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570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3
第三六〇章 娶妻不礙納妾

    京城距離福建四五千里,若沿途看看名川大山,再在富庶繁華的城市逗留一番,加上一些地方必須繞道,這一去足足有六七千里。

對於沒有火車、飛機甚至是汽車,行路只能乘船,又或者是乘馬車走其實並不寬闊平坦的官道,別說是十二歲的少年郎了,就是二三十歲的青壯年,也經不起路途的折騰。

    沈溪獲得去太學讀書的機會,可以邊讀上學邊備考會試,算是個難能可貴的上進機會,就算最後他沒有考中進士,也可以與那些名流大儒成為師生或者同窗。

    太學受業,若成績好,便能留在國子監教書,成績差點兒也會被分配到地方府學、縣學成為教諭,成為真正的士族階層。

    雖然進太學並不代表能考中進士做官,但怎麼說也比一個普通的舉人強太多了,進入弘治年後一個舉人想在沒有關係和門路的情況下在家等實缺,等到天荒地老也不會有什麼結果,進太學還有個更隱性的好處,就是可以結交到達官權貴,有助於以後進仕。

    蘇通雖然也符合二十五歲以下的入太學標準,可惜他在鄉試中未名列前茅,也未得到福建提學蘇葵的賞識,所以他進京師單純為備考會試。

    弘治十二年的這屆會試可以說是熱鬧非凡,唐伯虎、徐經、倫文敘、柳先開……最後以舞弊案收場,令一圖有所作為的大才子最後只能寄情山水。

    這一屆進士中,有一人不得不提,本是一個隻列二甲第七名的進士,但他未來的造詣卻高得驚人,此人就是明朝一代心學大家王陽明。此時的王陽明名氣還不大,是兩次會試落第的普通舉人。

    這年秋天,唐伯虎剛中解元,在江南名聲顯赫,正是他春風得意之時,他肯定料不到來年的春闈會以牽扯進舞弊案而慘澹收場。

    沈家和陸家人,對於沈溪去京城,支持中帶著一絲淡淡的離愁,但他們知道這關係到沈溪的大好前途,耽誤不得,即便強忍分離的痛苦,也要送沈溪入太學。

    「……與蘇公子一同去挺好的,蘇公子也是舉人公,兩個舉人公前往京師,路上有個伴不說還能一起作學問,等到了京城,也有人照應。只是這年前就去,真叫人捨不得。」

    惠娘雖然跟沈溪沒有血緣關係,但這些年相處下來,早把彼此當作一家人,沈溪去福州參加鄉試一去三個月,回來還沒幾天,這又要啟程去京城,這次去可就要常住京師了,若在太學讀書,可能一年都回不來一次,畢竟從京師到福建的路途太過遙遠。

    周氏問道:「要不,讓你爹送你去?」

    沈溪搖搖頭:「娘,京師與福建相隔幾千里,爹去一趟,至少也得三四個月才能回來,您真忍心我和爹都不在你身邊?」

    周氏一時啞然,仔細一想,是啊,兒子要遠行求學,做娘的心中掛念,可連丈夫也一起去,幾個月在家裡為之牽腸掛肚,那不是更不好受?半晌後她輕輕一嘆:「不忍心也要讓你爹送你啊,不然為娘怎能心安?」

    沈溪笑道:「娘,我已經長大了,這次去京師,我準備好了,明年就考個進士回來,這樣就不用在太學裡蹉跎幾年了,那時候我不就可以回來一家團聚了嗎?」

    周氏笑駡道:「呸,你個憨娃兒就知道痴心妄想,知道進士兩個字怎麼寫的嗎?再者說了,你若真中了進士,那是要當大官的,回來做甚?到時候我和你爹去京城尋你,跟你過好日子呢。」

    惠娘笑道:「姐姐別說了,說得妹妹那個饞啊……都不知該盼著小郎中進士還是不中進士好,若他當了大官,難不成咱兩家的緣分就盡了?」

    「哪裡有的事,他有出息,別人的好可以不記,你這個做姨的,這些年好似半個娘,他哪兒能不孝順?」

    惠娘若有所思:「可惜咱商會在京師沒個落腳點啊……」

    言外之意,惠娘還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沈溪去福州考鄉試,她尚能幫襯到一些,可到了天子腳下的京師,她就鞭長莫及了。

    ……

    出發日期定在十月中旬。

    因為太學是在年後開學,全國各地的太學生和國子監監生,要在年初抵達大明兩處國子監所在地,南京和京師,家鄉隔得近的還好,可以在家過完年再走,可沈溪卻不行。

    弘治年間的南京國子監內並未設太學,他所要入學的太學遠在京城,若不能提前兩個月走,還真未必能在年初抵達。去了之後還要安頓下來,拜訪一些閩、粵在京名流,攀個親近,也需要一些時間。

    如此算下來,十月中旬走,已經不早了。

    而蘇通這些天,不但在家裡忙著收拾行裝,還在忙著「納妾」,一次就納了兩個回去。說是要趁著走之前,為蘇家開枝散葉。

    這年頭,有高堂在不遠行的說法。

    蘇通長輩過世得早,蘇家已是由他來當家,這趟去京師,雖說只是去趕考,可這年頭出遠門畢竟不是令人放心的事。他如今只有個長子,尚在繈褓中,若他在外出有什麼意外的話,他的妻妾是沒法守住家業的,必然會為同宗之人所竊奪。

    所以,蘇通在子嗣的問題上極為謹慎,既然家裡的妻妾不能給他多生幾個,他就多納兩房妾侍回來。

    蘇家本來就家資萬貫,有大量房產和田產,還有茶園,現在又高中舉人,他要納妾,別說是小門小戶的黃花閨女,就連那些家底相對寬裕的富戶,也都願意把女兒送過來,給舉人老爺當妾可不是什麼辱沒門風之事。

    其實沈家這邊,來問的人更多。

    沈溪是已經迎娶了謝韻兒,不過到底年歲不相符,沈溪成婚當日還有人笑言他是娶了個娘回來。

    沈溪若只是個秀才,根本就沒什麼人家願意把女兒送過來委屈當妾,可現在不同了,沈溪不但中舉,而且是解元,馬上還要去太學讀書,那京城之地,混幾年下來,就算不中進士,身邊也都是官宦子弟,到時候沈溪在京城落地生根,自家的女兒不就能跟著去京城享福?

    媒婆再度擠破門檻,都知道沈溪要急著進京入太學,兼備考會試,時間倉促,各家想把女兒早點兒嫁過來,若來年沈溪再中進士,你就算倒貼錢把女兒送到沈家當丫鬟,人家也不稀罕。

    「……沈小官人明年一定高中進士,夫人您不是也跟著享福?這家中只有一個妻子,想子孫滿堂要待何時?這些個姑娘家,都是要模樣有模樣,要嫁妝有嫁妝……屁股大好生養,三年抱倆,五年抱仨。」

    媒婆的話千篇一律,不但周氏,連沈溪聽得都膩味了。周氏每每聽到這話,都是撇撇嘴笑道:「算了吧,我們家娃兒沒這等福氣,他才幾歲哪?才剛剛懂這些,有個妻子便好。若令他沉迷於此,以後還怎麼做學問?」

    媒婆好說歹說也是無濟於事,最終這些媒婆只能悻悻然而去,心裡卻在犯嘀咕。

    以前沈溪剛過縣試,一堆人來說媒,就被推出門去,後來沈溪得府試案首、中秀才,來說媒的人更多了,沈家還是不滿意,結果娶了個幾乎大一輪的「老女人」回來當兒媳,這也罷,或者沈家就是想找個大一些的女人來照顧小秀才公的起居呢?

    現如今,是人家的黃花閨女倒貼著嫁妝過來做妾,多好的機會,你愣是給人推了,這沈家人不是缺心眼兒嗎?

    你缺心眼兒,別影響姑奶奶賺錢,當初接了營生時,我拍著胸脯告訴女家事情一定成,結果現在連茶水錢都要賠進去,以後誰還找我說媒?

    沈溪臨走這些天,周氏光是接待媒婆就接待了二三十個,令她煩不勝煩。

以前她若不滿意,別說破口大駡,連掃帚都可能拿出來趕人了,但現在她好歹學會了節制,畢竟她是解元公的娘,若是再潑辣無忌,那是給兒子臉上抹黑……就算我再不樂意,也要笑臉相迎,看你能把我怎麼著!

    最後惠娘提出來:「……小郎再過些日子就走,這一去最少要兩三年,不如把他跟黛兒的事先辦了?」

    「黛兒?」

    周氏想了想,才想起自己六年前路上撿到的小丫頭,這些年都當成閨女在養,疼都疼了,罵也罵了,打也打了,說是讓她做兒媳婦,現在卻讓沈溪娶了謝韻兒進門,如今再納進門也只能做個妾,豈不是虧待了這小丫頭?

    惠娘笑道:「看姐姐踟躇的樣子,要不咱問問黛兒自己的意思吧。」

    「問她?一個小丫頭,懂什麼呀?」周氏微微搖頭。

    惠娘道:「黛兒到底也十五歲了,有自己的想法,若她覺得委屈,不想給小郎當妾,姐姐也別勉強,以後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便是……唉,韻兒也不知到底能留在沈家多久,若韻兒走了,連黛兒也嫁出去了,小郎該有多傷心?這兩個孩子我從小看著他們長大,早覺得他們是一對兒。」

    周氏突然笑了起來,瞅著惠娘,神神秘秘地問道:「不過妹妹,你家曦兒呢?我覺得曦兒這丫頭也很好的,平日裡總是沈溪哥哥長,沈溪哥哥短的。」

    惠娘面色一紅,啐道:「呸,姐姐沒來由也說渾話了,小丫她哪裡配得上小郎?再說,她才幾歲,哪裡懂得什麼情什麼愛,只是把小郎當作兄長看待。」

    姐妹二人早就是同氣連枝,就算周氏潑辣,惠娘外厲,可這些年相處下來,別說是爭吵,連一點小的矛盾都沒有,因為她們之間最懂得的就是感恩和互相體諒。

    姐妹二人調笑一會兒,還是把林黛叫了過來,問林黛自己的意思。

    「黛兒啊,你在我沈家也有些年了,本來是讓你給憨娃兒做媳婦的,誰知道後來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反倒是你謝家姐姐先入了門,以後她指不定何時離開家門,你要是願意這就嫁進來做妾,以後扶正?還是說現在繼續先跟憨娃兒這麼處著,等將來謝家姐姐走了,你再入門?」

    饒是林黛平日裡主意多,此時她也不知如何作答。以她的年歲,在這麼糾結兩難的問題間選擇,確實是難為了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4
第三六一章 帶女眷上京(上)

    林黛瞪大眼睛,水汪汪的眸子裡透出幾分委屈,她的世界很小,所有的一切都圍繞著沈溪轉,沈溪給她編造了一個美麗的童話。

    她在童話裡認識了跟她同病相憐的林黛玉,知道了這個世道的殘酷和無奈,可以說她根本沒有選擇,只能一輩子跟著沈溪,因為真實的世界對她而言太過陌生和恐懼。

    惠娘道:「姐姐也是,突然讓黛兒這丫頭選,總該讓她考慮一下吧?」

    周氏沒好氣道:「讓我找黛兒說話的也是你,現在反倒埋怨起我起來了?憨娃兒眼看著就要出發,若真要迎她進門,也就這幾天的事情……等憨娃兒走了,難道找只公雞跟她拜堂?」

    惠娘啐罵道:「呸呸,姐姐這是在咒自己兒子啊?」

    不管怎麼說,周氏的確沒再為難林黛,讓林黛自己回去考慮,時間只有一天。

    林黛雖然已經十五歲了,可她半絲主意也沒有,她只是習慣遵命做事,無論是周氏,還是沈溪,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總不會有錯。

    「……你,你想娶我嗎?」

    林黛沒有主意,只好去跟沈溪說了。嬌豔欲滴的臉蛋,粉嘟嘟紅撲撲,就好像在對情郎告白,等著情郎給她一個答覆。

    沈溪見林黛問得鄭重,不想傷害林黛那顆本就異常脆弱的心,點頭道:「嗯。」

    林黛聽到這回答,稍稍鬆了口氣,含情脈脈地望著沈溪道:「那我去答應娘,讓你娶我進門。」

    涉及到自己的終身大事,林黛頭耷拉下去,手指撥弄著衣角,心裡如同小鹿亂蹦,其實是在等沈溪另一個回答。

    沈溪道:「可你我年紀都還小啊,要不……等我去太學讀幾年書,那時謝姨已出了沈家門,我風風光光迎娶你進門。這樣豈不是更好?」

    林黛一聽,臉色頓時黯淡下來,眉眼皺在一起,帶著哭腔道:「誰知道幾年以後是什麼樣子。你還說過,中了秀才就娶我呢,結果你卻娶了謝姨……現在你一走好幾年,要是娘和祖母把我嫁出去,我可怎麼辦?」

    沈溪想了想。道:「要不,這次去京城,我帶你一起?」

    林黛眼前一亮,去京城啊,那是多好的地方,花花綠綠的世界,應該跟故事裡形容得差不多吧?可再一想,連沈明鈞夫婦都不能陪沈溪去,我哪裡有機會啊。

    「我去跟爹娘說……你不用擔心,就算最後我不能帶你去。你也絕不會離開我沈家門,我娘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她知道我喜歡你,就算我離家多年,她也會留著你,等嫁過來當我小媳婦。」

    林黛信任地看著沈溪,點點頭,嘴裡卻嘟噥一句:「人家不小了。」

    晚飯時,沈溪把要帶林黛去京城的事在飯桌子上說了出來,沈明鈞沒吱聲。周氏卻一口拒絕:「不行。」

    「娘,怎麼不行啊,黛兒乖巧體貼,我帶著她去京城。她能照顧我起居不是?難道您要讓兒子到了陌生地方,兩眼一抹黑,每天光是想家就想到睡不著覺,那還有什麼心思做學問?」

    周氏怒道:「你去做學問,怎能想家?」

    沈明鈞清了清嗓子,道:「娘子啊。就算是咱,出了遠門都想家,何況是小郎呢?」

    周氏沒好氣道:「一直覺得他長大了,有本事,跟普通人不一樣。就算想家,讓你爹跟著去,也比黛兒去強,你跟黛兒年歲小,不知節制,若在外……唉,真不知道怎麼跟你們說,若你沉迷於男女之事,哪裡還有心思做學問?這件事,我不答應。」

    沈溪道:「娘多慮了,即便我跟黛兒去京城,以我的定力,在沒成年前也只會相敬如賓。就算我們真的忍不住偷吃了禁果,可娘別忘了,我讀太學,是要住在學舍裡,一個月只能休假的時候才能相處一兩天,影響不會很大吧?」

    「這樣啊……」

    周氏雖然不懂沈溪所言「禁果」是何來歷,但卻懂得是什麼意思,聽沈溪這麼一說覺得有些道理……沈溪要住校,林黛安頓下來後,每個月只能見幾次面,幫忙洗個衣服端茶遞水捏肩捶腿。

    兒子的日子應該不錯,但她馬上想到另一個問題,「你住到太學,把黛兒安置在何處?」

    沈溪道:「租個小院吧,讓黛兒住到裡面,平日裡買菜做飯,我想她能照顧找自己,等我休息的時候便去看她。」

    周氏覺得這樣也不錯,有黛兒在沈溪身邊照顧,總算能令她寬心不少,兒子遠行在外,沒個人照顧確實不行,若僅僅依靠隨行護送的車馬幫弟兄,到底是男人,不懂得體貼,也不會有林黛這麼心思細膩會疼人。但她沒馬上答應下來,而是去跟惠娘商議。

    惠娘聽周氏說了,點頭道:「要說小郎這提議挺好的,只是僅黛兒一人住在京城,平日裡吃穿用度都要在外買,若小郎不在,院子裡不能有男人進出,不若……讓秀兒她們誰再去一人,幫忙打點?」

    其實周氏早就有這想法,只是丫鬟都是陸家的,她不好意思說把哪個丫鬟支到京城去。

    惠娘把五個丫鬟叫過來,把事情一說,問道:「你們誰願意跟著小郎和黛兒一起去的?」

    幾個丫鬟對視一眼,去京城,路上辛苦不說,到了地方人生地不熟,還要照顧兩位小主子,買菜做飯做家務,也都是她們負責,這可是出力不討好的活計。

    周氏道:「要不秀兒去吧,力氣大,能幫忙搬搬抬抬,到了地方出門……嗯嗯,也安全些。」

    秀兒趕緊道:「嬸嬸,讓小山去,她力氣更大……」

    這時候惠娘和周氏同時看著立在門口沒參加這次「選拔」的朱山。朱山愣了愣,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甯兒此時突然插嘴道:「奶奶,嬸嬸,小山雖然力氣大,但不懂伺候人,要不讓奴婢去吧?奴婢能把少爺和小姐伺候得很好……」

    對別人來說,去京城是苦差事,可放到甯兒身上就不同了。

    甯兒在所有丫鬟中是最不安分的一個,她姿色出眾,放到沈溪前世那絕對屬於校花一類的存在。

    一直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現在有機會跟著少爺和未來少夫人去京城,能接觸到更多的達官顯貴,最重要的是不用被惠娘和周氏看管。

    她別提有多期待了,只是剛才她不敢表露出來,讓惠娘和周氏懷疑她的動機。

    可眼見朱山變成最佳人選,她就不能不站出來為自己爭取了。

    周氏遲疑道:「甯兒說的也是,小山粗手粗腳的。人笨拙了些。在府城都經常迷路,到了更大更繁華的京城,指不定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呢……可甯兒這身子骨這麼弱,模樣也俊俏,出了門……怕有危險啊。」

    惠娘抿嘴笑道:「瞧姐姐這為難的,讓她們兩個一起跟去不就好了嗎?」

    周氏驚喜道:「這感情好,可咱藥鋪少了兩個人,能忙得過來嗎?」

    惠娘笑著點頭,其實本來五個丫鬟就是為兩家藥鋪所預備的人手,現在藥鋪只有一家。有周氏和謝韻兒坐鎮,小玉記帳,再找兩個人幫忙篩藥選藥已是綽綽有餘,畢竟如今藥鋪主要經營的是成藥,成藥都從藥廠直接運過來,不需要太多人力。

    家裡的丫鬟之前有照顧林黛和陸曦兒的,有照顧沈運和沈亦兒的,現在四個孩子都一天天長大,需要丫鬟做事的地方不多,朱山又是後來的。

    就算朱山和甯兒一起去京城,家裡的人手依然尚有富餘,而不是少。

    惠娘道:「沒事,若姐姐同意。那咱就這樣安排吧。不過……小山那邊,我還要跟她爹商量一下。」

    有了惠娘的准允,還有周氏點頭,林黛進京城便不再有何阻礙。

    本來還想在沈溪離開前正式納林黛為妾,此時也不著急了,反正先當丫鬟在沈溪身邊伺候著。娶妻需要正式的禮數,可納妾很多時候可以一切從簡,畢竟這些禮節主要是做給妾侍娘家人那邊看的。

    而本身林黛又是孤身一人,不會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選定跟沈溪去京城的人手,剩下就是要給她們「報籍」,去官府換路引,林黛、甯兒和朱山,都將以沈家丫鬟僕人的身份拿到路引陪沈溪進京。

    這對林黛來說稍微有些委屈,但她卻不懂得這些,她只知道能跟著沈溪去京城就是當前最好的選擇,以後又能時刻跟沈溪在一起,不用忍受相思之苦。

    林黛是滿意了,可家裡還有一位「小祖宗」,對於這次的決定,她是抱著十二萬分的不樂意。

    「……娘,我也要去,我也要跟沈溪哥哥去京城……嗚嗚,憑什麼黛兒姐姐能去,我卻去不了……嗚嗚,沈溪哥哥不要我了……哇哇……」

    陸曦兒就好像個小怨婦,一哭二鬧,就差三上吊,也是她還不懂這些,要懂的話肯定會來這一招。

    就算這樣,還是讓兩家人招架不住。

    要說林黛平日裡在沈家還會受些許委屈,可陸曦兒在兩家人中那就是小公主啊!惠娘覺得她自小沒爹,非常疼她,丫鬟把她當小姐供著,沈溪把她當作妹妹兼小情人寵著,周氏當她是小外甥女慣著。

    陸曦兒就是個像牙塔裡的公主,要不是惦記著要在沈溪哥哥面前當一個乖乖女,以她平日裡那刁蠻任性的勁兒早就飛上天了。

    現在知道沈溪要走,連她從小到大的玩伴林黛也要一起去,而她自己卻沒份,一下子鬧得昏天黑地。

    可無論她怎麼鬧,兩家人不會同意讓她跟著。她畢竟才十歲啊,小姑娘連門都沒出過,哪裡知道外面的兇險?

    惠娘又怎捨得讓女兒走幾千里路遠去京城?

    周氏無奈道:「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沈溪哥哥是去京城上學,他身邊需要人照顧,才讓黛兒一起去的,你去了,誰照顧你啊?你沈溪哥哥只是去幾天,又不是不回來,你在家裡等著不是很好?」

    陸曦兒脾氣也很強,高聲嚷嚷道:「讓我答應也行,除非讓沈溪哥哥現在就娶了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4
第三六二章 帶女眷上京(下)

    陸曦兒把話說出來後,一時間整個房間的人都安靜下來。

    小妮子橫手叉腰,一副強著要跟周氏和惠娘硬磕到底的架勢,說出的話也沒打算收回。

    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說出要嫁給沈溪的話,以前就算她想,也只是藏在心裡,或者是對沈溪說說,就算當著林黛的面她也沒有提及。

    話說出來之後,惠娘和周氏神色略顯複雜。

    「小丫,說什麼呢,快回家休息。」

    惠娘像是在生氣,但她生氣的樣子是擺給周氏看的,讓周氏認為女兒的痴心妄想不是她教出來的,實際上她心裡隱隱有一絲竊喜……

    早在幾年前,惠娘就動過把女兒許配給沈溪的心思。

    連當娘的都覺得,沈溪這個女婿沒一點可挑剔的,怎麼能責怪本身就跟沈溪青梅竹馬的女兒呢?

    陸曦兒說出這話,就看周氏如何反應了。小妮子這時候死抓著惠娘的手,嚷嚷道:「沈溪哥哥就要帶黛兒姐姐走了,他們以後都不回來了。娘,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給沈溪哥哥……嗚嗚……」

    哭鬧是小姑娘家為達到某種目的最有效的辦法,陸曦兒本來就生得討人喜歡,誰都不忍心讓小姑娘難過。

    可聽到陸曦兒這番話,周氏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了,更談不上有何反應。

    惠娘見狀,誤以為周氏不願意,心中嘆息了一聲,臉色轉而變得嚴厲,喝斥了小妮子兩句。

    周氏這才反應過來,但想到家裡謝韻兒和林黛已經夠讓她頭疼的了,如果再添個陸曦兒,還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一時訥訥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等陸曦兒鬧夠了,氣呼呼回房去蒙頭大哭了一場。惠娘除了心疼只剩下難過,因為陸曦兒自小沒爹,她給女兒的是近乎於盲從的溺愛,女兒一直以來都聽話懂事,她覺得這是女兒識大體顧大局,她卻不知,要不是有又當父親又當哥哥,還兼小情人的沈溪在,陸曦兒根本不會這般乖巧可人。

    ……

    「那個壞傢夥,就知道跟我爭。哼。」林黛平日裡跟陸曦兒情同姐妹。可涉及到自己的終生幸福,她絲毫也沒有退讓的意思。但她也知道沈溪對陸曦兒的關心絲毫不比她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爭寵。

    陸曦兒在哭鬧不成,其後幾天乾脆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似乎想用這種方法讓兩家人回心轉意。

    跟謝韻兒的情況類似,沈家人不想委屈了陸家的掌上明珠,惠娘又覺得女兒配不上沈溪,所以周氏和惠娘對兩個小傢夥的姻緣,壓根兒就沒想過湊到一起好好商談下。

    隨著遠行的準備工作就緒。沈溪即將出發前往京城。

    沈溪此次進京,一共帶了三輛馬車,沈溪跟自己的書本、筆墨紙硯單獨一輛;女眷帶著細軟乘另一輛,由朱山趕車;第三輛馬車載著隨行的車馬幫弟兄。這些人將作為沈溪的「小廝」,到京城後幫沈溪打點。

    甯化那邊,李氏聽說沈溪要到京城讀書,本想來送一下。可她畢竟才剛從府城回去,年老體弱經不起折騰,於是想讓沈明堂代表她送。結果沈明鈞寫信回去勸阻,說一切均已安排妥當,讓李氏不用擔心。

    李氏自然當作這是兒子和兒媳婦不領她的情,又生了幾天悶氣。

    ……

    沈溪這邊家當和細軟已算不少,可相比於蘇通那邊,卻是小巫見大巫。

    蘇通這次上京,光是僕人就帶了十幾個,連人帶行李共有六輛馬車,剛納進門的一名小妾和一名模樣俏麗的丫鬟隨行照顧。

    提前一日約好見一見,商量行程時,蘇通就帶著小妾和丫鬟到了茶樓,認真介紹給沈溪認識。

    「……這是楚繡,這是甄兒,一個剛進門,另一個正在考察期……沈兄弟,你覺得她們如何?」

    沈溪苦笑一下,按照這年頭娶妻納妾的標準,娶妻娶賢,納妾納色,蘇通的眼光還是不錯的,無論是楚繡還是甄兒,都比他原來的妻妾漂亮了許多。

    畢竟蘇通考中舉人,連納妾的選擇面也大了許多,至於婢女則是剛買回來的,準備作為通房丫頭,若甄兒以後運氣好,或者能成為蘇通的妾侍,所以蘇通才笑言正處於「考察期」。

    沈溪道:「蘇兄,明日出發,我也帶了幾名女眷。路上會有些許不方便,還是不宜多見為好。」

    蘇通笑著點了點頭,他知道沈溪跟鄭謙那些人不同,沈溪是少年郎,不懂什麼叫風花雪月,就算沈溪跟花魁熙兒和雲柳共處一室,最後不也什麼都沒發生嗎?蘇通笑道:「為兄明白。」

    沈溪心想:「你不明白,我帶女眷進京是為照顧我起居,而你帶女眷純粹是為了打發旅途的無聊。」

    其實蘇通自己也知道,他這次想中進士根本沒任何機會,所以蘇通進京城的主要目的,還是沿途增長見聞,順帶遊山玩水,心態極為放鬆。

    但沈溪的目的卻很簡單,若能在十三歲的這次會試中一榜得中,他可以省多少年的寒窗苦讀,就算不中,他在太學讀書,也需要用心。

    ……

    第二天早晨,沈溪漱洗完吃過早飯,便準備出發,外面馬車已經備好。

    這次送沈溪到京城,宋小城又安排了個得力手下作為沈溪的跟班。此人名叫唐虎,跟大才子唐伯虎只差了一個字,宋小城給其取了個外號叫「糖葫蘆」。到沈溪嘴裡,那就更簡單了,稱呼「葫蘆」了事。

    這位葫蘆兄,也是甯化人,屬於猴精那種。

    沈溪發覺,宋小城本身就是個精明滑頭的人,所以他選擇的這些部下,基本跟他一個脾性,馬九是這樣,這個葫蘆也是如此。

    葫蘆手底下有四個人,負責輪流趕車。而葫蘆則作為沈溪這輛馬車的車伕兼保鏢,路上還會出面幫忙打點,但車馬幫只發給幾人不多的車馬費,具體用度,全部得由沈溪來具體負責。

    為了防止路上出現奴大欺主的情況,宋小城找的人,都是信得過的寧化本鄉本土人,知根知底,而且保證他們從京城回來後,能在車馬幫裡擔當要職。因此一個個都卯足了勁兒。

    林黛這趟遠行,作為沈溪的貼身丫頭,單獨負責照顧沈溪,至於朱山和甯兒則照顧她。

    這天早晨,全家人都出來相送,連謝韻兒也如同沈溪真正的夫人一樣,親自過來攙扶沈溪上了遠行的馬車,這是客家人送郎君的傳統風俗。

    陸曦兒卻在自己房間裡不出來,主要是她要嫁給沈溪要求沒有得到滿足。心裡氣不過,所以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

    被沈溪問及,惠娘安慰道:「小郎安心去就好,小丫這孩子是小姑娘脾氣。過幾天就會好。」

    等她側過頭去時,卻在偷偷抹眼淚,可惜沈溪沒瞧見。

    這次沈溪出行,街坊四鄰大多出來送行。到底是送小解元公去京城入太學,等小解元公回來,指不定就是什麼朝廷的大官。那時候哪裡還有機會攀親近?

    街坊四鄰把自家準備的禮物送過來,都是樸實的東西,大多是鞋墊和吃食,畢竟普通人家也送不起什麼貴重的東西。

    幾乎是長街相送,街坊四鄰跟在後面,沈溪步行,到了城北門,守城門的官兵都圍了過來,向沈溪致意。

    汀州府的小解元公,十二歲就名動福建,身為汀州人,說出去都帶著一股自豪,很多沒見過沈溪模樣的,也過來一睹風采,但見到本人後心裡都有些失望:

    原來小解元公就這模樣啊,跟我家孩子差不多,怎的人家就是解元公,而我家孩子還在玩泥蛋?

    出了城門,沿途要進城的商賈和挑夫自覺地把路讓開,很多人聽說這是要送解元公前往京城,乾脆加入到送行的行列。

    沈溪從來沒得到這種如同百姓送青天大老爺一樣的待遇,一直出城六七里,百姓才相繼散去,但還是有不少人堅持送沈溪到了城外的十里亭,作為與沈溪同行的另一位舉人,蘇通早已在長亭等候。

    「沈老弟,你再不來,我還以為今天不走了呢。」

    蘇通迎上前來,想跟沈溪沾沾光。

    果不其然,等他跟沈溪打過招呼,別人一問,這位是誰啊?自然有人代為解答:這位蘇公子,也是咱汀州府的新晉舉人。

    別人一聽,立即帶著恭敬和豔羨,果然人以群分啊!小解元公結識的都是才子貴人,而我家孩子玩泥蛋所認識的都是拿竹棍當馬騎的。

    終於要出發了,沈溪心中尚記掛著一件事,其實這些天他也一直在等福州那邊的消息。

    「娘,過幾天家裡若是有我的來信,記得隨家書一起送到京城去。」沈溪臨走之前囑託道。

    周氏蹙眉:「憨娃兒,有什麼人會給你寫信?」隨後臉略微一沉,「莫不是你在外面還有什麼女人?」

    沈溪皺眉道:「娘,你在想什麼呢。我跟甯化的王家公子關係一直不錯,娘應該知道的,他今年參加武舉鄉試,這些天正在福州,無論他中不中,我都想知曉。」

    周氏滿臉愕然:「王家公子考武舉?我怎不知,你小子可別誆騙老娘……回頭我讓你爹問問……不過這王家的公子,跟咱不是一路人,你別多想了……路上要小心啊!」

    因為沈溪沒來由提到王家公子王陵之,讓周氏離別的傷感稍微消減了些。周氏還是很介意當初丈夫在王家做事,被人呼來喝去的經歷,對於王家人沒什麼好感。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長亭之外再送,已不合送別的規矩和禮儀,這長亭也是最後分別之所。

    臨走之前,沈溪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給沈明鈞夫婦磕頭,這是為人子應盡的孝道。

    這讓沈明鈞夫婦成為在場所有人羨慕的對象……看看人家養的好兒子,不但有出息,還這麼孝順,以後當了大官,他爹他娘能不跟著享福嗎?不行不行,我小兒子也要讀書,以後也要考舉人做大官,到時我也來送他,讓別人好好羨慕我一回。

    沈溪這次遠行,算得上是一次「廣而告之」,此後幾年汀州府孩童的入學率,有了顯著的提高。

    或者將來某位才子大儒,本來活該是個做力氣活的,可是因為家中長輩受到沈溪中舉的刺激,繼而令其讀書,由此改變命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5
第三六三章 謝老祭酒

    從汀州府北上,最好走的其實是海路,乘船北上沿途方便,速度也不會太慢。但明朝自洪武年間開始的禁海到此時仍未解除,加之沿海地區不太平,倭寇橫行,除非是有水師戰艦護送,否則海路不通。

    另外便是走汀江支流,然後向西乘一段舟船,半道下船,到瑞金後再次乘舟,走綿水、貢水進入贛江,直驅南昌、九江,進入長江航道,然後到南京,再由大運河北上,這條路相對省力。

    但一則舟車換乘很是麻煩,第二是必須順著河道行舟,要多繞不少路,第三則是大江大河之上,波濤洶湧,舟船一個不慎就會傾覆,落入江水中人倖免的機會很小,遠不如走陸路腳踏實地來得安穩實在。

    但就算走陸路乘馬車,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沿途官道難走不說,不時會遇到溪水和河流阻隔,小的河流或者還有石橋通行,但那些寬闊的江河,就只能尋找渡船載馬車過河,可一般河流都是撐渡的小船居多,找到那些能擺渡馬車過河的大船談何容易?

    好在此時汀州商會已經把觸角延伸到了福建各地,為了打通運輸梗塞,方便物流,這些渡口都有商會的專屬渡船,所以沈溪的北上之路還算順利。

    一行走南平、建寧、浦城,然後翻楓嶺過仙霞關,十月下旬車隊進入浙江境內。

    照理到了衢州,就該乘船由衢江、錢江到杭州,然後由大運河北上京師。但蘇通的意思,最好還是繼續走陸路,沿途以便領略不同的人文風光,金華、杭州、南京這樣的繁華之地,最好都逛逛,什麼名川大湖,勝景古蹟,儘量遊覽一遍。

    赴考的目的不同,沿途的心態自然也會有區別。沈溪不為己甚。只要不耽擱趕路,隨便蘇通怎麼著都行。

    冬月初九,一行人終於抵達六朝古都南京。

    作為大明曾經的都城,也是南方最大的城市。南京的繁華讓蘇通大開眼界,連稱不虛此行。

    汀州商會自弘治九年開始,就在南京設立分館,而且還開辦了一家規模不大的銀號,但生意一直不溫不火。主要是南京城裡各種各樣的勢力錯綜複雜,外地商賈想在這裡立足太過困難。

    韓五爺作為商會在南京城的負責人,親自出城迎接,進城後他安排沈溪一行住進了商會分館,而蘇通則需要另行尋客棧落腳。

    這一路北來,儘管蘇通嘴上說得凶,但沿途城市基本沒怎麼停留,即便是千年名城杭州,也只是在城裡住了一夜,第二天出發時繞道西湖看了一眼。便繼續北上。

    可南京則不同,成祖遷都後,仍然保留了南京的都城地位,並保留了一套中央機構。南京和京師一樣,設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軍都督府、翰林院、國子監等機構,官員的級別也和京師相同。

    京師所在府為順天府,南京所在府為應天府,合稱二京府。

    另外,南京城裡的名士和大儒很多。

    但大多數名士和大儒,自命清高。同時都有自己的交際圈子,即便沈溪是福建鄉試解元,主動遞上名帖也不見得人家會接見他。

    沈溪不想惹麻煩,更不想拿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但有個人他卻不得不見,這就是曾在閩浙以及兩廣爆發瘟疫時,作為朝廷欽差大臣出使甯化縣城並親自接受種痘,二人有過交集的前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

    謝鐸在南京城,可以說是士林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歷經天順、成化、弘治三朝。博通經史,文學造詣極深,既是雁山「七賢」之一,又是「茶陵詩派」的重要奠基人,更是一代理學大家,想與其攀關係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在謝鐸賦閒這幾年裡,每年都有大臣向弘治皇帝舉薦謝鐸,請他重新出山為國效力。

    沈溪剛到南京就打聽了一下,謝鐸雖然告老還鄉,照理應該在太平桃溪老家,但為了收集各種書籍,他經常逗留南京,有時候一住就是幾個月。

    謝鐸於弘治五年以欽差的身份與沈溪見面,如今轉眼六年過去了。

    而今的謝鐸仍舊賦閒,平日沒事就整理鄉邦文獻,又或者四處收集整理圖書典籍,並以此為樂。

    平日甚少有人前往謝鐸在南京城的住所拜訪,因為誰都知道,謝鐸平日謝絕見客。

    謝鐸主要是不想與官場的人有來往,更不想再出仕,畢竟現在他已經是六十三歲高齡了。

    如果歷史沒有改變,謝鐸會在弘治十二年再度出山,被弘治皇帝任命為禮部右侍郎,掌國子監祭酒,在二十四位祭酒中名列第一,大約相當於國子監兼太學校長。

    但謝鐸並不領情,多次推託,要到次年四月,弘治皇帝派人催促,謝鐸才不得不啟程赴京。

    五月中,謝鐸病臥紹興官舍,以病為由,托紹興知府向朝廷申報辭呈,於七月十八日離開紹興,由金華、麗水、溫州繞道回鄉,八月十七日抵家。

    弘治皇帝不准辭呈,七月再下聖旨,於是謝鐸回家沒幾天,九月重新上路,於十一月到京。直到正德初年,他才告老還鄉。

    沈溪作為太學學生,面見未來的校長,他覺得很有必要。

    本身二人就有淵源,途經南京卻不拜訪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但沈溪又怕去謝鐸府上會吃閉門羹,一時間有些猶豫。

    等去客棧見到蘇通,沈溪把要去拜訪謝鐸的事一說,蘇通趕緊擺手:「沈老弟,不是為兄潑你冷水,別人你去拜見還有可能見到,這位謝老祭酒,真是一點兒機會都沒有。你或者不知,在南京這地方,若論才學和名氣,無人出其右者,聽說頭些日子應天府鄉試解元也去拜訪,結結實實吃了個閉門羹。」

    沈溪琢磨了一下,應天府鄉試解元?那豈不就是唐寅?

    唐寅怎麼說是應天府鄉試解元,南直隸是大明朝教學品質最高的地區,連浙江、江西等地都望塵莫及,畢竟江南出才子。這也是為何唐寅考了個應天府鄉試解元會名滿天下的原因,實在是這個鄉試解元含金量太高了。

    連唐寅去請見謝鐸,都被拒之門外,足見謝鐸遠離官場的決心。不然弘治皇帝來年啟用謝鐸當大明最高學府校長,為何他要百般推脫,鬧出不少事情才最終到任?

    不過,沈溪還是覺得沒理由過府而不拜訪問候,於是硬著頭皮寫了拜帖。雖然蘇通壓根兒就沒覺得謝鐸會賜見。但他也同時寫好拜帖,與沈溪共同進退。

    在蘇通的計畫中,此番在南京城需要拜見的名士和大儒不少,他準備了不少拜帖,每一位都嘗試投一下,但沈溪卻只準備求見謝鐸。

    蘇通所住客棧,是南京城有名的「狀元居」,據說這客棧近百年來先後出了四位狀元,所有南來北往的考生都喜歡在此落腳。

    二人在樓下把拜帖寫好,旁邊有正在吃飯的士子聽說後笑著過來相勸:「兩位一看就是外地來的。這南京城誰都可以拜訪,唯獨謝老大人,兩位還是不要去碰釘子了。」

    蘇通感覺面子有些掛不住,他雖然也勸沈溪別痴心妄想,但沈溪堅持要如此,他也只能奉陪。結果沒等蘇通跟那些人解釋,大堂門口來了一名小廝,手裡捧著大紅請柬,此人進來後直接問道:「敢問福建甯化的沈公子可在此落腳?」

    蘇通嘆道:「沈老弟中個解元果然不同,名氣傳得這麼遠。連南京也有人專程來送請柬。」

    「在下就是。」

    沈溪招招手讓送請柬的小廝過來。

    小廝走上前,絲毫也不奇怪「沈公子」竟然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年,恭恭敬敬把請柬奉上,說道:「我家謝先生聽聞沈公子北上京城。赴太學讀書,路經應天府,特讓小的在周圍客棧打探,送上請帖……總算讓我找到了。」

    蘇通驚訝地問道:「不知是哪位謝先生?」

    「先生的名諱,我們做奴僕的怎好稱呼?是祖籍太平的謝先生,請帖內列明瞭住址。」小廝說完。再次恭敬行禮,「我將請柬送來,若沈公子有何交待,儘管明言,我回去會跟先生稟明。」

    蘇通和在場一干士子聽說是祖籍太平的謝先生,馬上就想到謝鐸,因為謝鐸祖籍正是浙江太平桃溪,再看住址,這下不但旁人,就連蘇通也咋舌不已,不是謝鐸又是何人?

    以謝鐸在江南士林的名氣,加上他與當今大學士李東陽同期選入翰林院成為庶起士,二人關係密切,很多人都想走他的門路巴結李閣老,蘇通本以為沈溪去拜訪純屬自討沒趣,沒想到沈溪連拜帖還還沒送上,謝鐸竟然先送來了請柬,主動邀沈溪過府一敘。

    沈溪看了看蘇通,有些尷尬地對小廝道:「這位兄台,在下有個冒昧之請,此番北上京師,在下是與同鄉好友一同而來,不知……」

    小廝笑道:「沈公子不必說了,老先生言明,若公子身邊有什麼親友,只管一併去拜訪便是,老先生會在府內設好香茗,到時候還要與沈公子對弈兩局呢。」

    沈溪起身行禮:「請回稟謝老先生,在下明日必定按時抵達。」

    「喏!」

    小廝行禮告辭,轉身出門而去。

    等沈溪送小廝離開,回到客棧時,裡面已是一片聒噪。

    「這位兄台,你到底是何身份,為何謝老先生會主動來邀?」這些人本來看沈溪年紀輕輕,帶著幾分嘲弄與不屑,此時都不由過來搭訕攀親近。

    蘇通笑道:「幾位或者不知,這位乃是今年福建鄉試的解元公,如今虛歲才十三。」

    「怪不得怪不得,唐寅前日去拜訪,結果未得,原來尚不夠資格啊……哈哈,虧得人人讚他是大才子,但跟沈公子一比,還是稍遜一籌。」

    沈溪有幾分汗顏,若是被唐伯虎知道這些人拿這話擠兌他,不知會怎麼想?當下苦笑道:「其實在下只不過是與謝老先生有些淵源而已。」

    沈溪說的是大實話,但這些人怎會相信?你一個十二歲的娃娃,跟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談何淵源?如果你說你們是親戚或許藉口更好些!

    一時間,到處都是恭維聲。

    蘇通興高采烈,趕緊讓隨從把之前出去送拜帖的人叫回來。

    現在能見到謝鐸,比見一百個名士和大儒都有用。

    你堂堂應天府的鄉試解元都沒見到之人,我先給見了,我是不是名氣比你還高?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5
第三六四章 才子?靠邊站(上)

    唐寅在應天府鄉試中解元之後,頂著個江南大才子的稱號,已成為江南士子的眼中釘,他文章如何,人品如何,風流韻事又如何,都被人拎著個放大鏡仔細瞧。大多數去與唐寅叫板期冀一舉揚名之人均鎩羽而歸,為人恥笑。

    唐寅心高氣傲,又喜歡交友和拜訪名士大儒,投帖拜訪謝鐸不成後有些抑鬱寡歡,此番謝鐸居然主動邀請一名福建的「後生」造訪府上,結結實實掃了唐寅的面子。

    在場得知這消息的人,馬上大肆宣揚,他們根本不管沈溪是誰,只知道這是讓唐寅丟臉,為他們出氣的大好機會。

    沈溪回去做第二天覲見謝鐸的準備,等他下午與蘇通到約定的酒肆吃飯時,蘇通那邊已帶了不少江南士子過來。

    這蘇通每到一地,似乎都能交上朋友。

    蘇通認真為沈溪介紹,以前蘇通的朋友多半都對沈溪抱有敵意,可到了陌生地界,沒人知道沈溪在科場上的威風史,對沈溪恭敬有加。

    「……這位就是小解元公,久仰大名,在下於步誠,幸會幸會。」

    基本是一個腔調,彼此也算是言談甚歡,似乎剛認識不久的朋友這麼一寒暄便成為多年知交一般。

    沈溪知道,這些人之所以攀親近,無非是謝鐸允許他帶朋友一同拜訪。

    沈溪畢竟年歲小,在這種文士聚集的場合,適當表現出一些拘謹。蘇通這個時候站了出來,主動幫他應付這些士子。

    蘇通非常善於應酬,有他在沈溪輕省不少。

    「沈公子,聽聞你明日要去謝老祭酒家中拜訪,我等對他老人家崇敬已久。不知可否一同前去?」

    酒宴過半,這些人終於把來意挑明,個個帶著幾分期冀打量沈溪。

    蘇通早有準備。代替沈溪回答:「我等從福建初到貴地,聽聞謝老祭酒平日甚少見客。若去的人多,怕是會打擾老先生的清靜。」

    這些士子對望一眼,大約聽明白了。去可以,但不能全去,只能從中選拔一兩人,如此既不會讓謝鐸覺得唐突,還能令這些剛結交的朋友滿意,最重要的是能得到一些特別的「好處」。

    之前主動搭訕的於步誠道:「蘇兄言之有理。可……我等這許多人,誰去誰不去呢?」

    蘇通笑道:「那就看諸位的誠意了!」

    在場士子臉色都不太好看。

    本以為眼前不過是兩個福建來的「鄉巴佬」,只要放下身段恭維一番就可以達成目的,誰知道這兩個人這麼不好應付。

    於步誠嘆道:「我等讀書人,想得見謝老祭酒,這就是誠意,本身又身無長物……蘇兄如此說,實在是難煞我等。」

    蘇通笑了笑,未置可否,但他的臉色分明在說。少拿這種話糊弄我。

    旁邊馬上有人從懷裡解下一塊玉珮來:「蘇兄、沈公子,在下這裡有一方古玉,作為見面禮相贈。如何?」

    一堆士子報以鄙夷的目光,為了見謝鐸,可真捨得下血本啊。

    你送古玉,讓我們送什麼?

    蘇通笑著把古玉拿過來賞鑑了一會兒,隨後微笑著看向沈溪,徵求沈溪的意見。

    沈溪正色道:「在下遠道而來,能得到謝老先生賜見,是我等榮幸,若被老先生知道我以帶友人相見為名。私下接受禮物和餽贈,怎會寬宥?」

    蘇通會意。將玉珮遞還了回去,笑道:「沈老弟說的明白。交情可以有,不過……誰去誰不去,最好以才學來論……諸位不妨各寫一篇拜帖,我們從中選二人一同前往,如何?」

    眾士子還未回答,卻聽隔壁桌傳來三聲扇子拍桌的聲音。

    「啪!啪!啪!」

    隨後伴隨的是三聲渾厚之音:「好!好!好!」

    一人隨即站了起來,約莫三十多歲的模樣,有著寬闊的前額,方正的臉,高鼻樑,一對眼睛大而明亮,笑容給人一種陽光的感覺。頜下未蓄鬍子,看上去人很精神,身上文士長衫及地,站在那兒頗有幾分名士風範。

    人走過來,雙手握扇行禮,道:「諸位,不知在下可否也加入其中?在下很想拜訪謝老祭酒。」

    不但蘇通不認識此人,連南京城裡的士子似乎對其也很陌生,一個個面面相覷。

    蘇通起身行禮,問道:「閣下是?」

    「在下姓祝,字希哲,見過諸位。」這文士回禮道。

    若說叫「祝希哲」,在場聽說的人很少,可有的人還是反應過來,這他娘的不是祝允明祝枝山嗎?祝允明是其本名,字希哲,號枝指生,別稱祝枝山!

    聞名遐邇的吳中大才子啊!

    論當下的名氣,比唐伯虎還高上幾分。

    祝允明素以詩文和書法見長,寫墓誌銘算得上是一絕,江南一地,如果那些豪門世家有誰死了,便會請其寫墓誌銘,經常引起文壇轟動。

    祝枝山生平七次會試不第,直到晚年才放小官,所謂是情場、文場得意,官場失意。

    但祝枝山與唐伯虎不同,他家世好,外祖父徐有貞因因謀劃明英宗復位,封武功伯兼華蓋殿大學士,掌文淵閣事,獨攬大權。其祖父祝顥擔任過山西布政使司右參政,致仕後回到家鄉置辦物業田產。

    祝枝山就算不當官,有著祖輩的積累,一輩子那是衣食無憂。

    祝枝山這一說,在場士子臉色都很難看。

    關於祝允明的名聲,他們早就聽聞,此人娶了個南京媳婦李氏,算是南京女婿,年中他丈母娘死了,他親自作《明故南京太僕少卿李府君室恭人王氏墓誌銘》,在江南文壇引發轟動。

    你這麼個擅長詩文的傢夥,跟普通士子比試寫拜帖,這不是進士跟童生比試做文章一個意思嗎?

    雖然祝枝山的名氣,在江南一代甚大,但在福建也就一般般。

    蘇通想了想。祝希哲,咦,此人不認識啊。算了,管他是哪根蔥。他想比就比吧,反正我早就跟人商量好了,結果不可能更改。

    原來早在蘇通帶這些士子見沈溪之前,私下裡就有人找他說和,表示願意以各種好處相贈,獲取求見謝鐸為自己揚名的機會。

    可惜沈溪不接受禮物,蘇通懂得靈活變通,明著不收禮。但比試文章,寫得好與不好,豈不是一句話?

    到時候該收的禮收下,沈溪那邊也交待得過去,我還不得罪人,一舉多得!

    蘇通答應得痛快,旁邊的士子不樂意了。

    好麼,你讓我們比試文章,意思是我們比試你當裁判,那意思是不是你是先生我們是學生?

    這本來就已經很過分了。你再找個以詩詞文章聞名江南的大才子來跟我們比,這比試還有什麼意義?

    我們乾脆打一開始就認輸得了!

    與蘇通對祝枝山並無太多敬意相比,沈溪對祝枝山可以說是禮數十足。他站起身來,恭敬行禮,然後問道:「祝先生才名卓著,要拜訪謝老先生,應該去府上投拜帖才是,為何要與我等後生爭一時長短?」

    蘇通驚訝地看著沈溪,不解為何沈溪對一個陌生士子口稱「先生」?

    祝枝山無奈輕嘆:「若在下能見到謝老先生,也不會冒昧而來,這不是……見不著嗎?」

    沈溪大概聽明白了。

    這次與祝枝山會面。根本不是巧遇,而是對方有意過來。想尋機會托請沈溪和蘇通,讓他跟隨拜訪謝鐸一面。

    或者是祝枝山心裡有所不甘。他這樣一個聞名江南的大才子,詩賦文章樣樣精通,連收的弟子也都是大才子,偏偏他兩次會試不第,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哪裡不行。

    而作為曾經的南京國子監祭酒,又是天下公認的學問大家,謝鐸肯定能給他一番點撥。

    別人去求見謝鐸是為名,而他求見,純粹是求教。

    能結識祝枝山這位江南大才子,沈溪覺得非常榮幸,雖然沈溪最想見到的是唐伯虎,可祝枝山名氣一點兒也不弱。

    祝枝山的書法,名動海內,其楷書早年精謹,師法趙孟頫、褚遂良,並從歐、虞而直追「二王」。草書師法李邕、黃庭堅、米芾,功力深厚,風骨爛熳。

    其代表作有《太湖詩卷》、《箜篌引》、《赤壁賦》等。所書「六體書詩賦卷」、「草書杜甫詩卷」、「古詩十九首」、「草書唐人詩卷」及「草書詩翰卷」等皆為後世價值連城的傳世墨寶。

    儘管有這麼顯赫的資歷,可不知怎麼的,沈溪見到祝枝山後,很自然就想起某人衣衫一解,跳下河去……

    「既然祝公子願意一同參詳文章,那請坐吧。」沈溪作出請的手勢。

    蘇通心裡滿是疑問,把沈溪拉到一邊,問道:「沈老弟,這人你認識?」

    沈溪一時不好解釋,簡單提道:「江南名士。」

    蘇通沒太當回事,這江南之地,別的不多,名士比身上的蝨子還多,是不是個學問人就敢自稱名士。

    蘇通沒太當真,當即坐了下來。

    題目是蘇通出的,寫拜帖,可他不敢以先生自居,只好自己也拿起毛筆來寫,一篇拜帖其實用不了多少字,最多寫個百餘字,已算不少。把自己的身份、來歷,還有拜訪的目的一說,加上一些恭維話,落款,洋洋灑灑百餘字,就算完成。

    在場士子寫拜帖多了,大多都是空話套話,寫不出個花來,一個個相繼落筆,每人對於自己的文章都很滿意。

    卻見旁邊那位祝大才子,卻根本不是來寫拜帖的,簡直是來寫經天緯地論天下的錦繡文章。

    祝枝山一開始寫,就有些剎不住車了。

    「嗟乎哀哉」,竟是這種做文章的詞,眾人都停筆,只有祝枝山還在那兒寫。

    眾人臉色都有些尷尬。

    要說跟大才子一起做文章,也算是一種榮幸吧,可今天這位大才子卻是他們的競爭對手,還不能出言恭維。

    之前那些跟蘇通商量好私下送禮的人,本來信心十足,可此時心裡卻犯起了嘀咕,若蘇公子一會兒沒法下臺,非要選祝枝山,我就算送再多禮也沒用啊。

    終於,祝枝山在寫了四百多字後,停了下來,先通讀一遍,臉上帶著幾分得意,這才把他的「答卷」交了過來。

    蘇通連看都懶得看,把祝枝山的文章往旁邊一推,拿起兩篇文章道:「在下認為,還是這兩篇好。」

    在場的人,絲毫不介意到底選的是誰的文章,此時他們只知道祝枝山的文章落選了,這就是個非常有意思的話題。

    祝枝山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閣下,你且說,在下的拜帖哪裡寫的不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6
第三六五章 才子?靠邊站(下)

    祝枝山以詩文見長,寫了篇洋洋灑灑的拜帖,被蘇通連看都不看給拋之腦後,這是何等的無禮?

    江南士子大可將此事引為笑柄,也有人覺得這是蘇通狗眼看人低。

    蘇通一臉篤定,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文章之事,誰的好誰的賴,完全是主觀臆斷,一篇文章不可能誰都喜歡,人們總是認為他作出的文章才是最好的,就算是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仍舊有人喜歡。

    不過此時旁邊的士子已在偷笑,於步誠強忍著笑意,問道:「蘇兄,其實在下也想知,這位祝……公子的拜帖,哪裡不好?」

    蘇通心想:「我的才學雖然與吳公子、沈老弟相比差了點兒,可多少也是個才子吧?一篇文章而已,我挑毛病那還不是一大堆?」

    當下蘇通直接拿起祝枝山的文章,從上至下仔細閱讀,從開篇,他心裡就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文辭實在是太好,而且不是那種華而不實的文字,根本就是拜帖中的範文啊!

    蘇通還沒讀到一半,心裡已經在犯嘀咕:「怪不得沈老弟遠在家鄉就聽說此人,感情真的是『江南名士』,這麼好的文章,我如何去評論?」

    祝枝山見蘇通臉色從傲慢變成驚訝,又從驚訝變成猶豫,當下心中現出幾分自信,自豪地問道:「閣下可有審讀完?在下雖然稱不上比在場眾人的文章好,但也不會太差吧?」

    蘇通沒有讀完,因為已經不需要了,他自問這麼好的文章自己是寫不出來的。他心裡也在暗罵祝枝山,你學問好待在家裡等著別人拜訪你得了,作何出來現眼,作這麼好的文章當拜帖,豈不是浪費才學?

    旁邊的士子笑得也很歡實,笑道:「看來蘇公子馬失前蹄啊,我們這位祝公子……應該稱呼一聲祝先生。在南直隸乃至全國那可是名聲顯赫啊,你就這麼判斷他的文章不好,總要有合適的理由,否則為江南士林恥笑啊?」

    這些人也是恨蘇通出的餿主意。居然要比試寫拜帖,結果最後只是粗略看了看,就選了兩篇文章出來。

    讀書人大多心高氣傲,自己的文章被刷下去,誰服氣?現在祝枝山這樣大名鼎鼎的才子。也跟咱們落了個一樣的下場,他們能不跟著起鬨?

    說到底,還是這些江南地區的士子有一種心理上的優勢,看不起福建來的蘇通和沈溪。

    蘇通嘆道:「這篇文章……」

    蘇通不是那種知錯不改之人,他心裡慚愧,就要認錯,可沈溪突然搶白道:「這篇文章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一句話,令在場所有人都譁然。

    大名鼎鼎的吳中才子祝枝山的文章,被你一個十二歲的後生歸為「狗屁不通」,若說剛才蘇通的表現是目中無人。那沈溪這番話,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

    饒是祝枝山覺得自己脾氣好,此時瞪大眼睛看著沈溪道:「閣下倒是說說,在下的文章……如何……」

    「狗屁不通」四個字他說不出口,這種話在他看來很粗俗,用這麼粗俗的話形容自己作出來的文章,不但是對他的侮辱,也是對斯文的侮辱。

    沈溪在所有人的打量下,仍舊氣定神閒,拿起茶杯來。先將杯子裡的茶一飲而盡,旁邊的人還在想,這時候你還有功夫喝茶,你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恐怕江南士子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你以後還想進學?

    沈溪喝完茶,突然把茶杯放下,卻是拿起酒壺的蓋子去蓋茶碗,因為酒壺的蓋子很小,直接落進茶杯中。

    蘇通為人精明。立即醒悟,沈溪這是對他進行點醒啊。

    文不對題……

    就是文不對題,蘇通笑道:「沈老弟說的沒錯,你這篇文章就是狗屁不通!一篇拜帖,寫於小小紅封之上,你這麼多字,能列得下來嗎?」

    包括祝枝山在內,所有人仔細一想,哎呀,的確是這麼回事。

    我讓你寫拜帖,你洋洋灑灑足足寫了四五百字,學問再好有個屁用,這是考你應用文不是考你才學。

    祝枝山算是成名已久的名士,連弟子都被譽為大才子,許多人把他的文章奉為經典,隨便寫篇文章出來都能在江南引起轟動,為人傳抄。顯然居然被人說「狗屁不通」,似乎還有理有據……

    祝枝山咳嗽兩聲,道:「誰說寫不下?拿筆來!」

    一句話,他身後的小廝趕緊給祝枝山換筆,原來祝枝山出門,經常會偶有啟發,在路上就潑墨揮毫作詩或者是寫文章、作畫,也是講求一個身臨其境的感覺。

    所以,他的小廝出門都會給他帶宣紙、畫紙和各種規格的毛筆、墨硯,為的是方便祝枝山的即興創作。

    祝枝山不但文章瞭解,書法也是一絕,雖然紅封不大,但換上細筆,以蠅頭小楷將所有內容撰寫上去,對他來說也挺輕鬆。

    於是乎,在場之人就有幸見識到了這位吳中大才子的現場書法,祝枝山無論是從提筆、落筆、行筆,都講究一個意境,水到渠成,力不多不少,字快而準確,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寫下來,最後竟然還能留出寫落款的空餘。

    在場之人不由心想:「難怪祝枝山詩文書法名貫江南,原來真的這般了得。」

    蘇通看了心裡更加緊張,他自知沒祝枝山此等本事,能以小字把整篇文章濃縮進一封拜帖之內。

    也怪把話說得太滿,若是剛才把話收回,再認錯,或者不會如現在這般尷尬,關鍵是剛才沈溪那動作分明就是在提醒他。蘇通心想:「難道是我理解錯了?還是說沈老弟也沒料到姓祝的有這等本事?」

    等祝枝山把落款寫好,放下筆來,在場之人叫好聲不斷。

    就算見不到謝鐸,能見到祝枝山這樣的名士,跟他同場比試詩文,那也是一種提升名聲的好機會啊。

    「怎樣?閣下請看,可有錯漏?」祝枝山寫好,把紅封一合,呈遞到蘇通這個「考官」手上。

    蘇通剛才在祝枝山寫的時候,就已經仔細看過。祝枝山的確沒有錯漏,而且哪裡是一封拜帖,而是一篇縮小版的名家書法啊。蘇通硬著頭皮看了一遍,最後搖搖頭。卻看著沈溪:「沈老弟,你也觀賞一番?」

    「好。」沈溪也站起身來,接過蘇通遞來的紅封,卻連打開都沒打開,一撇手。扔到地上去了。

    「哇!」

    又是一片譁然。

    真是個狂妄到連基本禮數都不懂的後生,連看都沒看就把大才子的文章扔了,你這是要有多大的勇氣?還是說你覺得能作出更好的文章來?

    祝枝山的態度之前還只是冷傲,此時已經帶著幾分憤慨:「閣下難道是要斯文掃地嗎?」

    「斯文掃地」,在這年代屬於比較惡劣的人品問題,輕則被人鄙夷,重則甚至可以被剝奪功名。

    祝枝山極為生氣,我的文章這麼好,你說扔就扔,你說看不起我也就罷了。可不能看不起我所寫的文章啊。

    我的文章高過於我的生命!

    沈溪神色仍舊淡然:「在下此時不是沈溪,而是謝老祭酒家的門子,我是替他扔的。」

    一句話,好似點醒夢中人。

    剛才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沈溪,可仔細一琢磨沈溪話中的意思,不少人已經偷笑出聲。

    多麼發人深省的一句話。

    我現在不是我,我是謝鐸家的知客。

    是謝家的知客把你的拜帖扔一邊去了。

    不明白?

    你文章好是嗎?這麼密密麻麻的,當寫佛經呢?我有工夫眯著眼把你的拜帖讀一遍,然後感慨,哇。閣下的文采好高,我這就進去給你通傳?

    在謝老先生面前賣弄文采,就算文章好又如何?我進去給你通傳了又如何,我不扔。謝老先生也給你扔了。

    祝枝山此時面色已經是通紅一片,他生平所受讚譽太多,出身官宦世家,年少開始從文習字,練習書法,詩詞文章都是優等。

    長大之後娶得嬌妻美妾,兒女成群。但就是在仕場上他稍有失意,本想去求教一下謝鐸到底是怎麼回事,才令自己有才學而不能進學,現在沈溪一個十二歲的後生,就給他好好上了一課。

    學問再好有個屁用,考科舉跟寫拜帖一樣,都是有一定規矩的,考官可不管文章到底有多華美,只知道文是否對題,只有緊密切合題目的文章才有可能榜上有名。否則天下那麼多士子,我以什麼標準來錄取呢?

    蘇通道:「祝公子,沈老弟他年輕氣盛,說話有些不知分寸,尚請見諒。」

    得了道理,他自然就要說點兒好聽的,連說這番話時,他臉上也帶著幾分得意。心裡卻在慶倖,幸好是跟沈溪一路同行。

    現在有機會拜訪謝鐸,還能從這些地方士子手上收受禮物,更是讓江南祝希哲這樣有才學的名士吃癟,真是過癮哪!

    祝枝山到底不是個衝動的年輕人,他已年近四十,雖然不甘心,但他還是認了,沒再跟在場之人說一句話,招呼後面的小廝一聲:「走。」

    然後灰溜溜下樓去了。

    人一走,很多人不由哄笑起來,他們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能見到名聞江南的大才子吃癟,這可是生平僅見的機會啊!以後對人說,祝枝山那天出糗我也在場親眼目睹,說起來多有面子?

    「沈公子,蘇兄,果然不是常人,連堂堂吳中大才子祝枝山都自愧不如,以後想不天下揚名都難!」

    於步誠送了禮,把祝枝山的文章比下去,獲得拜見謝鐸的機會,還見到祝枝山出糗,此時已不單純是恭維。

    蘇通本來很得意,聽到此話臉色僵住了。祝希哲的名字他沒聽過,但祝枝山的名頭他算是耳熟能詳。

    蘇通心裡暗驚:「祝枝山不是本名祝允明嗎?何時叫祝希哲了?」

    想到原來是祝枝山這個名動江南甚至是天下的大才子剛才被他抨擊得一文不值,他不由抹了一把冷汗。

    還好有沈老弟在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7
第三六六章 大媳婦,小郎君

    宴席散了,蘇通還有些沒回過味來,他從開始便不知這祝希哲就是名聞天下的江南大才子祝枝山,所以才鬧出這許多變故,心裡暗暗為最後能過關慶倖不已。

    從酒肆中出來,已是上燈時分,蘇通道:「沈老弟,下次可否先提前知會一聲,直到最後一刻我才知道此人是誰……若是因此丟了面子被江南士子嘲笑,那就不好了。」

    沈溪道:「之前我不是已經提醒過你了嗎?」

    蘇通搖頭苦笑。

    沈溪只對他說祝枝山是江南名士,他沒往心裡去,或者是在他心裡理解這「名士」的意思跟沈溪所理解的不同。

    蘇通心想:「以後若是再遇到這種情況,我可要細細思量了。」

    到了客棧外,唐虎已在那兒等候,等著接沈溪回商會分館。蘇通突然神秘兮兮湊過頭來,問道:「沈老弟,今晚於公子家裡有個宴席,你能否同去啊?」

    沈溪見蘇通那略帶隱晦的笑容,頓時明白了什麼。於步誠第二天將一同前往拜會謝鐸,他究竟送了什麼禮能讓蘇通怦然心動?

    莫不是此二人臭味相投?大晚上的去人家家裡飲宴,能做什麼好事?

    沈溪搖搖頭:「明日拜會過謝老祭酒,後天一早我們就要繼續啟程。旅途勞頓,我還是回去休息吧。」

    蘇通笑道:「沈老弟畢竟年歲尚小,身子骨經不起折騰……身邊有如花美眷,也要節制一些啊。」

    顯然他領會錯了沈溪的意思。

    沈溪是真的要回去休息,被蘇通當作是要回去貪戀溫柔鄉。蘇通總是以己度人,以為別人跟他一樣。

    沈溪回到商會分館後院,見林黛立在門口撅嘴看著他,臉上帶著新婚小媳婦一般的幽怨,見到沈溪都快要哭出來了。

    「你去哪兒了?我等你好半天,以為你走丟了呢……」林黛委屈地說道。

    沈溪笑了笑:「只是出去跟蘇公子商量接下來的行程……怎麼了,黛兒,一時不見我就想得慌?」

    「呸。不要臉,誰想你了?」

    林黛把頭側過去,想跟沈溪耍花招,可半晌沈溪都沒過來哄她。她又氣呼呼地轉過頭來,正好跟沈溪的頭撞在一起,「你……你又這樣,壞死了!」

    林黛不再只是個天真爛漫的小蘿莉,她已經十五歲。待字閨中準備嫁人了。

    這次與沈溪北上,按照周氏之意,二人要以主僕身份相處,林黛是沈溪的小丫頭,負責照顧沈溪,但沒有強令她不能跟沈溪怎麼怎麼樣。

    以前林黛總念叨,若是自己不能跟沈溪長相廝守,就讓沈溪帶她私奔,此番與私奔很像,二人同行。無拘無束。

    沿途住客棧時,林黛經常想若是沈溪去她房裡「搞偷襲」該多好,可沈溪一路上都規規矩矩,對她關心倒是挺多的,但到了晚上不但沒有同榻共枕,甚至連同房都沒有,讓她好生失望。

    林黛也想過,或者是沈溪怕路上人多眼雜,不太方便成就好事,所以到了南京安頓下來後。她開心地佈置好了自己的房間,準備作為她新婚的婚房,可沈溪一整天連跟她單獨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沈溪進到房裡,與林黛、甯兒和朱山坐下來吃晚飯。剛才酒桌上。人多嘈雜,又發生那麼多事,沈溪只是象徵性地動了兩下筷子,他覺得還是回來就著小菜下飯更能填飽肚子。

    朱山吃飯一向很快,但這次沈溪動作更快。

    只吃了一碗,沈溪就落箸:「我已跟蘇公子商量好了。明日去拜訪謝老祭酒,後天一早出發,渡江北上。」

    朱山傻笑著問道:「是過大江嗎?我聽爹說過,那江面好寬的……」

    沈溪心裡升起一抹疑問,按照朱起的說法,他祖籍汀州,而且早年帶著一群人隱居山林,應該沒出過福建,沒事怎會跟朱山講起千里之外的長江?

    再一想,或者朱山口中的「大江」,其實是閩江或者是汀江,但好像又不對,沿途朱山看到過汀江、閩江和錢塘江,沒發出過「江水好寬」的感慨。

    沈溪道:「吃過飯,先各自回房休息吧。」

    正要起身離開,甯兒突然道:「小姐,讓奴婢今晚跟您一起睡吧。」

    林黛正恨沈溪不解風情,怒氣衝衝反問道:「你幹什麼要跟我一起睡?跟小山睡怎麼了?」

    在分配房間時,沈溪自己單獨一間,林黛一間,而朱山和甯兒兩個屬於丫頭,擠在一張床上。

    甯兒帶著幾分忌憚看了朱山一眼,有口難言。

    沈溪心裡透亮,朱山晚上打鼾的聲音太過響亮,令甯兒睡不著……他自己也跟朱山同房睡過,深知其中之苦。

    沈溪回到房中,第一件事便是更衣,然後準備去院子裡漱洗。

    此時已是冬月,天氣寒冷,這年頭衛生環境普遍較差,主要是人們為生計奔波,沒心思追求生活品質。

    但沈溪卻是文明人,不想捂出跳蚤或者蝨子來。

    此行他帶的衣服算不上多,最多只能做到幾天一替換,在南京歇腳這幾日,正好洗滌衣物補充補給。

    沈溪剛換好衣服,林黛端著木盆進來,裡面盛著熱氣騰騰的熱水。她的樣子就像個賢慧的小媳婦,沈溪正要過去接過,林黛不肯,直接送到床邊。

    「喏,洗腳吧。我幫你。」林黛臉色有些羞紅。

    林黛居然主動委屈自己給他洗腳,這尚屬第一次,沈溪笑道:「我自己來就好,你先回房去吧。」

    林黛聽到這話,帶著幾分羞憤道:「你是嫌棄我,覺得我不如謝姨,是嗎?」

    沈溪聽出林黛的醋意,趕緊解釋:「沒有的事,就算謝姨嫁過來,不也沒幫我洗過腳?」

    林黛道:「可是……當妻子的就要為相公洗腳啊,我娘當初就經常幫我爹洗腳,她說,男人做大事,女兒家要懂得體諒丈夫……」

    沈溪心想:「雖然林黛總不提自己的親生父母。可到底她離開父母時已有九歲,很多事情都已經銘刻到腦海裡,以前官宦千金的家教對她影響不小。」

    沈溪笑道:「那你有見過我娘給我爹洗腳嗎?」

    這個問題把林黛給問住了。

    說真的,她還真從未見過。並非是周氏和沈明鈞要躲在房間裡,做一點閨房之樂的事不給小的瞧,實在是沒有!就算周氏對丈夫很依賴,可因她的強勢,沒讓沈明鈞給她洗腳就算不錯了。

    林黛一時踟躇。新舊觀念對她的觀念產生一些影響,但以她目前的認知,應該是沈溪說得對,畢竟以後她要嫁的人是沈溪,女人以丈夫的意念為準則總沒錯。

    沈溪見林黛不肯走,笑道:「小媳婦,我要脫衣服了,你再不走,我就抓你過來,給你洗腳。」

    林黛一聽。嚇得趕緊跑了,等出了房間門口才反應過來:「我不就是以小媳婦的身份過來的嗎,他要寬衣我伺候著,他要給我洗腳我推開就是,跑出來作何?」

    等反應過來,為時已晚,再回去又有些不好意思。林黛自尊心很強,能落下臉過來一趟已經鼓足了勇氣,再來一次她還真下不起那心。

    沈溪把林黛「趕」出房門,鬆了口氣。

    長大後的林黛。出落的亭亭玉立,在他眼中一天比一天誘人。如今小妮子已經變成大姑娘,身子不再青澀,為人又知情識趣。會做些小動作來吸引他。

    沈溪自己的身體也在逐漸發育中,現在已經具備做男人的條件,就算跟林黛做了夫妻,閨房生活不會很和諧,但至少要了林黛的身子還是可以的。

    的確是兩廂情願,人又在外地。沒家裡的管著,想怎麼都行。但沈溪不準備過早做這種事情,這對現在這副身體很不利,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三更敲響,沈溪放下書本,吹燈上床,剛合上眼睛,就聽到房間門「咯吱」響了一下,不知道誰在外面推門,結果推不開……沈溪從裡面把門栓插上了。

    「開門。」

    門口傳來林黛含羞帶怒的聲音。

    沈溪只好過去把門打開,這門栓其實只是一條一尺見長的木棍,若真有什麼賊摸進來,靠這個是擋不住的,但賊撥門栓又或者撞門,會發出聲響,可以提前預防。

    「為什麼要插門?以前在家裡你從不插門的。」林黛進屋後,又羞又惱,看樣子就差要伸手打沈溪,質問他為何那麼「忘情負義」了。

    沈溪苦笑道:「這不是人在旅途嗎,總要小心些才好。」

    林黛懷裡抱著個枕頭:「那……那我們一起睡,我……一個人害怕,睡不著。」

    林黛已經許久沒對沈溪說「害怕」了,或者這是她想表達親近的方法吧。

    沈溪點點頭道:「可以啊,不過我很累,沒時間跟你講故事……你睡外面,我睡裡面。」

    「嗯。」

    林黛沒提什麼意見,過去擺好自己的枕頭,先等沈溪上榻,她才吹滅蠟燭鑽進被窩。

    沈溪跟謝韻兒同房時,不會多想,可面前的是他青梅竹馬的小童養媳,孤苦伶仃對他痴戀不已。這令沈溪難以平心靜氣,只能頭朝裡面竭力拋去旖念。

    最開始,林黛的確規規矩矩,可還沒等多久,手已然伸了過去,先搭到沈溪肩膀上,後來乾脆環著沈溪的腰,將他緊緊抱住。

    「黛兒,做什麼?」

    林黛挪過頭跟沈溪共枕,頭依偎在沈溪的肩膀上。

    林黛什麼都不說,雖然她年歲比沈溪大三歲,可有些事她畢竟沒經歷過,周氏也沒跟她具體說明,她其實只是一知半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8
第三六七章 拜見謝鐸

    林黛不說話,也不鬆手,更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其實只要靠著沈溪的肩膀,小丫頭心底就會升起安逸的感覺,就好像擁有了整個世界。

    少女只有懷春的心思,只求精神上的寄託,並不奢求別的,再加上林黛對於男女之事並不是很懂,就這樣抱著沈溪已經很開心,不多時人就沉沉睡了過去。

    但這可苦了沈溪,男孩子在懂事之後,很多事情是控制不住的。

    沈溪一直折騰到很晚才入睡,半夜醒來,林黛仍舊抱得他緊緊的。等第二天早晨起來,依然是昨夜入睡的姿勢,只是林黛沒有昨晚抱得那麼緊了,靠在他後背上,睡得好似八爪魚一樣。

    沈溪想把她從自己身上解下來,但只是動了一下,林黛就醒過來了。

    「嗯……」

    沈溪轉過身,與林黛對視。

    小妮子羞赧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因為她上身只是著小褻衣,看上去嬌羞可人,春意盎然。

    沈溪起來穿衣,林黛好似小嬌妻一樣幫忙,但沈溪卻不習慣被人侍候。

    因為昨夜睡得不好,沈溪起床後感覺身體像散了架一樣,洗漱完簡單吃了點兒東西便出門去。

    蘇通見到後,感覺沈溪舉止有些彆扭,笑著打趣:「都說了沈老弟你要節制一些……」

    沈溪瞪了蘇通一眼:節制你娘啊,看不出我這是落枕了嗎?

    蘇通的精神很好,他身後跟著於步誠和一位名叫令中傑的士子……今日去拜訪謝鐸,四人同行。

    沈溪沒去過謝鐸府上,但其餘三人包括兩名本地士子也不知道,因為這是謝鐸臨時租的房子,不是親近的人根本不知具體位置。

    明代京官可以依品秩高低,配給勤務員、伙伕、馬伕、門衛、抄寫員等皂役,如果不要這些人員的話,可以折算成工食銀歸己有。

    《玉堂叢語》中曾記錄了謝鐸集資買房的典故:謝鐸一直租公家的房子住,因為南京的房價一個院子要六百兩銀子。以謝鐸二百兩的年俸根本買不起。

    所以謝鐸想了個辦法,就是把朝廷配給他的馬伕、伙伕等僕從全部「折現」,終於把房子買了下來。

    但據沈溪所知,此時謝鐸並未買房。

    沈溪不清楚是不是因為謝鐸與他的交集。改變了歷史走向。等到了請帖上註明的地址,沈溪發現謝宅的知客和僕從一概不少,這說明老人家也是懂得享受生活之人,而且他也有財力這麼做。

    《禮記•曲禮》中言:「大夫七十而致事。」意思就是官員七十歲以後就得退休。而到明朝開國時,朱元璋下令官員六十而休。開國功臣劉伯溫也是年滿六十就主動提出致仕,得到朱元璋犒賞。

    到了弘治四年,朝廷下令:「自願告退官員,不分年歲,俱令致仕。」就在這條法令發出後,謝鐸就興高采烈申請致仕了,當時他才五十六歲,尚未到法定退休年齡,可見謝鐸對於做官實在是沒什麼興趣。

    本來弘治皇帝是要清除朝廷的冗官冗員,結果該退的沒退。不該退的卻退了,而說出去的話又收不回,弘治皇帝除了在心裡暗罵這匹夫不識好歹,卻沒任何辦法。

    結果第二年閩浙以及兩廣之地爆發瘟疫,弘治皇帝委派欽差探明情況,第一個就把謝鐸給想到了。

    你個老匹夫,不想給朕做事是嗎,現在是讓你為國效命,為民生服務,你敢違抗聖旨?

    本來謝鐸在考察過嶺南瘟疫。開始推行種痘之法後,朝廷準備委以重任,結果老先生一辦完公差,直接寫了奏摺把具體情況稟明。連京師都沒去,又回家安享天年去了。

    弘治皇帝很著惱,後面隔三差五就有人在他面前舉薦謝鐸,就好像是他這個當皇帝的把忠臣給逼走似的。

    按照大明朝廷的規定,提前致仕的官員,將予以升職晉級的獎勵。一般升一級。謝鐸致仕前是從四品,到了致仕反倒俸祿升了一級,收入不少反多。

    這樣一來,謝鐸手頭闊綽了一些,加之又是租住公家的房子,所以才沒有削減隨身的侍從。

    謝家宅門外,昨日見過的小廝早已等候。

    沈溪投遞名帖時,蘇通有些緊張,怕謝鐸不允許除沈溪之外的其他人入內,誰知小廝只是看過名帖,連問都沒問,直接在前面引路,讓四人進到院落中。

    院子簡單樸實,只有前後兩進,前院連個正堂都沒有,過了院子正對的就是謝鐸的書房,後院則是謝鐸和僕從的臥房。

    因為夫人早逝,兒孫也不在身邊,謝鐸幾乎算是一個獨居的孤寡老人,但他的性格開朗,在院子裡養花種草,甚至還開闢了個小苗圃,裡面種植一些草藥。

    沈溪不知道這是否跟謝鐸當年考察瘟疫有關。

    「四位且稍候,我這就進去通傳。」

    小廝恭敬行禮後,把四人留在院子裡,自己進門去了。

    蘇通看了院子後不禁有些失望,這簡直是小門小戶人家的院落啊,跟謝鐸的名聲實在不相符。他打量苗圃裡種的草藥,忍不住看了沈溪一眼:「沈老弟,你可知這種的是何物?」

    沈溪家裡經營藥鋪,對於草藥當然是門清,但他不想解釋太多,只是搖搖頭故作不知。

    至于于步誠和令中傑,也對謝鐸的府邸充滿詫異,這會兒他們簡直以為自己走錯了門庭,這「謝老先生」不太可能是前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吧?不然就算謝鐸想低調,朝廷也不斷然不會如此虧待他。

    半晌後,小廝扶著個拄著拐棍的老人走了出來。

    沈溪看了過去,雖然比之六年前相見時蒼老些許,但沈溪一眼還是認出這就是那個沒什麼官架子的欽差。

    至於謝鐸為何會拄著拐棍,看起來行動不便,沈溪初時以為謝鐸年老,力不能支,但仔細觀察後,發現謝鐸步伐穩健,手腳平穩,這衰老的模樣多半是故意裝出來的……

    或者謝鐸是想讓這幾個後生出去後傳揚。說他的確年老體邁,連路都走不動了,根本就不可能出仕,正好達到其避免少見或者不見客人的意圖。

    「甯化舉子沈溪。見過謝老祭酒。」沈溪上前行禮,同時將謝鐸身份言明,打消另外三人的疑慮。

    蘇通等人雖然心裡犯嘀咕,但還是上前恭敬見禮。

    謝鐸笑道:「你真是當初那個小傢伙沈溪?好些年沒見,一下子長大許多。若你不打招呼,我還不敢相認呢!」

    謝鐸對沈溪很親切,就好像自家長輩對晚輩一般。

    於步誠滿腹疑竇:「這位老先生看著不像謝老祭酒啊,莫非這兩個福建來人,找人串通好演戲,騙財騙色?」

    但隨即想到是自己主動找蘇通請求「入夥」來見謝鐸,對方二人尤其是這個年少的,絲毫也沒有勸誘之語,越發覺得事情蹊蹺。

    關鍵是謝鐸怎會跟一個十二歲的後生這般熟稔?難道沈溪跟謝老祭酒之間有親戚關係?

    「老祭酒說的是,學生已經長大了。頭年汀州府院試第二,今年福建鄉試,僥倖得瞭解元。」

    沈溪把自己近年的成績彙報給謝鐸聽,怎麼說謝鐸也算對他禮遇有加。人家表現得對你親近,你也要表現得恰如其分,總之是禮多人不怪。

    謝鐸滿意地點了點頭,擼擼鬍子:「此事老夫已有耳聞,著實為你高興。走,到裡面說話。」

    沈溪上去攙扶謝鐸,就好像真正的爺孫一般。

    蘇通三人跟在後面。就連蘇通也心生懷疑:「沈老弟怎麼可能早年與謝老祭酒相識?這莫非是另一位謝先生?」

    可到了謝鐸的書房,等蘇通和於步誠等人見到書架上琳瑯滿目的藏書,一個個頓時驚訝得合不攏嘴:宋版書甚至是絕版書比比皆是。

    謝鐸是有明一朝最著名的藏書家,成化四年。其父便在家鄉桃溪建「貞則堂」,後來他又於「貞則堂」之東建藏書閣為「朝陽閣」。第一次辭官後,謝鐸以中秘圖書以及四方所購置於「朝陽閣」中。

    有的書如《尚書》、《西漢書》、《韓柳李杜集》殘缺不全,又多方鳩集,與其他收按類收藏。藏書達數萬卷。編有《朝陽閣書目》,並著有《桃溪集》、《伊洛淵源續錄》、《尊鄉錄》等。

    如今書屋裡的書。不過是謝鐸近期收集所得,但即便這樣,也遠非一般「老先生」能做到。

    蘇通三人咋舌不已:「怪不得當了朝官連房子都買不起,感情把錢都用來收攏書籍了。」

    謝鐸對於自己的藏書也很滿意,見蘇通看到書後正欲伸手,隨即意識到什麼馬上又收了回去,不由笑道:

    「書本來就是拿來讓人看的,你們若想看,只管翻閱便是,只是不許帶出這屋子。若身上有火信,也先留在門外。」

    這年頭的人,很多都會帶著火摺子出門,因為這書房裡藏書多,屬於易燃物品,裡面別說火摺子,就連燭臺就沒準備。

    由此可見,謝鐸不會在這書房裡挑燈夜讀。

    蘇通三人很高興,這次來拜訪謝鐸,能一睹許多絕版書的真容,足夠誇耀一輩子了。

    謝鐸笑道:「小沈溪,多年沒見,我後院種了幾株外間不常見的藥草,正好你懂這些,幫老朽看看如何?」

    「是。」

    沈溪知道謝鐸是要借一步說話,恭敬應了,隨謝鐸一起往後院去。

    還沒出後堂,謝鐸就把枴杖交給旁邊侍候的小廝,身體站直,腿腳也恢復了靈便。沈溪故作驚訝,謝鐸活絡一下筋骨,道:「可別對外人說啊!」

    「學生明白。」沈溪道。

    謝鐸感慨地說:「聽聞這屆福建鄉試解元,名叫沈溪,我還驚訝了一下,算了算你年歲,不過才十二三,只想或事有湊巧?但後來又聽說這沈溪是寧化人,便知是你無疑了。福建鄉試解元,真是年少有為呀!」

    沈溪沒想到謝鐸遠在南京,對他的事也打聽得這般清楚,心裡不由帶著幾分感激:「學生初至應天府,本該馬上來見,只是……」

    「只是怕吃閉門羹,是嗎?卻也怪不得你。」謝鐸笑道,「若你到了南京,過門不入,我才不會原諒你。幸好讓家僕找到了……挺好的,你馬上就要到太學,在裡面用心讀上幾年,對你的幫助很大。」

    「你府試和鄉試的文章我都看過了,才學不錯……對了,聽說昨日你與祝允明見過面了?」

    沈溪心想,謝老先生對外面的事情瞭解得這麼清楚,哪裡有避世的味道?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9
第三六八章 不勝酒力

    沈溪跟祝枝山見面是頭天發生的事,翌日就傳到謝鐸耳中,這說明謝鐸並非閉目塞聽,他說是隱居避世,但對於外面事情知道得不少。

    沈溪留意到,雖然謝鐸的兩進院子看起來簡陋,但實則佔地面積比之三進四進院子還要大許多,除了幾塊苗圃用地外,後院還有個半畝大的湖泊,長滿荷葉的湖邊有個小亭子,亭子中間是一個石台,周邊佈置了幾根凳子,看起來精巧雅緻。

    石臺上擺放著個茶託,茶託裡放著茶壺和茶杯,說明謝鐸經常在這裡會客。這一切足以證明:謝鐸只是不見生客,他的學生和至交好友肯定往來頻繁,但由於保密工作做得好,才令外界覺得他什麼人都不見。

    既然謝鐸主動提出來,沈溪不敢隱瞞,行禮道:「是學生魯莽,得罪了祝先生。」

    謝鐸輕輕一嘆:「希哲這兩年,曾到府上投過幾次名帖。他恨不得即刻就能中進士,可古來這樣自以為懷才不遇的人還少嗎?就說柳三變,才華再好,天子善其詞,可最後如何?終歸靜不下心來潛心科舉……昨日你的作法,簡單有效,猶如洪鐘大呂,想必能讓他猛醒吧。」

    這些事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沈溪很想問這麼一句,但也知道,要真問出來未免有些冒昧。謝鐸既知他對付祝枝山的那一套,估摸著連蘇通收受士子好處前來拜見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溪本以為謝鐸讓他到後院看藥草只是藉口,但未料後院的苗圃面積更大,種植的草藥更多。

    謝鐸對於自己的勞動成果很高興,是藥三分毒,一般來說種草藥的周圍連蔓草都難以生長,更別說是把不同的藥草種到一塊兒去了。

    謝鐸看起來是把草藥種在苗圃裡,但苗圃裡的土跟院子的土顏色不同,分明是從別處運來,然後用木板分隔開,一個苗圃。如同分隔成一段段梯田。

    謝鐸為了種植藥草,花費的心思不少。

    謝鐸一心唯讀聖賢書,隔絕於世俗之外,可六年前考察閩浙和兩廣災情時。

    見到百姓有病卻無藥可醫,只能用一些荒誕的治病之法,求神問卜,錢花光了就吃觀音土果腹,令他感覺民生疾苦。回來後便在家裡種植草藥,但沒什麼經驗,花了幾年時間摸索才有如今的成果。

    「沈溪,你是醫藥世家出身,卻不知你是否懂得種植草藥?有些藥,於應天府之地難以成活,我就算在這裡種得再好,換到別處……卻無法存活。」

    謝鐸栽種草藥的主要目的,是想培育種子,把種子送到各地栽種。就如同農學家一樣。

    沈溪點頭,中藥所用藥材,產地來自大江南北,需要的溫度和空氣濕度、土壤鹽鹼性各不相同,想在一地內種遍所有草藥是不現實的。沈溪雖然浸淫藥材多年,知道草藥的大致習性,可具體怎麼種植,他也不太清楚。

    但沈溪對於中藥的理解,顯然高於半路出家而且因為消息閉塞無法獲取有益資訊的謝鐸。

    沈溪跟謝鐸講解一番,謝鐸不住點頭。受益匪淺。

    三人行必有我師,沈溪只是個十二歲的稚子,但謝鐸也是不恥下問,可見謝鐸此人不像外界所傳的那麼食古不化。生人勿進。

    過了一個多時辰,謝鐸突然想起:「倒將書房裡的客人給遺忘了。」

    沈溪知道這是送客的潛臺詞,連忙道:「學生也該告辭了。」

    謝鐸哈哈一笑:「別當老朽是趕客,其實也是年老體衰,出來這一會兒就感覺腿腳支撐不住了,等你從京師返鄉時。一定要再來坐坐。或者那時,你已高中進士了吧……」

    這算是謝鐸的美好祝願。

    沈溪跟謝鐸回到書房時,蘇通三人站在書架前,目不轉睛地看著書頁,表現得似乎求知若渴,但實際上過了一個時辰,他們翻看幾本書後就已經不耐煩了,但為了不給謝鐸留下壞印象,只能繼續「演戲」。

    當然,他們心裡也有些不爽,既是一同前來拜訪,結果謝鐸給他們擺臉色,把沈溪叫出去單獨敘話,實在是有些瞧不起人。好在他們所求的不過是一個能拜訪謝鐸的「名」,對於實質的內容反倒不太在意。

    見到主人回來,蘇通三人小心翼翼地把書放回書架上,走上前對謝鐸行禮。

    謝鐸道:「寒舍簡陋,未及招待,還望見諒。」

    蘇通恭敬道:「老祭酒客氣了,學生能來拜訪,已是三生有幸。」

    謝鐸擺擺手:「這麼個寒酸的地方,來一趟算什麼有幸?時間不早了,我這就叫人送你們出去。」

    蘇通、於步誠和令中傑趕緊行禮告辭。

    不管怎麼說,人家是致仕的朝臣,還是譽滿天下的大儒,就算來一趟連杯茶水都沒喝,但僅僅是人家讓你看他想方設法收集的藏書,已是多大的榮幸?

    謝鐸沒有親自相送,讓知客送四人出門。

    到了門口,蘇通回頭望了那不大的門楣一眼,感慨道:「謝老祭酒的屋舍儉樸至斯,可所藏浩瀚啊。」

    地方小,藏書多,謝鐸本身便是一座移動書庫,這南京城裡小小一隅,已經算是南京城數一數二的圖書館,藏得下半個南京城的學問。

    於步誠跟著發出慨嘆:「若能時常前來拜會,必能增進學問。要是能拜謝老祭酒為師……名師出高徒,不敢想啊!」

    沈溪心想:「出了門口在這兒長吁短嘆,無非是要顯擺自己進過一次謝鐸府邸而已,這些話怎不當著謝老先生的面說出來?」

    沈溪不言,蘇通等人也沒問沈溪跟謝鐸單獨在後院交流了些什麼。

    一行四人出了街口,那邊轎子已在等候,於步誠精神煥發:「蘇兄,昨日與你一聚,尚未盡興。今日在下邀請幾位好友再會,不知你……還有沈公子、令公子可否賞臉?」

    蘇通眼前一亮:「就怕叨擾啊。」

    於步誠道:「無妨,那在下先回去準備,下午備了轎子上門去請,沈公子和令公子也一定要來喲。」

    既然見過謝鐸。今天就要趁著沈溪和蘇通沒走,把親朋和同窗好友叫過來,好好在這些人面前顯擺一番,二來也算是償還沈溪和蘇通的人情。

    於步誠算不上是南京豪門望族的公子。家裡最多有幾人曾在朝中為小吏,蘇通一介外鄉人,想結識那些真正官宦世家的子弟還是很困難的。

    與令中傑作別,日頭正好掛在天空正中,蘇通帶著沈溪回客棧。一進客棧門,裡面南來北往的士子都圍攏上來,詢問二人見謝鐸的情況。

    蘇通道:「自然是見到了,謝老祭酒還留我等借閱古籍……」

    「哇。」

    旁邊的人一片感嘆。

    都知道謝鐸是著名的藏書家,這樣的人通常把書籍當作命根子,現在能夠慷慨將藏書給他們瞧,那算得上是禮遇有加。只是他們不知,其實謝鐸的藏書大多數都在桃溪老家那邊,根本不在謝鐸於南京城這邊的居所內。

    蘇通意氣風發:「沈老弟,眼看就到晌午。這商會你也別回去了,留下來吃頓家常便飯如何?」

    沈溪估摸著這會兒回去,估計林黛她們已經吃過午飯了,為避免折騰,便隨蘇通上二樓進到房裡。

    店家那邊早準備好了,菜色簡單,三菜一湯,配了一壺酒兩個酒杯。

    蘇通知道沈溪不喝酒,把沈溪的酒杯撤下,此時卻有人開門。正是蘇通帶的丫鬟甄兒。

    甄兒小模樣也算俏麗,最重要的是一對大眼睛如同會說話,進來就含情脈脈看著蘇通。

    「老爺,少夫人說。為您準備好了酒菜,請您過去……」甄兒的聲音很是嬌媚。

    蘇通臉色不太好看:「沒看到老爺今天要招待客人嗎?一介婦孺,不知禮節進退,到了南京城就躲在房裡,一點兒都不識趣……讓她過來招待一下沈公子!」

    甄兒見蘇通發火,花容失色。趕緊去叫蘇通新納的小妾楚繡。人還沒出門,蘇通看著沈溪道:「小戶人家的女人,就是不懂規矩。」

    沈溪道:「在下只是來吃頓飯,還是不要叨擾嫂夫人了。」

    「嫂夫人?哼哼,這一路上一點兒苦都吃不得,這會還要跟我鬧著不走了,想要回福建老家……既然不能跟我行遠路,我納她作甚?沈老弟,你多吃點兒菜,別讓女人掃了我們的雅興。」

    沈溪知道蘇通的愛情觀很扭曲很變態,在蘇通這樣大男人主義者心目中,女人最多只是男人的附庸,我供你吃供你喝,你除了要為我生孩子,還要負責取悅我,甚至是取悅我的朋友。

    不可否認,這種相對浮躁的士子風氣,哪朝哪代都會有,太平年景更甚。

    楚繡儘管心中不情願,可她畢竟只是滕妾,丈夫不是丈夫而是「老爺」,跟丫鬟相比她只是多了個名分而已。

    楚繡出來,蘇通讓她給沈溪敬茶,沈溪趕緊把茶壺拿起來自己倒。

    蘇通笑道:「沈老弟如今年歲不小了,還帶著美眷上京,是否……需要習慣一些?」

    沈溪道:「蘇兄或者不知,我所帶的只是照顧起居的丫鬟,並非美眷。」

    沈溪是怕蘇通惦記自己身邊三個女人……其實這一路上,甯兒就有意無意在問蘇通的事,她似乎很想做蘇通的第四房姨太太,可惜沈溪沒給她太多接近蘇通的機會。

    至於朱山,沈溪可不想禍害人,林黛則要小心守護,這才是他的白雪公主,以後的小嬌妻。

    蘇通見沈溪不肯接受好意,也沒勉強,只讓楚繡在旁斟茶斟酒,與沈溪言笑之間,狂放無忌,甚至還教楚繡玩「皮杯兒」的把戲,要她給沈溪嘴裡渡茶,大有一種把妾侍當作是風月女子可以隨時拿來招待朋友的感覺,讓沈溪大感吃不消。

    沈溪吃過午飯就要告辭,蘇通道:「還是先在這裡睡過午覺再走,就在隔壁房間。一直空著,就想著沈老弟偶爾過來,有地方落榻。」

    蘇通果然是不太在乎銀子,就算把房間空著,也會刻意多租上一兩間,有備無患。

    沈溪正要回絕好意,蘇通使了個眼色,甄兒剛忙過去扶著沈溪,嬌聲道:「沈公子是否不勝酒力?奴婢服侍您進去歇息。」

    沈溪面色尷尬:「甄兒姑娘誤會了,在下並未飲酒,何來不勝酒力之說?」(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39
第三六九章 倩影相隨

    按照蘇通的意思,是要讓甄兒送沈溪進房休息,可沈溪見到這等陣仗,怎會留在客棧?

    蘇通喝了幾杯,人有些醉醺醺的,堅持親自送沈溪出客棧,還提醒沈溪好幾次,下午會派人去商會那邊迎他去於步誠家。

    沈溪推辭不過,只好先回商會分館,準備晚些時候裝病推脫。

    沈溪出客棧沒走幾步,迎面過來一頂小轎。

    小轎看起來平常,沈溪沒多想,往路旁躲了下,結果小轎直挺挺朝他撞了過來,當前一名小廝模樣的人好似故意找麻煩,沈溪一個閃身堪堪避開,那人繼續攔在前方,喝了一聲:「你踩著我腳了。」

    聲音很熟悉,沈溪抬起頭來,正好對著熙兒的臉。

    換上身小廝的衣服,熙兒俏臉上增添了幾分英氣,一雙眸子骨碌著在沈溪臉上打量,比當日穿文士衫扮男裝還多了幾分慧黠和靈動。

    「真巧啊。」沈溪拱拱手。

    二人算是「故交」,一起喝過酒、吃過飯,沈溪還曾給她畫過肖像畫,換傷藥,一起裝扮倭寇,最後將宋喜兒誘捕殺死沉江。

    熙兒略微有些驕橫:「巧什麼巧,現在你踩著我腳了,快跟我道歉。」

    熙兒似乎故意跟沈溪置氣,沈溪不為己甚,目光落在那頂小轎上,就在他想裡面到底是雲柳還是玉娘時,玉娘的聲音傳來:「不得對沈公子無禮。」

    說話間,玉娘一襲漂亮的裙裝,從轎子上下來,淺笑晏晏望著沈溪,欠身一禮道:「奴家見過沈公子。」

    沈溪回禮:「玉娘有禮了。」

    玉娘似乎是對於沈溪的還禮感覺幾分榮幸,笑了笑道:「沈公子,不妨找地方坐下來說話?」

    沈溪看了看路邊,正好有家不大的茶樓,於是作出請的手勢,與玉娘一起入內。上到二樓。找了靠窗的位子。玉娘卻不太敢與沈溪同坐,道:「奴家一介卑微之人,不敢與解元公同桌而坐。」

    「玉娘此話就有些見外了,請坐。」

    雖然這年頭等級森嚴。但沈溪沒有那麼多拘禮的地方。再者說了,如今的玉娘也不算是賤籍中人,已經是良家。

    玉娘這才斂起裙子,恭謹坐下來,卻是低著頭沒有與沈溪對視。也是為表示對沈溪的敬重。

    玉娘道:「沈公子當日走得太急,奴家也是在公子離開福州後才得知……」

    沈溪道:「不辭而別,實在是家中掛唸得緊。玉娘,你不是要留在福州城嗎,卻不知……為何到南京來了?」

    玉娘笑道:「奴家此行乃是前往京城,路徑應天府,聽聞沈公子昨日令吳中才子祝枝山鎩羽,方知沈公子也在此地,便讓人問了沈公子的住處,冒昧來訪。卻是在外面遇到。」

    沈溪點了點頭,但他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他住在商會分館又不是客棧,玉娘怎會這麼準確找來客棧,還會在門口偶遇?或者玉娘早就來到,一直派人暗中盯著他,等他出來時,正好裝作「偶遇」。

    沈溪道:「那確實是很巧。在下心裡一直有疑問,難得今日遇到玉娘,不知玉娘可否為在下解惑?」

    「但說無妨。」

    玉娘似乎也料到沈溪會有問題問她。

    「這屆福建鄉試,背後有賄考之事出現。玉娘可有聽聞?」沈溪道。

    玉娘輕輕頷首:「奴家確有聽聞。」

    沈溪問道:「那玉娘,可有為在下……暗中走過門路?」

    玉娘遲疑了一下,才幽幽作答:「沈公子才學過人,獲得福建鄉試解元乃是實至名歸。沈公子怎能對自己的才學有所懷疑呢?」

    沈溪笑道:「若真是如此的話,那我在這次鄉試中,未免顯得太過特殊了。」

    玉娘想了想,啞然失笑:「沈公子又何必妄自菲薄?其實這屆福建鄉試,內簾官所選定的解元,就是沈公子。只是……奴家不過是替沈公子討了個公道而已。」

    沈溪嘆了口氣。

    長久以來盤桓在他心頭的疑問終於算是解開了,為何在一屆如此烏煙瘴氣的鄉試中,他還能得到解元的頭銜,不是因為他的學問有多好,而是玉娘以及她背後的勢力暗中發力了。

    一句「替沈公子討了個公道」,要動用多少關係,花費多少銀錢?甚至可能是以美色相誘!

    這背後隱藏的東西太多了!

    沈溪起身,恭恭敬敬行禮:「在下一定牢記玉娘的恩情。」

    「不敢當,不敢當。」玉娘站起身道,「沈公子對奴家恩同再造,奴家就算為沈公子奔走說話,那也份屬當然。沈公子切勿多想,奴家所言句句屬實,沈公子本就是內簾官所選定之解元,只是有人想從中作梗。奴家所幫的,不過是個小忙。」

    沈溪笑了笑,這還算是小忙?要不是玉娘以及她背後的勢力,他別說得解元,很可能直接榜上無名,要再等三年。三年之後誰又知道是何模樣,考鄉試就一定能中舉?別等蹉跎三年之後,又等三年。

    重新坐下來,玉娘把福州城裡的情況大致跟沈溪說了一下。

    「……沈公子離開福州後,方都指揮使因被朝廷勒令剿匪,無暇顧及福州城內勢力,訾倩想收攏原本宋喜兒的手下,重振旗鼓,但她並無宋喜兒的號召力,如今福州城裡勢力眾多,相互對峙,隱約間車馬幫和汀州商會的勢力最大。」

    沈溪大概也料到了。

    宋喜兒失蹤之後,別的勢力所要搶的都是有形的資產和地盤,卻忽視了一些勞動密集型產業,諸如碼頭和車馬行,沒有及時伸出手。這是城裡聚集勞力最多的地方,誰掌握了,就等於擁有大批壯丁資源。

    或者在一些人看來,這些人只能做力氣活,上不得檯面,可就是這些處於社會最底層的人,可以擰成一股繩,只要糾結起來,就足以各家勢力分庭抗禮。

    而別的勢力一時人手缺乏。不得不對外招募人手,可卻沒有太好的方式安頓所有人「就業」,冗員一多,勢力內部消耗增加。矛盾便會突顯,令商會及車馬幫有機可趁。

    碼頭的壯丁,平日是出苦力的力夫,一旦需要,只要拿上刀槍就是幫眾成員。在爭搶地盤時。人數優勢無比明顯,加上沈溪給馬九和龍掌櫃制定的一套完整的規章制度,車馬幫想不壯大都難。

    玉娘把福州的情況說完,笑道:「沈公子可真是文武全才,令人好生敬佩。若奴家年輕十歲,必定以奴婢身份隨在沈公子左右做牛做馬……可惜,唉!」

    這話說得極為誘人,在沈溪眼裡,就算是十年後的玉娘,仍舊有她的魅力。只是這女人在歡場上是身經百戰的老手,有刺的玫瑰碰不得。

    沈溪岔開話題:「玉娘為何沒留在福州城?」

    玉娘嘆道:「奴家得罪了訾倩,她怎會容我?我本想投在車馬幫名下,但訾倩一直伺機報復,奴家心想,自己本是京城之人,在京師有些舊友,便帶了身邊姑娘,一同前往順天府,謀個出路。」

    真的這麼簡單嗎?

    沈溪心裡打了個問號。

    玉娘從汀州府教坊司脫籍。等於是恢復自由身,但她最多是個平民,沒有官府的路引如何跨州過省?

    若她只是帶著雲柳和熙兒,倒也有可能。但劉大夏幫玉娘贖的是一票人的樂籍,玉娘也是準備帶這些沒有出路的姑娘開個青樓繼續從事她的「老鴇」舊業,這麼招搖過市,沒有路引可是寸步難行,可誰又會給她們簽發路引?

    難道又是玉娘身後的勢力發力?

    沒有玉娘的坦誠相告,沈溪是不可能知道她此行真正目的。沈溪道:「既然玉娘同往京城。不妨一路同行,也好彼此有個照應。」

    玉娘擺手道:「不可,奴家身邊都是女眷,不敢與沈公子同行,免得壞了沈公子的名聲。」

    沈溪見玉娘堅持,便不再多說。

    玉娘和身邊的姑娘,雖然現在贖籍為良,可到底她們出自風塵,世俗之人對她們永遠都會有偏見。

    但其實教坊司的姑娘跟普通青樓的姑娘是有區別的,因為教坊司內無論姑娘賺多少,都要上交官府,再領取相對應的俸祿。

    她們不是純粹為利而出來陪客人,普通青樓的姑娘則不同,她們做多少都是有提成的,就算開始時不情願,可到後面還是想「多勞多得」。

    沈溪道:「始終是同路,我與蘇公子準備過江之後,再乘船北上。若玉娘不想與我們同行,可找了船隻在後跟著,這一路上若有什麼事,也能有所幫襯。」

    「如此甚好,多謝沈公子掛懷。」

    玉娘笑著回答,突然想起什麼,又問道:「卻不知沈公子出行在外,身邊是否需要有人照顧,奴家讓熙兒和雲柳兩個丫頭過去伺候如何?」

    玉娘在福州城時,就準備把熙兒和雲柳的賣身契送給沈溪當作禮物。

    要說玉娘到底是生意人,她把熙兒和雲柳等人從教坊司裡救出來,隨即便讓她們賣身給她,方便管束這些女子。

    沈溪知道,玉娘說的「伺候」,已不單純是端茶遞水,就連熙兒聽了這話,臉上也帶著幾分紅暈。

    「在下謝過玉娘的好意,不過身邊帶著女眷,平日有人照料,讓玉娘費心了。」

    聽到這話,玉娘會意點頭,她旁邊的熙兒卻有些不滿。這已是沈溪第二次拒絕玉娘的好意。

    沈溪看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

    與玉娘一路說著下樓,玉娘此來似是有什麼事要說,但到最後作別,都沒提出來。這令沈溪心頭增添了幾分疑惑。

    沈溪在想玉娘要說什麼事,或者跟她北上京城的目的有關。

    可玉娘到底是什麼人,又在為何人做事,他到現在仍舊是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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