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98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10:52
第290章 美人相求

    第二天,衙門那邊風平浪靜,好像昨夜什麼事都沒發生,但城門口再次加強了戒備,這次衙門還特別派了人到城中各處藥鋪,嚴查購買傷藥之人。

    凡購買傷藥之人,一律有人跟蹤進行追查。

    沈溪一看,就知道衙門又失竊了。

    以前城裡有小偷小摸,卻怎麼也不敢偷到官府去,就算是那些江洋大盜,也把官府當作禁地,不敢越雷池一步。

    跟誰過不去,也別跟官府過不去,那不是找死是什麼?

    可安汝升上任不到一年時間,官府就失竊兩次,偏偏安汝升還不敢把事情張揚開,這只能說明,失竊之物根本就不是官府的財產,而是安汝升個人的「私財」。

    以前沈溪就察覺安汝升看起來為人正派,但其實是徹頭徹尾的偽君子,為官多年的安汝升應該私底下撈了不少好處。

    「姨,今天去商會時留心些,城裡有盜匪出沒,或許會有危險。」

    因為官府那邊要跟城中各家藥鋪暗中通氣,所以惠娘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相較以往去商會遲了一些。在她臨行之前,沈溪特別提醒。

    惠娘會意點頭,昨天夜裡二人說到南京大理寺左丞江櫟唯到汀州府來,應該與城裡盜匪有關,如今官府再次失竊,證明沈溪所言非虛。

    其實沈溪之所以這麼說,主要是想讓惠娘寬心,事情跟苗人逃犯全無干係。

    上午沈溪在藥鋪樓上溫書,巳時剛過,蘇通居然親自上門邀請沈溪出去遊玩。

    周氏想到昨日沈溪跟蘇通出去,居然結識了個五品朝官,心裡樂開了花,半點兒都沒有阻攔的意思。蘇通卻提醒道:

    「沈老弟,這次是官所的玉娘有請,說是昨日熙兒未曾出來迎客,招待不周。讓我請上你和江公子一同過去。當作賠罪。不過她說,熙兒偶感風寒尚未痊癒,讓你幫忙帶一副藥過去。」

    沈溪心想:「熙兒昨天受了那麼重的傷,差點失血過多而死。今天還要硬撐著出來見客,顯然想作掩飾。不讓江櫟唯懷疑到她。說什麼要治風寒的藥,明明是求傷藥。但回頭一想,既然是邀請江櫟唯一道。若被江櫟唯看到他拿的是傷藥,豈能不懷疑?」

    沈溪斟酌一番。 還是到裡面去,跟周氏說江櫟唯病了,準備跟蘇通一同前往探望。

    周氏一聽。趕緊讓小玉按照沈溪開出的藥方抓藥,因為過來臥底的衙役認得沈溪。再加上蘇通本身又是府城名人,壓根兒就沒過問,沈溪提著藥便出了門。

    蘇通先帶著沈溪去邀請江櫟唯。

    此時江櫟唯正好要出門。身邊帶著幾個隨從。見到沈溪手上提著藥,他不由好奇地問道:「沈公子這藥,真的是治風寒的?」

    沈溪笑道:「是由我們藥鋪坐診的大夫開的藥,料想沒錯吧。」

    江櫟唯卻笑了笑,轉身對侍從吩咐兩句,讓一名侍從匆忙離開,然後才回身道:「熙兒姑娘有請,那我還真要過去看看,走。」

    沈溪心想,江櫟唯不會是以為這是傷藥,準備通知知府衙門那邊,然後在教坊司抓個現行吧?

    沈溪帶著疑惑,與蘇通和江櫟唯一同到了教坊。

    尚未到正午,這個時間段非教坊司的正常營業時間,不過玉娘卻熱情招待三人到了樓上宴客廳內,並讓雲柳跟幾名姑娘出來陪酒,而沈溪帶來的藥,玉娘看都不看,就讓丫鬟給熙兒那邊送了過去。

    江櫟唯笑道:「玉娘,不是說熙兒姑娘會來嗎,為何不見人?」

    玉娘抿嘴一笑:「熙兒聽說江大人遠道而來,昨日裡未曾一見甚是遺憾。不過這丫頭精靈刁鑽,聞聽江大人才學不錯,又是文武雙全,想設一個小小的比試,三位公子若誰能取勝,可隨雲柳到她房裡,由她親自斟酒……」

    江櫟唯臉上帶著狐疑之色,顯然沒摸清玉娘和熙兒的底牌。

    江櫟唯現在只是懷疑昨夜官府失竊的案子與雲柳和熙兒有關,昨日出事之前,他親身在教坊司內,曾試探過雲柳,反倒是熙兒未曾一見,案子極有可能是熙兒做的。但昨夜賊人分明受了嚴重的箭傷,若受傷的是熙兒,今日玉娘怎會主動相邀?

    「這倒有趣,不知是何比試?」江櫟唯顯得很有風度地問道。

    「射覆。」

    玉娘把話說出來,蘇通不由苦笑著看向沈溪,但江櫟唯卻不覺得如何。

    江櫟唯道:「那就勞煩熙兒姑娘設題吧。」

    等玉娘轉身出去,蘇通才提醒:「顧育兄,你可能有所不知,要說射覆,沈兄弟他能掐會算,你我必輸無疑。」

    江櫟唯不以為然:「昨日蘇兄也曾提及,但若就讓在下認輸,實在不甘心啊。」

    言笑間,玉娘折返回來,手上捧著木匣,跪坐而下,把匣子放在三人面前的小方桌上:「三位公子,可以射覆了,奴家代熙兒那丫頭作為設題之人,若三位有疑問,只管問奴家就是。」

    江櫟唯笑道:「就擺在面前,未免太容易了點兒。」

    沈溪忍不住看了江櫟唯一眼,匣子嚴絲合縫,根本沒有絲毫端倪,你說容易你倒是猜啊。連旁邊幾名女子也圍了過來,靠著小方桌,都想猜這木匣之內到底是何物。

    之前沈溪射覆能一射一個准,是因為他猜到了設題人的心思,包括熙兒偷奸耍滑的心理,但這次無端給他個題目猜,連事主都不在,他根本就沒有任何頭緒。

    但這題目設出來,本身就有問題,熙兒身上有傷,她真敢把大理寺左丞請到自己房裡?那不什麼都露餡兒了嗎?

    正疑惑間,沈溪突然感覺後背有人碰了一下,此時他坐的位置,旁邊就是雲柳。正是雲柳用手指頭在他後背寫著什麼,沈溪略微閉目,感受到後背上的文字,頓時明白過來,這題目早就預備好的,可能是玉娘和雲柳故意讓他取勝,以便進熙兒的房間。

    扳指……

    「三位公子。誰先來?」

    玉娘臉色正常。笑意盈盈說道。

    江櫟唯遲疑了一下,看向蘇通:「蘇兄先來?」

    蘇通搖搖頭,道:「還是讓沈老弟來吧,正好讓顧育兄見識一下沈老弟射覆的本事。」

    如此一來。在場之人都看向沈溪。沈溪遲疑了一下,才微微嘆了口氣道:「在下猜想。這裡面是一枚玉扳指。」

    玉娘臉上露出驚訝狀:「沈公子果真是神機妙算,卻不知如何算出是玉扳指的呢?」說話間將木匣打開,裡面正是一枚玉扳指。玉色不是很好,值不了什麼錢。

    江櫟唯好奇地打量沈溪。猜測不出沈溪是如何知道的。倒是蘇通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看,沈公子能掐會算,先天八卦蔔算之術出神入化。裡面是什麼略一起卦便一清二楚……我們如何跟他比?」

    沈溪沒有解釋,微笑著搖頭:「彫蟲小技。不足掛齒。不過既然在下勝了,是否可以先與熙兒姑娘相見?」

    玉娘抿嘴一笑,說不出的嫵媚動人:「這是自然。江大人,蘇公子,既是沈公子得勝,就讓他先去與熙兒相會,一會兒再讓熙兒出來陪二位飲酒。」

    江櫟唯臉上仍舊掛著笑容,但沈溪能察覺他還在懷疑這其中有什麼蹊蹺,最後江櫟唯點了點頭,目送沈溪在雲柳引路下,往熙兒的房間而去。

    等打開門進到裡面,房間裡安安靜靜,只能聽到一聲聲咳嗽,熙兒坐在床榻上,雖然濃妝豔抹,但臉上的虛弱之態難以掩飾,而且不斷咳嗽,顯得病弱不堪。

    雖然熙兒竭力壓抑音量,但在房間裡清晰可聞,若不是一行所在的宴客廳距離這間屋子較遠,或許以江櫟唯武人之資,可以有所察覺。

    「嗯?」

    剛到內帷便見到這狀況,沈溪作勢轉身要走。此時雲柳突然跪倒在地,身子伏低,向沈溪磕頭道:「請沈公子施以援手,救我等一命……」

    沈溪還未來得及伸手去扶,那邊熙兒想說什麼,但她根本沒力氣說話,她的傷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至少要調養一兩個月傷口才能逐漸痊癒。

    如今她連說話都困難,更別說是下地行走了。

    「在下今日是來與熙兒姑娘相會,怎的是這般模樣?唉,在下還是告辭的好。」沈溪故作不知。

    「你……你裝什麼……糊塗……」

    熙兒口中艱難擠出幾個字來。

    雲柳道:「熙兒昨日幸得沈公子相救,才僥倖撿回一條小命,如今城中正在搜捕,大理寺丞又親臨,顯然是察覺到什麼。若沈公子不能相助,不但熙兒性命不保,連小女子和玉娘,還有這官所上下……」

    沈溪心說,這哪裡是給人尋花問柳找快活的地方,簡直是個賊窩呀。

    沈溪搖頭道:「在下或許幫不上忙。」

    雲柳仍舊跪在地上,給沈溪磕了三個響頭,連額頭都見微微的青紫:「沈公子,您是有大智慧之人,先前小女子怕您射不中,還在您背後提醒,卻是您一口便斷定其中為玉扳指,了不起!」

    「昨日裡您為熙兒止血,不用傷藥,這手法是何等高超?小女子也略通醫術,但在造詣上卻難以望沈公子項背。求沈公子憐惜,小女子代玉娘,還有這官所上下,感激沈公子恩德,來世結草啣環必當報答。」

    沈溪苦笑,他之所以能一口射中裡面是玉扳指,是因為他曾見過熙兒的首飾裡有玉扳指,平常女兒家戴戒指的多,很少有女子會戴扳指,他因而留意。

    沈溪嘆道:「這個……在下才識淺薄,對於醫術只是領略一些皮毛,尚且不能做到運用自如。」

    雲柳聽到後滿面慌張:「這可如何是好?無論是江大人來,還是有官府的人來搜查,見到熙兒她這般模樣,如何能掩藏得過去?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沈溪把心神不寧的雲柳扶起來,微微一嘆,此時熙兒那邊卻很要強:「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這就離開,不連累玉娘和眾姐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05
第291章 針灸麻醉

    沈溪打量床榻上的熙兒,無奈地搖了搖頭,都將死不死了竟還這般逞強?

    沈溪搖搖頭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既然昨日玉娘都已認出江公子是大理寺丞,熙兒姑娘還以身犯險?」

    雲柳無奈地解釋:「事前玉娘也未曾料到大理寺江左丞會突然駕臨汀州,可惜熙兒她提前一日藉著衙門裡擺酒宴,藏身於府衙內一處屋舍。」

    「待江左丞走後,玉娘也曾試圖通過衙門內線聯絡她,但已然來不及。安汝升為官多地,三年前知松江府時曾夥同盜匪,劫官船及商船數十艘,而後殺人滅口,此案驚動朝野,但三法司衙門追查之後並無線索。」

    「三年期滿,因考評不佳,安汝陞遷汀州知府,此番意圖故技重施,利用汀江南北運輸之便利,行劫船殺人之勾當。玉娘先夫曾與兵部尚書馬老太公有些交情,她想借助此事,向朝廷告發,為我等贖籍,她老人家自己也能回鄉頤養天年。」

    沈溪對於松江府的案子從未聽聞,也是汀州地處偏僻消息閉塞,他又並非官府中人,想知道這些事太難。

    至於雲柳口中所提的「馬老太公」,沈溪倒是很熟悉,這是「弘治三君子」之一的馬文升,此時這位弘治一朝的名臣正在西北邊疆用兵。

    沈溪琢磨了一下,這故事聽起來合情合理,玉娘想通過檢舉一個名為知府但其實是江洋大盜的朝廷蛀蟲,來換得自身的自由,以沈溪之前觀察安汝升的相貌和心機,此事有可能是真的。

    但其中仍有不合理之處,以沈溪所知,玉娘在汀州府管理教坊司已有七八年時間,怎會這麼巧被她碰上一個江洋大盜來做知府?以年歲來算,雲柳和熙兒當時不過是小姑娘,如何為玉娘所用?

    但現在就想把事情原委全然調查清楚根本就做不到,沈溪道:「讓在下施加援手。並無不可。但如何能保證在下離開之後的人身安全?」

    雲柳一愣,細想一下,才知道沈溪說的是什麼。沈溪可以出手幫忙,但害怕事後被「殺人滅口」。

    雲柳急道:「沈公子放心。我等絕非忘恩負義之輩。小女子,願以性命擔保……」

    沈溪心想:「這些人說出來的話根本就不可信。但好像我已經上了賊船下不來了,若安汝升真的如同她所言,實際上是個披著官府外衣的江洋大盜。那掌管商會的惠娘豈不是很危險?」

    「就算是幫惠娘, 我也不能坐視不理!」

    沈溪點頭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你們一次。但要保證,若事情敗露,不能將我牽扯進去。」

    本來沈溪最擔心的其實是江櫟唯。但若雲柳之言屬實,江櫟唯前來汀州府就不一定是為追查官府失竊案。更有可能是追查安汝升幾年前於松江府任上發生的盜匪案。

    雲柳鬆了口氣,急切問道:「沈公子,不知需要準備何物?」

    沈溪道:「可有針灸所用的銀針?」

    雲柳點頭。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布包,裡面正是針灸所用的各種型號的銀針。沈溪將針包接過,同時指了指桌上那包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藥:「其中有一小包藥粉,直接以熱茶給她沖服。」

    雲柳驚訝地問道:「小女子先前查看過,裡面是普普通通治療傷害的藥材,這藥粉真的有效嗎?」

    沈溪其實配的是「止痛藥」,能很大程度上減緩病人的疼痛。

    同時,沈溪準備以針灸,對熙兒進行「針灸麻醉」,可以令熙兒暫時失去痛覺,這也是外科手術中經常用到的手法。

    見沈溪認真準備施針的模樣,雲柳不敢再多問,沈溪走到熙兒面前,冷聲道:「請熙兒姑娘寬衣。」

    熙兒雖然面色煞白,但此時卻平添了幾分血色,雖然沈溪年歲不大,但讓她當著一個男子的面寬衣解帶,還是非常羞赧之事。

    雲柳喝道:「這個時候不能拘禮!」

    熙兒臉上微微露出些許不情願,但被雲柳怒色所逼,這才伸手去寬衣。

    沈溪沒有讓熙兒解下裳,連褻衣都尚在身上。沈溪讓熙兒背對他,因為褻衣只有兩條帶子,整個後背都裸露出來,在這個連手臂給男人看都是「失節」的年代,把後背直接示與男子,幾乎等於女子「失身」。

    熙兒雖是雲英未嫁之身,可這畢竟是教坊司內,女子不像普通人家女子那樣拘禮,但她仍舊因為身體的疼痛和羞赧而渾身顫抖。

    沈溪讓雲柳扶住熙兒,他自己則開始在熙兒背後扎針。

    為了能讓熙兒行走時不被人察覺異常,每根銀針都被沈溪折斷,將針的大部分都沒入皮膚之中,隨著銀針刺入,再加上熙兒服下止痛藥,臉色跟著好轉了一些,緊咬的牙關略微鬆開些許。

    「妹妹可有覺得好一些?」

    待沈溪紮完針之後,雲柳緊張地看著熙兒。

    熙兒低下頭看了一下自己的傷口,略微活動一下身子,蹙眉道:「奇怪呀,為什麼不疼了?」

    雲柳臉上帶著驚喜:「真……真的?」

    沈溪把針包收拾好,提醒道:「最好將她的傷口仔細包紮過,行動之間儘量遲緩,不要牽動傷口,後背也不能倚靠任何物體……」

    「熙兒姑娘,你放心,旁人察覺不出你身上有針,不用刻意隱藏。若覺得頭暈,必須強撐著不要閉眼……喏,袖口藏一根銀針,若感到不支,你用撫發的姿勢,悄悄用針刺激一下『太陽穴』上部髮際的『前額髮際點』,能讓你暫時保持清醒。」

    「沈公子,您可真是在世華佗。」

    雲柳驚喜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險些掩面而泣,但她知道現在不是感激的時候,跪下來給沈溪磕了三個響頭。

    沈溪沒有去攙扶,這時玉娘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讓沈公子再與熙兒姑娘喝幾杯酒,何必急著打攪他們……」

    隨後是蘇通的聲音:「玉娘怎忘了沈公子不飲酒?我們也想進去看看,裡面有何風光。」

    推開門,蘇通正好瞧見沈溪坐在桌子前,面前立著為沈溪斟茶的雲柳。還有立在旁邊有些倉皇失措整理衣衫的熙兒。熙兒「啊」地驚呼一聲。手還在繫衣帶,好像剛把衣服穿上一般。

    玉娘見狀,反應最快,手掩住眼睛。笑著說道:「哎喲,這是在做什麼呢?」

    蘇通與江櫟唯前後腳進到屋子裡。蘇通先看了看面色潮紅的熙兒,又望瞭望淡然處之的沈溪,忍不住問道:「沈老弟。你這是……」

    沈溪哈哈一笑:「我與熙兒姑娘打賭,說她的褻衣是紅色的。她不服,主動解衣給我看,偏偏你們就來了。」

    沈溪說完這話。不但熙兒臉紅得幾乎滴出血來,連旁邊的雲柳聽了也玉面飛霞。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蘇通撫掌而嘆:「沈老弟,你可真行,精於射覆。有一手畫畫的本事,還能得到女兒家青睞,真是羨煞我等。顧育兄,你不是要見一見熙兒姑娘嗎?這位就是了!」蘇通為江櫟唯引介熙兒。

    江櫟唯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熙兒一番,最後視線落在熙兒身前受傷的部位,神色中帶著不解,最後笑著行禮:「熙兒姑娘,在下有禮了。」

    「該奴家給江大人行禮才是……玉娘昨日裡跟奴家說江大人大駕光臨,誰知道奴家卻提前就寢,奴家好生怨責玉娘沒把人家喚醒,出來給江大人敬杯酒呢。」熙兒仍舊是當初嫵媚多情的模樣,用蘇通的話說,身上自帶一股「媚勁兒」。

    江櫟唯笑道:「如今有幸能與熙兒姑娘飲上兩杯,是在下的榮幸。」他視線一直在熙兒身上移動,想觀察她有何不妥之處。

    玉娘進來招待江櫟唯和蘇通一同落座,讓熙兒敬酒,熙兒舉手投足之間,雖然動作有些緩慢,但神色卻很正常,一點兒都沒有受傷的跡象,連玉娘偶爾看過去也誤以為熙兒身體好齊全了。

    她不明白為何病懨懨的熙兒這麼短的時間,就好像換了個人一般,再看雲柳恭恭敬敬為沈溪敬茶,這才想起沈溪是有神通之人,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江櫟唯喝了兩杯酒,讓熙兒坐下,想換個角度繼續查探。

    「玉娘,聽聞昨日府衙有賊人光顧,你為官所中人,可有聽聞?」江櫟唯有意無意說道。

    玉娘輕撫著胸口:「江大人這是嚇唬奴家嗎?官府發生這等大事,並不見城中有所張揚……奴家每日都在這小小官所內寸步不出,如何知曉?」

    江櫟唯只是隨口一說,並未細究,從熙兒身上他察覺不出有什麼問題,以他現在微服的身份,又不能把教坊司所有姑娘都叫出來一一查驗,雖然他若是堅持玉娘不敢忤逆,但這會「打草驚蛇」。

    就在蘇通準備把飲酒之所換到宴客廳時,突然外面街道上傳來一陣嘈雜聲,伴隨著驚呼與喝罵,正有一隊衙役往教坊司而來。

    衙役直接闖入教坊司大門,與平日裡辦案由捕快帶隊不同,這次卻是安汝升親自帶人到官所。

    沒過一會兒,就聽樓下有人喊:「管事何在?」

    玉娘饒是見慣場面,還是略微顯現慌張之色,她對江櫟唯行禮道:「江大人,有官差前來,奴家先去迎接。」

    此時玉娘尚不知帶隊而來的是知府安汝升本人。等她出去見到人後,刻意把聲音抬高:「安知府大駕光臨,奴家給您行禮了。」

    安汝升渾厚的聲音傳來:「將此處所有姑娘都叫出來,本官要一一查驗。」

    玉娘詫異地問道:「安知府,此處乃是官所,您有何吩咐,叫人來知會一聲即可,何須親臨?」

    「廢什麼話,知府大人讓你把人都叫出來,聾了?」

    知府可是正四品的地方大員,教坊司的奉鑾不過是正九品,兩者地位懸殊,玉娘實在沒辦法,只能讓人通知樓上樓下的姑娘。

    此時江櫟唯與蘇通等人走下樓,蘇通和沈溪只是秀才功名,見到知縣可以不跪,但面對四品知府還是得畢恭畢敬行禮。

    「學生見過安知府。」

    沈溪跟蘇通口稱「學生」,安知府一聽就知道是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他微微頷首,目光轉向一邊的江櫟唯,表情轉冷,似乎他也在很好奇,為何一個年輕人見到他居然禮數如此怠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06
第292章 險象環生

    「莆田學子江櫟唯,拜見安知府。」

    江櫟唯不慌不忙,說是拜見,其實只是略微拱手,在官場中的規矩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但一個是地方官,一個則是京官,互相之間並不挨著,二人的品階相差不大,江櫟唯有資格在安汝升面前擺架子。

    安汝升琢磨一番,問道:「弘治六年武進士那個江櫟唯?」

    江櫟唯點頭道:「正是。」

    「怪不得。」安汝升冷笑不已,「閣下如今在哪個有司衙門供差?」

    江櫟唯淡淡一笑:「大理寺,剛進補左丞,此番係回鄉走親訪友。」

    安汝升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雖然他不清楚江櫟唯的「大理寺左丞」是京師的大理寺還是南京的大理寺,但不論哪個都是三司衙門,負責刑獄勘驗之事,不是好相與的。

    「原來是江左丞,到了汀州府地界,居然不跟地方衙署打招呼,難道是擔心我等招呼不周?」

    安汝升到底是官場中人,很快便換上官腔來跟江櫟唯見禮。

    二人一番寒暄,江櫟唯說是來地方「走親訪友」,安汝升並不怎麼相信,但他並沒有探根究底的意思。

    江櫟唯道:「今日下官與兩位故友前來官所飲宴,不知安知府要親自辦差,叨擾了。」

    安汝升笑道:「本官前來,是因城中前幾日發生一些雞鳴狗盜之事,其中竟有幾名女賊,本官在城中搜查多日,未曾有著落,便想到這官所搜尋一番,看看是否有可能藏身其間。」

    江櫟唯臉上帶著恭維之色:「安知府為任一方父母官,體恤百姓,連盜匪之事都親力親為,下官佩服。」

    玉娘已將教坊司內所有姑娘、樂師、丫鬟和僕役都叫了出來,在天井內列成幾排,整個教坊司看似不大。但前院加後院。足足住了四五十人。安汝升一擺手,跟著他而來的衙役迅速往前後院搜查,看看是否有漏網之魚。

    沈溪從江櫟唯與安汝升的對話判斷,安汝升前來教坊司。並非江櫟唯通風報信,可剛才江櫟唯的確是安排隨從離開。卻是對誰通風報信?

    亦或者背後隱藏有更大的人物?

    他瞧了眼安汝升, 此時知府大人神情淡然,沈溪暗忖:「安汝升肯定在教坊司周圍佈置了眼線和埋伏。若有誰敢從這裡逃走,正好落入他下懷。」

    再看熙兒一眼。此時熙兒混雜於人群中,表現淡然,說明針灸麻醉的效果還可以。但就怕時間太長,加上熙兒走動太多。令她傷口崩裂,到時候染血不說,麻醉效果也會銳減。很容易被人察覺異常。

    玉娘上前陪笑:「知府大人,奴家已將官所上下所有人叫來,這裡是樂籍,請您查驗。」

    教坊司上下多少人,樂籍上列得清清楚楚,就算是掃地的僕役也都要詳細列名在冊。不但有名字、體貌特徵等文字記述,還有畫像,這是為了防止教坊司內有人逃走。

    安汝升手一揮,自然有人將冊子接了過去,先唱名,叫幾個身上帶傷的衙役上前「認人」,比對畫像上的樣貌,辨認半天,都沒找到他們要找的女賊。很快,就輪到熙兒,只聽熙兒嬌聲應道:「奴家在。」

    「身子有些像,就這模樣……」衙役看到熙兒那楚楚動人的模樣,嬌羞可人,哪裡像是昨夜那出手狠辣的女賊?

    安汝升走上前,仔細觀察熙兒一眼,熙兒害羞地螓首微頷,好像多怕生一般。安汝升道:「這包藥是你的?」

    熙兒怯生生回答:「是,奴家近來身子不適,正在服藥調養。」

    安汝升冷笑一聲,把草藥丟給旁邊一名看似大夫的隨從,大夫馬上把裡面的藥材和藥粉拿出來,又是品嚐,又是聞嗅,隨即眉頭微蹙,似乎有些遲疑,因為很少有人這麼配藥,而且光靠他的舌頭和鼻子,其中有幾味藥也判斷不出為何物。

    但最後他還是篤定稟報:「回知府大人,此藥是治療風寒偏頭痛所用。」

    沈溪所配的藥,的確是治療風寒偏頭痛的藥,但他卻在幾味藥上用了粉末,部分用了藥渣,加上藥劑藥量不同,把治療風寒頭痛之藥改成「止痛藥」和「麻醉藥」也無不可。以汀州府本地庸醫的水準,根本就無法察覺其中異常。

    安汝升目光仍舊滯留於熙兒身上,往前走了兩步,從熙兒身邊路過,沒有濃重的草藥味和血腥味,也無濃重的脂粉味特意掩蓋,他這才打消疑慮,將目光轉向玉娘:「讓她們都上樓去,本官之後再行訓話。」

    玉娘一聽,知道這是安汝升想藉著讓姑娘們上樓,靠動作來判斷她們身上是否有傷。她臉色不變,自己先往樓上走,招呼眾女跟隨。

    一眾女子登上樓梯,有的快有的慢,眾衙差都眼巴巴盯著。

    熙兒隨在人群中,為了不露餡,只能儘量加快腳步,但因身上紮針氣血不暢,加上沒多少力氣,想走得快實在太過難為她,腳下一個不小心,不由自主摔了一跤,旁邊的雲柳趕緊把她扶起來。

    「怎的這般不小心?」玉娘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

    熙兒臉上也露出略微驚惶,但她瞬間鎮定下來,撅起小嘴嗔道:「還不是姐姐你拌了我一下?」

    剛才熙兒那一跤,裙子掀了起來,露出潔白光滑的大腿,眾衙役看得眼睛都直了。

    等熙兒起身,在雲柳攙扶下上樓,她的表現仍舊一切正常,最後安汝升帶來的人一個都沒瞧出有什麼破綻,隨後有人湊在安汝升耳邊說了句話。

    安汝升向江櫟唯點了點頭:「本官還要帶人去城中搜捕賊人,就不多叨擾江左丞的宴席了,告辭。」

    江櫟唯行禮道:「恭送安知府。」

    等安知府帶人離開,玉娘才從廳堂出來,臉上滿是無奈:「卻不知府衙抽的哪門子風,搜捕賊人居然搜到教坊司來了,叨擾了幾位雅興。請江大人和二位公子上樓,再行飲宴。」

    玉娘親自下來把三人請上樓,到了宴客廳內,別的姑娘和僕役相繼下樓。雲柳跟兩個姑娘留在廳堂內作陪。

    江櫟唯剛坐下。忽然發覺少了個人,笑著問道:「玉娘,怎不見熙兒姑娘過來陪酒?」

    玉娘抿嘴一笑:「江大人可真是得隴望蜀啊,有雲柳這樣才貌雙全的姑娘陪酒。還想著熙兒那小丫頭?她本來身子就不適,剛才在房裡敬沈公子茶水時又飲了兩杯酒。出來被風一吹有些頭暈,奴家便讓人送她回房休息去了。」

    「也好。」江櫟唯點點頭,未再強求。

    這次玉娘乾脆就留在宴客廳內不走。甚至親自為三人敬酒敬茶,因為她見識比之一般姑娘廣博許多。話匣子一開,宴席間氣氛頗為融洽,再加上玉娘酒量也好。划拳行令之間,就算玉娘輸多贏少。幾杯酒下肚仍舊面不改色,倒是江櫟唯和蘇通略微帶著幾分醉意。

    宴席又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江櫟唯突然想起什麼事來:「下午在下要拜訪一位世伯。險些誤了時辰。玉娘,只等下次再來與你飲宴。」

    玉娘笑道:「莫不是江大人酒量不行,藉故離開?」

    江櫟唯慚愧一笑:「就當如此吧,玉娘海量,在下不服都不行。蘇兄,沈公子,在下先行告辭。」

    蘇通看了看沈溪,道:「那今日宴席就到此為止吧,至於這盤資……」

    玉娘笑道:「都說是熙兒為了告罪而請貴客而來,豈能讓貴客再行破費?」

    蘇通心想:「不花錢還能宴請顧育兄和沈老弟,划算得緊。」當即與江櫟唯一同起身下樓,沈溪也跟隨出了教坊司門口。

    蘇通要送江櫟唯,先行離去。沈溪目送二人身影消失在街口,剛要走,雲柳小快步到了門口:「沈公子,救命。」

    沈溪大概猜到了,之前熙兒摔那一跤,看起來不重,但身上的傷口肯定悉數牽動,估計連身上的銀針都有滑落,之後她不出來,不是不敢出來,而是沒能力出來。

    本來沈溪回教坊司內有些危險,但他轉念一想,安汝升和江櫟唯都知道他曾到過教坊司,玉娘就算再膽大包天也不敢對他下手。再想到安汝升剛才那氣勢淩人的模樣,頗為惠娘感到擔心,安汝升只是為劫財還好,若是劫色……

    「勞煩雲柳姑娘引路。」

    沈溪再次折返回去,上了二樓,卻沒有進熙兒的房間,就在剛才宴客廳旁邊的廳堂,此時熙兒已然昏迷,她身前受傷,背後紮針,無論仰躺還是趴著都不行,玉娘只得讓兩個丫鬟扶著熙兒,讓她側躺著。

    「沈公子,奴家先謝過您的救命之恩。」

    見到沈溪,玉娘先是恭敬跪下,磕頭相謝。

    沈溪擺擺手道:「玉娘無需客氣,先幫我找些乾淨的白布來,不要太細,粗布即可,但一定要乾淨,不能沾水。再找來剪刀、銀針和小刀,然後把剛才我那副藥拿來。」

    玉娘一愣:「那不是治風寒頭痛的藥嗎?」

    沈溪道:「不但能治風寒頭痛,同時還能止疼和麻醉,若再稍微調整藥量,尚可止血。」

    玉娘心中這一驚不老小,她本來讓沈溪帶藥來,是不想引起江櫟唯的懷疑,讓沈溪隨便帶副藥即可。

    藥一送來,玉娘和雲柳就查看過,的確是普通的傷寒頭疼藥,對熙兒的傷勢沒什麼用。現在知道這味藥又能止痛又能止血,簡直是「萬能神藥」。

    玉娘趕緊下樓去操持,還不敢讓教坊司內更多人知曉,畢竟並非所有人都跟她一條心。

    那邊在做準備,沈溪這邊開始進行外科手術,他要做的,是為熙兒縫合傷口,同時再包紮止血。

    等玉娘回來,看到沈溪那略顯稚嫩拿著銀針的手上,已經沾滿了鮮血,但沈溪鎮定自若,穿針引線之間氣定神閒,好像早就習以為常。

    玉娘微微錯愕,這哪裡是十一歲少年應該有的氣度?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07
第293章 官賊本一家

    沈溪先將熙兒身上用於麻醉的銀針都取下來,再把傷口的邊緣縫合好,以止血的傷藥敷上,親自包紮。

    玉娘見沈溪熟練的模樣,心中驚詫無比,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子,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能在這種情況下做到面不改色?

    沈溪包紮好傷口,起得身來,將雙手探入盛滿溫水的銅盆,洗去血跡,又對雲柳交待一些關於養傷的細節。

    雲柳緊張地問道:「沈公子,熙兒妹妹何時會醒來?」

    沈溪微微一笑:「她的傷勢無性命之虞,遲些時候自然就會醒。首先要注意保養傷口,要適當換藥,我帶來的藥雖然不多,但足夠用一個月以上,每兩天換一次即可,換藥時不要將繃帶全數解開,只需將藥粉灑在傷口邊緣即可。」

    沈溪交待得很詳細,雲柳一一應了。

    別的姑娘要出來接客,而雲柳作為教坊司的「頭牌」,反倒不用時常露面,可以照顧熙兒的起居。

    玉娘讓人把熙兒抬回自己的房間休息,而她則與雲柳一道,邀請沈溪到雲柳的房間,說有要事相商。

    「……沈公子年紀輕輕,卻有如此治病救人的本事,奴家感激不盡。」

    到了雲柳的閨房,玉娘作勢要給沈溪跪下,卻被沈溪扶住。沈溪神色嚴峻,目光炯炯:「玉娘何必多禮,其實我不全然是幫你們。」

    玉娘是聰明人,略微思索,問道:「想來雲柳已將安汝升與盜匪勾結殺人越貨之事相告,沈公子是想幫商會?」

    「正是。」沈溪點頭。

    玉娘鬆了口氣:「那我們是同道中人。」

    沈溪心說,誰跟你們是同道中人?我不過是想保證我的親眷不出事,商會可以平平穩穩發展。

    沈溪問道:「對於安知府的一些過往詳情,在下並不清楚,玉娘可否坦誠相告?」

    玉娘想了想,請沈溪坐下來,讓雲柳奉上香茗。把她瞭解的一些事情悉數知之。

    據玉娘所言。安汝升雖然來自京城,但其為人狠辣,履歷地方時,多次與賊匪勾連。身邊有一群亡命之徒供其驅策。

    本來安汝升於地方為官時少有在自己地界下手, 但偶有劫財劫人之事。卻以匪事上告,朝廷並未察覺異常,畢竟天下承平雖久。但佔山為王的盜匪仍舊不少,偶爾出些劫案並不奇怪。

    安汝升做的最大案子。是三年前於松江府與浙江嘉興府交界的華亭江上劫持官船,同一年該水域還有十幾艘商船遭到打劫,船隻悉數被鑿沉。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使得朝廷無從追查。

    「……安汝升考評不佳本該降級使用。但他聽聞汀州府出現了一家財力雄厚的商會,便賄賂南京吏部官員,為他謀求了汀州知府差事。此番前來,他已經準備了一年時間,想來距離他動手之日為時不遠。沈公子記得提醒家人,財貨可失,切莫丟了性命才好。」玉娘最後提醒。

    沈溪眉頭緊鎖:「那玉娘調查安汝升殺人越貨為非作歹,掌握有多少真憑實據?」

    玉娘微微搖頭:「不是奴家不肯坦然相告,實在關係重大,沈公子還是不知道太多事情為好。」

    沈溪對於玉娘也不是完全信任,這女人在安汝升到任前,就已經擁有不小勢力,這從她對熙兒的培養及使用便可見一斑。

    這樣的人,怎會只是一個平庸的風塵女子?

    沈溪起身道:「玉娘不肯明說,在下不便多問,就此告辭。」

    玉娘道:「大恩不言謝,可惜,沈公子如今尚是童子之身,無法……唉,雲柳,送沈公子從後門出去,切莫讓人瞧見。」

    「是。」

    雲柳面色有些羞紅,顯然她聽明白了玉娘話中隱藏的意思。沈溪現在尚是童子之身,什麼事都做不了,但若以後成年的話,或者可以讓她跟熙兒「以身相報」。畢竟這種救命的大恩大德,豈是一兩句謝謝就能報答的?

    雲柳心裡也有些旖旎:「怪不得碧萱跟他相識日短,就對他傾心不已,原來真是個文質彬彬的謙謙佳君子,人中楷模。」

    ……

    沈溪從教坊司出來,並未直接返回藥鋪,而是前往商會總館找惠娘,得知惠娘正在外面與人商談貨運之事。

    「當家的何時回來?」沈溪問道。

    知客恭敬回答:「當家的於午後出去,估計處理完事情後會直接打道回府,小掌櫃還是回家等候為好。」

    沈溪心裡有些焦急,得知安汝升的那些不知真假的惡行後,他突然擔心惠娘會出事。

    松江府屬於江南一代的富庶之區,而且是南直隸十四個州府之一,安汝升仍舊可以胡作非為,連官船都敢劫持,甚至鑿船殺人滅口。

    而汀州府不過是閩西偏遠之地,地方上連年都有盜匪和民族衝突事件發生,這等兇悍之徒還有何顧忌?

    沈溪回到藥鋪直接上樓,但他無心學習,等著惠娘回來,生怕她在外面出什麼事情。

    直到天黑後,惠娘才滿面憂色回來,顯得異常疲倦。

    「妹妹,你這是怎麼了?商會有事嗎?」

    惠娘在外表現得像個女強人,但在親近之人面前,她卻不會刻意隱藏心情和心事,連大大咧咧的周氏都察覺她臉色有些不妥。

    惠娘看了沈溪一眼,微微搖頭:「安知府委託我們運回府城的一批官鹽在粵北潮州府為當地官府扣押,連人帶貨還有船上三千多貫錢……」

    沈溪心想,事情可真湊巧,這剛得到消息安汝升想對商會下手,就出了這次官鹽被粵北地方官府扣押之事。

    周氏問道:「那應該跟官府說清楚情況啊,潮州府雖然屬於廣東……但怎麼都是朝廷下屬的府縣,讓安知府去說明下不就成了?」

    惠娘搖頭:「安知府的意思,潮州府畢竟屬於廣東地界,他身為福建的知府,不好跨界接洽,但他與我書信,讓我親往潮州府一趟,除了跟地方官府接洽討回被扣押官鹽外。還讓我們將今年的夏糧運到海陽碼頭。以便海運北上。事情很麻煩,恐怕我有月餘奔波在外不得歸來。」

    沈溪連忙勸阻:「姨,你不能去。」

    「混小子,插什麼嘴?考個秀才回來。家裡就你當家了?」周氏先罵了一句,轉頭對惠娘道。「不過妹妹,這山長水遠的,最好還是讓別人去。咱這汀江地面都不太平,若去下游的韓江。恐怕……」

    惠娘嘆道:「此事可能還非要我親自出面不可。」

    沈溪心說完蛋大吉,看來真被雲柳和玉娘給說中了,安汝升果真包藏禍心。這是準備故技重施,拿商會開刀。先劫持商會的貨船,最好把惠娘也劫持了,到時就可以要脅商會和銀號。拿錢財來贖人。

    銀號和商會這麼大的產業,屆時就會落到安汝升的掌控下。

    周氏問道:「妹妹準備何時出發?」

    惠娘嘆道:「官鹽畢竟涉及到汀州地方安定,我這就回去收拾,明日中午啟程南下。」

    「這麼快?那我幫你……」周氏與惠娘一起出門。

    沈溪心想,現在一切都只是道聼塗説和無謂的揣測,而他得知消息的地方又是在教坊司,若是周氏詳問不好解釋,只能先找機會把事情告之惠娘。

    「娘,我肚子餓了,這個點是不是該做飯了?爹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沈溪追出門叫道。

    周氏回過頭:「就你這小祖宗事情多,算了,妹妹你自己先收拾,我回去做飯。甯兒這丫頭也不知這兩天怎麼弄的,做事總丟三落四……」

    本來若周氏沒工夫做飯,會讓甯兒到沈家去做,反正惠娘買來的丫鬟也就是她的丫鬟,不使喚白不使喚,但這幾天甯兒又春心萌動準備釣「凱子」,連家務事都有所懈怠。

    等周氏走了,沈溪這才趕緊上前對惠娘說明情況,把安汝升以前做的那些惡行詳細解說一遍。

    惠娘驚訝地問道:「小郎,這些事情你從何聽來?安知府他……怎會……怎會是江洋大盜?」

    沈溪急道:「姨,別人你不信,還不信我嗎?這次安知府讓你南下韓江去潮州府,擺明準備找人在半道劫船,到時候姨你可要有大麻煩了。」

    惠娘一時間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因為沈溪說的事情太過於匪夷所思,她根本就理解不了,那些窮凶極惡的江洋大盜怎麼會跟官府而且是堂堂的知府大人聯繫到了一起?

    沈溪見惠娘懷疑,不由道:「安汝升連官船都敢劫,殺人越貨的事有什麼不敢做的?這次我是無意中聽江公子提及才知道此事……他此次來汀州府,就是為了偵辦這樁案子。」

    沈溪情急之下,只好藉口這是江櫟唯洩露出來的風聲。

    惠娘搖頭:「小郎,不是姨不信你,就算江左丞過來是為辦案,他怎會將如此機密之事洩露與你知曉?」

    「那姨可知昨夜知府衙門緣何失竊?」

    惠娘再度搖頭。

    沈溪編造故事:「安汝升當年劫官船殺人,害得別人家破人亡,如今那官船上死去人員的家屬糾結起來,伺機對其進行報復,府衙失竊便是為尋找他的罪證。今日安汝升帶著府衙的人,以尋盜匪為名在城中四處搜查,便是想拿回證據。」

    「年初時,城裡也曾發生類似的事情,姨,你不會忘了吧?」

    惠娘終於點頭。

    關於安汝升親自帶人到城中搜查盜匪的事,她倒是聽說了,但沈溪所言太過離奇,若真是江洋大盜,怎麼會當上正四品的知府?再者說了,官府失竊東西,安汝升領著衙役搜查賊人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可那怎麼辦?若我不去,難道眼睜睜看著我們那幾船官鹽被扣下,令汀州地方物價騰漲,百姓苦不堪言?」

    沈溪嘆道:「惠娘啊,你怎聽不懂我的話呢?安汝升的目標不是那幾船鹽,他的目標是你和商會,只要你不去,潮州地方官府是沒理由扣押船太久的!」

    沈溪心急如焚,竟然把心中默唸過很多次的閨名直接喚了出來,惠娘聽了不由一愣,沈溪居然直呼她的閨名,說話又是如此老氣橫秋,哪裡像是一個後輩的口吻?

    「那……那我知道了。」惠娘未加怪責,卻帶著些許遲疑,「小郎,你先回去,我知道如何應付。」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07
第294章 危急關頭

    沈溪回去之後,仍舊感覺有些不妥,惠娘說是知道如何應付,卻沒保證一定不去,要是惠娘逞強怎麼辦?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就到了藥鋪,可是惠娘已經出門去商會總館那邊了。沈溪詳細詢問了秀兒,知道惠娘並未把昨日收拾好的包袱帶走,沈溪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但上午沈溪讀書時,心神不寧,快到中午,沈溪藉口回家找書,趁機到車馬幫那邊去見宋小城。

    「小掌櫃,這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倒讓我好生惶恐……來來來,到裡面坐……」

    宋小城本來就能說會道,現在當上車馬幫的大當家,迎來送往的客人不少,如今更是圓滑世故。

    沈溪擺擺手:「我不是來找六哥閒話家常的,你多找幾個人到大當家身邊,用心保護,我怕近來會有人對她不利。」

    宋小城臉上露出訝異之色:「小掌櫃跟大當家的想法都一樣……當家的上午遠行出門,在我這兒要了幾個好手,還讓我多找些人押船。」

    「什麼!?」沈溪大驚失色:「你怎麼不早說,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時辰前吧,估摸著這會兒已經上船了。」宋小城一臉的莫名其妙。

    沈溪這時候只能儘量保持冷靜,心想既要裝船,還要調集人手,應該不會那麼快出發。沈溪讓宋小城趕緊找幾個人帶著,一起趕往碼頭。

    碼頭上一片繁華,畢竟隨著秋糧入庫,各地的土特產紛紛上市,這時節的碼頭通常是一年裡最繁忙的時候,行人如織,車水馬龍,船影憧憧,但其中卻沒有發現惠娘以及船行所屬船隻的蹤跡。

    沈溪趕緊問了下水路幫的弟兄,才知道惠娘已經帶著船隊出發有一個時辰了。

    「六哥,你趕緊想辦法把人追回來。路上可能有盜匪要劫持咱們的船隻。」

    宋小城臉上頗帶幾分自豪。拍著胸口道:「不怕,咱是什麼人,車馬幫早就在汀江上下游打好關係,就算有些賊匪。也不敢對商會的船隻下手。」

    自從設立車馬幫,幫眾現在有七八百號人了。涵蓋了水旱兩路,背後還有商會充裕的資金支援,一般的賊寇輕易不敢招惹。

    沈溪急聲道:「六哥。 你別廢話,趕緊想辦法找人去追。否則我們只等著跟當家的收屍……」

    宋小城身子一個激靈:「小掌櫃,你可別開這等玩笑……好好好,我這就去找人手。」

    「人越多越好。最好把傢夥事也帶上。先派艘快船去追,你在碼頭上等我。我去去就回……」

    沈溪現在實在是沒辦法了,惠娘不聽勸阻非要逞強,固執己見踏上旅途。卻不知前方將要遇到的艱難險阻有多大。

    想從陸路追是不可能的,閩西山高路險,官道曲折,即便不惜馬力輕易也追趕不上。只能派船去追,可從汀江往下,一路都是順流,想追上也不容易。

    而且,就算追上又如何?

    畢竟現在是汀州知府安汝升要對商會和惠娘下手,既是匪,也是官,沈溪現在只能奢求得到官方的幫助,他能想到的只有來汀州府目的不明的江櫟唯。

    沈溪並不知江櫟唯下榻於何處,此時他只能去蘇府找蘇通,通過蘇通再拜訪江櫟唯。

    「……沈老弟,你這般急急忙忙的,又不說情由,到底出了何等大事?」蘇通看到沈溪心急如焚,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沈溪道:「總之是急事,非常急……這次你幫我,以後蘇兄但有驅策,在下必萬死不辭。」

    見沈溪這麼說,蘇通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趕緊帶沈溪到江櫟唯暫時下榻的地方去找尋,等到了目的地,正好遇到江櫟唯跟人商量事情,知客不許二人進內,只准在院子裡等候。

    「江公子,有重要事情相商,可否一敘?」沈溪急忙朝著正堂位置喊了一句。

    半晌後,江櫟唯才打開門走了出來,與江櫟唯交談的人暫時離開,避到後堂去了,沒讓沈溪瞧見人影。

    江櫟唯迎上前笑著打招呼:「沈公子,有何事?」

    沈溪也不隱瞞:「在下不知江左丞前來汀州府的目的,但今日有緊急事情相求,如今汀州府地面有一夥江洋匪寇,正準備劫持我汀州商會商船,或許有殺人越貨之事發生,不知江左丞是否理會?」

    江櫟唯臉上的笑容頓時黯淡下去。

    蘇通聽到後也大為驚訝,問道:「事情這般嚴重?」

    江櫟唯冷聲道:「沈公子說的事情未免太過離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會有此等事情發生?再者說了,沈公子又是如何知道的?況且,這涉及到地方事務,不是本官能插手的……若事情屬實,沈公子為何不去官府報案?」

    沈溪不能隨隨便便說安汝升與這夥賊人有關,因為他只是從玉娘和雲柳那裡得知一些情況,尚不知真假,這個時代誣告官員的罪名可是很重的。

    沈溪想了想措辭,才道:「就怕如同當初松江府的案子一樣,官府不予理會,死者蒙冤。」

    江櫟唯臉上明顯露出異樣之色。

    沈溪察言觀色,心中一定,基本能判斷出江櫟唯絕不會只為調查官府失竊案而來,很可能是追查當年松江府的官船劫持大案。

    江櫟唯點頭:「沈公子這消息事關重大,但僅憑沈公子一句話,難道還想調動官兵不成?」

    沈溪道:「在下走投無路,才會冒昧登門。此番商會當家人乘船一路沿江南下前往潮州府,路上必有賊匪襲擊,且我懷疑背後有官方背景之人為其撐腰。望江左丞為地方安定考慮,派人營救。」

    沈溪已經覺察江櫟唯並非可以做主之人,這次江櫟唯到汀州府來,應該是有上官同行,又或者說江櫟唯其實只是那個人的跟班。

    沈溪又道:「在下雖有功名在身,但在江左丞眼中不過是一介草民而已。若江左丞不予理會,那可能當年松江府的案子尚未大白於天下,如今汀州府又要多添幾十上百條冤魂,還是在江左丞與……哈,親臨汀州府之時發生。江左丞可擔待得起?」

    「大膽。你敢要脅本官?」江櫟唯驟然喝道。

    沈溪沒有任何服軟的意思。就在江櫟唯臉色陰晴不定之時,有隨從過來到江櫟唯耳邊說了一句。

    江櫟唯厲色稍轉:「蘇兄,你且帶沈公子出去等候,本官另有要事。」

    蘇通壓根兒就聽不懂沈溪跟江櫟唯的對話。本欲詳問,見場面尷尬。又不知情由,連話都插不上,當下只得拉著沈溪一起出了門口。

    沈溪看了看天色。此時已過正午,他只能寄望於宋小城派去追的快船能及早趕上。但又怕就算追上,因禍事尚未發生,惠娘不肯折返。

    現在沈溪就看江櫟唯和他背後的大人物到底是否真的是官員自詡的那般「愛民如子」了。

    通常以官員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行事作風。一般輕易不會在查無實據的情況下出手,他們完全可以先等劫船的案子發生。再開始行動,如此一來更容易找到證據。

    大多數官員也必然會如此選擇!

    但這有個問題,事情是在他們辦案時發生的。就算案子最後能偵破,他們必定會受到朝廷責罰。

    可是,在案子發生前行動,防患於未然,又會因擅自調兵打草驚蛇,同樣要為朝廷責罰。

    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與其等案子發生必定要被朝廷追責,還不如防患於未然,這樣若是事成的話,不但不用擔責,還可能會因調度果斷而受到嘉獎。

    沈溪就怕江櫟唯背後之人沒有「敵未動而己先行」的魄力。

    等了半晌,江櫟唯終於出來,身邊帶著幾名佩刀的隨從。

    江櫟唯臉上帶著肅穆之色,道:「沈公子,且隨我去城東汀州衛所!」

    明朝地方以都司衛所為軍事機構,以五千六百人為衛,千一百二十人為千戶所,百十二人為百戶所。

    汀州衛指揮使是正三品,比地方知府的品階要高許多,而江櫟唯的南京大理寺左丞不過是正五品,卻要命令正三品的官員調兵,這說明他背後之人的來頭非常大。

    沈溪可不管這些,能救惠娘才是最重要的。

    沈溪跟隨江櫟唯到了城東衛所之外,他和蘇通沒有進衛所的資格,只能在轅門外等候。

    焦急等候一段時間後,江櫟唯才從衛所裡面出來,不過身後並沒有一兵一卒。

    「顧育兄,如何?」蘇通上前詢問。

    江櫟唯神情冷漠:「急令已快馬發往武平千戶所,令上杭千戶所船隻沿江攔截,若沈公子謊報軍情,責任不小啊。」

    沈溪這時候也豁出去了,我只是個告密的,你現在就算調兵遣將,也是為了剿滅地方賊匪,這本是地方衛所責任所在,有什麼謊報軍情的問題?

    恐怕最多只是嚇唬人而已!

    沈溪不會說破,一臉堅定地點頭道:「若事不屬實,在下願受責罰。」

    江櫟唯帶著隨從到城外汀州衛所的專屬碼頭,此時碼頭上已經備好官船,並有一個百戶所的官兵等候在那兒。

    這次江櫟唯將親自帶人,陪沈溪乘船沿江而下,以求證是否有劫船之事發生。

    「顧育兄,沈老弟,你們這一去千萬珍重,我就只能送到這裡了。」蘇通送到碼頭,沒敢往船板上邁步。

    此時宋小城從船行調的兩艘船也過來了,為了保密,宋小城名義上是運貨,但其實運了五六十名壯丁,跟隨官船一道南下,行救援之事。

    沈溪本來已上了官船,但他想了想,還是向江櫟唯行禮告歉,表示要與其後的商船同行。

    江櫟唯冷笑道:「沈公子,既然事已無可避免,我還是有必要提醒你,就算事情屬實,你恐怕也逃不掉包庇賊人的罪名……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若因此而丟掉功名,是否值得?」

    沈溪一聽就知道江櫟唯應該是調查到了玉娘和熙兒之事,他苦笑著拱手道:「親眷安危高於一切!」

    「好,沈公子,我是越來越欣賞你了,真可謂自古英雄出少年,不但才氣橫溢,而且有俠義心腸,勇於擔責,若此番事成,回頭定要與你多飲幾杯,到時候可別再飲茶,不然就是不給在下面子,哈哈。」

    江櫟唯之前還顯得氣勢淩人,但在這出發之際,渾身上下散發的卻是儒雅和灑脫氣質。

    這也是江櫟唯給沈溪最初留下的印象。

    沈溪行禮道:「一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09
第295章 火速馳援

    等沈溪走下官船,登上後面的商船後,三艘船很快便起航,沿汀江而下,此時距離惠娘出發已經有兩個多時辰了。

    沈溪立在船頭,他一邊希望之前派出的快船能早些追上惠娘的船隊,又期冀賊寇尚未下手。

    沈溪分析過汀江沿江的河段。

    從長汀縣往下的這段河道,相對來說較為平緩,沿途都是山巒之地,有幾十里都沒有碼頭,反倒最容易為賊匪所趁。

    賊人若真要下手,或趁船隻夜晚泊岸之時,或趁白天河道船隻稀少之時,不過就算賊匪膽大包天劫船殺人,也不敢太過張揚,怕事情敗露出去。

    而此時正是秋天水流平緩沿江水面上船隻多的時候,賊人很可能會趁著入夜後視野不清之際下手,那時船隻剛剛泊岸,再加上對周圍地形不熟,人手非常容易雜亂,被賊人混入其中也難以察覺。

    「小掌櫃不用太過擔心,這沿江兩岸都有巡檢司的人駐守,若有賊寇,巡檢司的人不會坐視不理。」

    宋小城見沈溪憂心忡忡,不由出言安慰。

    沈溪嘆了口氣,有些事他沒法對宋小城解釋。

    巡檢司類似於地方的鄉勇,主要作用是佐治地方官府,受地方知縣及知府衙門提領,並非是正規軍。

    從江櫟唯調汀州衛的兵馬,而不調巡檢司的人馬就能看得出來,其實巡檢司的人馬根本不具備太強的戰鬥力。

    更可甚者,在安汝升調任汀州府後,他身後那群亡命之徒不可能盡數安排在府衙任職,多數要被安置到地方,最可能的就在沿江的巡檢司內。

    這一年間,汀江沿岸雖然沒有劫船事件發生,但偷摸之事不斷,更有押船人員莫名失蹤,很顯然就是這群人幹的。

    這次安汝升要劫持商會的商船,有極大的可能調動巡檢司的內應。

    這些人既頂著官方的名頭。暗地裡卻是慣匪。下手劫船之前很難為人察覺,這讓惠娘的處境更加危險。

    沈溪跟宋小城問過沿江具體的情況,先估摸惠娘一行晚上可能歇宿的碼頭,通常是距離長汀縣五十里的壩下渡。

    或者再沿江走不到十里到羊牯渡泊靠。就算快馬能及時傳信到上杭千戶所,再從上杭千戶所調兵北上。也可能來不及。

    時間很快到了日落時分, 船隻緊趕慢趕,已經到了壩下渡之前一段險灘。周圍有十多里荒無人煙,到此時已經沒有船隻再沿江而上。因為就算趕路,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抵達上游渡口。夜晚行船極為兇險,稍不注意就會觸礁沉沒。沒人敢以身犯險。

    沈溪看著兩岸的風景覺得有幾分肅殺,倒是前面官船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因為官船相對較大,在險灘河段要儘量慢行才能保持平穩。

    到了入夜時分,一行仍舊在趕路。

    直到上更時。三條船才抵達壩下渡,壩下渡有商會聯絡點,一問之下才知道商會的船沿江而下,到羊牯渡才休息。惠娘因為心急趕路,行進速度並不慢,入夜也未停靠,過去有半個多時辰了。

    繼續由官船帶路,兩艘商船緊隨在後,繼續南下,快到二更天的時候,船隻終於快抵達羊牯渡,老遠就能看到渡口碼頭方向有火光,沈溪立在船頭眺望,心裡一直在默念惠娘吉人天相。

    「小掌櫃,岸上著火了,看樣子很嚴重。大當家會不會在裡面?」宋小城也察覺到情況不對,想把船隻靠岸,但岸邊都是淺灘,根本無法泊靠。

    距離羊牯渡不到一里時,終於見到羊牯渡上有人活動,碼頭火光衝天,河面上船影憧憧,許多船隻已經著火,岸邊還有人不斷往船上扔東西。

    再到近前,只見那些起火的船上不時有人著火,不得已跳下河去,而水裡似乎潛藏有「水鬼」,人剛跳下去時尚能活動,但稍微浮沉幾下便不再掙紮。

    「放箭!」

    前面官船上傳來聲音,隨著船頭一排弓弩手箭矢射出,岸邊正在放火燒船的人見勢不妙,趕緊往碼頭後方跑。

    很快官船上已經放出小船開始登岸。

    江櫟唯雖然不是領兵的將領,但他到底是武進士出身,再加上他有朝廷的調令,儼然已是這場遭遇戰的總指揮。

    「小掌櫃,我們也靠岸……他娘的,敢跟我們商會為敵,不想活了!」宋小城雙眼通紅,本來他一直在想,是不時沈溪太過小題大做了?

    但到羊牯渡看到這一幕,他忍不住怒髮衝冠,熱血上湧,聲嘶力竭地大吼道,「弟兄們,抄傢夥上岸!」

    宋小城這次帶的人雖然不多,但好歹也有五六十人,而且都是車馬幫裡的好手,因為商船上沒有準備小舟,沒等船隻靠岸,一些心急的打手已經先行跳下河往岸邊遊。

    等到了岸上,一眾幫眾跟在官軍後面,開始對碼頭上的賊人發起攻擊。

    到此時,沈溪最關心的是惠娘的安危。看這情形,似乎賊匪劫船不太順利,否則也不會大費周章要放火燒船,因為這等於是把事情張揚開讓沿江的官府獲悉情況,與賊匪素來低調的行事風格不相符。

    等船靠岸,宋小城也要衝上前去廝殺,沈溪卻拉了他一把,指了指碼頭周邊著火的船隻:「先看清楚情況,救人要緊!」

    「明白,明白。」

    岸上嘈雜聲一片,喊殺聲,慘呼聲,兵器接觸發出的「哐當」聲,身上著火之人痛苦的哀嚎,以及水中浮沉之人淒厲的呼救聲,交織在了一起。

    沈溪顧不上別的,拿起一塊帆布,擱河水裡浸濕,披到身上,就想往那些著火的船上衝。但此時已有官兵先行上去查看情況,可惜官兵中並沒有火龍隊,而上杭千戶所的官兵又沒趕到,人手顯得捉襟見肘,想救火很困難。

    「小郎……」

    遠遠的,沈溪聽到惠娘一聲喊。

    聲音入耳,沈溪不僅沒有定下神來,反而越發慌張。他趕緊循著聲音來處望了過去,可惜此時江面上火光四起。到處都是人影。

    無論是商會的人,又或者是劫船的賊匪,還有救人的官兵以及一些夜晚停靠江邊船隻上的旅客,無不在大聲發出呼喚。

    火光跳動中。視線一片模糊!

    沈溪心亂如麻,暫時不管別的。先披著浸濕的幡布,想從起火的船隻中找到商會的主船,但看了半晌。也沒把船隻給辨認出來。

    「小郎!」

    這次聲音更加清晰。

    沈溪定睛一看,只見靠外的一艘商船上。有人在向他招手,而那船隻著火的情況並不太嚴重,但還是有人身上沾染火星不得不跳水求生。

    沈溪扯了宋小城一把。指著船隻方向道:「快上!」

    一眾車馬幫的弟兄,七手八腳把船板架了上去。沈溪疾步沖上船,一股火焰撲面而來,使得沈溪頭髮都被燎去一撮。

    沈溪迅速低下頭。瞅準惠娘的方向,幾個跨步衝過去,迅速把幡布披到惠娘身上。此時船頭已經燃起大火,火勢越來越旺,再想從船板撤下去已不可能。

    來不及思考更多,沈溪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擁著惠娘直接往前衝,「咕咚」一聲跳進河水中。

    沈溪身上裹著厚重的帆布,下水後不由「咕隆」「咕隆」灌下幾口水。

    溺水人通常都非常慌張,恨不得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沈溪仍舊能保持理智,恰好岸邊正組織人手搭救河裡的人,不時伸出一根根竹竿來。沈溪瞅準機會抓住竿頭,然後一隻手死死抓著惠娘,扯著竹竿往岸邊遊動。

    快到河岸時,已有人跳下來幫忙,但男女授受不親,依然由沈溪半攬著惠娘的身子,手腳並用,將惠娘送上了岸……

    碼頭上的戰鬥仍舊在持續,而賊匪似乎有反撲的跡象,一時間殺聲震天。

    但小半個時辰後,隨著上杭千戶所派來的兩艘官船到來,二百多名官兵加入到戰局中,賊匪那邊終於招架不住,有的被亂箭射死,有的依然負隅頑抗,更多的則選擇逃往周圍的山林。

    但還沒等他們逃出很遠,官軍就已追上,或者被就地格殺,或者被當場捉拿,但仍舊有少數漏網之魚。

    沈溪坐在岸邊,除了不斷吐水喘氣,就是抱著已經嗆水昏迷的惠娘,不斷往她嘴裡度氣。

    好在惠娘嗆水時間不長,只是一會兒,她胸前起伏,呼吸已恢復平順,沈溪這才放下心來,拿起官軍倒在地上的一面旗子,直接蓋在惠娘身上,儘量緊緊擁著她,想把自己身上的溫暖傳遞過去。

    沈溪心說真不該跟吳省瑜探討什麼女人落水該不該救的問題,現在還真被他遇上了,而且他所做的事,可比單純下水救人嚴重得多,幸好河岸周圍一片混亂,加上此處又正好是燈下黑的亂草堆,沒多少人察覺。

    「……小郎。」

    惠娘終於醒了過來,當她發覺自己躺在沈溪懷裡時,沒有掙紮,激動地把頭埋到沈溪胸前,因為自責和慚愧,也因為感動,竟然啜泣起來。

    沈溪輕撫惠娘的後背,安慰兩句,這時候宋小城匆忙找尋過來:「大當家,您沒事就好,您不知道這一路上把小掌櫃給急的呀!」

    有外人在,惠娘趕緊從沈溪懷裡出來,勉強收拾一下,想站起身,但因為身體痠軟無力,連直起身子都難,更別說是站起搭話了。

    「六哥,趕緊下水救人,河裡還有不少商會弟兄,不能讓他們被河水沖走!」

    「好!」

    宋小城顧不上什麼「體統」問題,繼續招呼人下水救人。沈溪這才站起身來,然後扶惠娘起來。

    惠娘站起後,身體搖搖晃晃,手扶著頭,顯然因為嗆水太多頭暈目眩。

    沈溪道:「姨,我們先到船上休息,這裡交給官兵和六哥他們就好。」

    惠娘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主意,沈溪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在沈溪的攙扶下走過碼頭,上到接應的船隻上。

    沈溪先扶惠娘到船艙內坐好,可惜裡面沒準備衣服給惠娘替換,他只好繼續拿剛才的官軍旗子給惠娘當被子蓋,但此時惠娘身體瑟瑟發抖,她溺水之後因為寒冷,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了。

    「先等著,我去找東西來!」

    沈溪出了船艙門,正好看到甲板上有空的麻袋,隨便一撕扯,就把麻袋拿了回來,胡亂蓋在惠娘身上。

    惠娘恍若置身夢中,痴痴打量一臉焦急的沈溪百感交集,心亂如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09
第296章 你是天上的星辰

    沈溪把麻袋披在惠娘身上後,自己也靠了過去,雙手攬著她的身子,互相依偎著取暖。

    剛開始惠娘想推開沈溪,但見沈溪那真誠不含邪穢的眼神,她感覺連推的力氣都沒有了,任由嬌弱的身子被沈溪抱住。

    「都是姨不好,姨覺得,不能事事依靠你,所以才決定冒險上路,親自解決問題,可沒想到……嗚嗚。」

    惠娘情緒激動,她本來因為驚恐和嗆水而心神不寧,再加上身體寒冷,渾身都在顫抖,當靠在沈溪懷裡時,卻感覺到心境一陣平和,這下實在忍不住,頭埋在沈溪懷裡嗚咽起來。

    哭了一會兒,惠娘情緒略微好轉,不知不覺竟然睡了過去,眼角仍舊掛著晶瑩的淚水。外面火光搖曳,喊殺聲震天,但船艙內卻寧靜祥和,好像安靜的避風港口。

    又過了半個時辰,外面的嘈雜聲逐漸減弱,賊匪的反抗已被平息,官兵正在救火。

    沈溪本不想打攪惠娘,但聽外面腳步聲響起,他知道可能是江櫟唯和宋小城等人過來,若繼續這麼抱著難免會惹來非議。

    「惠娘。」

    沈溪推了推惠娘的身子,輕喚一聲。

    惠娘悠悠轉醒,望了沈溪一眼,臉上帶著嗔怪之色:「小郎,姨的名字是你隨便叫的嗎?」

    沈溪好像個天真孩子一樣吐吐舌頭,心裡卻在想:「叫聲惠娘都不行?惠娘是街坊對你的稱呼,這可不是你的閨名,你的閨名應該是惠兒吧?」

    惠娘不知沈溪想什麼,她坐直身子,稍微整理一下,這時船艙外面傳來江櫟唯的聲音:「沈公子,陸夫人,二位可在裡面?」

    沈溪扶著全身仍舊濕漉漉的惠娘從船艙裡出來,此時的羊牯渡仍舊被大火照得通明,江櫟唯手上提著刀。好像剛從第一線退下來。但他渾身整齊,並未沾染血跡。

    江櫟唯見到沈溪扶著惠娘出來,上前道:「江面撈出來一些屍體,你們派人去辨認一下。哪些是你們的人,剩下的。一律按照賊匪處置!」

    沈溪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地方剿匪,是按人頭算功勞的,本來除了商會船伕、車馬幫弟兄和賊匪之外。還有碼頭的閒雜人員和夜晚停靠歇宿的船家, 但現在只要人死了。沒人認領屍體,一律按賊匪計算,那賊匪的數量便會大增。地方軍將的功勞也會提升。

    沈溪道:「有勞江左丞了,我們這就派人去認屍。」

    此時惠娘的身子有些虛弱。沒法出來張羅,就由沈溪代勞。

    沈溪把宋小城叫過來,仔細交待。主要是讓他趕緊把車馬幫的弟兄撤回來,清點一下人數,免得被官兵把一些零散弟兄當作是賊匪給殺了。

    同時,還要宋小城帶些人手到岸邊去認領屍體,怕出什麼紕漏,沈溪一再要求要仔細比對過,不能讓一個弟兄受委屈。至於那些被江水沖走的人或者屍體,只能聽天由命了。

    沈溪交代完畢回到船上,惠娘一個人坐在甲板上渾身瑟瑟發抖,江櫟唯和領兵的百戶已到官船那邊審訊賊匪。

    「姨,怎不到船艙裡面?」

    沈溪從岸邊搜刮了兩件乾淨的衣服,也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身上的,只要能保暖就行,上船就披在惠娘身上,再將惠娘的嬌軀往自己懷裡攬了攬,惠娘身子這才不再顫抖。

    惠娘道:「禍是我惹出來的,你們都在做事情,我不能不管。」

    沈溪責備道:「你知道就好,說什麼不想依靠別人,卻只會一味逞強蠻幹。你想想啊,我們是一家人,我怎會害你!?」

    惠娘本以為沈溪會安慰她兩句,可沒想到沈溪居然出言苛責,沈溪的話既中肯又充滿著溫情,她點點頭應了,好像個做錯事的小女人一般垂下了頭。

    就在二人於甲板上溫馨相對時,江櫟唯從官船上下來,邊走邊道:「沈公子,不知可否聊兩句?」

    沈溪從船上下來,看向江櫟唯:「何事?」

    江櫟唯嘆道:「雖然如你所言,我們順利擒殺賊匪,但這些人拒不承認與官府有聯絡。沈公子是明白人,今日畢竟有逃走的賊匪,事情傳到某些人那裡,只怕會遭來報復。」

    沈溪狠狠地咬著牙道:「那勞煩江左丞帶我去見見這些人。」

    「嗯?」

    江櫟唯怔了一下,隨即點頭,「跟我來。」

    江櫟唯帶著沈溪上了官船,此時船艙裡還有官兵在對幾個賊匪的頭目嚴刑拷問,但這些賊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過著刀口舔血生涯的人,一點小小的酷刑根本就無法令他們折服。

    「勞煩這位軍爺,讓在下來問問他。」

    沈溪臉上帶著狠毒的笑容,走到一個三十多歲一臉猙獰的漢子面前,問道,「閣下可是與官府中人有來往?」

    「哈哈哈哈……這麼小的屁娃娃,斷奶了沒有?」

    沈溪冷冷一笑,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裡面並排放著不少銀針,都是針灸所用的各種型號的針。沈溪當著眾賊首的面「選針」,那賊匪自然不希望沈溪選到那種又粗又長的,但見最後沈溪拿起兩根細針,那賊首才略微鬆了口氣。

    不就是扎針嗎,給我渾身紮幾針更痛快呢……

    沈溪笑道:「閣下不肯說?」

    漢子繼續大笑:「有本事儘管往我身上來!」

    沈溪沒說什麼,用針往那漢子頭頂的百會穴上紮了一針,漢子連躲都沒躲,雖然感覺略有不適,但也算不得什麼,冷笑道:「就這點兒本事?」

    沈溪第二針跟著出手,這次卻是紮的漢子的後背脊椎。

    等第二針一下去,漢子身體突然猛地一顫,迅即爆發出一聲「啊——」的慘叫。

    聲音幾乎是衝破喉嚨吼出來的,就好像人被火焰包圍,那是一種痛徹心扉生不如死的體驗,比之殺豬聲還要高出幾倍。

    人在地上翻轉打滾,身子不斷抽搐掙扎,但因繩索捆得嚴實,他這樣在地上滾來滾去。只會讓針刺得更深。身體更疼。

    不單純是疼,又麻、又癢、又疼,全身的神經好像同時被調動起來,顯得敏感之極。

    江櫟唯本來不明白沈溪要做什麼。等他見到剛才在大刑之下一聲沒吭的賊頭,居然成了這般模樣。心裡也不由暗自吃驚。他打量沈溪一眼,卻見沈溪神色冷峻,心想:「這小子哪裡學來的逼供手段?廠衛也不過如此吧!」

    半晌之後。那人嗓子都喊得嘶啞了,聲音卻更加淒厲。沈溪才又拿出一針,在那賊頭的肩膀上紮了一針,嘶喊聲這才停了下來。不過人已經趴在地上,有氣無力。甚至連喘氣都有些困難。

    「怎麼樣,是招了,還是繼續用刑?」

    「我說……我說。是知府大人讓我們來的……」

    這自詡為鐵打的漢子,被折磨得死去活來,這時候哪裡還有什麼原則可講?如果讓他選擇的話,寧可一頭撞死也不願再承受被沈溪扎針的痛苦。

    江櫟唯連忙走上前:「你口中的知府,可是汀州知府安汝升?」

    「正……正是。」

    江櫟唯終於舒了口氣,現在地方上發生賊寇劫船的事件,根本指證不了安汝升,因為地方剿匪的事主要是由都司衙門和衛所來進行。到時候就會像松江府的案子一樣,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不了了之。

    「沈公子,還要勞煩你,給另外幾人也……紮兩針。」

    「好。」

    沈溪也不客氣,直接提著針就走向那些面如死灰的賊匪……

    沈溪的「嚴刑拷問」很順利,不到半個時辰,就把所有該套出的話都套出來了,江櫟唯讓人寫了供狀,並令其簽字畫押。

    「刻不容緩,沈兄弟,我們這就返回汀州府,可以拿人了。」

    江櫟唯意氣風發,拿到安汝升犯罪的鐵證,這可是大功一件,不但面子上有光彩,有了證明自身的履歷,而且還能加官進爵。

    沈溪這才下了官船,跟宋小城交待兩句,讓他負責殿後,把車馬幫傷亡的弟兄都送回去,而他則與惠娘乘船跟在三艘官船後面,沿汀江返回汀州府城。

    等沈溪回到船上時,惠娘緊張起身打量沈溪,小聲問道:「小郎,官兵沒難為你吧?」

    江櫟唯的聲音傳來:「陸夫人說笑了,沈公子助朝廷剿滅賊匪,還令賊首畫押招供指證幕後之人就是汀州知府安汝升,我們謝他都來不及,怎會為難於他?」

    沈溪想到之前江櫟唯說,就算事成,也會追究他包庇玉娘和熙兒的事,略微冷笑,只是天色昏暗,這笑容別人察覺不到。

    「姨,我扶你到裡面去,這就要返程了。」沈溪道。

    「嗯。」

    惠娘此時就好像個沒有主見的小女人,與沈溪相互攙扶進到船艙內。

    沈溪把艙門關好,這樣就算船上車馬幫的弟兄也不知道船艙裡發生了什麼。他把桐油燈點燃,在昏黃搖曳的燈影之中,沈溪過去想重新擁抱惠娘,但卻被惠娘輕輕推開。

    「沒個正經,你這趟出來,跟你娘說了嗎?」惠娘白了沈溪一眼,輕聲問道。

    外面船號子響起,船頭開始調轉方向。

    沈溪摸了摸腦袋,有些懊惱:「哎呀,一時著急,竟然把老娘給忘了。」

    惠娘嘆息道:「小郎,你能這麼不顧一切來救姨於危難,姨就算死了心裡也舒坦,可你到底是沈家的寶貝。沈家要中興,全靠你了,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怎麼跟你娘交代?」

    沈溪撇撇嘴:「姨連命都沒了,還交代什麼?現在平平安安不是最好嗎?我娘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她要知道姨你有危難,怎會讓我做見死不救的不義之人?」

    惠娘笑了笑,顯然有些不以為然。

    半晌之後,等外面的船號子平靜下來,她才幽幽嘆道:「你是天上的星辰,我是不祥之人,跟我走得太近,只會禍害己身……」

    但沈溪這會兒已經聽不見了,因為一天的疲累,加上沈溪自己也曾落水,小小的身子骨找就精疲力竭,剛安靜下來,他就撐不住了,靠在惠娘的腿上沉沉睡了過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10
第297章 罪不容赦

    沈溪一覺睡醒,惠娘還靠著他睡著,不知何時惠娘已將搭在身上的衣服披到了他身上,不管儘管如此,沈溪起來還是感覺一陣頭暈目眩……穿著一身濕衣服睡覺,醒來後難免身體不適。

    把衣服重新披在惠娘身上,沈溪從船艙中出來,此時已經臨近中午,但船還沒有回到汀州府城。

    順流容易逆流難,這年頭沒有輪機,只能靠風帆和人力划船,船隻行進速度顯得極為緩慢。

    「沈公子,昨夜睡得如何?」前面官船上,江櫟唯正在甲板上看風景,見到沈溪不由笑著問道。

    「還好吧。」沈溪回道。

    江櫟唯笑了笑,善意提醒:「看樣子沈公子像是生病了,回去後需要好好調理一下。你不用為家裡人擔心,我已派人快馬傳報長汀縣城……或者我們回去時,安汝升已伏法。」

    沈溪心說,真要有這麼順利就好了,困獸猶鬥,更何況是安汝升這樣一個類似於梟雄般的人物?要是被安汝升知道事情敗露是因為他,能放過沈家上下?

    本來他全心惦記的都是惠娘的安危,現在他反倒擔心起家人來。

    終於在太陽西斜的時候,船隻停靠在汀州府外的衛所碼頭上,官兵先下船,有部分人馬被調集進城,而沈溪和惠娘則在城外等候。在城中有確切消息傳出來之前,沈溪和惠娘屬於重點保護對象。

    此時城門那邊顯得波瀾不驚,連城門都未關閉,百姓仍舊自由出入。

    江櫟唯剛下船,就有一頂轎子停到了碼頭,江櫟唯恭恭敬敬上前,從轎子裡迎出一名六十歲左右的老者。

    那老者身上未著官服,但身邊的隨從卻都是飛魚服佩繡春刀的錦衣衛,而這老者看似老邁,行止之間卻很輕捷,帶著一股逼人的英氣。

    江櫟唯跟在老者身後。一直在說著什麼。沈溪距離有些遠聽不清楚,但大致知道是在彙報昨夜的戰況。

    「很好。若將賊人拿住,即刻送到此處來見我!」老者說話聲音渾厚,沈溪遠遠便能聽得清清楚楚。

    江櫟唯匆忙領兵而去。而老者則在錦衣衛的護送下進到岸邊一棟小樓裡。

    惠娘湊過來道:「小郎,那好像是個大官。」

    「嗯。 」沈溪點頭。「看他的隨從都是錦衣衛,很可能是皇上派他來辦差的吧。」

    惠娘暗自咋舌,雖然她不太清楚錦衣衛到底是怎樣的官。但也知道那是惹不起的人物,估計比傳說中的六扇門還要神秘。

    他們二人只能立在岸邊等候。在城裡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前,沈溪和惠娘不敢隨便進城。

    江櫟唯進城不到半個時辰,就帶著一群士兵。押送五花大綁的安汝升,以及知府衙門內一些屬官和衙役而來。

    因為押送的是知府衙門的人。跟隨過來圍觀的百姓不少,但百姓不敢靠得太近,因為碼頭上弓弩手和執長矛刀劍的官兵不少。

    人到碼頭。江櫟唯親自進小樓通知。

    沈溪剛才見過的那名老者一身正氣地從小樓裡走了出來,安汝升連忙跪地求饒:「劉大人,您可不能誣陷好人。下官……下官是被冤枉的。」

    「看看這是什麼?」

    老者從周圍隨從那裡拿過來個包袱,丟在地上,裡面有一些案牘,還有幾件玉器,「食天子之俸祿,卻不思安社稷,與賊佞勾結貪贓枉法,罪不容赦。將他押赴京城,待三司會審!」

    錦衣衛將安汝升押送出去,而後老者往轎子那邊走過去。

    江櫟唯跟了過去,老者擺擺手,示意江櫟唯不用跟隨。

    江櫟唯目送轎子離開,才折返回碼頭這邊。

    「沈公子,陸夫人,城裡的事已經順利解決,在下會派人護送二位回府。這些天最好不要出門,會有人在貴府周圍暗中相護,只怕安賊還有同夥,會對二位不利。」

    江櫟唯考慮得還算周到,現在安汝升是被捉拿歸案,可安汝升背後有不少江洋大盜,若這些人伺機報復,以商會的力量難以抵擋。

    沈溪行禮道:「多謝江左丞。」

    江櫟唯點點頭,親自送二人出碼頭,半道他突然問道:「沈公子可知剛才那位老先生是何人?」

    沈溪對於弘治朝的大臣熟悉的並不是很多,但若說姓劉的,頭一個應該要數「弘治三君子」之一的劉大夏,但沈溪也不敢確認此人是不是劉大夏,當即揣著明白裝糊塗,搖頭道:「不知。」

    「不知最好,不該說的不要說,待汀州府之事解決後,在下先行告辭,至於蘇兄那邊,勞請沈公子代為通傳。」

    江櫟唯顯得很急,畢竟平定地方匪患,完成皇差,就算他只是個屬官,功勞也不小。以他南京大理寺左丞這樣一個不上不下的官職,原本想在朝中晉陞很困難,但現在有了這功勞打底,前途一下子變得光明許多。

    沈溪和惠娘離開碼頭後,江櫟唯便止步未再相送,但派了六名士兵沿途保護。

    到了城門口,圍觀的百姓不少,沈溪讓商會的隨從雇了轎子回來,扶惠娘進到轎子,而他則一路跟隨,一起往城西陸氏藥鋪方向而去。

    ……

    回到藥鋪,卻發覺藥鋪沒開門營業,不但謝韻兒在,連平日裡不常出入藥鋪的沈明鈞也在,還包括已經懷孕的絮蓮。昨日沈溪急忙出城沒跟家裡人通知,周氏以為沈溪出事,讓人找了一宿。

    「你這個殺千刀的,死到哪兒去了?」周氏見到沈溪,終於忍不住,一邊嚎啕大哭一邊過來擰沈溪的耳朵。

    惠娘剛進門來,見到沈明鈞夫婦緊張的模樣,心中不由一陣自責。謝韻兒道:「掌櫃的,你不是去了潮州嗎?怎跟小郎一道回來?」

    惠娘正想解釋,沈溪搶白道:「我回來路上跟姨碰到的。」

    「當老娘好騙是吧?沒什麼事,這麼巧在路上碰上?說,昨天去了哪裡?不說清楚,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周氏覺得擰耳朵不解氣,乾脆去找笤帚過來準備揍沈溪,但沈溪卻直接躲到謝韻兒身後。

    就在這時候。宋小城急匆匆跑進藥鋪:「掌櫃的。我回來啦。」

    「六哥。」

    絮蓮見到宋小城,也是擔心不已,直接沖上去跟宋小城抱在了一起。

    周氏蹙眉道:「喂喂,注意下影響。這光天化日的,摟摟抱抱。成何體統啊?」

    絮蓮這才從宋小城懷裡出來,但還在抹淚。宋小城笑著安慰:「娘子,你放心。我沒事,這不好端端回來了嗎?不過幫裡的弟兄就沒那麼幸運了。有的已經……唉!掌櫃的,是不是給他們安排安家費?」

    惠娘趕緊點頭道:「要的,小城。這事情就交給你去辦理……過世的弟兄,一人給二十兩的安家費。受傷的,還有昨日裡一起過去的弟兄,都給一份辛苦錢。一會兒你就跟我去賬上支銀子。給弟兄們送過去。」

    周氏一聽糊塗了,見惠娘面色淒哀,而衣衫還有些皺皺巴巴,真不像是出去一趟平安回來,這下顧不得再去追打沈溪,走到惠娘身邊問道:「妹妹,到底出了何事?」

    惠娘擦擦眼淚,道:「都怪我不好,前日裡小郎就知會我,說是有人會劫我們的船,我沒當回事執意隨船出發,昨日裡行船……險些回不來,還好小郎帶著官兵及時趕到。」

    周氏大驚失色:「這……這是怎麼說的?咋還有賊匪……官兵?昨天到底出啥事了?」

    沈溪見這狀況,知道再也隱瞞不下去,只好坦誠相告:「娘,都是人面獸心的安知府派人做的,他先委託商會購買一批官鹽運回來,再跟潮州府那邊打招呼,把我們的鹽船扣下,回過頭讓姨帶著人去交涉,趁機想在路上找一群江洋大盜劫船。」

    「我知道消息後,就告訴了六哥,再找了江左丞,讓他調兵去救姨,還好去得及時,那些賊人正在放火燒船,姨她險些葬身火海呢!」

    「閉嘴!就你能是吧?這種事也不回來跟我們商議,你就自己去了?」

    沈溪嚷嚷道:「跟你們商量有什麼用,娘,你能拿著刀去跟賊人拚命嗎?」

    周氏提起掃帚又要打,不過這次惠娘卻主動攔在沈溪身前:「姐姐要打就打我好了,這一切不怪小郎,都是我的錯。」

    周氏氣道:「妹妹,你不過是被人騙了,都怪那殺千刀的安知府。哎呀不好,要是他一計不成,再派人來當如何?我們還是早些躲躲才是……」

    惠娘搖頭道:「姐姐不用太過擔心,朝廷來了一位大官,把安知府和知府衙門的一些人給捉拿了,這時候應該押送往京城問罪了。」

    「嘖嘖,這都行啊……那可是知府老爺啊,說給拿就給拿下了?那來的到底是多大的官呀!?」

    周氏以前見到鄉里的里長,都當神仙一樣供著,而知府這樣的官在她眼裡,那是連仰望資格都沒有的,但這種大人物,卻給更大的人物一句話給辦了,令她更覺得不可思議。

    惠娘搖搖頭道:「不知道,那是朝廷的事。我們這種平頭百姓,能安分過日子都不易,別的事情我們也別理會。」

    惠娘風塵僕僕,形容憔悴,畢竟她跟沈溪一樣昨天都跳進河裡,身上衣服就算被悶幹了,還是能瞧出端倪來。

    謝韻兒眼睛很尖,她早就發覺,但沒說什麼,周氏可沒那麼多心思,陪惠娘進去換了乾淨衣服,又幫惠娘整理好頭髮,這才出來。

    此時江櫟唯又加派了幾名官兵過來,周氏見到官兵就腿軟:「幾位官爺,可是我家裡人犯事了?」

    「這位夫人不用擔心,我等是奉江左丞的吩咐,過來保護你們一家。以後若無事,儘量不要出門,就算出門也一定要讓我們的兄弟跟隨,免得出什麼事,你我都不好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10
第298章 弘治名臣

    現在安汝升固然已經伏罪,但其黨羽可不少,還有許多官員跟安汝升暗中有勾連,否則也不會出現鹽船被扣的事件。

    沈溪就算平安歸來,依然無法睡安穩覺,按江櫟唯的提醒,無論是他,還是惠娘,都應該在家老老實實待著不能出門。

    但就在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就有官兵過來請沈溪到知府衙門那邊「一敘」。

    「安知府不是已被問罪了嗎?為何還要去知府衙門?」

    沒等沈溪下樓,惠娘就率先出口質問。她也是因為昨日的事情影響甚大,就算回來也有些疑神疑鬼。

    「安知府確實是被問罪了,是朝廷的上官有請。沈公子何在,請跟我們走一趟。」

    來請人的官兵可沒好脾氣,說是請人,其實跟拿人差不多,容不得絲毫拒絕。沈溪從樓上下來,先確定來人的身份,這才跟官兵一道出門。

    到了府衙門外,江櫟唯親自等候在那兒。

    江櫟唯道:「沈公子,不是非要叨擾,是劉侍郎要接見你。劉侍郎是朝廷派來偵辦盜匪案的欽差大人,你可不要冒犯。」

    沈溪心說:「還用得著你提醒!?當我沒見過欽差還是怎麼著?上次謝鐸我應付得不是也遊刃有餘?」

    但他還是謹慎地跟在江櫟唯身後,因為這次的人,他可以確定就是弘治朝的名臣,現為副左都禦史、戶部侍郎的劉大夏。

    劉大夏,字時雍,號東山,湖廣華容人,二十歲時舉鄉試解元。天順八年中進士,歷經天順、成化、弘治、正德四朝。弘治十四年接替馬文升調任兵部尚書,是輔佐弘治帝朱佑樘,實現「弘治中興」的一代名臣。

    但是在歷史學界關於劉大夏卻有頗多爭議。主要來自於他早年供職兵部時,曾將鄭和下西洋的航海圖悉數燒燬。是破壞中國文化傳承的「大罪人」。

    沈溪跟隨江櫟唯到了知府後堂外,先恭敬立著,等江櫟唯進去通稟過,才被准許入內。到了裡面,就見劉大夏坐在地席之上,旁邊一張小方桌,上面擺著罕見的象棋棋盤,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一般來說。古代說及棋藝,指的都是圍棋,很少有人會去下象棋,直到明朝中葉以後,象棋才逐漸在士族階層中流行起來。

    劉大夏雖是文人出身, 但他身上有武人的氣質,對於棋面攻守更為直接的象棋感興趣也不足為奇。

    劉大夏會選用武進士出身但有文人氣質的江櫟唯在身邊為佐官,應該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劉侍郎,汀州甯化縣學子沈溪帶到。」江櫟唯稟報導。

    劉大夏這才抬起頭,打量沈溪一眼。沈溪趕緊上前行禮:「學生沈溪,拜見劉侍郎。」

    劉大夏點了點頭,道:「顧育。先去做你的事,我跟沈溪敘敘話,沒什麼重要事就不要來打攪。」

    江櫟唯有些羨慕地看了沈溪一眼,行禮後退下,等後堂內只剩下沈溪和劉大夏二人,沈溪還有些無所適從。

    雖然劉大夏現在只是戶部左侍郎,但他到底是弘治朝的名臣,相繼會擔任右都禦史、兵部尚書等職,算得上半個宰相。這等人物地位何其尊崇?

    能跟沈溪這樣一個小孩子面對面說話,對於平常人來說那就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劉大夏沒讓沈溪落座。倒不是說劉大夏盛氣淩人,只是他跟沈溪的身份地位相距太過懸殊。即便只是年齡也不相稱。劉大夏坐在地席上,沈溪立著,只能立在內帷外,距離劉大夏有一段距離。

    劉大夏一邊跟自己下棋,一邊道:「我在抵達汀州府城之前,多少聽聞一些汀州商會之事,商會當家人,陸門孫氏居寡,但能守節,於數年前南方爆發瘟疫之時,行種痘救人,為朝廷所表彰,可有此事啊?」

    沈溪行禮道:「有。」

    劉大夏稍微擺手,道:「不用太過拘謹,正常答話就是。」

    頓了頓,他續道,「當初陛下派謝老先生到閩浙考察災情,他曾到府上拜望過,親自種痘,此法為他所引入北方。頭年裡,關中瘟疫,非種痘之區,十者死有三四,而種痘之區則人畜無恙,連陛下都頗為驚嘆,親自讓太醫種痘,關中種痘之區,感念陸門孫氏恩德,紛紛為她建生詞祭祀,陸門孫氏名聲遠播在外。」

    沈溪心中驚訝,他沒想到種痘之法傳播得這麼快。或者也是這年頭人心作祟,覺得種痘是自惹災禍,對種痘非常牴觸,這也是當初種痘之法沒有大面積散播開的原因。

    也只有在大災禍之後,死裡逃生的人才警覺,作出一些亡羊補牢之事。連皇帝都親自種痘,那下面的百姓還不爭相效仿?

    沈溪心想,可惜啊,當初朝廷最多只是表揚幾句,倒是讓韓協因此而陞官,卻對惠娘和他沒什麼實質性的獎賞,現在北方建生詞,只是拿惠娘當菩薩一樣供著,有什麼用?

    「舊事不提也罷……」

    別不提啊,既然種痘有這麼大的效用,就算時過境遷是不是商量一下再行頒賞之事?難道朝廷不是有功必賞嗎?

    劉大夏道:「此番安汝升為禍一方,找人行劫商船,你是從何知曉?」

    沈溪心說果然來了,江櫟唯說事後會予以追究,現在看來並非只為嚇唬他。

    在給熙兒治傷這件事上,他的確連江櫟唯也蒙在鼓裡,這事情現在鬧大,若劉大夏就是要追究他的責任,還要問他的罪,他是有口難辯。

    「回劉侍郎,學生是從別處聽來的消息。」

    沈溪還是沒有把玉娘供出來,人家好意提醒他,讓惠娘免於災禍,沈溪自然要投桃報李,不能連累他人。

    劉大夏冷聲道:「還想隱瞞嗎?」

    沈溪搖頭道:「不是學生刻意隱瞞,是做人要言而有信。」

    劉大夏突然沉默,場面安靜得可怕。沈溪心裡七上八下,非常擔心劉大夏會惱羞成怒治他的罪。

    半晌之後,劉大夏突然拿起棋子。

    「啪」一聲拍落:「這是一步好棋啊。哈哈,齊方氏。可以出來了!」

    說完話,從裡面屏風後走出一名蓮步款款體態婀娜的貌美婦人,正是教坊司的當家人玉娘。

    玉娘低著頭,但走到劉大夏身後時,略微抬頭,用帶著幾分感激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到方桌前,跪下來行禮道:「賤妾問劉大人安。」

    「嗯。」

    劉大夏點頭。略微擺手,玉娘起身,弓著身子往後退幾步,到內帷之外,又重新跪坐在地上,這樣也是為顯示她的謙卑。

    地位既在劉大夏之下,也在沈溪之下,沈溪在地席外面是站著的,她則跪著。

    劉大夏看了沈溪一眼,道:「沈溪。你做人講義氣重信義是好的,但身為讀書人,不能是非不分。更不能枉朝廷法度。此番齊方氏檢舉賊人是有功,但所用之法太過偏激,以後切不可如此。」

    這話既是對沈溪說的,也是對玉娘說的。玉娘緊忙再叩首道:「劉大人教訓的是。」

    沈溪也行禮:「學生謹記。」

    劉大夏點頭,看樣子他已經沒什麼話要對沈溪說了。

    沈溪心想:「既然玉娘檢舉安汝升有功,功過相抵,連玉娘都不用被追責,還來追究我的罪過自然不合適。」

    「沈溪,你會下象棋嗎?」劉大夏突然抬頭看了沈溪一眼。

    沈溪道:「以前學過一些。」

    劉大夏笑道:「有趣。有趣,顧育說你什麼都懂。我還不太信,現在看來人不可貌相。這閩粵之地來。連個下棋的對手都沒有,實在無趣。櫟唯圍棋下得好,但對象棋卻是一竅不通,光是教給他如何下,就大傷腦筋……你且過來,與我對局一盤如何?」

    從這點上,沈溪能覺出劉大夏的平易近人,不擺什麼譜,連自稱都是「我」,而不是一開口就是本官如何,又或者是老夫老朽什麼的。

    沈溪走上前,在方桌前恭敬跪坐下來,開始收拾桌面上的棋子。等棋子安排好,雙方開始對局。

    沈溪畢竟是晚輩,在棋路上不能下得太凶,乾脆選擇守勢,而劉大夏似乎也不太擅長進攻,二人就在楚河漢界周圍膠著起來。

    本來劉大夏以為沈溪象棋水準再高,也因為歲數和人生閱歷的關係,錯漏必定很多。但沈溪棋卻下得非常沉穩,防守起來可說是滴水不漏。

    劉大夏最初沒太用心,到後面也不由慎重起來。

    開局走了二十幾步,雙方一馬對一炮,在棋面開局大致相當的情況下,丟馬的沈溪反倒佔據了一定優勢。

    劉大夏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看向玉娘,招呼道:「齊方氏,你茶藝好,不妨過來添杯茶水。」

    玉娘起身來,到了裡面:「沒想到劉大人還記得賤妾的茶水……」

    「時光荏苒,好些年了……呃?」

    劉大夏本來想的是,久守必失,只要他再下幾步就能找到破綻,但稍微分神,沈溪突然下出一步好棋,單頂炮過河,直接抽車,劉大夏著實嚇了一大跳。

    沈溪反倒先尋到他的破綻。

    劉大夏顧不上跟玉娘閒話過往,二人繼續對局,沈溪在佔據場面優勢的情況下,逐漸開始「放水」。

    最後劉大夏愣是在場面大劣的情況下,靠沈溪的失誤將沈溪將死。沈溪臉上露出些微遺憾,道:「學生輸了。」

    劉大夏指了指沈溪,笑駡道:「你這娃子,人不大,卻盡學些迂腐的東西,本來能贏,非要讓棋,這比讓我輸棋還添堵啊。算了,不過一盤棋,以後能贏就贏,切不可讓棋盤之外,影響到棋盤之內。」

    沈溪再行禮應聲。

    劉大夏笑著揮了揮手:「好了,回去吧,齊方氏你也可以走了。至於你說的事,我回京師之後,會找人辦理,事成與否可不敢保證。」

    玉娘趕緊行禮:「賤妾謝過劉大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11
第299章 冥冥中天註定

    從後堂出來,江櫟唯還在外面等候,劉大夏說是讓他出去辦自己的事,但他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協同劉大夏,隨時聽候吩咐。

    等陪沈溪往外走,江櫟唯嘆道:「沈公子可真是有福氣啊,在下還無緣跟劉侍郎對局一盤呢。」

    沈溪心想:「你當我不知道你不會下象棋?劉大夏都肯認真從基本下棋理論教你了,你還有什麼可遺憾的?」

    一行走到門口,門外有小轎迎候,那是玉娘的轎子。而沈溪則需要在官兵護送下返回藥鋪。

    「沈公子,有時間多去奴家那裡坐坐,就算不是宴客,喝茶吃點心也好啊。」

    玉娘盛情相邀,卻是沈溪剛才寧可擔著被問罪的風險也不肯將她供出來,再加上之前沈溪出手相救,更讓她覺得無以為報。

    沈溪點頭應了,但心中卻是一嘆,教坊司怎麼說也是風月之所,他沒事去幹嘛?

    回到家中,沈溪把跟劉大夏見面的事一說,周氏又是歡天喜地:「就說憨娃兒有本事,以前是國子監祭酒,現在又是什麼戶部侍郎。唉?這兩個到底哪個官大?」

    沈溪回答:「自然是戶部左侍郎大。」

    周氏道:「那我們趕緊給人送禮去,這樣的大人物,都肯坐下來跟憨娃兒下棋,這是多風光的事情?不行不行,我要找人寫信給你祖母,讓她知道你這麼有本事。」

    沈溪笑道:「娘,您這是有錢燒得慌啊,見個官就要給人家送禮?」

    「禮多人不怪嘛……唉,算了,跟你說你小子也不懂,我還是跟你孫姨好好商量一下,你上樓讀書去,現在才是個秀才,不行啊,以後一定要考舉人。還要考進士,只有這樣才能當上大官,不然別人就算再賞識,還不是放屁都沒人理會的毛頭小子一個?」

    沈溪上樓不久。書本都未翻開,林黛就跑上來,告訴他蘇通來了。

    沈溪下樓,卻見周氏正在跟蘇通閒話,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娘勾搭上了個年輕的後生,正準備紅杏出牆呢:「……哎呀,以後蘇公子要多帶我家小郎出去走走,這小子認識你,真是他三生修來的造化。」

    蘇通被恭維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這次來是詢問前日情況的。

    見到沈溪,蘇通如同找到救星一般,趕緊行禮告辭, 慌不迭地拉著沈溪出門,出來後不由抱怨一句:「令堂可真是熱情啊,熱情到我看見旁邊的牆就恨不得想往上撞……」

    沈溪一聽啞然失笑。

    若是美婦人跟蘇通搭訕。蘇通肯定是熱情應和,但周氏是什麼人,本身模樣就很一般,而且嘴還很碎,再加上鄉下婦人沒什麼見識,說話寧化地方口音非常重,蘇通能夠忍受這麼久,全看沈溪的面子。

    因為沈溪現在屬於嚴密保護物件,就算他出門,身後也跟著兩名官兵護衛。沈溪第一次享受到帶「保鏢」出門的氣派勁兒。

    蘇通把沈溪叫到附近的茶樓,剛坐下來,他趕忙把前日的情況詳細詢問,沈溪避重就輕回答一番。

    蘇通驚訝不已。道:「原來顧育兄是跟著戶部劉侍郎來的啊!」

    沈溪心想,果然心境不同,聽話的側重點就不一樣。他明明說的是一路上的兇險,而蘇通所側重的卻是江櫟唯背後的大人物,感慨無緣拜訪。

    茶點上來,蘇通根本沒胃口吃。一邊是因為沒去拜訪劉大夏感到遺憾,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安汝升倒臺,畢竟他的父輩跟安汝升掛著一層關係,當初安汝升到任時,他還曾前去送禮拜訪。

    「……估摸著還得一兩個月,汀州這邊新知府才會到任,不知朝廷會派何人來。」蘇通嘆了一句。

    沈溪曾看過汀州府志,對於大明朝汀州府的知府,印象深的除了吳文度,就是在弘治十年上任的汀州知府鮑愷。

    鮑愷算不上是名臣,但在汀州府地方上卻素有賢名,據載他為官清廉,政績卓越,離任時,百姓垂淚相送。

    沈溪沒想到這麼湊巧,安汝升被查辦難道是冥冥中天註定?本來安汝升這一任知府要到弘治十二年,偏偏在弘治十年就被拉下臺,正好跟鮑愷上任汀州府的時間和地點相吻合。

    ……

    劉大夏和江櫟唯,在兩天後調集官兵押送安汝升一夥北上,臨走時交待衛所和千戶所的將領,要繼續在地方搜查盜匪餘孽,同時安排人手對商會內外進行保護。

    本來沈溪擔心安汝升的餘黨會趁機進行報復,但轉念一想,此時安汝升這個賊首被擒拿,群龍無首,那些賊匪有機會還不抓緊時間逃離閩西這偏僻之地,何來心思報復?

    再者說了,這次商會商船被劫,商會屬於受害者,那些賊匪要報復也是去找江櫟唯和官兵,跟商會無關。

    想明白這些,沈溪也就放心了。他要為來年春天的歲考作準備,因為這涉及到他是否有資格參加明年的秋闈,若這次歲考不能考到三等以上,他要中舉人至少還得等三年,那時候他就十五歲了。

    其實在沈溪的設想中,十五歲中舉,歲數剛剛好,不會年輕到讓人輕視,可一展抱負有所作為,若有人賞識的話,他還能以舉人身份入太學讀書,就好像倫文敘一樣,一邊備考會試,一邊作學問,甚至還可能成為大儒為人尊崇。

    最重要的是,將來考會試,他那些先生很可能是主考官,對他中進士甚至名列三甲都有莫大幫助。

    但沈溪不會因此而懈怠,非要到十五歲才去考,因為沒有誰敢確保自己一次就能中舉。多一次嘗試機會,就能為人生節省三年。

    更何況,他還想碰碰運氣,看看能否有機會參加後年的會試,能夠知道會試和殿試考題內容的機會可不多見,浪費掉太可恥了!

    八月底,在安汝升被捉拿問罪一個多月後,新任汀州知府到任,結果朝廷派來的跟歷史的走向一樣,是今年已經六十四歲的清廉官員鮑愷。

    鮑愷。字舜卿,浙江鄞縣人,天順三年舉人,成化十一年進士。因他在河南彰德府為知府時有政績,為民所稱頌,後因丁憂一直賦閒在家。

    這次調任汀州知府,地方士紳官民得知之後,夾道歡迎。這也是因為汀州府剛剛才出了個跟江洋大盜勾連的賊官,百姓正覺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現在突然來了一個素有賢名的清官,都彈冠相慶。

    鮑愷為人低調,雖然進城當日他也熱情地與城中士紳見禮,但其後他便躲在府衙內不出。

    也是他年老體弱,沒法多出來走動,再加上有安汝升的一些弊政沒有徹底根除,甚至因為頭年的水災以及安汝升的盤剝,到如今汀州府的大小錢庫和糧庫都空空如也。他為此大傷腦筋。

    惠娘聽說鮑愷以前的名聲,但這次她沒有盲目信從,因為她剛才在安汝升身上吃了個慘痛教訓。

    安汝升剛上任的時候,惠娘也將其當作是青天大老爺看待,結果安汝升為商會拓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但也從中撈取了足夠的好處。

    就算這樣,安汝升還想劫持她來要脅商會,不知不覺間,她對官府的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抗拒。

    「……地方士紳相約,以士紳和糧戶為主導。行納捐,來補充庫藏,咱商會也要納捐一部分,卻不知道納多少合適?」

    惠娘雖然算不得士紳。但她以商會會長的身份,地方上但凡有什麼大事,尤其是出錢出力的事,都會找她參與,也是她掌握商會和銀號,而且一向肯為地方慷慨解囊所致。

    沈溪道:「該納多少就納多少唄……大明朝可沒哪條法令說。咱經商的有給官府補庫的義務。」

    周氏這次堅定地站在沈溪一邊:「這小子說得對,去年高知府在任時發大水,就讓咱捐銀捐糧,後來安知府到任又讓咱捐,這倒好,沒一年光景又換了個,當商會是官府的錢袋子,想取多少是多少?」

    沈溪心裡暗嘆,現在鮑愷那邊尚未發話,倒是地方士紳先把商會當作提款機,但凡納捐這種事,必定讓商會出大頭。

    好像商會的成立,就是專門為地方士紳納捐時減輕負擔似的。

    惠娘最後問沈溪:「小郎,你覺得呢?」

    以前惠娘無論怎麼詢問沈溪的意見,都心平氣和態度誠懇,目光中帶著熱切和期盼,想得到一個妥善的解決方案。

    但自從沈溪下河救起她,還為她人工呼吸以及抱著她取暖,之後她連跟沈溪對視都不敢,問話時目光有意避開沈溪。

    沈溪攤攤手,道:「還是先等鮑知府吩咐下來再說……若是我們這麼獻慇勤地捐錢捐糧,指不定鮑知府還以為我們要行賄呢。」

    聽到「行賄」的字眼,惠娘謹慎起來。

    之前沈溪跟她分析過安汝升的案子,給予她嚴肅的「忠告」,安汝升因為盜匪案而落馬,上面沒有深究他貪污納賄的事情,若有司衙門真要一查到底的話,以商會不斷對安汝升的「孝敬」,很容易牽扯其中。

    沈溪現在的想法是,趁著汀州府來了個不貪的賢官,趕緊讓商會跟衙門劃清界限。自從高明城想用商會為自己撈政績,到之後安汝升從商會攫取錢財,商會已經和官府瓜葛益深,這是很危險的事情。

    惠娘點頭道:「知道了。過幾天,地方會為鮑知府設宴款待,到時若鮑知府有意補庫,商會倒是可以拿出一些錢糧來,但不宜太多。若鮑知府不提的話,我們就不要主動牽扯進去,小郎你以為呢?」

    很自然的,惠娘又跟以往一樣望著沈溪,但被沈溪回望一眼,她趕緊將視線挪開,面頰微微發紅。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