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99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11
第300章 偶像的意義

    從秋末到初冬,時間過得很快。

    沈溪每日都在讀書中渡過,偶爾跟蘇通出去參加一些文會,也都不受人待見,有他院試第二名的光環在,別人總是不自覺地將他樹為對手,還有就是他那篇崇尚心學的文章,跟當下主流的格物致知的理學思想有所偏差,引來許多衛道士的敵視。

    這一年的冬天,閩西之地相對往年來得暖和,沈溪在年底前幫惠娘做的最大一件事,就是把彩色插圖版《金瓶梅》校對完畢,付諸刊印。

    書是以蘇通的名義來刊印的,蘇通並不會得到任何分成,他所能得到的唯一好處,就是在成書之前能欣賞到原書原畫,而在成書後,會拿到幾本免費的書,讓他收藏或者是送給朋友。

    到冬月底,第一批八百冊的《金瓶梅》投放市場後,很快就出現了洛陽紙貴的情況。

    那些平日裡沒有什麼娛樂項目的讀書人,紛紛買來觀賞,因為書太少,手抄本相繼問世,在眾士子中傳閱,更有甚者會去臨摹沈溪所畫的彩色插圖,就算是臨摹得非常拙劣,也為許多人所推崇,畢竟想見到一本原版彩色插圖版的《金瓶梅》是非常困難的。

    沈溪做的是饑餓行銷,他沒有刻意一次印許多,首先這東西有礙風化,若印得多容易招惹是非,被官府查禁那就嗚呼哀哉了。

    更重要的是,沈溪知道這次所印的《金瓶梅》僅僅是初稿,再加上有彩頁,別人想盜版的難度很大,就算手抄本和盜版橫行。

    但一本原版的書是很值得收藏的,沈溪準備相繼推出第二版和第三版,除了大大豐富內容之外,他還會增加一些全新的彩色插圖,足夠再次掀起一段風潮。

    在臘月到來之後,沈溪特別把第二版和第三版的冊子拿給惠娘看。惠娘幾乎是在面紅耳赤中聽完沈溪對於刊印《金瓶梅》一些構想。

    在沈溪看來,第一版的成書數量,最多不超過四千本,之後每一版的印數也大致相當。而從第二版開始,書籍主要在汀州府和南京兩個地方進行售賣,想賺大錢,就不能侷限在汀州府這種小地方,南京比起汀州府繁華許多。

    若能以《金瓶梅》打開南京市場,順帶能在南京推行彩色連環畫和年畫,會令印刷作坊收益大幅增加。

    惠娘把兩版書都留了下來,說是要再斟酌一番,但沈溪卻知道,惠娘是想「先睹為快」,不過他沒有揭破,因為自從二人有過羊牯渡一次「肌膚之親」後,惠娘對他的態度有所轉變,總是有意無意避著他。

    沈溪知道惠娘現在心中有旖念。怕「把持不住」,但惠娘看《金瓶梅》或許只會讓她更加胡思亂想。

    很快到了臘月底,又到了一年結算之時。

    惠娘把自己名下各個生意最後結算一番,銀號是最賺錢的,一年下來她的分紅就有五千餘兩,印刷作坊不似之前兩年那麼紅火,但也有三千四五百兩的收益,藥鋪和藥廠加起來有一千六百多兩,連新成立的馬車行和船行也有四五百兩的盈餘。

    惠娘把錢拿到手,已經不再想如何去擴大經營規模。現在她更在意的是如何能當一個大地主,有屋宅、商舖和田產,然後有佃戶租種土地,這也算是為將來她自己養老以及陸曦兒的嫁妝做準備。

    過了年。陸曦兒便十歲了,小妮子出落得愈發水靈,以前她在林黛面前就是個沒長開的小丫頭,可最近幾個月,小妮子越來越會打扮,尤其跟甯兒學習塗脂抹粉後。已經懂得發揮女人的魅力。

    用林黛的話說,陸曦兒小小年歲就開始學著「勾引男人」。

    勾引別人也就罷了,偏偏勾引的是她的「相公」。

    過年之後,林黛已經十五歲,成為徹頭徹尾的大姑娘,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十五歲出嫁的比比皆是,但她未來相公只有十二歲,而且她已經從「正式工」變成「競爭上崗」,因為李氏對她不喜,她將來能否嫁給沈溪尚是個未知數。

    十五歲的林黛有了危機意識,她要做的不是學習如何打扮,因為她覺得那樣做就跟壞到沒邊的陸曦兒一樣,她要做的是當個聽話乖巧的「賢內助」,除了幫沈溪洗衣做飯,還要幫家裡做事情,討得周氏的歡心,要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算受委屈也要乖乖認了,然後晚上跑到沈溪房裡傾訴。

    沈溪每天忙著學習,沒太留意身邊的變化,等他突然發覺林黛已經是個待嫁的大姑娘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童子身份。

    等他十五六歲跟林黛成婚圓房時,林黛已經二十歲了,突然有一種歲月漫長的感覺……

    二月裡,沈溪要回寧化縣考歲試,這是為弘治十一年的鄉試做準備。

    沈溪片刻都不能怠慢,因為這是關乎到他前途和命運的一次考試,若能考過,人生就等於是憑白長出三年,若考不過,那三年後他既要為鄉試準備,還要為能否能迎娶林黛而操心,家庭事業兼顧不過來。

    正月裡,尚是農閒時節,蘇通過來拜訪,說是要請沈溪參加一次別開生面的文會,似乎與會之人中有朝廷大員。

    詳問後沈溪才知道,新任福建提學已到汀州府,正月底先從長汀縣主持歲考,隨後就是汀州府治下的縣。能提前去拜訪一下福建提學,不但對於這次歲考有幫助,連鄉試或者也能得到格外的青睞。

    新任福建提學,名叫蘇葵,剛從江西提學僉事調任福建提學副使,此人翰林出身,本身學問很好,但卻是理學名儒,這為沈溪的進學蒙上了一層陰影。

    一旦蘇葵要跟他計較之前關於他心學文章之事,給沈溪這次歲考判個四五等,那沈溪別說考鄉試了,連秀才功名是否保得住都成問題。

    「蘇兄,你既然知道這位蘇提學可能看不慣我這等年輕狂妄的後生,為何還要邀我同去?」沈溪出了門口,等把事情問清楚後不由搖頭嘆息,這蘇通不是明擺著害人嗎?

    蘇通笑著解釋:「沈老弟,其實我是想幫你啊。今天蘇提學要請我等生員一起格物,若單你不去。這不是誠心不給蘇提學面子?到時候,你可真要倒大黴了!」

    沈溪深吸了一口氣,他還沒聽說提學官到地方後先跟該地學子聯誼的,難道他就不怕招惹非議?

    但轉念一想。以前尚是童生時,劉丙到汀州府,對於他們的拜訪可以置之不理,但現在好歹他和蘇通有功名在身,提學官對儒學署學子的學業表示關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這次蘇葵在汀州府舉行「格物」之所,是城中有名的「明青書院」之內。

    卻說這蘇葵有個習慣,走到哪裡,都喜歡考察地方的治學之所,若見書院年久失修,必會發動地方官府士紳進行修繕。

    雖然這是他對地方學子的一種「嗯惠」,但仔細想來,修書院必定能名載地方縣誌、府志之中,變相也是在為自己揚名,沈溪不能判斷他到底是出於私心還是公心。

    等到了地方。府城周邊過來的秀才很多,老少皆有,但年輕一輩中以沈溪年歲最小,其次都要十七八歲往上,中間出現一個年齡的斷層。

    老的則有五十多歲,比起蘇葵年歲還要大一些,但卻要自稱「學生」。

    也並非所有府城周邊的考生都會來,赴會的主要是年輕有志於科舉之人,諸如馮話齊這樣以治學為目的,無心於鄉試的秀才。便不會出席這種文會,這正好讓沈溪避免師生一起參加文會的尷尬。

    沈溪和蘇通到的時候,蘇葵還沒來,一眾生員各自佔據一個蒲團盤膝而坐。眾人好像正在積極探討學問,但沈溪仔細一聽,卻都是諸如西門大官人如何如何,潘金蓮又如何如何,居然探討《金瓶梅》的人更多一些。

    也是《金瓶梅》剛出版不久,在這汀州府地面上是屬於最熱門的「暢銷書」。由於其內容新穎獨特,還有栩栩如生的彩色插圖,眾學子閒暇時均以其為消遣。

    蘇通剛坐下來,就有人圍上來跟蘇通討要《金瓶梅》,還有人詢問蘇通到底「蘭陵笑笑生」是何人,要蘇通代為引薦。

    這說明蘇通早就在人前顯擺書是他找人刊印的。

    「……此等先有各類說本問世,再有《桃花庵詩》名動江南,如今更是以《金瓶梅》名動四海,此人必當是有大才之人,值得我等去拜訪求教。」

    但也有人不以為然:「一個寫誨淫誨盜說本之人,談何大才?我看這人只是沽名釣譽之徒!」

    「你又未見過他本人,怎知他誨淫誨盜?《金瓶梅》之內全然是我江南世俗之風氣,君子立德而處身,你乃誨邪之人,所看到的儘是淫邪之物,我看到的卻是他的才華和學問!」

    一眾年輕的秀才七嘴八舌,居然為了一個連真實名字都不知道的「蘭陵笑笑生」爭吵起來,都說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可這幾位擼起袖子就要幹架,要為心中之偶像討還個公道。

    「成何體統!?」

    就在幾個年輕秀才為蘭陵笑笑生到底是有才之人還是誨淫誨盜之人爭吵得面紅耳赤,甚至準備開始動手之際,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厲喝,只見一名五十上下,中等身材,臉型清瘦,著一身玉色直裰的老者,在汀州府儒學署教諭的伴隨下而來。

    眾學子趕緊起身,恭敬行禮:「學生拜見蘇提學。」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12
第301章 格物致知

    蘇葵,字伯誠,廣東順德人,成化二十三年進士,授翰林編修,此人曾在多地為學官,曾多次修繕書館書院,其治學嚴謹的態度也為人稱道。

    他這一來,見到汀州府學子這般浮躁,不由心生惱火,這一怒,無形中給了在場的秀才們一個下馬威。

    眾學子為了自己的功名著想,不敢也不能在新任的提學大人面前出醜。

    在眾學子躬身行禮時,蘇葵氣衝衝往裡面行去,最後站在最前面的案桌之後,冷冷道上一句:「落座即是!」

    眾人這才惶恐不安地轉身落座,剛才為蘭陵笑笑生而爭吵的人此時都低著頭,生怕被蘇葵知道剛才出言爭吵的人就是他們。

    但蘇葵似乎並沒有緊抓著不放的意思,而是從懷中拿出一疊紙來,在案桌上平放好,就好像演講稿一樣。

    「今日之論,乃格物。」蘇葵上來就將議題所言明,「物有表裡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爾等以為然否?」

    就算有人心裡有不同意見,此時也只能乖乖應是。

    這就好像學校校長,兼教授,兼考試出題人、兼批卷人、兼監考官、兼職稱評定人在你面前,就算他放個屁你也要說是香的,更別說蘇葵引用的還是程朱理學的理論,繼孔孟之後第三人朱熹的話,你敢出言質疑嗎?

    若真有所異議,你分明是不想進補廩生,養家餬口,更不想鄉試中舉了!

    沈溪卻覺得這種格物,不是唯物主義的格物論,比心學還要唯心,說什麼「一草一木皆具至理」,你非要說,我從小草身上看到了不屈不撓,以此來作為至理,未免太過牽強附會。把「至理」看得太不值錢了。

    反倒是心學,崇尚的是回歸本我,倒有種道家清靜無為的風格,講求心境自然。更容易讓沈溪接受。

    蘇葵見眾人附和,不由滿意地點頭道:「爾等有何意見,只管說來。」

    眾學子一想,機會來了,能不能進補廩生、增生就看這一回了!馬上就有人跳出來。開始發表長篇見解,以顯示他多有學問。

    「學生以為,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至知……」

    旁人聽著前一個侃侃而談,心裡就開始犯起了嘀咕,有你的,我要說的話你先給說了,那我接下來說什麼?

    《四書》《五經》裡議論「格物」內容本來就不多, 在一個坐而論道等於是為聖人立言的時代,必須要拿聖人的話來作為議論的中心思想。這就好像作八股文一樣,不能以聖賢之言來破題,那文章等於是開篇即廢。

    沈溪坐在那兒很淡定,有這麼多人搶著說話,根本就沒他插嘴的機會。

    此時在場之人都在心中編排一會兒的說辭,但道理不過就那麼多,無非是從《四書》《五經》中得來的啟發,又或者是從其他典籍中所知,誰也不敢在蘇葵這樣的提學官面前信口開河,更沒人敢為自己立言。

    在第一個人起來發表見解時。蘇葵還欣然點頭,但在他聽到接下來幾個秀才說的道理幾乎完全相同,一點兒新意都沒有,完全是照本宣科時。

    他的神色就不太好看了。當第五個人說完,第六個爭著想站起來發表見解時,被蘇葵打斷。

    蘇葵道:「格者,為至,為盡;不盡則無以致知。此處有案桌一方,爾等可盡格一番。明其至理。」

    一句話,讓在場秀才面面相覷,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格物致知」在他們看來,只有聖人才能做到,他們學的是聖賢學問,聖賢說什麼就是什麼,至於讓他們親自去實踐,那可難比登天。

    就好像格物,聖人能從一草一木上看到大道理,他們就不行了,不然聖人為何是聖人,而他們只能當聖人的學生?

    這種考題,可要比考院試還要難上幾分,你可不能隨便瞎說,你若說,我從這張案桌上看到了「四腳平穩」,蘇葵上來就可以給你一戒尺,我讓你代聖賢立言,聖賢哪句話是跟你說四隻腳立著比兩隻腳立著更穩?

    你要隨便胡侃,這桌子能看到的道理多了去了,但讓你拿聖賢的話,來議論這張桌子,那可就十分困難了。

    沈溪見眾生員閉目沉思,搖頭晃腦,心中不由暗嘆,這格物致知對於普通人來說,實在是太過困難了,這也是心學為何能夠興起的原因。你非要讓人跟聖賢一樣去從天地萬物明白道理,這是不靠譜的,也有違致學精神,而心學則講求的是本我,只要明白自己立身處世的道理就可。

    沈溪不禁想到「守仁格竹」的典故,說的是一代大哲學家,將心學繼承和發揚光大、被譽為心學集大成者的王陽明從婁諒那裡得知「格物致知」這個道理後,覺得收穫甚大,欣然回去對著竹子,想從「一草一木」中格出至理。

    但他花了三天三夜,並無寸得,他認為是自己用心不誠,所以摒棄一切雜念,繼續深入參詳。結果到了第七天,王陽明仍舊得不得任何至理,反倒把自己給累病了。

    這是中國哲學史上一個非常有名的典故,王守仁也正是由此懷疑程朱理學,而得出「天下之物本無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的心學理論基礎。

    眾人之前還搶著回答,現在則沒一個吭聲。

    這種問題,放到太學去,找一群大儒來探討,也未必能得出什麼好的見解,而眼下卻是一群為自己生計和學業奔波忙碌的秀才,可以說蘇葵完全是找錯論道的對象了。

    蘇通沉思良久,低聲對沈溪道:「沈老弟,你見解向來獨到,眼下就有個機會,是你挽回形象的大好良機。」

    沈溪誠實地搖搖頭,現在明擺是槍打出頭鳥,他本來就對程朱理學的「格物」有些不以為然,讓他出來議論,那不是自打嘴巴?這種時候還是選擇靜默不出聲為好。

    蘇葵本來耐心不錯,但在等了小半個時辰仍舊沒人發話時,他心下有些惱怒:「爾等平日致學,就致成這般模樣?」

    眾人都低頭,臉上帶著幾分悔過之意。蘇葵也不客氣。直接指了指前排一名三十多歲的秀才:「你來論。」

    那秀才立時有種想一頭撞死的衝動。

    本來坐在前面,是為了能更貼近這位新任的提學官,爭取給提學官留下好印象,這下反倒弄巧成拙。連王守仁這樣一代哲學家,七天七夜都沒從竹子上得到至理,讓他對著張桌子不到半個時辰,腦袋裡沒有任何至理,只能是一團漿糊。

    「這個……方桌……這個……」

    蘇葵怒道:「什麼這個那個。這學生叫什麼名字?把他名字記下,我倒要好好查究,他的生員是怎麼考上來的!」蘇葵火冒三丈,他來跟學子「格物致知」,這些學子只會陳詞濫調跟他敷衍。

    別的生員有人暗自偷笑,也有人緊張不已……一個不成,自然會換下一個,如果正好撞到自己頭上,那可就倒大黴了。

    就在眾人惶惶不安時,蘇葵指著第二排在那兒煞有介事搖頭晃腦的二十餘歲生員道:「你來!」

    「我?學生……嗯……」

    那學生站起來。體似篩糠,半晌後支支吾吾道,「學生愚昧,不能格其理。」

    蘇葵更加惱火:「記下來記下來,我就不信,這汀州府之地,難道連個致學之人都沒有?」

    蘇葵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自然不肯善罷甘休,馬上要繼續點下個人,旁邊的汀州府儒學署教諭胡為潘有些著急。

    這麼點下去,莫非今年府城的歲考要全軍覆沒?他心想:「我可要趕緊想個辦法,讓蘇提學轉移視線。」

    胡為潘道:「蘇提學,本地去年院試。有甯化縣十一歲學子沈溪,得中院試第二。」

    蘇葵點頭道:「本官也有聽聞。」

    胡為潘續道:「去年汀州府院試第一場,四書文小題第一道,為『止於至善』,在所有答卷之中,唯沈溪之作最為前任劉提學所欣賞。蘇提學為何不問問他的意思?」

    一句話,頓時讓沈溪成為眾矢之的,很多人都側目看向沈溪,他們想知道現在沈溪應該有多狼狽。

    胡為潘作為程朱理學的擁戴者,對於劉丙補錄沈溪的事不太贊同,現在於府城眾生員有麻煩的時候,就推沈溪出來擋槍。

    蘇葵抬頭道:「沈溪何在?」

    不用沈溪應聲,蘇葵的目光已經落在沈溪身上,也只怪沈溪年歲小,在一眾士子中最容易辨認。

    沈溪無奈,只能站起身給蘇葵行禮:「甯化縣生員沈溪……」

    「知道你來歷,既然你聽清本官之前所言,就先格物一番吧。」蘇葵有些不耐煩打斷沈溪的話道。

    沈溪心裡暗罵胡為潘。

    但有些事是他自己招惹來的,現在我是崇尚了心學,為你們這些理學之人所不容,但不用幾年,心學就會迅速崛起,甚至朝廷中人都對心學崇尚不已。現在的痛苦,是為了迎接黎明……

    沈溪安慰自己,但他心下也覺得有些困難,因為「格物」的道理,是非常不容易說的。

    沈溪再行禮道:「學生斗膽,想問蘇提學一句,不知蘇提學對於這方桌格物,有何見地?」

    一句話,不但讓在場學子譁然,連蘇葵也是一愣。他出題考眾生員,現在被以同樣的問題回敬過來,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未免就有些「狂妄」。

    胡為潘怒道:「沈溪,這是你跟提學說話的態度?」

    沈溪正色道:「學生以為,學問之道在於博聞強識,學生心中是有一些淺見,但想聽蘇提學所言,格物之道,在於為至為盡,但學生的淺見不足謂至盡。所以才想先聽聽蘇提學的教誨,才好發表己見,也是學生想多學習參詳。」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13
第302章 一點愚見

    沈溪的道理很充分,我心裡有一些淺薄的愚見,怕說出來讓提學您不滿,所以想先聽聽您的意思,這是我為了多跟您老學習。

    我這也是先跟您老打好預防針,告訴您我的意見都很平庸,免得您老太高估了我,對我的見地寄望太深而失望太大。

    胡為潘挑不出毛病來,他只能對蘇葵行禮道:「蘇提學,這後生太過無禮,您別理會就是。」

    蘇葵擺擺手道:「此子所言甚為有理,格物因心而有不同,需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但今日乃是本官問爾等格物之理,無須將己見相告,你且將自身之所察相告,就算愚淺,本官也不會怪責。」

    在場的學子不由暗自生氣:「這小子,大言不慚反詰提學大人,提學大人不但不見怪,好像還很欣賞這種求學精神,現在只是讓隨便說兩句,這是多麼好的機會,怎沒攤到我身上來」

    這時候他們渾然忘了剛才是誰一個個儘量迴避,免得被蘇葵指到自己頭上。

    沈溪這才施禮道:「學生愚見,從方桌之上,格其理為平。」

    蘇葵打量方桌,微微點頭道:「何為平」

    「平,乃立足之穩;平者,其身正也。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為官者如此,為人師表者,致學者,同為此,其身不正,安以育人。」

    沈溪語速不快。但鏗鏘有力,好像每個字都是他所深思熟慮過的。

    而且他的中心思想是「身正令行」,這是論語子路篇的內容,我拿大聖賢的話作為論題的中心思想,同時說明這只是我的一些淺見,你可以說我議得不好,但不能說不對。因為質疑我就是質疑聖賢。

    蘇葵聽到之後。微微點頭:「道理有之,但未免偏頗。很好。」

    雖然他批評沈溪的格物有一定「偏頗」,但最後也說了「很好」,這說明他對於沈溪的這番格物還是很欣賞的。

    在沈溪得到表揚坐下之後,旁邊人都有些憤憤不平:「這他娘的說的是什麼鬼道理,讓你格桌子,你居然格出個平,還身正令行,這些話讓我說絕對能說一筐來」

    「還有誰格物其理」

    蘇葵臉色好轉許多。環視在場諸人。

    有了沈溪這個良好的開端,等於是給眾生員提供了榜樣,現在只是讓你「格物」,沒讓你一定要窮其至理所盡。

    如此一來。等於是把一個哲學題目,降到了科舉考題的層次,只要圍繞桌子這個中心隨便議論兩句就行,你沈溪可以,我們也同樣行

    想得容易,但說起來做起來可就難了,沈溪最開始就已經奠定「平」和「立足之穩」的基調。你把這張桌子翻過來,也找不出更多的大道理,只能依樣畫葫蘆,跟著沈溪的論調走,不過在闡述上稍微變化一下。

    幾個人下來,蘇葵便聽明白了,這些人不過是拾人牙慧。

    前面都已經說了,你還說,一個個不思進取,居然拿同樣的道理來敷衍,明顯是沒把我這個提學官放在眼裡。

    接連聽了六七個人,蘇葵有些不耐煩了,擺擺手道:「格物之理,暫且到此。」

    那些個一直想爭著說話但沒機會發表見解的,此時心急如焚,尤其是剛才兩個被點名沒答上問題的,他們生怕挽不回形象,會影響接下來的歲考和鄉試。

    但蘇葵很固執,說不聽就不聽,我跟你們探討格物,那是教你們道理,你們回答不出,回家仔細思索,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蘇葵又說了些關於歲考之事,言罷時間不早了,便起身離開,眾人起身行禮相送。

    蘇葵沒對沈溪有所表示,反倒是府儒學署教諭胡為潘臨走時用憤懣的目光打量沈溪一眼,似乎沈溪已經上了他的黑名單。

    眾生員剛才還是灰頭土臉的模樣,等從「明青書院」正堂中出來,馬上被一群正在求學的學生圍住,一個個臉上立時露出神采。

    在蘇提學面前,他們是不折不扣的「孫子」,而在這些沒有功名的後輩學子面前,他們可是學業有成的前輩高人,有的還是各家學塾的先生,自詡才學卓著,捨我其誰

    尤其是那些年歲小一些的學生,見到三十歲左右的先生都往上撲,連忙問出一些學習中不懂的知識,有的還特別為今日準備好問題,就像採訪一樣,先把心中疑問整理下來摘錄於小抄上,一次問個夠。

    而秀才中年輕的和年老的,則不怎麼受歡迎。

    年輕的會顯得不夠老練,年老的則顯得太過古板,所以沈溪這邊很清靜,沒一個人跑來問他問題,倒是蘇通身旁圍了幾個人想問上兩句,但被他婉拒,因為他準備陪沈溪一道回去。

    「沈老弟,你可真有本事。你不知道剛才聽你質詢蘇提學,為兄心裡有多緊張,你這一言不慎,可能影響你日後進學啊。」蘇通兀自有些後怕。

    沈溪笑了笑,道:「蘇提學怎麼也是翰林出身,不會與我這後生小子計較。」

    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卻在想,就算蘇葵對我印象不好又如何

    一屆福建提學不過三年,他這三年裡,我一次歲考一次科試,難道死活不讓我拿縣學的前三等去考鄉試只要我鄉試僥倖過關,閱卷內簾官又不是你蘇葵一個人,難道我被錄取了,你還要硬生生把我刷下來不成

    一省提學,對於童生來說關係重大,因為提學一句話就可以決定童生是否中秀才,但對秀才來說,提學的意義主要在於考核。

    沈溪現在又不需要廩膳生員那點兒俸祿來養家。他對於廩生和增生的名頭也不在乎,現在他只需要在歲考中名列前三等,獲得鄉試的資格,所以並未太去顧念蘇葵會拿他怎麼樣。

    出了「明青書院」大門,沒走出多遠,不斷有人過來跟蘇通和沈溪打招呼。

    之前所有人都對沈溪敬而遠之。一來是因為嫉妒沈溪年少得功名。更主要則是沈溪在院試中做了一篇驚世駭俗的文章,被人認為前途黯淡。

    本來大多數人均以為沈溪就算中秀才也止步於此,但現在他在一番格物之言居然得到新任提學的賞識,沈溪再次成為學生中的焦點人物,一些本身就市儈之人,開始藉機與沈溪表示親近。

    「沈公子格物學得不錯。」

    等到了茶樓,十幾個同行的生員包了三張桌子坐下,其中一名姓欒的考生不緊不慢地說道。

    沈溪知道這話不是恭維和羨慕,而帶著幾分嘲諷。你不是崇尚心學。對理學的格物之法不屑一顧嗎怎麼今天為了迎合提學大人,反倒對格物之道精通如斯了

    沈溪道:「在下於格物之學並不專擅,只是略表淺見而已。」

    無恥啊

    在蘇提學面前出了風頭,現在又說不專擅。你這是多麼不要臉你要真不擅長,就應該跟別人一樣說格不出來就行了,說那些空泛的大道理作何

    但畢竟表面上需要維持一團和氣,沒有人願意站出來出言指責,畢竟這會顯得他們小肚雞腸。

    蘇通有意調節氣氛,笑著問道:「今年歲考即將到來,諸位有許多都是廩生、增生。卻不知這歲考有何訣竅」

    蘇通的不恥下問,讓一些人頗為自豪。

    其實很多人就算年歲比蘇通長一些,但學問卻是沒法跟蘇通相提並論的。以蘇通院試生員第五名的身份,想在歲考考個一等不是很難,直接增補廩生或者不太可能,但增補增生卻是手到擒來。

    也有人道:「蘇公子還需跟我們問經驗這歲試考的內容,與院試有何不同」

    蘇通笑著點頭:「說的也是,不過設題人和閱卷人有所變化,相信題目和評判樸准也會不同。」

    眾人言笑之間,都刻意不再去談做學問的事。

    當然,最大的可能是避免尷尬,剛才在新任提學面前,大多數人都表現得很差勁,要說有收穫的唯有沈溪一人,他們心中憤然,嘴上恭維沈溪兩句攀個親近,心裡卻暗暗咒駡沈溪走了運。

    大部分生員,通常都以教書養家,拜見完福建提學蘇葵,又坐下來喫茶聊天,等休息夠了便準備回家,繼續過日子。

    眾人相繼告辭,至於茶水錢,自然落到蘇通頭上。蘇通也不在乎這點兒小錢,以他的想法,只要能廣交好友,這小小的花費根本就不值一提。

    沈溪本要自己回藥鋪,蘇通卻堅持相送,其實他是有事當著眾人面不好說。

    「沈老弟,那金瓶梅我已經看過幾遍,實在是覺得不過癮,算算時間,你這第二版應該已經寫好了,不知何時拿來給為兄看看」蘇通搓著手,一副猴急的模樣。

    沈溪道:「我看蘇公子想看的不是書,而是畫吧」

    「還是沈老弟你心思透亮,實不相瞞,自從看了書裡的插畫,頓時覺得自己的妻妾不具顏色,心中掛念的都是畫中的女子照理說,你能畫出這麼美的佳人,必定有真人在,這些個美人,可是我們汀州府人氏」

    沈溪心說,你想找這些個美人那可就難了,但你要是多費些心思的話,或者能把她們隔著幾十輩的祖奶奶找到,就不知道模樣是不是相仿。

    沈溪搖搖頭:「沒有,憑空想像而已。」

    蘇通顯得非常遺憾,這種巨大的失落感跟當年葉名溯見到畫中美人而不得的痛苦心情相若。

    蘇通沉默了好一會兒,又從懷裡拿出幾分請帖,道:「沈老弟,自從去年安知府那事情後,玉娘多番讓人送請柬給我,說是讓我帶你再去官所飲酒,可你總不給機會,現在這請柬積壓了不少,你看看是否有時間與我同去」

    沈溪道:「還是等你我桂榜題名,鹿鳴宴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13
第303章 胖牛郎,刁織女

    按照李氏來信的要求,沈溪要及早回寧化縣備考歲試,正月中旬,沈溪剛跟家裡人一起過了上元節,就得跟沈明鈞一起動身回寧化。

    這一年上元節放燈,藥鋪裡外老老少少,都把願望寫成希望沈溪能鄉試高中。

    沈溪知道這是老娘和惠娘「強迫」家裡人這麼做的,一家婦孺會寫字的少,反正都讓沈溪來代勞,當著周氏和惠娘的面,她們敢說希望來年能找個好相公嫁了?

    以前惠娘還總把身邊五個丫鬟的婚事掛在嘴上,可現在藥鋪裡外事忙,她兼顧不過來,就算秀兒她們都已經十七八歲甚至逼近二十歲了,她還是沒依照承諾嫁她們出去。

    小玉和秀兒尚能忍受寂寞,綠兒和紅兒小兩歲,也不覺得怎樣,唯獨甯兒,從心底裡帶著一股不甘,總想找機會飛上枝頭變鳳凰。

    沈溪帶著三家人的殷殷期盼,踏上回寧化的歸程,這條路沈溪走了幾次,已經很熟悉了。一同回鄉的還有宋小城夫婦和幾個車馬幫弟兄。

    絮蓮剛生了兒子,宋小城難得年初車馬行和船行不忙,就帶著老婆兒子回鄉省親,算得上是富貴還鄉,「榮歸故里」。

    等回到寧化縣城,沈溪馬上成為一家人矚目的焦點。

    頭年裡,沈溪還是以童生的身份回來,這才一年時間,沈溪就成了秀才公,而沈溪過了年也不過十二歲,就算以前沈家的頂樑柱沈明文,在十二歲時尚無資格考縣試,現在沈溪不但過了縣試,還是縣、府、院三試連考連過,汀州府府試得案首,院試第二。

    無論在誰看來,沈溪未來的前途都不在沈明文之下。

    「七郎,回來以後要好好讀書,這歲試看起來容易,但也不可懈怠,最好一次就能增補增生,那一年後你就能進補廩生。」

    老太太李氏在來拜訪送賀的鄰里面前,笑得合不攏嘴,但不忘提醒沈溪。

    就算沈溪中秀才時她也沒像今天這麼得意,能把寶貝孫子帶回來在鄰里面前顯擺,才是老太太一直期盼的事情。

    這讓沈明文的妻子王氏看了很不爽:「娘,瞧您這話說的,可能七郎還想一次增補廩生,秋闈考個舉人公回來呢?」

    這話聽起來是好話,但以王氏那陰陽怪氣的口吻說出,讓誰聽了都知道她心裡彆扭。她這兩年,有丈夫但守活寡,本來心裡怨氣就多,現在老太太喜歡這個寶貝孫子比他丈夫還多,她哪裡氣得過?

    她心想:「我男人好歹考了幾次鄉試,而且現在廩生也穩了,豈是你這個剛考中秀才的小屁孩能比的?」

    但想到沈溪要跟她丈夫一起考歲考,心裡就不是個滋味兒。

    李氏板起臉:「好好說話,七郎能一次中舉人自然最好,中不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婦道人家,嚼什麼舌根子?」

    王氏倒也識相,趕緊行禮:「娘,我錯了。」

    李氏並未見怪,繼續對沈溪道:「你大哥成婚,你爹你娘都回來了,但你學業繁忙無暇兼顧,現在回來快到裡面去見過你大哥大嫂。」

    沈溪這才想起來家裡其實多了個女人,就是沈永卓剛迎娶不到一年的夫人,也就是以前的呂家小姐。

    沈溪到中院的東廂房見過這位「大嫂」,要說姿色其實也就那麼回事,臉圓乎乎的,鼻樑不高,好在皮膚白皙,按照當下的審美標準算是個美人。

    如今沈永卓已二十歲,只是過了縣試,家裡人對他抱的希望依然很大。畢竟跟他父親相比,沈永卓並不遜色,只是比起沈溪相形見絀,但誰也不是神童不是?

    「回來後,跟你大哥一起讀書,少出來走動,過兩天,讓你大伯出來教你們學問。」

    李氏很自豪,沈家兩個秀才,以後不用只指望沈明文一人中舉,沈家中興希望大增,但她對長子的溺愛終歸多一些。

    畢竟長子是李氏一把培養出來的,培養小孫子的功勞,她雖然想記在自己身上,卻覺得有些愧疚,當初要不是沈明鈞夫婦背著她送沈溪上學,沈溪到現在可能跟他的兄長一樣去大戶人家做工了。

    不夠,在李氏看來,就算沈溪中了秀才,那也只是得到主考官的賞識,在才學上必定遠遠落後於進學多年的沈明文,讓沈明文出來教授沈溪學問正合適。

    ……

    沈溪回到寧化,最想見到的人其實是王陵之,但他回來後就被關進院子,「閉門苦讀」,一直沒有找到溜出去的機會。

    去年年底,即將滿十四歲的王陵之寫信到府城給沈溪,除了跟他討要「武林秘笈」,還告訴他準備參加今年的武舉鄉試。

    沈溪知道,這小子鐵了心從武,對此,沈溪還是很支持的,沈溪把他所知道的《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吳子》、《六韜》、《尉繚子》、《司馬法》、《太白陰經》、《虎鈐經》等兵書按照武林秘笈的方式一一默寫出來,讓人送給王陵之備考。

    沈溪希望將來若自己躋身朝堂,身邊能多王陵之這樣一個好兄弟,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正月底時,歲考時間正式公佈。

    寧化縣的歲考定在二月初四和初五,雖然考期是兩天,但其實一天就能結束,發案的時間為二月初六。

    時間顯得很緊,這也是福建提學蘇葵要忙著到各府縣歲考,還要儘早回去準備秋天的鄉試,通常鄉試年遇歲考,一切都會從簡從速。

    正月三十,沈溪終於見到兩年多沒見過的大伯沈明文。

    沈溪本以為沈明文關在後院讀書,兩年下來必定骨瘦如柴,憔悴不堪,但當他見到沈明文一臉富態,好像肚滿腸肥的贓官模樣般走到他面前時,簡直不敢相認這就是當初那個志在跟家裡鬧翻,追求自己幸福生活的大伯。

    沈家家境轉好,李氏對於膳食方面並未做太大的改善,主要是老太太堅持「成由勤儉敗由奢」,就算手裡有了閒錢吃穿也要保持樸素,但她對沈明文這個寶貝兒子卻持的是截然不同的態度,好吃好喝把沈明文供著,連筆墨紙硯都買最好的,連帶大房那邊母子生活也很好,跟其他幾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如此一來,吃得好還不活動的沈明文,被老太太活生生養成個胖子,李氏對此很滿意,認為沈明文這是「富貴相」,前途不可限量。

    連王氏也在私下裡說:「看看小么子,尖嘴猴腮的一點富貴氣沒有。」反過來的意思卻是她的丈夫「富貴逼人」。

    在這兩年多時間裡,沈明文只有科試和歲考這幾天能從房間裡出來,以前從鄉下到縣城,加上旅途奔波,他還能在外面多呼吸幾天新鮮空氣,但現在沈家搬到縣城裡,剛考完試就要關回房裡讀書。

    不過在考試前後幾天,房門不會上鎖,若老太太開恩,還會讓沈明文夫妻團聚,但必須要在房間裡,不得越雷池一步。

    沈明文跟王氏好像牛郎織女一樣,只有等特定的日子才能團聚,沈溪想到一個胖乎乎的牛郎跟市儈的織女在幽暗的房間裡「鵲橋相會」,那強烈的畫面感讓沈溪感覺一陣惡寒。

    「……這個歲考,是考四書文和五經文,你知道嗎?」

    沈明文奉了老太太的旨意,要為沈溪輔導功課,不過說出來的話,怎麼聽,都好像認定沈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沈溪老實點頭:「知道了。」

    沈明文「哦」了一聲,好像奇怪沈溪為何會知道這麼重大的機密,他思索了一下,又問道:「你本經是什麼?」

    「《春秋》。」沈溪再答。

    沈明文聽了有些不耐煩:「好端端學《春秋》作何?要學的書太多,什麼《左傳》啊,《公羊傳》啊……這些你都讀過?」

    沈溪心說這不是廢話嗎?我他娘的都考取生員回來了,要是連這些基本的書都沒讀過,你當我秀才的功名是大風颳來的?但他還是一臉認真地點頭:「嗯。」

    「哎呀,小小年歲學得真不少,這個用八股做文章……你也學了?」

    沈溪再點頭。

    沈明文皺皺眉頭:「既然都學會了,你自己溫書,我去院子裡走走……」

    沈明文顯得很敷衍,沈溪往院裡瞥了一眼,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原來王氏趁著老太太不注意,過來給沈明文送吃食,二人一同進了隔壁房間,然後傳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完了,完了……牛郎和織女又趁著王母娘娘不留神,偷偷私會……

    連跟沈溪一同讀書的沈永卓聽了都有些面紅耳赤。

    好在時間不長,沈明文便衣衫不整地回得房來,王氏也匆忙收拾好衣服出了院子。沈溪不由咋舌:好快!

    沈明文回來,正襟危坐,喝杯茶就好像個蒞臨視察的官員一樣:「小七,聽說你院試考得不錯,我出篇文章,你和大郎一起做如何?」

    沈溪道:「請大伯賜題。」

    沈明文沉吟:「我想想,就這道題吧,『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論語》裡面的句子,你讀過吧?」

    見沈溪點頭,他又看了兒子一眼,「大郎你呢?」

    沈溪實在不知為何沈明文會迂腐和木訥到這種程度,《論語》裡這麼簡單的句子,開蒙沒幾天的稚童都背過,沈永卓都過了縣試,豈能不知道?

    而且這題目,一想就沒甚營養,想想當初高明城府試的出題「學而時習之,有匪君子」,僅僅四字之差,題目的難度何止增加了數倍?

    沈溪和沈永卓對這題目都不陌生,畢竟二人在府試中同時做過這道題,於是二人開始答題。

    沈明文坐在那兒,顯得有些疲累,竟然靠著椅背沉沉睡了過去。

    沈溪正在寫,沈永卓那邊對於破題和承題上有不解的地方,不由探過頭來看沈溪的答卷。沈溪也沒遮掩,過了半個時辰,沈明文才醒來,這時候沈溪和沈永卓的文章都寫好了。

    「哎呀?文筆不錯,呃……湊合吧。」沈明文先看了沈溪的文章,留下簡單的評語。再看過沈永卓的文章,卻是大加讚賞:「大郎啊,你的文章很好,很好。」

    沈溪不由探頭看了一眼,不由一嘆,沈永卓破題的句子還是抄他的呢。要讓沈明文當了學官,那一定是「舉賢不避親」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14
第304章 家無寧日

    沈溪心裡非常清楚,沒必要跟沈明文置氣,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沈明文是秋後的螞蚱,沒幾天好蹦躂了,歲考結束後他還是要被關回小黑屋繼續讀書到五六月份,這才會前往省城福州參加鄉試。

    沈明文回房溫書後,沈永卓有些慚愧道:「七弟,還是你寫的好。為兄曾拜讀你府試和院試的範文,比我寫的好很多。」

    沈永卓臉皮比他老爹薄多了,他讀過沈溪的文章,知道以自己的水準是拍馬也難以企及的,但他父親非要說他的文章更好,讓他無地自容。

    沈溪笑了笑,道:「大哥作的文章也很好,今年的府試一定能過。」

    沈永卓輕嘆:「希望如此吧。」

    在沈永卓跟沈溪一起考府試時,很多人都覺得沈永卓丟臉丟大了,蒙學比沈溪多六七年,結果兄弟二人考一樣的題目,作為兄長卻落第了。

現在沈溪的境界早已超過他,甚至沈家的頂樑柱沈明文也要跟沈溪同場考試,無形中嚴重打擊了大房在沈家的地位,沈明文就算為人迂腐懦弱,對沈溪還是抱有一定敵意的。

    沈溪對沈永卓是真誠幫助,就算沈明文和王氏對他不好,可沈永卓到底為人忠厚坦誠,沈溪也希望這個沈家大郎將來有出息。

    轉眼到了二月初二,距離歲考只剩下兩天,沈溪跟沈永卓仍舊在書房裡一起讀書,說是有不懂的互相探討,但其實只有沈永卓問沈溪的份兒。

    沈永卓有沈溪這樣一個弟弟當先生,非常高興,自從前年考府試歸來,他便再未去過學塾,以他的資質光靠死記硬背很難取得進步。

    可王氏在外面卻很得意,一家人聚在一塊吃飯時,總是吹噓,看看我相公。每天過來輔導兩個小的學問。看看我兒子,每天指導沈溪備考。

    在王氏親疏有別的思想裡,總覺得丈夫和兒子是最好的,沈溪中秀才完全是撞大運。連帶她也想把這種觀念傳遞給沈家上下所有人。

    可沈家滿門都不是盲從之輩,尤其是二房沈明有的媳婦錢氏。她一直氣憤老太太對大房的偏心,加上丈夫不在身邊心理扭曲,以前不敢跟大嫂頂撞。

但現在沒事就鬥嘴:「你男人能耐,還不是跟七郎一樣考舉人?」

    王氏一聽就火了:「小么子才幾歲?就算僥倖中個秀才。能跟我家相公相比嗎?他今年的歲試還不知能考幾等,別考個六等,剛進學。就把他給刷了下去,那時候看咱沈家的臉往哪兒擱!」

    惱怒之下,王氏連小七或者七郎都不喊了,直接稱呼沈溪的小名。

這話說得相當刻薄和陰毒,別人都希望沈溪繼續進學。為沈家增光添彩,而王氏卻在設想沈溪怎麼被「刷下去」。

    「大嫂,娘好像提過,連小七都不能亂叫,更何況是小么子?如今七郎可是秀才公,不能胡亂稱呼。」

    四房媳婦馮氏吃著飯,善意地提醒道。

    在五房人中,三房和四房的人相對低調,四房兩口子中,馮氏精明賢慧,但這些年就算沈家搬回縣城住,為照顧祖產,她卻不得不跟丈夫留在桃花村。

這次她進城來是為看望讀書的兒子,也就是六郎沈元,不想攙和進大房和二房的爭吵。

    王氏憤憤然:「叫他小么子怎的?那段時間,咱幾個不是都無所出嗎?他當了那麼長時間的小么子,我現在這麼稱呼他,是疼他。」

    馮氏笑了笑,心想:「這種疼人的方式還真沒聽說過。」

    李氏不在,沈明堂和沈明鈞也不在,一群婦孺圍著飯桌就好像上了戰場,不分出個勝負來不會善罷甘休。

    以前錢氏總是憤然甩袖而去,不知何時起,錢氏突然開竅了,知道再不爭她在沈家就沒地位了。

丈夫下落不明,又不確定是死是活,無法改嫁,再說就算沈明有真的死了她也不準備改嫁,一來是膝下兒女多,屬於「拖油瓶」,更重要的是現在沈家吃得好穿得好,又不用幹重活,我給沈家生了三個兒子,憑什麼走?

    錢氏正要嗆王氏幾句,旁邊她女兒,今年已經十五歲的沈婷婷道:「娘,大伯母,別吵了,二哥和三哥都要娶媳婦了……」

    錢氏即將脫口而出的話,頓時嚥了回去。

    隨著沈家兒女逐漸長大,如今面臨一個嚴峻的問題,就是娶妻和嫁人。

    大房那邊,大郎沈永卓已經娶了呂家小姐回來,沈家長孫女沈芊也在頭年底嫁了出去,因為她父親是廩生,大哥是讀書人且過了縣試,而沈家又新出了個秀才,家勢蒸蒸日上,沈芊就算陪嫁的嫁妝不多,夫家家境不錯不說,對她也很好。

    而二房這邊境況就不太妙了,二郎沈永福已經十九,三郎沈永瑞也已十七歲,但媳婦都還沒有著落。倒也不是說沒人願意把女兒嫁過來,卻是沈家在這兩個子孫的婚事上有些「高不成低不就」。

    沈家如今家境變好,女兒嫁過來不說吃香的喝辣的,但至少不會遭罪,加之沈家讀書人多,以後很容易出當官的,那嫁到沈家算得上是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可問題是沈永福和沈永瑞本身是白丁,做力氣活,二房這邊連主事的男人都跑了,沈家難保不會在老太太李氏過世之後分家,所以大戶人家看不上沈家二郎和三郎,而沈家又看不上那些小門小戶的閨女。

    沈婷婷一句話,頓時令錢氏緘口不言。

    因為在給兒子娶媳婦這件事上,她尚有求於人,李氏也讓大房的王氏通過娘家那邊給張羅一下,畢竟呂家小姐也是王家介紹最後敲定的。

    這下王氏氣勢又起來了,但錢氏不搭話,她自己一個人說便沒什麼意思,飯桌上突然沉默下來。

    兩個喜歡挑事的人都不說話,別人更裝啞巴。

    吃過飯,小的相繼離開飯桌,馮氏起來要過去給在書房讀書的沈永卓和沈溪送飯。

    就在此時,沈明鈞跟李氏匆忙從外面回來,看樣子他們剛出去做了一件要緊的事情,而且母子二人還沒商量妥當:「……娘。您真準備讓小郎娶莊家小姐?」

    王氏和錢氏一聽。這才知道老太太依然沒死了給沈溪定親的事,錢氏那裡有些氣不過,她的兩個兒子都到了娶媳婦的年歲,也沒見老太太這般緊張親自去張羅。

    就聽老太太道:「以前那些也就算了。這位莊小姐,父親是舉人。聽說馬上要調往湖廣當知縣,人家可是官宦之女,歲數隻比小郎大一歲。畫像你也見了,模樣俊俏。總比娶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強。再者說了,這是咱高攀,以後小郎若有出息。有這樣一個岳丈幫襯,不是挺好的嗎?」

    李氏在頭年裡進府城看望沈溪時。因為惠娘一句話,讓她暫時打消了給小孫子定親的念頭。

    但這次聽媒婆說隔壁縣有戶姓莊的大戶人家,不但家裡出了舉人。女兒正好又跟沈溪歲數相當,想定下一門親事,且對方指名道姓要跟沈溪聯姻,李氏就坐不住了。

    這對李氏來說可是絕好的機會。

    在她的設想裡,沈家子弟能中個舉人她就心滿意足了,她可沒奢求兒子和小孫子能中進士,這麼一來她對於跟舉人家聯姻相當滿意,這樣無論以後沈明文還是沈溪是否中舉人,都對他們的前途有幫助。

    沈明鈞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其實在他看來,兒子本本分分就成,林黛平日裡看著也很中意,並不求非要高攀個官宦小姐讓沈溪去仰人鼻息。

    王氏走上前,故意提了一嘴:「娘,別總想著七郎啊,家裡不是還有四郎、六郎?他們的婚事也沒著落呢。」

    王氏這話明顯是在反嗆剛才與她爭吵的錢氏,她故意說四郎、六郎,因為一個是三房的,一個是四房的,就是不說二房的三個兒子。

    老太太瞥了王氏一眼:「莊家是官宦人家,除了七郎,他們能看得上咱家別的孩子?」

    王氏不敢正面頂撞,但還是小聲嘀咕:「不是還有大郎呢?大郎以後不比小么子有出息?」

    老太太帶著沈明鈞進到正堂,一臉堅決地道:「七郎這兩天備考歲試,先別跟他說。莊家的意思,等七郎考完歲試,就把女兒送過來,讓兩個小的見上一面……」

    王氏忍不住又插話:「婚姻大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

    老太太道:「咱這是高攀莊家,人家有這意思,難道我能回絕?再者說了,七郎又不是麻子瘸子,模樣也周正,以後是頂天立地的男兒郎,還怕出來見人?」

    王氏再次嘀咕:「尖嘴猴腮的……」

    沈明鈞有些著急:「娘,這事情是不是寫信跟荷兒商量一下?」

    老太太嘆道:「老么啊,你有些時候就是太慣著你媳婦了,看看她平日拋頭露面惹來多少閒言蜚語?外面那些難聽的話不是說她,而是在說你啊!可你倒好,一點兒都不在意,這當男人的若是不能鎮內,怎麼安心出來做事?指不定什麼時候,她心就野了。」

    沈明鈞支支吾吾:「娘,荷兒她不是那種人。」

    老太太又道:「你可別什麼都聽你媳婦的,她跟著個寡婦在外面合夥做生意,學得那叫一個精明圓滑,你為人太過憨厚,很容易受她矇騙。就說上次你姐姐、姐夫……唉,算了,不說了。」

    沈明鈞一張臉憋得通紅,他想給自己的妻子申辯兩句,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但回頭一想,兒子的婚事似乎更加重要,周氏在他出發之前曾有交待,讓沈溪回寧化怎麼都好,兩件事不能答應,一個是沈溪不能留在寧化縣讀書,再者就是沈溪的婚事。

    特別是婚姻大事,周氏一再表明必須要由他們夫妻倆做主,沈明鈞本身沒什麼主意,換句話說,兒子的婚事應由周氏說了算,李氏說什麼都不算!

    但現在老太太突然來這麼一出,打了沈明鈞個措手不及,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15
第305章 歲考

    二月初四,是寧化縣歲考的日子。

    歲考算不上是正式考試,連預備考試都算不上,只是一省提學對地方生員的考察,考試嚴謹程度甚至比不上一地的縣試。

    這天不用起來得很早,因為考試會從上午辰時三刻開始,說是要考兩天,但因當年是鄉試年,除了四書文和五經文之外,其餘考試項目暫時取消,最後在論成績時,連五經文也不在考察之列。

    這也就是說,考試僅僅只是作兩篇文章,最後有一篇還不列入總成績,只要應試的生員把四書文寫好就可以。

    一篇文章決定考生的才學,有點武斷,但這年頭的考試就是如此。

    留四書文也是因為四書文是必考題,可以對所有的考生出一樣的題目,而五經文因為各考生所修本經不同,要出的題和批閱時,就會存在判定標準不一的情況。

    一切用一句話歸結:鄉試年,歲考從簡。

    這天眾考生幾乎是在一片「幸會幸會」、「久仰久仰」的拱手行禮中步入到考棚之內的。

    每年汀州府才有五十名生員,甯化又是小地方,一年有五六個人中秀才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因此整個寧化縣的生員數量加起來也沒超過二百人,雖說按照規矩,每個縣有二十個廩生的名額。

但因每年在寧化縣歲考中被列為「一等」的人不多,大多數都是二等和三等,而廩生若是列入二等,雖然能保住廩生的頭銜,但其實是要停俸停米的,整個寧化縣吃皇糧的生員基本從未滿編過。

    不過弘治十一年寧化的歲考,卻有些不同尋常,因為頭年裡有兩個廩生相繼病死,也就是說,在不減少廩生總名額的情況下,就會空出兩個廩生的位置。

這讓眾生員還是頗有期待的。廩生怎麼說也能拿到俸祿和俸米,可以大大減輕家庭的負擔。

    沈溪跟沈明文一起去的考場,一人提個考籃出門,不過才到街口。沈明文就藉口如廁,把考籃讓沈溪幫忙拿著。

    懶人屎尿多。回來之後沈明文也不把考籃拿回去,盡跟沈溪說一些沒有營養的話,明顯是欺負沈溪是小孩子。讓沈溪幫他提考籃。

    到了考場外,沈明文意氣風發地過去跟眾生員行禮。他到底是廩生,中秀才也有十多年了,這甯化的生員他基本都認得。

    沈溪只能提著兩個考籃在沈明文後面當「跟班」。 沈明文懶得給那些人引介沈溪,別人見到沈溪。也只把沈溪當作是沈家來送考之人,只是他們奇怪為何沈溪會提著兩個考籃。

    雖然沈溪十一歲中生員的事情在汀州府下屬各縣都有流傳,但對於寧化縣的生員來說。他們的耳目就有些閉塞了,成天要麼是育人子弟,要麼是在家裡閉門苦讀,外面這一兩年發生什麼他們還真不太清楚。

    等考場開門,眾考生陸續進場,沈明文才過來接過他的考籃,跟沈溪一起步入考場。別人這才知道原來沈溪不是送考的,也是來參加歲考的生員。

    「那小子是誰?」

    「沒聽說嗎?那是沈家的七公子,前年府試案首,去年院試得了第二。」

    「哎呀,這沈家老太太可真本事啊,生了個大兒子是廩生,又生了個小兒子作案首?」

    「沒有的事,是沈家的第三輩子弟……」

    「哈哈哈,伯侄二人一起歲考,有趣有趣。」

    議論聲很多很雜,沈明文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若是他跟同輩的兄弟來一起參加歲考也就罷了,可偏偏是跟侄子,而侄子比他年輕二十六七歲,比他兒子年紀還小。

    讀書人最好面子,所以沈明文寧乾脆主動走開,以示跟沈溪劃清界限。

    沈溪本來神色淡然,但遠遠見到他的啟蒙恩師蘇雲鐘,就沒那麼淡定了。

    要論歲數,蘇雲鐘比沈明文還大一輪,被人知道師生一起來參加歲考,恐會對蘇雲鐘聲名有損。

    而在這時代,令恩師顏面無光,可是學生的大罪過。

    於是乎,沈溪不自覺地貓著頭走。

    倒是蘇雲鐘很大度,走過來主動招呼:「沈溪,是你?」

    「見過先生。」

    沈溪只得恭恭敬敬對蘇雲鐘行個大禮。

    「好啊好啊,這麼小的年歲就中生員,沒辜負老夫對你的一番栽培……亭年兄,這就是我的學生,去年院試第二,沈溪。而今年方十二。」

    相比於沈明文的小氣,蘇雲鐘雖然迂腐,但氣量就大多了,不但坦然過來跟沈溪相見,還把沈溪介紹給跟他同輩的一些人。

    這些人都是寧化各家書院以及學塾的先生,沈溪不敢怠慢,就算同為生員,他還是恭恭敬敬敬禮,令這些人覺得大有面子。

    蘇雲鐘笑道:「沈溪,歲試好好考,爭取今年就參加秋闈,老夫未竟之志願,就落在你身上了。」

    蘇雲鐘說這話,頗有些感慨。

    對於一個生員來說,學到老便要考到老,但當了先生開館授徒後,就沒有太多時間去備考了。

    考鄉試通常都是一去幾個月,學塾又不能荒馳,所以一般考上生員後,都會趁著年輕去考兩三次鄉試,若都落榜的話,為生活所迫,就必須要尋個教書的營生做,養家餬口。若到晚年,就更加無法每次長途跋涉去省城考試了,就算有那心也沒那精力。

    無論是蘇雲鐘,還是馮話齊,都是在治學上相對有建樹之人,他們教學方法不同,但對於學生的期待是完全一樣的,學生有本事,對他們而言並不是丟人現眼之事,值得自豪和欣慰,他們自己沒有完成的進學夢想,往往會寄託在學生身上。

    這也算是高風亮節的一種表現。

    沈溪心想:「我以前總覺得蘇先生迂腐,但現在看來,還是我太過狹隘。讓大伯去當教書先生,就沒有這等氣度。」

    歲考的考場,不分考棚和座號,可以自己選擇坐的位置,最後閱卷時也不會謄卷糊名,是誰寫的文章。對閱卷官來說一目瞭然。

    雖說考試結束後。提學蘇葵只有一天的時間閱卷,但讓他只看一兩百篇文章,勞動量並不是很大。

    考生落座完畢,蘇葵終於在千呼萬喚中走出來。眾生員起身行禮。

    蘇葵顯得有些不耐煩,他這幾個月時間走遍全省。把所有府縣的生員都考了一遍,其實整個人已經相當疲憊。

    主考官坐定,開始放題。

    雖說最後決定成績的是四書文小題。但五經文的大題也要出。四書文是同樣的題目,眾生員四書文必答。五經文選答一道即可。寧化縣儒學署的教諭作為佐官,幫忙監考,蘇葵坐在主位上。連座位都沒挪一步。

    考題隨即公佈,所有考生都眼巴巴盯著四書文考題。畢竟這涉及到能否保住廩生名額,以及進補廩生、增生的問題。

    衙役拿著巡牌走過考場,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看著巡牌。生怕錯漏了上面任何一個字。等巡牌到沈溪面前,他終於看清楚上面的題目:「舍其梧檟,口之於味也。」

    饒是在場都是自詡才學都不錯的生員,見到這種題目,頓時都感覺到頭疼不已。

    又是不搭調的截搭題,前後所議論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舍其梧檟」,論的是著眼於小處還是大處的問題,語出《孟子•告子上》,原文是:「今有場師,舍其梧檟,養其樲棘,則為賤場師焉。」

說的是一個園林師,若不去維護梧桐樹和檟樹,而去保養酸棗樹和荊棘,這個園林師就是低賤的。以論述「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的道理。

至於後半句,則是孟子論君子品性的問題,說的是「仁、義、禮、智」對於君子,就好像是味道對於口舌,那是本性。

    四書文太難,眾人思索半天不得論述之法,許多人只好轉而先作五經文。

    但沈溪覺得這種題目尚可,其實截搭題要破題,無非是從出題人的思路去考慮,因為一些題目都是有來由的。

    就好像這道題,為什麼蘇葵會拿來作為生員歲考考題,而不是等留著當院試的考題?很簡單,因為這種問題對於考院試的童生來說,還顯得太過深奧了些。

    跟一群童生說「仁、義、禮、智、信」可以,但說「因小失大」,就算作出來的文章也會顯得空泛。

    在場的生員是什麼人,一群已經有功名,甚至在教書育人之人,所以涉及到「舍其梧檟」,就是要忠告眾生員,你們要教學生弟子,也要注重自己的學業,不能因小失大,而在自己品格的培養方面尤為要重視。

    至於個人品格方面,自然要用儒家五常來嚴格要求自己,也就是「仁、義、禮、智、信」,缺一不可。這同時是育人子弟的一種標準,要把這種理念傳達下去。

    想明白這些,要破題就不是很難了。

    「觀聖人微事,可見全體焉。」

    沈溪想了想,繼續落筆,「觀人必觀於其大,立乎大者,可不責其小也;而尤必觀乎其小,小無不該,而後乃愈成其大。」

    破題之後,後面相對則簡單許多,一篇文章寫下來,前後只用了半個時辰,檢查仔細一番,才落於卷子上。

    再做五經文大題,做好之後還沒到中午。

    沈溪做題已經算是很快了,但畢竟參加歲考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生員,有才學的人不在少數,沈溪放下筆時,也已經有人做完。

    參加科舉需要注意一點,檢查必須在草稿紙上,只要覺得沒有錯漏便要照抄到試卷上,謄抄時絕對不能出現錯別字,就算真的不小心寫出錯別字,也不能隨意塗黑修改。

否則主考官會認為你留記號,有作弊的嫌疑,這種卷子只會被當做廢卷處理。遇到這種情況,只能將其當作是「通假字」,視而不見。

    所以在科舉考試中,謄抄到卷子上的時候必須要認真仔細,一點錯漏都不能發生,否則沒資格怨天尤人,只能怪自己馬虎大意。

    到下午收卷,遠沒院試那麼正規,均是生員自己上前把卷子交到儒學署教諭那裡,交卷後生員即可自行離開。兩天後出案,也不會像正式科舉放榜一樣,生員只需要儒學署查閱成績即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15
第306章 特別的相親

    沈溪對於這次歲考,並未抱必須要考出怎樣成績的大目標去強迫自己如何如何,他的想法很簡單也很實際,我文章平實一些,不求一等,你給我列個二三等讓我能參加今年的鄉試就行。

    按照往常年的慣例,一般的歲考和科試,只要考生的文章不是狗屁不通,是不會被列為四五等的,而被列為六等被革去功名。

這種事情更是鮮有聽聞,因為要革去秀才功名涉及的事情太多,時值鄉試年,就算蘇葵看哪個不順眼誠心要針對誰,也沒那閒工夫。

    沈溪考完之後與沈明文一起回家,剛出考場,沈明文一把將考籃遞給沈溪,這次更直接,連藉口都懶得找了。

    路上沈明文也不屑於跟沈溪探討歲考的內容,或者是覺得以沈溪稚子之齡,知道題目出自何處都不容易,更別說能做出什麼好文章來了。

    「侄兒,你身上可有帶銀錢?」到了一家酒肆前面,沈明文突然停下腳步,眼巴巴看了半晌,側身問道。

    沈溪搖搖頭,雖然他此時懷裡有惠娘塞給他的十兩銀票,可以在寧化的銀號分號兌銀子以備不時之需,還有他平日裡積攢的一些散碎銀子和銅板,有了這筆錢,沈溪可以在甯化這邊胡吃海喝,當一個出手闊綽的敗家子,但這時候他可不會跟沈明文老實交代。

    沈明文那點兒花花心思,瞞不了人,他分明是想進去喝酒解饞,如果可能的話順帶風花雪月一番。

    沈明文板起臉:「出門怎麼能不帶銀子呢?」

    沈溪眨眨眼:「大伯身上不是也沒帶……」

    「跟我比,怎麼比?這樣,我們進去吃頓酒,把賬記在商會名下,讓店家去商會討要如何?」

    沈明文突然靈機一動,用誘惑的口氣道,「你肚子不也餓了?我們一起進去吃飯,吃過之後。回去更有力氣讀書。呵呵。」

    沈溪摸了摸肚子:「中午吃了兩個飯糰。現在還沒餓。」

    沈明文覥著肚子,貪婪地嗅了口從酒肆門口飄來的香氣,眼巴巴地看著沈溪:「飽了也可以再吃一些嘛,這樣。大伯我請客,請你吃鮑參翅肚……」

    沈溪用詫異的目光打量沈明文。暗忖:「大伯還真把我當三歲小孩子,剛才還說把賬記在商會名下,現在又說你請客……這麼損的招你都想得出來。當我不知道你身上沒銀子?說是請客, 別等吃到一半。你藉口上廁所溜掉了,最後還不是得我來結帳!」

    沈溪搖頭苦笑:「大伯,祖母讓我們考完試就回去。路上片刻不能耽擱。」

    「你祖母的話,不能全聽。不然你小子遲早也會被關到鄉下的閣樓去,三年五載下不來,你不知道。那上面鬧鬼,一到晚上,呼呼亂響……」

    沈溪無奈搖頭,大伯病得不輕,當下再也不管沈明文的想法,提著兩個考籃就往沈家院子方向走。

    沈明文悻悻不已,最後摸了摸肚子,顯然他中午沒怎麼吃飽,如今長胖了飯量也變大了,再加上難得出來放風,估計他已經開始琢磨要不要再離家出走。

    不過現在家裡吃得好喝得好,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回家,等以後有了準備再說。

    回到家,李氏早就準備好了酒席,不過這席面只為沈溪和沈明文準備,說是宴,也不過就三個素菜,連點兒葷腥都看不到。

沈溪倒是覺得素菜就米飯倒是挺順口。吃過飯,沈明文正要跟李氏申請與妻子團聚兩天,李氏拿著戒尺出來,用略帶威脅的口吻道:「兒,該回去讀書了。若此番鄉試再不中,只好送你回鄉下進閣樓讀書。」

    之前沈明文還在拿關閣樓嚇唬沈溪,這次沈明文自己就攤上了,當即苦著臉道:「娘啊,您不是說了嗎?若這次鄉試不中,兒可以不用再考,尋個教書的營生,以後安心當個教書先生?」

    李氏搖頭:「那是以前沈家家境不好,供養你讀書不易。而今家裡稍微有了點兒結餘,若不對你嚴加要求,沈家中興要待何時?你想不再考,除非你……和七郎有一人能中舉。」

    王氏聽到這話趕緊道:「還有大郎。」

    李氏輕輕嘆了口氣,顯然沈永卓在她眼裡尚不成器,連中秀才都難的沈永卓,如何指望他中舉?

    等沈明文被李氏親自押送關回後院的小黑屋,親手把門上了鎖,老太太這才走到沈溪面前,用憐愛的口吻道:

    「七郎,祖母給你說了一門親事,是歸化縣望族莊家的小姐,她父親是舉人公,年底就要去湖廣當知縣。你可喜歡祖母給你安排的親事?」

    沈溪一時啞然,不是說暫時不給我說婚事嗎?怎的這才半年多時間,又變卦了?

    「祖母,我年歲還小……」

    「不小了,都已經十二了,莊家小姐十三,再過兩年,你們就可以成婚,到時候你就回家裡住,我給你收拾個院子好好讀書,有了孩子的話,祖母幫你帶。」

    沈溪心想:「我若留在甯化,必定是被當作牲口一樣關著,不得自由。」當下胡謅道:「祖母,之前陸夫人曾跟我娘提過,說省城有一戶當過大官的老爺,聽說我年少有為,想把他孫女許配於我。」

    李氏擺擺手:「別聽她胡言亂語,她不過一介商賈,誰會跟她商量這種事情?你有本事,以後少與她一家來往,祖母可是為了你將來的名聲考慮。就算她以後再想認你為義子,也別妄想,她一個寡婦何德何能,當得起秀才公的義母?」

    沈溪心說這老太太翻臉比翻書還快,或者是因為惠娘沒按照之前的約定,把府城沈家的宅子過到沈溪名下,觸怒了她。其實是周氏怕房子過到沈溪名下,馬上被老太太收走,所以乾脆把事情拖了下來。

    事實證明周氏的擔心還是很有道理的,因為在老太太心中,她是一家之主,只要是沈家的財產,無論是兒子、兒媳婦又或者是孫子的,一律都得由她來支配。

在這個孝義為先的社會。誰敢冒著背上「不孝」罪名的風險跟李氏唱反調?

    李氏道:「明天莊家會把小姐送過來。給你們約個地方見面,好好表現,給莊家小姐留下個好印象。」

    沈溪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現在明顯是莊家擺譜。要先看過沈溪的模樣,驗證一下沈溪的才學。這才決定是否把女兒嫁過來,因為彼此都是少男少女,見一面也不怕有失體統。

    沈溪心中大概有了主意。不能讓老太太回心轉意,那就從莊家那邊著手。若他只是個徒有其名的後生,要才學沒才學,要樣貌沒樣貌。要家世還沒家世,莊家憑什麼看上他。把女兒嫁過來?

    ……

    二月初五,寧化縣歲考結束後的第二天,距離公佈成績尚有一天。這天也是沈溪回寧化後難得獲得的「嗯賜」。有一天假可以出門相親。

    沈溪這兩年回寧化兩次,每次回來都要相親,已經有些習慣了,以前主要是看畫像,這次卻給他一個貨真價實的「官家小姐」跟他來個花園私會。

約會的地點,選在城中一家姓林的大戶人家後院,莊家跟林家是世交,林家也曾出過舉人,算是甯化較有影響力的士紳,李氏有意想跟林家打好關係。

    這天沈溪頭頂黑色紗羅的四方平定巾,身著玉色布帛寬袖的生員襴衫,足登黑色皂靴,可惜這身行頭是李氏特別給沈溪借來的,他穿上後顯得有些不合體。

    沈溪在沈明鈞帶領下到了林家後巷,敲門後有人打開院門。林家的大管家出來相迎,對沈明鈞父子的態度不冷不熱。

林家有一個自帶池塘和假山亭台的院子,佔地約一畝左右,比之江南園林自然遠遜,但在這閩西之地也算是不錯了。

    早春時節,沈溪顧風度不顧溫度,坐在石凳上被風一吹,覺得特別寒冷。沈明鈞先行離開,讓沈溪見完莊家小姐之後自己回去。

    或者是莊家那邊路上耽擱了,也有可能是故意擺譜,沈溪等了半個時辰,已經凍得瑟瑟發抖,鼻子都開始流鼻涕了,仍舊不見有人進到院子來。沈溪心想:「難道有權有勢家庭的女兒都這麼不守時?」

    又等了半個時辰,沈溪都準備告辭了,才見門口那邊,有個十三四歲穿著厚重冬裝的少女,帶著個同齡的丫鬟往亭子這邊走過來,還沒等靠近,就聽那少女喝斥道:「我都說過了要戴玉釵,你卻忘在家裡,我出來怎麼見人?」

    沈溪心想:「小姑娘不大,倒挺知道打扮的。」

    但再靠近些看清楚這位莊家小姐的尊容,沈溪倒吸了一口涼氣。也不能說特別醜,只能說醜得特別,小鼻子小眼睛塌鼻樑,圓乎乎的臉蛋,或者在時下人的審美標準中也算是個「小美人」。

可沈溪怎麼看都好像是蝌蚪畫的五官,拼湊在一張大臉上,反倒是她身後唯唯諾諾抱著個座墊的小丫鬟更有幾分姿色。

    模樣醜也就算了,脾氣還不小,見她斥責丫鬟的模樣,令沈溪心生反感。

    主僕二人走到亭子裡,那少女的目光隨即落在沈溪身上,沈溪坐在那兒撓了撓鼻孔,從裡面掏出個黑乎乎的東西,莊家小姐馬上蹙眉,顯然沈溪給她的第一印象並不好。

    「你就是沈溪?」要說這莊家小姐唯一可取的,就是她的嗓音,或者是稚氣未脫,聲音帶著幾分少女的婉約清脆。

沈溪閉上眼,不由搖了搖頭,這聲音的背後本該是個美少女,為何事實卻大相逕庭呢?

    莊家小姐見沈溪不答話,不耐煩道:「問你話呢,聾子?」

    沈溪睜開眼道:「不是聾子,是啞巴。」

    本來沈溪是要嗆她一句,沒想到少女反倒「噗哧」一聲笑了:「啞巴還會說話?」

    沈溪道:「啞巴剛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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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門不當戶不對

    丫鬟手裡抱著個座墊,先擺放好,莊家小姐仍不落座,看著沈溪道:「你不是秀才嗎?應該知書達理才對,為何不起身迎接我?」

    沈溪眨了眨眼睛:「我又不認識你,作何要迎接你?」

    「你……」

    少女眉頭一挑,怒衝衝坐下來,對旁邊的丫鬟呼喝道,「去沏壺熱茶來。」

    丫鬟委屈道:「小姐,這裡不是家裡,沒地方沏茶。」

    少女撅著嘴道:「連你也要氣我是不是?非要在這種地方見人,為何不能換到客棧去?也不至於這般冷了……你先退下,這裡不用你伺候。」

    丫鬟這才挪著小步子離開亭子,卻不敢走得太遠,到假山後面就停了下來。沈溪晃了一眼,小丫鬟正探頭探腦往這邊偷瞄。

    沈溪心想:「這哪裡是個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簡直是個小故奶奶啊……她父親才剛中舉人就如此擺譜,要是她父親中了進士當上高官,她還不得把天給拆了?」

    少女坐好之後,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布包,沈溪本以為是香囊,但仔細瞧卻是個精緻的暖手袋。

   這年頭上衣是沒有口袋的,手要保暖,要麼縮在袖子裡,要麼便用羊皮袋裝上熱水取暖。這少女手上的暖手袋,便是在羊皮袋表面做足了裝飾,顯得很是牽扯眼球。

    「喂,你看著我幹嘛?我臉上有花嗎?」少女見沈溪盯著她猛瞧,誤以為沈溪在看她的臉蛋,氣呼呼地質問道。

    沈溪這次直接把臉轉向一邊,把手伸進衣服裡撓了撓:「哎喲,背後好癢,好像有跳蚤。」

    少女嚇了一大跳,趕緊站起身往後退了兩步:「在哪兒?」

    沈溪攤攤手,道:「普通莊戶人家的孩子,身上有幾個跳蚤很奇怪嗎?我家裡還有好多老鼠呢,大強。二強還有小強……」

    少女這下躲得更遠了。縮手縮腳地問道:「大強和二強是誰?」

    沈溪裝出一副痴傻的樣子,板著指頭數道:「大強、二強是我家的老鼠,小強是家裡的蟑螂,我們四個是好兄弟。晚上都要一起睡覺。」

    少女瞪大眼睛,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瞧著沈溪:「你……你噁不噁心啊。跟老鼠、蟑螂當兄弟?那你身上的跳蚤也是你養的?」

    沈溪繼續胡扯:「那倒不是, 只是家裡太髒,兩三年沒洗澡洗衣服。所以身上有幾個跳蚤很正常。不過這跳蚤挺補人的,晚上我捉了跟我的三個兄弟分著吃。他們就靠這東西補充營養。」

    「不瞞你說,今天我出門,我祖母在外面借了身乾淨衣服給我換上。可裡面的貼身衣物卻沒換,這跳蚤可能跑出來了。」

    就在沈溪絞盡腦汁噁心和嚇唬著這個刁蠻丫頭時。那邊小丫鬟匆忙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問道:「小姐小姐,有什麼事嗎?」她見到自家小姐突然站起來。以為有什麼吩咐。

    「你……你快去給我找塊簾子來,隔著他,這個人好噁心。」少女此時一臉厭惡迴避之色,連坐都不敢坐了,卻不忘跟小丫鬟出難題。

    沈溪撇撇嘴:「真是大小姐的脾氣,你讓她上哪兒給你找簾子?要不然的話,你跟我回家去,我們家地方可大了,你就不用跟我坐得太近,還可以認識一下大強和二強……」

    少女彷彿聽到這世間最可怕的事情,厲聲尖叫:「去死,誰說要跟你回家了?小晴,我們走。」

    說著,她氣呼呼準備帶小丫鬟離開,小丫鬟趕緊把她攔了下來:「小姐,不行啊,老爺說了,您要在這裡跟沈公子多相處一會兒,你們以後可是要成親的。」

    少女執意要走,沈溪出人意料地攔在了她面前,少女趕緊後退兩步,戰戰兢兢問道:「你,你要幹什麼?」

    沈溪一臉壞笑:「小姐,別急著走啊,我們才剛聊天,你這麼走了,要是讓人以為我招待不周甚至唐突佳人,那我可就冤枉死了。」

    「你……你想怎麼樣?」

    少女說著,已經退到亭子邊,再往後就是池塘了。

    連小丫鬟也張開雙臂攔在少女面前,喝道:「別對我家小姐無禮。」

    沈溪聳了聳肩:「我只是跟她好好說道一二,到底是我不喜歡你們家小姐,還是你們家小姐不喜歡我,不然我回去沒法跟我祖母交待。」

    「呸,就你這副德行,誰稀罕你了。小晴,我們走,這種人打死我都不想跟他多說一句,還讓我嫁給他?呸呸呸……又髒又噁心……」

    說完她腳步再也不停,連暖手袋落在石桌上都不管不顧,帶著小丫鬟匆忙逃走了。

    沈溪把暖手袋拿在手裡,製作得確實蠻精緻的,看來是匠人精心打造,在汀州這種小地方那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沈溪想起林黛平時總嚷嚷手冷,正好拿回去送給林黛當禮物。

    ……

    回到家,莊家那邊已經來人,聽說是莊家的管家,對於之前沈溪和莊家小姐見面似乎鬧出一些小誤會的事正在作解釋,但莊家那邊尊重自家小姐的意思,說是這門親事「再考慮考慮」,其實就是對沈溪不滿意。

    李氏這一輩子,最注重的就是臉面,莊家已經說了對她孫子不滿意,她也不想問是什麼緣故,這種打臉的事她還不屑於去做。

    沈溪充分把握住了老太太的好強心理,只要能把莊小姐給嚇退,那他的陰謀就算是得逞了。

    等人走了,李氏兀自生氣不已,王氏幸災樂禍:「看來莊家嫌咱家七郎身上沒貴氣,連女兒都肯不嫁了。」

    李氏怒道:「閉嘴!」

    王氏乖乖緘口不言,但她仍舊瞥了沈溪一眼,臉上顯得很得意,因為她覺得自己兒子娶了個好媳婦,渾然忘了當初呂家拖延婚期的事情。

    沈明鈞勸道:「娘,您消消氣,可能咱真的是高攀不起人家。」

    李氏冷聲道:「有什麼高攀不起的?他姓莊的就算再是世家大族,他有子侄十一歲中秀才的嗎?若我家七郎中了舉人,他還高攀不上我們呢!」

    錢氏跟著煽風點火:「七郎中舉人,就不許人家中進士嗎……」

    「混帳東西。這都是你們這些做長輩該說的話嗎?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老么,你別帶小郎回府城了,把他留下來,關到後院讀幾個月的書!」

    李氏盛怒之下。居然做出一個讓沈溪聽到後感覺渾身無比難受的決定。

    這是要讓他步沈明文的後塵?

    王氏笑道:「娘,您就算把七郎關後院十年。他也考不中舉人,何必為難他呢?嗯嗯,我是說。七郎年歲還小,這麼要求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沈溪從來都不覺得王氏的話好聽。唯獨這句話,他覺得算是說了句人話。是啊,我年歲這般小。你把我關後院小黑屋讀書算幾個意思,要是讓我成天對著沈明文那張苦瓜臉。我還不如撞牆再投胎呢!

    沈明鈞也趕緊為沈溪說好話:「娘,您彆氣壞了身子,小郎的先生說過了。他前途不可限量,但不能太逼著壓著,以後總歸有進步。您這麼關著他,我和荷兒……會掛念他的。」

    王氏又道:「你們夫婦見不到兒子就想了?我這個當妻子的,丈夫就在身邊卻守活寡,這冤屈跟誰說去?」

    李氏本來就是盛怒之下的一說,她還不至於讓沈溪小小年紀便關到後院讀書,以前就算她想讓沈溪回來,也是打算讓沈溪跟沈永卓一樣,在她的監督下讀書。

   李氏擺了擺手:「罷了,他莊家不肯結親,我們還不高攀呢,以後七郎有本事,就算莊家求著把女兒嫁過來,也休想!」

    本來沈溪擔心不已的事情,在老太太一句話之下,終於圓滿解決。

    ……

    二月初六,是歲考公佈成績的日子。

    因為沈明文已經被關回小黑屋讀書,去看放榜的事情便落在了沈溪和沈永卓身上。沈永卓這是代父去看成績,沈溪臨走時已經看到老太太在擦戒尺,那意思很明顯,若是這次沈明文和他考得不好,後去後肯定要受家法伺候。

    沈明文接受家法不是一次兩次,但沈溪還沒嘗過被戒尺打屁股打出血的痛苦滋味,還好他是第一次參加歲考,只要考個前三等都說得過去,而沈明文作為廩生,只要不是名列一等,這頓戒尺是逃不掉的。

    沈永卓再次以大哥的身份,帶著沈溪去儒學署,他在路上依然對沈溪羨慕不已:「如果我也能中秀才,就能跟七弟和爹一樣,去考鄉試……那該多好啊……」

    沈溪不知道怎麼安慰沈永卓。

    沈永卓資質平庸,但也並非沒機會進學,可惜沈永卓的天分全被李氏和王氏的畸形教育方式給消磨光了。這樣的人總是活在祖母和父母的陰影下,連基本的獨立思考都做不到,更別說嚴謹致學了。

    到了儒學署,來看成績的生員不少,還沒到放榜時,一堆人聚在一塊議論紛紛,內容大多是關於這次歲考的考題。

    「出來了出來了。」

    眾人見儒學署教諭出來,紛紛圍上前去,只見教諭手裡拿著一張寫著不多名字的紙張,趕緊問道,「不知這是幾等的考生?」

    「這是四等的,本次歲考,並無五等以下考生。」

    眾生員這才松了口氣,雖然考四等將意味著青衫改藍衫,但好歹是把秀才的功名保住了,不用挨戒尺,這次考得不好,可以等下次科試時再進步。

    教諭把四等的幾個人名單公佈出來,由於榜上有名的人基本都已事前料到,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沈溪心裡暗暗慶倖,好在上面沒我。

    等教諭把四等名單公佈結束後,又進去把名列二等和三等的考生名單拿出來張貼。

    二等和三等,看似一等之差,但其實在歲考中都屬於及格的成績,只是廩生落在這兩等後家中便要斷糧,別人名列這兩等裡,不升不降,而且還有參加鄉試的資格,屬於中規中矩的成績。

    「快看看,我在上面沒?」

    沈溪讓沈永卓幫忙察看,因為大多數人都在這名單裡面,想從一大堆名字裡把自己找出來著實有些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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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上兵伐謀

    二等和三等的生員是最多的,八九成的人都會列在其內,沈溪和沈永卓都還在找尋時,第一等的成績也公佈出來了,沈溪目光落上去,馬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跟沈明文的名字並排在一起。

    沈溪道:「大哥,不用找了,在那上面。」

    沈永卓見父親的名字列在一等,心裡也就放心了,同時他也替沈溪考了個一等而感到開心。

    在成績公佈後,隨即是增補增生和廩生的名單,這次考試中,列在一等的考生有二十多人,但不分名次,進補廩生和增生則是論資排輩,沈溪才考第一屆,就算名列一等,也只能補個增生。

    沈溪覺得無所謂了,最重要的是他獲取了考鄉試的資格。

    很多人還為沈溪列在一等而指指點點,但他們卻忘了,沈溪在頭年的院試中名列第二,甯化考生已有許多屆院試未曾有考生名列前三,沈溪名列歲考一等也是實至名歸。

    進補為廩生的幾個生員,頓時成為在場生員的焦點。廩生意味著以後縣試、府試、院試時,同縣考生需要找他們具結,宴請不會少,再加上每月的俸米和廩餼銀,養活一家三口不成問題,但也僅僅能做到溫飽。

    回去後沈永卓把沈溪和沈明文的成績一說,老太太高興壞了,兒子和孫子同時列在一等,跟她所預想的沈溪兩年補廩生又近了一大步。

    可王氏的臉色則不怎麼好看了,沈溪跟他丈夫一起考試也就罷了,現在居然列在同一個等級上,她已經在抱怨為何列在一等卻不排出具體的名次。

    她卻不知,若真的具體列出名次,沈明文尚在沈溪之下。

    成績公佈後,沈溪離家半個多月。沈明鈞把惠娘和周氏交待到寧化後需要處理的商會、藥鋪以及印刷作坊的事情做完。就準備帶沈溪回府城。

    臨走之前沈明鈞被老太太叫到房裡,面授機宜。

    李氏一直覺得兒子被媳婦壓得太厲害,男人不能在家裡做主,這讓她這個當娘的心裡不是個滋味兒。

    「七弟。你考得那麼好,我好羨慕你啊……你這就要走了。 以後還會經常回來嗎?」說話的是六郎沈元。

    再次見到沈元,這位六哥已經是十三歲的大孩子了,此時的沈元比之前看起來更加深沉。也成熟了不少。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離愁,似乎對沈溪有種不捨。畢竟在沈家這麼多孩子中。由於讀書的原因,他與其他兄長格格不入,在縣城裡又沒什麼朋友。唯獨跟沈溪還能說上幾句話。

    沈溪點頭道:「六哥,我會經常回來的。」

    沈元臉上露出些許失望。以他的年歲。已經能聽得出有些話是出自真心還是敷衍,他勉強一笑,道:「先生說。我明年也可以試著參加縣試,如果我僥倖能過了縣試,便去府城找你。」

    沈元被蘇雲鐘推薦考縣試,這對沈家來說,算得上是個好消息。

    沈元在十三歲就得到先生的賞識,建議他十四歲參加縣試,不算太早,但也為同齡人所不及。

    沈溪知道,若不是他的鵲巢鳩佔,在家裡這麼多孩子中,最有學習天分的其實是沈元,而沈元自小就很孤僻要強,他的目標簡單而明確,就是要考取功名,讓他的父母過上好日子……畢竟到現在為止,他的父母和弟妹還在桃花村務農。

    「你把此事告訴祖母了?」沈溪問道。

    沈元搖了搖頭:「我想把這件事先跟七弟你說說,我怕祖母……不讓我參加縣試……」

    這根本不存在讓不讓的問題,沈家子孫能參加縣試不是挺光榮的事情嗎?又多了一個考取功名的機會!

    但沈溪轉念一想,這或者正是沈家子孫對老太太發自內心的不信任吧……如果身為長輩的一家之主心是偏的,如何讓她的子孫心能正得過來?
    ……

    臨走之前,沈溪終於見到了好朋友王陵之。

    個頭一米八,渾身精肉,臉上帶著一點小鬍渣,面容俊朗棱角分明,看上去哪裡是十四五歲的少年,根本是個十八九歲的北方大漢。沈溪站在他面前,頓時感覺自己真的就是「尖嘴猴腮」,不堪入目。

    「哈哈哈哈,師兄,你看我力氣大嗎?」王陵之提著對大鐵鎚出現在沈溪面前。

    沈溪問道:「哪兒來的?」

    王陵之嘿嘿笑道:「是我爹找人給我打造的,這對大鐵鎚每一個重達五十斤……我爹說,明年我就要考武舉人,十八般兵器就得多學幾樣,這樣過的機會更大。」

    沈溪點頭:「道理是這麼講,不過前提是你的策略要學好。我給你的那些秘笈,你學得如何了?」

    王陵之遲疑了一下:「還行吧。」

    「什麼叫還行?你知不知道,如果那些秘笈你沒熟練掌握,就算你把十八般兵器耍出花來,弓馬騎射樣樣精通,你連考的資格都沒有。現在我要考考你,敵軍騎兵三千,我軍步兵五千,該列如何陣勢應敵?」

    王陵之頓時頭大如鬥:「這個……」

    「天地後沖,龍變其中,有手有足,有背有胸,潛則不測,動則無窮。這是什麼陣勢?」

    王陵之繼續把嘴張大:「那個……」

    沈溪不由嘆了口氣,他本以為將兵書說成是武林秘笈,王陵之就能潛心研讀,可這小子明顯是偷懶啊,這樣讓他去考武舉,在文試一關就會給刷下來,哪裡有機會讓他上校場參加比試?

    沈溪臉色沉下來,說道:「我給你那麼多秘笈讓你專心研究,你還特意寫信跟我討要,學來學去就成這般模樣?」

    王陵之苦著臉:「師兄,我本來以為你的秘笈是教我上乘武功,結果學來學去,都只是背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學來有何用?」

    沈溪道:「考武舉。是為將來當個以一敵萬的大將軍,上兵伐謀,你連基本的謀略都沒有,以後上了戰場就衝殺在前當個悶頭蒼蠅?」

    「這個……」

    王陵之倒還是有羞恥之心。換了任何人教訓他,他都會不服氣。但沈溪卻不一樣,在他眼裡,沈溪就是高人的代名詞。「那好吧,我回去儘量學。」

    「不是儘量。而是必須,武舉考試先考的就是兵法策略,知道什麼是兵法策略嗎?就是我給你寫的那些秘笈。學不會的話考武舉你也不用去了,反正去了也只能當陪考。最後連上校場比武的資格都沒有。」

    王陵之的心高氣傲頓時消失不見,摸著下巴道:「啊……有這麼嚴重嗎?」

    沈溪恨其不爭地搖了搖頭。他心裡很清楚,這小子小時候棄文從武是因為貪玩。現在讓他系統地去學習文化知識根本行不通,趕鴨子上架。

   最好的辦法只能是用填鴨式的辦法,讓他把兵書裡的內容背熟,考試時依樣畫葫蘆默寫出來就能過關,畢竟武舉對於考生文化知識的要求不是很高。

    王陵之本是想在見到沈溪之後,再學幾招高深的武功,最好是那些說本裡大俠會的那些,可沒想到見面之後,被劈頭蓋臉教訓一頓,只得耷拉著腦袋回家去鑽研「武林秘笈」了。

    沈溪看著王陵之有些鬱悶的背影,不由嘆道:「師弟啊師弟,別怪為兄總難為你,實在是為你將來著想啊。」

    ……

    二月十四,經過三天的趕路之後,沈溪回到了府城。

    家裡人又好像歡迎凱旋的將軍一樣來迎接他,沈溪在歲試考了一等的消息,早被周氏告知街坊四鄰。沈溪回來時,周圍的三姑六婆大媽大嬸全都來了,一個個無不對沈溪恭維至極,什麼將來的舉人進士,錦衣玉食封侯拜相……都是些周氏喜歡聽的吉利話。

    周氏接待這些婆婆嬸嬸非常熱情,不僅拿出茶點來招待,臨走時還送上一包治療頭疼腦熱的成藥,大度地說把賬記在她名下。

    「娘,這些成藥可能賣不少錢呢,你是不是轉性了?」沈溪在旁邊看得有些心疼。

    周氏罵道:「遠親不如近鄰,你讀了那麼多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跟街坊四鄰打好關係,以後有什麼事的話,他們也能幫襯不少。嘿,娘前些天做夢,你這屆鄉試中了舉人回來,一天就長大了,隨後娶了媳婦,第二天就生了個大胖小子,我那個美啊……」

    這就是傳說的黃粱一夢?又中舉又長大,又成婚生子,然後醒過來發覺是美夢一場?

    他不由搖搖頭,這次歲試考一等,對他來說不是一種解脫,而是又一段艱苦生涯的開端。院試完了有鄉試,鄉試完了還有會試、殿試,沈溪突然覺得,想在這世道偷個懶都如此艱難。

    沈溪回到府城,開始靜下心來讀書,沒過幾天就有些心浮氣躁。好在蘇通上門邀請出去踏青,沈溪正想出門散散心,一拍即合。

    由於通過蘇通,沈溪很是結交了些朋友,因此不管是惠娘還是周氏都大開方便之門。等人出了藥鋪,蘇通才抱歉地說自己也要備考鄉試,沒有太多時間出去遊玩,只是邀了幾個好友到汀江邊的茶樓坐坐。

    在這次府城歲考中,蘇通一次就直接進補為廩膳生員,為同屆考生豔羨不已。沈溪笑著打趣:「蘇兄,你家裡又不缺那麼點兒,可偏偏是你補為廩生,我補廩生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蘇通擺擺手:「運氣好而已,今年府學的歲考,有幾個廩生列在三等,我不知為何發揮極佳,直接一次就補為廩生,這種情況事前連我都沒想到。倒是沈老弟沒補上廩生,讓為兄有些驚訝。」

    沈溪不以為然道:「府學以及各縣學的情況不一樣,我能補為增生,就已經很知足了。最重要的是能參加鄉試,如果這屆不考,要等三年後,那時蘇公子已經是舉人了,那豈不是無形中給自己添加壓力?」

    蘇通哈哈一笑,指著沈溪道:「沈老弟,你可真會說話。這考舉人,可不能急於一時,不過為兄很看好沈老弟你,你可知如今李閣老被譽為神童,十五歲中舉人,十七歲第進士,沈老弟必定有過之而無不及。」

    蘇通說的是當今大學士李東陽,其人少時就有神童之名,三歲便能作徑尺大的書法,五歲為明景帝講讀《尚書》大義,十五歲時參加順天府鄉試中舉,次年二月會試禮部,但因試院火災,考試延期舉行。

   八月時,在延時的會試中,李東陽中第一百八十五名,又過了半年參加殿試,取得二甲第一,被選為翰林院庶起士,從此步入仕途,一直到弘治八年入閣,位極人臣。

    沈溪聽蘇通拿他來跟李東陽相提並論,趕緊擺手:「蘇公子太過抬舉我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6 22:17
第309章 女大當嫁

    沈溪已經進入全面備考鄉試的狀態,在這種前提下,他儘量摒棄雜念,不但不再過問商會之事,連《金瓶梅》和山水畫也被他暫時擱置。

    參加鄉試,意味著沈溪將會跟福建一省的生員同場考試,要想在這麼多人中脫穎而出,絕非易事。

    沈溪兩世為人,知識量算是比較廣泛了,但他依然需要補充許多知識,好在他看書的速度很快,馮話齊每過兩三天就會送來幾本書,沈溪基本當天就能看完,並且熟記在心,然後根據自己心得寫出幾篇時文,就如同寫日記和讀書筆記一樣,每日不輟。

    一個多月下來,沈溪看過的書籍有六七十本,馮話齊已經無處給沈溪借書看了。

    城中的大小書鋪,無論是古書還是程文,惠娘儘量都給沈溪買回來或者租回來,為了讓沈溪學到更多的知識,惠娘甚至動用商會的力量,從南京、蘇州、杭州等地買書。

    初次之外,她還跟府城的書院攀交情,為的是把各個書院的藏書借回來給沈溪讀。

    這年頭書院和學館,基本都有自己的藏書閣,雖說大部分書籍是重樣的,但每家還是有幾本「鎮院之寶」,輕易不會拿出來示人,惠娘花了不少銀子,才讓沈溪借閱一番,遇到絕版書,沈溪甚至要親自上門,讀完後立即奉還。

    沈溪回去之後便一一默寫下來。

    沈溪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麼認真讀書過,每天都早起晚睡,三更後躺到枕頭上瞬間就能睡過去,不管外面打雷下雨,又或者被林黛纏著講故事,都無法阻礙他跟周公交流。林黛到底長大了些。不像小時候那麼纏人。

    沈溪不給她講故事,她也不自討沒趣,再加上膽子大了一些,也敢獨自睡了。

    三月底。沈家大郎沈永卓到府城來參加府試,沈溪這才得到一點閒暇。

    沈溪跟沈永卓同在書房讀書。順帶指點沈永卓一下學問。

    沈永卓倒也沒有擺大哥的架子,只要遇到不懂的,一律都會問沈溪。沈溪這時候會停下來,知無不言。

    沈永卓對於沈溪平日裡所讀的書感覺十分新奇。但等他看過沈溪閱讀的書的內容後,便知道自己沒有那麼高深的層次,許多都理解不能。只好繼續鑽研他的學問。

    沈永卓到府城沒多久, 王氏帶著兒媳婦。以督促兒子學習為名前後腳趕了過來,其實是怕兒子在府城受委屈。

    沈永卓年過二十,居然被王氏當成小孩子一樣時刻盯著。讓他感覺無比羞慚。一家三口又搬到之前他們到府城考院試時所住的院子,每天生活所需的柴米油鹽,周氏都會找丫鬟給他們送過去。

    沈永卓本想多跟沈溪學一些知識,但因為老娘和媳婦的到來,再次變成閉門造書,效果不知道差了多少。

    「真是的,我家憨娃兒又不會害她兒子,現在我們憨娃兒可是秀才公,不來打攪他讀書更好呢!」

    周氏憤憤然,本來她就不怎麼支持沈溪不時教導沈永卓學問。因為她看出來了,沈家大郎雖然年歲大,但在學問上跟沈溪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之前她過送飯或者偶爾過去偷瞧時,總見到沈溪給沈永卓講解,她聽不懂說的是什麼,但覺得沈溪教得太仔細,以至於影響到他自己做學問。

    王氏來的時候,順帶帶來了老太太的口信,說是五月底準備找人送沈明文到府城,然後讓沈明鈞陪沈明文和沈溪一起去福州考鄉試。

    至於銀兩用度,老太太沒說,但周氏知道老太太意思是讓她來出。

    花點兒銀子,周氏並不怎麼在乎,可丈夫和兒子提前三個月到省城備考,這就不是她能忍受的。

    鄉試八月才進行,你五月間就動身去省城,說是早點兒適應氣候環境考試時發揮得好一些,可也不能讓我在家裡守活寡啊!?

    等周氏把她的意見跟沈明鈞一說,沈明鈞倒站在老太太一邊:「娘子,娘說的對,難得這次咱家有兩個人考舉人,若是能中舉的話,那以後咱家不是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周氏蹙眉:「難道咱現在過的日子不好嗎?」

    沈明鈞又回答不上來了,因為老太太從小對他灌輸的理念,家裡有人做官才叫真正的好日子,現在家境看起來不錯,但走出去,別人還是把你當商賈,社會地位在那兒擺著,好能好到哪兒去?

    周氏見丈夫不語,有些氣惱:「去就去,大不了,我跟你們一起去。」

    沈明鈞大驚失色:「啊,娘子,你……你也要去省城?」

    周氏氣呼呼道:「就許你們去,不許我去?孫家妹妹說了,現下省城有商會分館,咱過去之後有地方安頓,還有人照顧。再者說了,我們試著把印刷作坊開到省城去,之前咱不是一直在印《金瓶梅》嗎,這書賣得可好了,省城那邊還沒鋪貨,如果能賣過去,能賺老大一筆錢。」

    沈明鈞點頭:「嗯。」

    周氏笑嘻嘻從懷裡掏出一本書,道:「相公,你看看,這就是咱作坊印的《金瓶梅》,咱倆看看?」

    沈明鈞老臉一紅:「荷兒,你我又不識字,有什麼好看的?」

    周氏啐了一口,道「「呸,裝什麼正經?你成天都在作坊裡,敢說你沒翻看上面的畫?這次是新版的,跟以前的不太一樣,那小人畫的,嘖嘖……就跟真的一樣。」

    「是嗎,我看看……」

    夫妻二人本來險些吵起來,不過有了《金瓶梅》這種調劑氣氛的好東西,夫妻二人馬上變得其樂融融。

    周氏現在有兒有女,大兒子還那麼有出息,丈夫對她又專一,可謂愛情事業雙豐收,加上還有兩個閨中好姐妹,人生感覺已經圓滿。

    有了《金瓶梅》上的插圖助興,二人酣暢淋漓。似乎一下子便找回了十六七歲年少時的激情。

    等一切平息後。周氏枕在暖被上,笑盈盈道:「謝家妹妹過些日子就要嫁人了。」

    「啊?」

    沈明鈞有些驚訝,旋即黯然低下頭,「嗯。」

    周氏不知道丈夫在想些什麼。只顧說她自己的:「謝家妹妹年紀不老小了,到現在還沒嫁出去……再不嫁。官府那邊可能要找官媒給她指婚。」

    「嗯!?」沈明鈞臉色更不好了。

    在這萬惡的封建社會,女子不是想幾歲嫁人就幾歲嫁人,官府有明文規定。晉朝時,就有規定「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長吏配之。」意思是,女兒家到十七歲還沒嫁人,地方官就會找人給你婚配。把你點到誰就是誰。

    南北朝時,如果女孩適齡不出嫁。家裡人都要跟著坐牢,據《宋書•周朗傳》記載,「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

    《大明律》雖然沒這麼苛刻,但有鑑於明初人口大幅度減少,明太祖朱元璋頒佈《洪武令》,規定男女法定的成婚年歲為男子十六歲,女子十四歲。

    一直到成化、弘治年間,官府方面尚有具體要求,若女子到十五歲還沒嫁人,就要額外繳納一筆稅,一年比一年多,而到二十歲往上,衙門則會找三姑六婆強行婚配,把女子嫁出去。

    這一條律令隨著明朝中後期出現人多地少的情況,到正德、嘉靖年間逐漸荒廢,至萬曆年間已不可聞。

    但即便是在執行比較嚴格的明朝初期,這條法律針對的也僅僅只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對於官宦人家以及賣身為奴為婢以及貶入賤籍的女子,官府則採取了視而不見的態度,聽之任之。

    被強行婚配的女子,通常不會有太大意見。二十歲都還沒嫁人,要麼是醜到沒法看,要麼是家境差到揭不開鍋,要麼就是有隱疾,能有個男人要就不錯了。好人家的女兒,誰會二十歲還不嫁?

    謝韻兒今年已經二十歲了,由於家裡無人做官,算不得士紳家庭,她非常擔心地方官府會幹涉她的婚事,那真不如自己找個婆家,至少能有選擇,不至於被強行指配到什麼破落戶去。

    因而這段時間,周氏和惠娘都在幫謝韻兒張羅,城裡媒婆也介紹不少公子哥來,身家不錯,主要是謝韻兒因為兩年前治災時在府城周邊擁有極大的名聲,很多人都說她秀外慧中,又是書香門第出身,一些認為是以訛傳訛的公子哥親自到藥鋪一趟,見到謝韻兒的芳容回去後都是朝思暮想。

    沈明鈞知道自己對謝韻兒,如同之前外人形容他跟惠娘一樣,屬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大字不識,且已娶妻生子,兒子都已經十二歲了,他自己又嘴笨,每次見到謝韻兒就感覺面紅耳赤心跳加速,說不出話來。

    這最多屬於單相思,沈明鈞又覺得自己身邊有周氏這樣一個能持家的賢慧妻子已經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不能再胡思亂想,面對周氏時心裡非常內疚和自責。

    等沈溪聽周氏跟謝韻兒說及城裡哪些公子哥值得嫁的時候,沈溪驚訝地問道:「謝家姐姐要嫁人了嗎?」

    周氏罵道:「混小子,跟你有什麼關係,上樓讀書去。」

    沈溪撇撇嘴道:「著什麼急啊,謝家姐姐正值芳齡,不是還有個洪公子說是準備回來迎娶她嗎?」

    周氏啐道:「還提那個洪公子幹什麼?我就沒見過那種窩囊廢,就算他中了狀元回來,我也會拿掃帚把他趕出門。什麼個玩意兒!」

    周氏罵得痛快,可謝韻兒臉上的笑容卻迅速黯淡下去,無論怎麼說,洪濁都是她心裡的一根刺。

    這時代的女人,只要訂下婚約,專心等著過門就好,她在十三四歲時,家裡就已把她當作洪家之婦來培養,她也像林黛一樣,專心等著過門當洪夫人。

    若非之後家裡的一系列變故,她不但已經嫁入洪家門,可能早就為洪濁生兒育女了。

    沈溪建議道:「謝家姐姐,要不你再等兩年吧,或者明年裡,洪公子真的中了狀元呢?」

    周氏罵道:「混小子,再說這些話,看老娘不揍你……妹妹,你別聽這小子胡說八道。」

    謝韻兒大度一笑,卻沒心情再說自己的婚事了。

    等沈溪下午讀完書,從藥鋪二樓下來,鋪子已經關門了,正堂裡只有謝韻兒一個人。沈溪笑著打招呼:「謝姐姐。」

    謝韻兒本來背對沈溪,聽到沈溪這句話,匆忙把手上的東西塞進懷裡,神色有些緊張。沈溪晃眼看到謝韻兒好像在看一頁紙,心想:「莫非是洪濁給她寫信來了?」

    「小郎,你過來,姨有話問你。」

    謝韻兒招呼沈溪在客人問診的椅子上坐下,她自己端正而坐,「以前幫你寫說本,後來還出書的……蘭陵笑笑生,究竟是什麼人?」

    沈溪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隨即心裡便明白過來,原來謝韻兒剛才看的是「蘭陵笑笑生」所寫的《桃花庵》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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