。

    張苑喊道:「陛下……」

    朱厚照根本就沒有答覆的意思,張苑從窗戶紙的燭光倒影中見到裡面還有旁人,看身段應該是女人。

    「麗妃,你什麼意思?」張苑厲聲喝問。

    麗妃的臉色非常難看,冷冰冰地回道:「張公公,這就是你為人臣子的禮數?陛下跟前,由不得你放肆!」

    「你!」

    張苑怒氣衝衝看著麗妃,隨即意識到得罪朱厚照身邊一個與自己沒有直接競爭關係的女人非常危險,尤其麗妃還這麼得寵。

    張苑很不甘心,他本可闖進去,但稍微衡量後果後還是忍住了,憤怒地一甩袖,轉身離開。

    ……

    ……

    六月初三,延綏鎮駐地榆林衛城三邊總督衙門,總督王瓊接見主管騎兵的延綏副總兵林恆。

    林恆雖然是沈溪提拔,甚至跟沈溪有姻親關係,但他跟沈溪的這層關係並不為人所知,本身林恆在對韃靼的戰爭中屢立戰功,他的晉陞之路可說是一個靠功勛拔擢的典型例子,即便是對沈溪有意見的謝遷也沒覺察沈溪的提拔有什麼問題。

    謝遷跟王瓊商議後,決定把林恆找來,商議主動出擊的問題。

    王瓊接見林恆,謝遷沒有出面,躲在簾子後面,偷聽王瓊跟林恆的對話。

    林恆對王瓊的禮數週到,當初朱暉任三邊總督時,林恆身為侍衛頭子要見總督不難,但現在他已經是陝西都指揮同知,戰時為副總兵,要見總督反而不是什麼易事,一切都源自於身份的變化,上下級間涇渭分明,幾不可踰越。

    林恆在軍中聲望很高,就在於他能力很強,統轄的又是大明最精銳的一支隊伍,由沈溪力主建立的槍騎兵隊伍。

    「……林副總兵,本官不跟你兜圈子。近日延綏周邊有韃靼騎兵騷擾,屢次進犯邊陲,劫掠人口,造成糧食和牲畜損失,本官在詳細斟酌後,決定以你率領的人馬為先鋒,出城跟韃子交戰一場,你有什麼意見?」

    簡單見禮後,王瓊把目的說明。

    林恆聽到這消息,顯得很激動:「大人旦有驅馳,莫敢不從。」

    王瓊一抬手:「這次出兵非易事,韃靼每次犯邊人馬集結起來,少說有數百之眾,韃靼怕我們出兵攔擊,在行軍上小心翼翼,我軍出擊的話,必須要取得立竿見影的成效,如此才能振奮軍心,為下一步大軍出塞做好鋪墊……此戰斷不容有失!」

    林恆領命:「一切聽憑大人調遣。」

    「嗯!」

    王瓊點頭,對林恆表現出的態度很滿意,隨即對林恆做出詳細的安排,林恆一一應了下來。

    來日林恆將率兩千槍騎兵在城門口等候,一旦韃靼人襲來,林恆領軍從甕城殺出,力爭全殲來犯之敵。

    之所以把兵馬囤於甕城,在於保險。要是林恆所部力戰不支,韃靼人尾隨敗軍湧進甕城,也不至於就此殺進榆林衛城。

    林恆離開後,謝遷從後堂出來。

    王瓊問道:「謝閣老,此番出擊,是否要為後續出兵做好準備?以之前預算時間,沈尚書所部人馬應該快到黃河邊了吧!」

    謝遷沉思一會兒,才道:「沈之厚在何處,現在沒人能給出個準確的答案,何必去想那麼久遠的事情?如果他能平安回來,這場戰事到此結束,畢竟到現在為止陛下對九邊都沒有任何調遣,他能靠隻身之力跟韃靼人交戰已屬不易,還能奢望其他?」

    王瓊點頭,同意了謝遷的說法。

    隨即王瓊問道:「那謝閣老為何要主張出兵?守在城內,似乎也無不可……」

    謝遷抬頭看著王瓊:「德華怎麼會變得如此瞻前顧後?遇敵難道不應該主動出擊謀取戰果?老夫雖然不懂軍事,但卻知道此番進犯邊塞的韃靼兵馬不多,老夫想讓騎兵出去跟對方打一仗,振奮軍心士氣,如此你跟陛下上奏時也有話說……」

    本來王瓊還很迷糊,但謝遷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想不明白都難。

    顯然謝遷是覺得,在皇帝執意推行平定草原國策的背景下,如今九邊各地都沒有取得寸功,回頭皇帝氣惱之下一合計,在韃靼人襲擊的情況下,連個主動出兵的人都沒有,這種情況太打擊人,大明顏面掃地不說,朱厚照自己恐怕也會失去進取心。

    所以謝遷主張延綏出兵,打上幾場勝仗振奮下軍心士氣。

    也是謝遷親自看過韃靼人騷擾力度,沒太當回事,與其龜縮城塞內自損威名,不如讓林恆率領的槍騎兵出去好好表現一下,以人數的優勢取得勝利,除了振奮軍心,在皇帝和朝廷那邊也有交待。

    王瓊知道謝遷這層意思後,臉上露出為難之色,他有話想說,但見謝遷態度,又被他硬生生嚥了回去。

    王瓊心想:「謝閣老在高處見到韃靼騎兵,覺得不過如此,才會如此自信派出人馬去作戰,若真交手,便會知道韃靼人到底有多厲害!可千萬別出什麼事才好!」

    ……

    ……

    謝遷一直說自己不懂軍事,但在他看來,純屬自謙,因為早在弘治朝他就掛兵部尚書銜,而且前幾次大明對外戰事的勝利,多少都有他的參與,所以謝遷理所當然覺得自己在軍事上還是有造詣的。

    可惜謝遷忽略了一件事,他取得的成績完全建立在沈溪出謀劃策的基礎上,若論紙上談兵,他才算頭一號人物。

    謝遷只會動嘴皮子,從來沒上過戰場。

    六月初四,一大清早,謝遷便在王瓊的陪同之下上了榆林衛的北城門廣榆門城樓上,陪同他們一起的,還有延綏總兵吳江、副總兵侯勳等將領。

    謝遷登高北望,意氣風發,問站在身旁的王瓊:「德華,昨日讓你準備的騎兵,可有備好?」

    王瓊先問了總兵吳江,吳江道:「回兩位大人的話,林副總兵的人馬已進入甕城,不過現在尚未有韃靼騎兵來犯,士兵們正在休整,等韃靼騎兵到來後,再開城迎敵!」

    謝遷一擺手:「先在甕城中練習一下,老夫想見識見識。」

    吳江不由用請示的目光望著王瓊,到底在延綏說了算數的還是王瓊這位三邊總督,王瓊一揮手:「既然謝閣老已經說了,還等什麼,讓林將軍的人馬進甕城操練!」

    「得令!」

    吳江領命,馬上將軍令傳遞下去。

    不多時,但見騎兵魚貫而出,進入甕城,林恆的帥旗處於正中的位置,全軍一字長蛇展開,快速前進。

    城頭上有士兵鎮守,見下面騎兵出現,熱情迅速點燃,林恆在這種操練中表現出足夠的本事,在他的帥旗指揮下,士兵進退有序,在馬背上施展衝鋒、放槍等技能,表現得整齊劃一,讓城頭的士兵歡呼不止。

    吳江和侯勳等人看到後不由顏面有光,因為在延綏鎮內,林恆的騎兵算是最上得了檯面的存在。

    謝遷看到後不由連連點頭,道:「有如此精兵,何愁我大明疆土不保,百姓不安?」

    王瓊笑著點頭,但心裡多少還是有些許擔心,暗忖:「剛來延綏的時候,我何嘗不是跟謝閣老有同樣的想法?奈何事實就是那麼不盡如人意,跟韃靼人相比,我們的騎兵終歸還是差了些火候!」

    因為韃靼人沒有按照明朝官員的設想前來襲擾,林恆所部在經過操練後,累得不行,便先回城休息,同時也是為養護槍支,更換馬鞍等,畢竟現在已是隆夏,士兵們穿著鎧甲在日頭下連續運動,此時汗流浹背,非常容易中暑。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就連謝遷也不得不進入城樓躲避,當天氣溫非常高,一點兒風都沒有,每個人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這鬼天……」

    吳江小聲罵了一句,恰好被謝遷聽到,謝遷冷冷瞪了他一眼,吳江嚇了一大跳,連剛端起的茶水都放了下來。

    謝遷道:「前幾日,韃靼人一直在城外騷擾叫陣,城內一直沒有迎戰,如此滅自己威風的事情,地方上是如何做出決策的?」

    王瓊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也就是說,謝遷是在質問吳江等武將。

    吳江戰戰兢兢地道:「回謝大人的話,其實……這是軍中一直以來秉承的原則,敵軍叫陣時,切不可因一時意氣而令城塞有損。」

    謝遷的臉色不好看了。

    王瓊出來說項:「謝閣老,其實這些都是朝廷的安排,即便城外有韃靼人來犯,也應該堅持以守城為主,並以其他城塞的人馬馳援,不能貿然用兵。榆林衛城事關重大,切不容有失。」

    只是武將出來說話,謝遷還不覺得如何,但現在是王瓊也開始幫腔,謝遷感覺面子有些掛不住。

    恰在此時,外面突然傳來悠長的號角聲,謝遷連忙站起身來,問道:「怎麼回事,韃靼人來了嗎?」

    這問題周圍的人可回答不了,吳江吩咐道:「快出去看看,迅速回報!」

    吳江的隨從還沒出門,便有傳令兵進來奏稟:「報……有韃靼兵馬犯廣榆門,人馬約有上千!」

    因為無法確定來犯韃靼人的數量,傳令兵只能報個大概。

    榆林衛城周邊斥候並不負責調查韃靼人數量到底有多少,能提前探知有韃靼人來,在軍情傳遞中已經算是圓滿完成任務,這跟沈溪親手建立的情報體系完全不同。

    謝遷一擼袖子:「還怕他們不來呢!今日便讓他們知道來犯的下場!還不快安排騎兵進甕城,準備開戰?」

    吳江又下意識看了王瓊一眼,在得到王瓊的目光授意後,這才緊忙去安排出兵。

    一時間城樓上變得躁動不安,士兵們的情緒也被調動起來,這是上次沈溪為三邊總制派兵出擊後,數年來第一次有人馬主動出擊。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9-1-8 03:36
第二一八〇章 出戰

    韃靼兵馬數量不多,綜合方方面面的情報,大概有七八百騎兵。

    此時林恆已重新率領騎兵進入甕城,由於剛進行過操練,此時官兵都有些疲累。

    城門樓上,謝遷眺望遠處天邊一些小點,問道:「怎麼能看出韃靼有多少兵馬殺來?」

    王瓊解釋道:「主要是通過前線斥候以及城牆上官兵目測得出的數字,現在尚不能確定具體數量,不過以現在的情況看,韃靼騎兵的數量應該不到千人,就算有後續人馬,我方出擊的兵馬也佔據數量上的優勢。」

    謝遷舒了口氣:「如此甚好,不知此番出戰勝算幾何?」

    涉及具體作戰,王瓊不太想回答,顯然心有顧慮,說高了說低了都不好,隨後看著一旁的總兵吳江,吳江想了想,說道:「勝利應該是肯定的,唯一不知道能取得多少戰果。」

    謝遷臉上稍有不悅:「既然可以獲勝,為何不能確定戰果?難道不可以打一場漂亮的殲滅戰?」

    謝遷環視在場眾人,想得到確切的答案,不過王瓊、吳江等人顯然沒那麼樂觀,神色凝重,讓謝遷分外怪異。

    不過眼前韃靼人已殺過來,謝遷顧不上考慮太多,直接下令出兵。

    隨著甕城城門打開,林恆率兩千騎兵出城迎戰,旌旗飛舞,士氣高昂。

    謝遷從城樓上往下望,眉飛色舞道:「這位林將軍一看就有本事,兵馬調動如臂指使,大捷可期啊!」

    王瓊和吳江相視一眼,雖有隱憂卻沒有出言打擾謝遷的興致,此時城外鼓角爭鳴,一場大戰已是在所難免。

    吳江站到城頭看了一會兒,回身請示:「兩位大人,可要移步到甕城城垣觀戰?」

    謝遷點了點頭,又看王瓊一眼,王瓊做出請的手勢。

    隨即一行往甕城而去,因為甕城不像城樓這邊安穩,為了保證謝遷和王瓊的安全,同時跟過去的還一隊盾牌兵,防止韃靼人殺到城下施放箭傷害到兩位朝廷大員。

    ……

    ……

    戰事一開始,林恆便在護城河北岸列陣,因為夏天豐水期,護城河水滿,身後的吊橋也已升起,意味著林恆這兩千人馬處於背水一戰的狀態。

    斷掉後路的情況下,林恆所部的處境很危險。

    韃靼騎兵來勢洶洶,推進速度很快,等最後所有兵馬現身,城頭官兵已把韃靼人的數量盤算清楚。

    吳江道:「兩位大人,看清楚了,韃子不過六百多人。」

    謝遷點頭:「六百多韃靼騎兵,兩千人迎戰,斷無失敗的道理。老夫還是那句話,力爭將來犯的韃靼騎兵全殲!」

    吳江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此時韃靼人已殺到距離城塞不過三里的地方,韃靼人看到主動出擊的大明騎兵,迅速分散開來。

    王瓊看了幾眼,點頭道:「謝閣老,看來韃靼人對我們主動出擊沒有心理準備,居然變陣為『一字長蛇陣』,呈一道弧線面對我軍。這是前軍、後軍意見不統一,前面的騎兵剎住腳,而後續的騎兵卻繼續往前衝,只能向兩翼展開所致……哎呀,不對,韃靼人似乎想要撤退……」

    謝遷詫異地問道:「剛來就要逃跑?」

    吳江道:「韃子以為咱們會跟以前一樣固守城塞,所以想到城下耀武揚威一番就走,誰知道我們會主動出擊,大致算出我軍兵馬數量後,覺得沒有勝算,所以才會想到撤走……快看,林副總兵已派出人馬發起進攻!」

    謝遷放眼看去,只見韃靼人陣型散亂,部分騎兵已調轉馬頭,果真有逃跑的跡象。林恆顯然也察覺到韃靼人的動向,果斷派出五百人左右的騎兵隊伍,像利箭一樣朝韃靼人的長蛇陣中央部位衝了過去。

    韃靼人散兵線拉得很開,如此一來可以最大程度保證用手裡的弓箭對大明騎兵射擊。

    明軍用來攻堅的騎兵隊伍中,有大約一百名全身用甲冑和盾牌嚴密進行保護的盾騎兵,這些人左手持盾,右手拿韁,嚴密保護身後的大明騎兵,實施快速突擊。等靠近敵陣後,盾騎兵們將會盾牌放置於馬背上,改由左手持韁,右手從腰間拔出馬刀奮力砍殺敵人。

    「吼!吼!吼!」

    城頭上觀戰的大明官兵開始吶喊助威,一個個熱血湧動,恨不能親自到一線殺敵。

    謝遷扶在城垛上,撥開保護他的盾牌,想知道這次以點擊面的衝擊是否能把韃靼人的戰陣鑿穿,一舉將韃靼騎兵沖散。

    對於大明來說,一戰能殺敵六百多韃子,絕對是一場大勝,如此也算是對西北戰事有個「交待」,至少在沈溪崛起前是這麼個套路,不過在沈溪幾次獲得的成果面前,似乎六百人的戰果有些不足道。

    「殺!」

    終於,雙方距離進入四百步內,戰事一觸即發,謝遷瞬間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

    ……

    林恆沒有親自帶兵突擊,手持沈溪送給他的望遠鏡,仔細觀察戰局進展,隨時準備帶兵發起總攻。

    林恆深諳兵法,知道只有衝開韃靼騎兵的防線,將其截斷為首尾不能相連的多個部分,才有機會將這路韃靼人馬吃掉。

    眼看雙方即將短兵相接,韃靼人開始有動作了。

    作為曾經歐亞大陸的統治者,韃靼騎兵作戰經驗豐富,應對明軍以盾騎兵開道的戰術很有心得,沒有朝衝在最前方的盾騎兵放箭,而是靈巧地抬起手臂,朝天空放箭,以拋射的方式對明朝突擊陣型後方的騎兵發起進攻。

    「交手了!」

    城頭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謝遷還想繼續瞪大眼瞧,結果一排密密麻麻的盾牌把城垛這邊給完全圍住了,雖然這裡距離交戰地很遠,但也要防止韃靼人用床弩朝城頭射擊……韃靼人擁有超大號的床弩,可以在一里左右的距離把沉重的攻城鐵箭射進牆磚內。

    謝遷只能扒拉開身邊兩扇盾牌,透過縫隙往遠處瞧。

    當發現韃靼人往高空放箭時,謝遷心裡一涼,發現戰情似乎不朝著所期望的方向發展。

    好在林恆早就有準備,後續人馬基本著甲,雖然沒有裝備盾牌,但只要不是命中甲冑縫隙部位,基本上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

    「殺啊!」

    突擊人馬距離韃靼長蛇陣不過二百步左右時,林恆右手一揮,全軍開始向前突擊,後續一千五百騎同時殺向韃靼陣營。

    雙方距離不過三里,以騎兵的速度,這段路根本用不了多久。

    隨著戰鬥開始,不斷有明軍士兵從馬背上跌落,明軍騎兵顧不上救助同伴,繼續往前衝,當前鋒抵近敵陣時,韃靼陣中衝出一百餘重裝騎兵,與明軍迎頭撞到了一起。

    「開始肉搏了!」吳江緊張地說道。

    這是正德皇帝御駕親征後的第一戰,誰都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開啟。

    吳江仔細打量,韃靼騎兵的戰法簡單而又粗暴,非常不容易對付。

    韃靼人的重騎兵也是全身甲冑,比起明軍官兵來作戰經驗更豐富,他們進退自如,相互配合無間,總是能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態勢,與此同時,韃靼的騎射手不斷遊走施放冷箭,就算明軍騎兵身披甲冑,但胯下坐騎卻不能全部遮掩護甲,一旦戰馬中箭倒地,韃靼人的重騎兵便快馬殺到,長刀揮舞,輕鬆帶走驚魂未定的明軍騎手的生命。

    一輪交戰下來,韃子騎兵雖然也折損不少,但明軍突擊官兵犧牲的更多,好在這時林恆率領的後續兵馬已殺到,近距離用火銃對韃靼騎兵進行射擊,韃子紛紛中彈倒地,戰事越發激烈。

    此時的局面變成了以命換命,韃子騎兵弓馬嫻熟,不斷遊走射擊,大明官兵則是以火銃還擊,由於馬背上顛簸得厲害,火銃的命中率差強人意,基本是倒下兩個才能賺取對方一個,好在明軍數量上佔據絕對優勢,勝利的天平逐漸向明軍傾斜。

    謝遷舒了口氣,點頭道:「只要這麼堅持下去,就算我軍有些損失,最終能把這路韃子兵馬給悉數留下來,還是值得的!」

    就在謝遷想當然時,突然傳令兵來報:「報……城北十里外發現大批韃靼騎兵身影,數量約在千人以上……」

    謝遷看著眼前的局面,非常頭疼。

    「兩千人準備齊全,全力攻打對方六百多人,三倍於敵尚都不能輕鬆取勝,戰局處於焦灼狀態。如果對方來個三五千人馬,我方豈不是一點勝算都沒有?這還是大明最精銳的騎兵,如果換作步兵,怕是更沒有勝算吧?」

    王瓊已下達鳴金收兵的命令。

    在王瓊看來,短時間內全殲敵軍已經做不到,在韃靼援軍抵達之前,必須要讓林恆的人馬安全撤回來。

    軍事調度上,王瓊明顯比謝遷有條理多了,安排五千混雜有火銃兵、長槍兵、弓弩兵和盾牌兵的步兵隨時待命,同時命令城頭的火炮向韃靼人陣型後方進行炮擊,威懾對手,掩護林恆所部撤退。

    謝遷此時精氣神全無,沒有再下達任何軍令,默默地觀察王瓊和吳江等人處理後續軍務。

    顯然這伙韃靼騎兵沒料到大明邊軍會主動出擊,他們接到的命令本來就是騷擾,沒有攻城的打算,發現糾纏在一起的明軍騎兵開始有意識地撤退,而榆林城城頭炮聲隆隆,聲勢嚇人,韃靼指揮官生怕中計,趕忙命令全軍退出戰場,一口氣向北跑了兩里多,遠遠逃出火炮的覆蓋範圍,才重新結成防禦陣型。

    等林恆所部人馬安全撤回甕城後,原本高昂的士氣消弭不見,士兵們一個個灰頭土臉,下馬後亂七八糟地靠坐在城牆根兒上,吐著濁氣,相顧無言。

    謝遷嘆了口氣,沒有繼續留在城垛上,轉身往城門樓那邊去了。

    王瓊留下來安排善後事務,包括跟韃靼人接洽,雙方派人去戰場把各自的屍體抬回來,還有就是統計戰果和戰損,盡快形成書面數據。

    謝遷進入城門樓內,臉色漆黑,顯然此次戰果與他預期的相差太遠。

    過了許久,王瓊才回來。

    王瓊道:「謝閣老,戰果已經統計出來了,林副總兵領兵殺敵一百八十九人,傷敵也有兩百餘,敵寇損失慘重!」

    謝遷有些驚訝:「有這麼多嗎?老夫還以為沒留下多少韃子的性命……」

    王瓊道:「難道謝閣老覺得在下會欺騙您不成?都是經過整理並核對後得出的數字,主要是近戰時士兵手裡的火銃給予韃靼人巨大的殺傷,其實在這一戰中我們優勢很大,戰到最後肯定是我們勝利,可惜韃靼援軍到來……」

    王瓊的說法讓謝遷心裡舒服不少。

    「那我方戰損如何?」謝遷問了一句。

    這下王瓊不太想回答了,但在謝遷追問下,王瓊才嘆息道:「我軍損失人馬為兩百三十六人……傷也有三百多……」

    謝遷苦笑道:「意思是我方損失幾乎兩倍於韃靼人?」

    王瓊沒有說什麼,臉上滿是無奈。

    謝遷問道:「林副總兵現在人在何處?」

    「正在城頭跪地請罪,不過以在下看來,此戰他表現尚可,就算有過錯,但也足以功過相抵,謝閣老以為呢?」王瓊主動幫林恆求情。

    謝遷嘆道:「本來此次出兵就是倉促間做出的決定,全怪老夫一意孤行,才會有此損失。韃靼騎兵如此強悍,以沈之厚步兵為主的隊伍……在草原上怕是凶多吉少吧?」

    王瓊面色為難,不知該怎麼回答謝遷的問題。

    謝遷一擺手:「這次的過錯不在林副總兵身上,乃是老夫頭腦發熱,稍後自然會跟朝廷請罪!扶老夫起來……」

    謝遷精神萎靡,整個人顯得蒼老許多,連站起身來都很費事,在王瓊相扶下,謝遷勉強站起,又道:「讓將士早些回去歇息,此番交戰,他們很辛苦,付出良多……哎,此次失利,對軍心士氣打擊應該不小吧?」

    王瓊道:「此戰怎麼都應該歸類為勝利,畢竟有近兩百斃敵數目,談不上失敗吧?而且我們大可對自身揚折損秘而不宣,只需將戰果彰顯……謝閣老不必掛懷,以西北多年來對敵的經驗,跟敵軍戰損比如此接近已屬難得,您老沒錯,林將軍那邊也是盡力而為,可予以嘉獎!」

    謝遷臉上帶著苦澀的笑容,問道:「韃靼騎兵一直都這麼強悍,那之前沈之厚是如何一次次取勝的?這中間是否……」

    謝遷對沈溪取得的戰功很是質疑,但旁人或許有虛報的成分,沈溪的軍功他可是在京城城頭眼見為實,連謝遷自己都不知該如何評述。

    王瓊道:「沈尚書幾次領兵出戰,基本都處於下風,且都是面臨生存存亡的危難關頭,好在最後都打了韃靼人一個出其不意,終於轉敗為勝。謝閣老不必去想沈尚書戰功如何,如今他領兵深入草原,形勢一點都不比當初好多少,看看他是否又能創造奇蹟……」

    謝遷想了下,重重點了點頭,似乎是釋懷了,可當他跨步的時候,卻一個不穩險些摔倒在地。

    「謝閣老……」

    王瓊本以為謝遷身體已無恙,誰想轉眼就栽倒,險些沒扶住,不過最終還是把謝遷扶正了。

    謝遷一抬手:「老夫老了,不中用了……咳咳,唉!」

    這一戰讓謝遷心力交瘁,讓他認清楚一個現實,那就是跟韃靼人在曠野上交戰似乎不是明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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