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580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52
第三八〇章 自負的江櫟唯

    聽到沈溪說「黃泉」,老者臉上露出絲冷笑,看得出他動了殺機。

    沈溪倒也有幾分觀人的經驗,若他說宋喜兒活著,老者一來是不信,會以為他要拿宋喜兒作為條件相要脅。

    但若宋喜兒死了,就斷了洩密的風險。

    宋喜兒失蹤半年多,擒獲她之人有什麼道理讓她活著?

    老者沉吟半晌,似乎在琢磨這筆交易的可行性,最後才問道:「陸門孫氏,是你什麼人?」

    沈溪心裡暗想,既然知道商會的當家人是惠娘,這些人估計與安汝升的餘黨有牽連,為此動了搶奪或者報復的心思,這次前來必須要表現出商會強硬的一面,令他們不敢對商會下手。

    有念及此,沈溪道:「並無關係,但我母親,與陸門孫氏一同經商,平日兩家關係走得很近。此番我進京,除了要把生意擴展到北邊來,主要還是赴考會試。」

    「哦?」

    老者打量沈溪一番,「那你就是……福建鄉試解元,沈溪沈七公子?」

    沈溪早就料到對方對汀州商會有過調查,想那安汝升和宋喜兒,都是不明不白栽在福建,而汀州商會這幾年崛起很快,他們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要麼要剷除汀州商會,要麼為自己所用。

    若沈溪不親自上門,或者這些人已開始部署計畫對付汀州商會。

    雖然汀州商會發展迅猛,可到底沒有拿得出手的官員在背後的撐腰,而且對於惠娘的暗中照顧。

    種痘之事過去這麼多年,估計連弘治皇帝自己都忘記了,而且地方官已經換了兩茬,弘治皇帝的口諭還有多少效果不得而知,一旦對方勾結官府動手,商會頃刻就會傾覆。

    沈溪拱拱手道:「在下正是。」

    知根知底就好辦了,老者臉上露出幾分笑容:「那還真是久仰,年紀輕輕就中福建鄉試解元,如今入得太學,若能一榜高中,前途不可限量。」

    沈溪客氣地道:「不敢當,還要閣下多加提點才是。」

    老者笑著點頭:「那是。不知沈公子如今居於何地?」

    「住在何處不方便細說,今日在下來純粹是為了生意,不知閣下是否願意與我們汀州商會做成這筆買賣?以後細水長流,或許可以開闢出一條新的財路。汀州商會有人、有銀子,更有發展壯大的野心,合作共贏豈不是一件互利互惠之事?」

    沈溪要獲取這些人的信任,非得以自己真實身份出面不可,其實這算得上鋌而走險。

    幫朝廷剷除安汝升時,沈溪和商會都在暗處,可這次他走到明處來,就算將來幫朝廷剷除這股勢力,商會也會遭來報復。

    但話說出來,就算他不出面,因為汀州商會崛起,早已被這些人盯上,加上與其關係密切的安汝升和宋喜兒的滅亡都與商會有關,他們早晚也要對汀州商會下手。

    所以不能說江櫟唯跟他之間是誰利用誰的問題,沈溪同樣也需要用朝廷的力量來保住自己和商會。

    但一次見面,就想讓對方徹底信任是不可能的事情,這老者本就是出來專職聯絡的代表,他沒辦法做出決定,只能回去跟他幕後的指使者商議,或者層層上報,由最後的正主來決定是否與汀州商會合作。

    連福建都司都指揮使方貫都可能是這些人利用的棋子,這批人背後的勢力該有多龐大?

    「沈公子如今在京城有多少人,多少船,多少銀錢?」老者繼續追問。

    沈溪笑了笑:「閣下無論拿出多少糧食,我們都會悉數買下,並且找船隻運輸南下,直抵目前正在鬧饑荒的地方。」

    沈溪似乎在發豪言壯語,無論你有多少糧食我都能消化下去,我汀州府是小地方,可汀州商會在江南許多地方都開設了分館,我閩商現在也是江南一大正在崛起的力量,這樣擁有大好潛力的生意夥伴,你不選擇合作?

    「好。」老者點點頭,「那沈公子回去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

    帶著周胖子等人離開,確定身後沒人跟蹤後,周胖子抹了一把冷汗,湊到沈溪耳邊低聲道:「七公子,這些人來頭不小。先前若真動起手來,恐怕我們一人都走不了。」

    沈溪沒有回話,因為他清楚,雖然沒有察覺到有人跟蹤,但並不意味著附近沒人,對方肯定潛在暗處,關注自己的一舉一動。

    明擺著的事情,他們能準確找到這些人運貨的地點,還上前接洽,會令這批人產生危機感,那沈溪接下來去哪裡,見什麼人,這些人必然要調查清楚。

    可沈溪這次來,是以汀州商會在京城負責人的身份出面,他還有舉人的功名,倒不怕這些人明著來。

    沈溪道:「周當家先帶人回去,我獨自回去便可。」

    周胖子有些驚訝,但他畢竟只是配合沈溪做事,沒權力質疑沈溪的決定,連忙帶上唐虎等人以及他的隨從上了馬車。

    馬車一行沿著街道而去,沈溪則獨自往弄巷深處走。

    後面潛藏行蹤的人一看跟蹤的物件分成了兩路,而那邊是馬車,而之前出面的正主卻是步行,自然朝沈溪這邊追來,但沈溪有反跟蹤的經驗,拐了兩個胡同,便乘著轉彎處的黑暗鑽進道路旁一片灌木中,伏下一動也不動。

    過了大約盞茶工夫,前後有四人從灌木叢前過去,其中三人明顯行色匆匆,還向四處張望,剩下的那人卻是拿著燈籠巡夜的更夫。

    沈溪沒有著急走,而是繼續等了大約半個時辰,確定真的沒人後,這才從胡同出來。又走了幾條街,終於到了約定的地點,玉娘親自趕車等在那裡。

    待沈溪上了馬車,玉娘趕車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江櫟唯帶著幾十名錦衣衛在那兒。

    「沈公子,這麼久都沒消息,我還以為你回不來了呢。」江櫟唯走上前笑著打趣。

    沈溪沒有跟江櫟唯廢話,把見面的詳細細節告之。江櫟唯聽過後點了點頭,「小魚上鉤,大魚還遠著呢。」

    沈溪問道:「那大魚在何處?」

    「這就不勞沈公子掛心了。沈公子身份洩露,若他們不想與商會交易,難免會派人追殺你,沈公子這些日子最好小心謹慎些,玉娘會派人暗中保護沈公子安全,也請沈公子不要亂走。」

    我自己不知道危險,用得著你提醒?

    江櫟唯帶人離開,把玉娘留了下來。

    玉娘單獨面對沈溪時,臉上帶著幾分歉疚,卻不知是否偽裝出來獲取信任的。玉娘道:「公子和家人的安全,奴家一力承擔,若有差池,奴家願意以命相賠。」

    沈溪沒回絕玉娘的好意,因為在京城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的確需要人保護。

    至於玉娘派什麼人暗中保護他,就不是他所能知曉的了,相信玉娘手下身手好的人,絕不止熙兒一個,而玉娘也不單純是個教坊司的老鴇,她有自己的勢力,這勢力應該比福州城裡的訾倩大得多。若真她準備在福州城紮根立足,區區訾倩根本不在話下。

    ……

    沈溪替朝廷辦案的事尚在進行,但一件事已經迫在眉睫,那就是入太學讀書。

    太學和國子監開學時間一樣,都是在年假之後,大約是正月十七、十八、十九這三天。

    入學之前,會有簡單的考校,考校內容不會很複雜,每三年一屆的太學生,各省加起來不過五六十人,畢竟在應屆舉人中尋找二十五歲以下而且成績名列前茅之人,並不是那麼容易,偶爾會找幾個二十五歲到三十歲的舉人充數。

    考校的內容,主要是鄉試考核過的項目,出題的是國子監最高負責人,也就是國子監祭酒。

    而現任的國子監祭酒是……空缺,因為禮部右侍郎兼國子監祭酒林瀚,年初剛剛調任吏部侍郎,國子監歸屬禮部管理,而他調到吏部,這國子監祭酒就不能讓他來兼任了。

    這時候弘治皇帝再次想起賦閒的前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開始漫長地徵召謝鐸之路。

    沈溪心裡大概估算了下,如果按照歷史正常發展,這一兩年時間裡,大明的最高學府,國子監北雍是沒有校長的。

    因為國子監祭酒之位空缺,所以出題考核之人是國子監司業,考試時間,卻是正月十二。太學入學考試,和國子監入學考試在同一天進行。

    說是考試,其實不過是走個過場,監生和太學生都定下來了,就算是納粟入監那些學問不好的,報了學籍考試不及格也不能把人給趕回去,否則讓朝廷將納上來的錢糧再還回去?

    當然,入學考試還是得進行,這是規矩。

    太學入學考試更為簡單,怎麼說都是舉人出身,就算各省教育水準參差不齊,可讓准太學生寫幾篇相對中正的文章總該沒問題吧?

    沈溪在入學考試前,先寫了一封家書回汀州。

    除了報平安之外,他重點是跟惠娘交待防範事宜,如今有官方背景的勢力可能對商會下手,這並非江湖流寇所能相比,官府扣船扣貨都是小事,就怕惠娘又來那套仁慈向善、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強勁兒。

    值得慶倖的一點,汀州知府鮑愷跟朝廷這股勢力的人無關,只要惠娘別離開汀州府境,就算官府的人要對商會下手,也不至於威脅到陸、沈兩家人的安全。

    沈溪的信於初九寄出去,可剛到十一,信就被原模原樣送回沈溪手上。

    拿著信來找沈溪的,是滿臉怒色的江櫟唯。他截獲沈溪的信件,看過後認定沈溪這是洩露機密。

    自己的信被人拆封,還給送了回來,沈溪有些著惱,問道:「江大人認為,此信何處有洩密之嫌?」

    沈溪其實很小心,他寫信回去,考慮到可能中途被人截獲,所以他在信裡的交待,都是說一些只有他跟惠娘才聽得懂的話,還添加了部分關於交待京城「生意」的內容,這些內容屬於子虛烏有,拿來麻痺賊人的。

    江櫟唯此時顯得很自負:「總之以後沒有本官的吩咐,沈公子不得以任何方式傳信回汀州。一切要聽從我的安排!」

    沈溪心想,你江櫟唯有什麼了不起的?

    就算跟在劉大夏身邊建了些功勛,想必如今你也不過是個從四品的官員,我一介舉人,見到你行個禮客套一下便可,你卻在我面前擺官威,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52
第三八一章 娃娃臉的權臣

    沈溪要參加太學入學考試,蘇通堅持去送考,因為他還沒到過大明最高學府國子監看過。

    用蘇通的話說,這輩子沒機會入國子學讀書,進去看看總是可以的,或者將來可以在這裡為官。

    京師國子監坐落於安定門內,修建於元大德十年,毗鄰孔廟和雍和宮,左廟右學,沈溪前生曾去北京國子監內遊覽過,國子監經過幾朝修繕,其內建築有所增多,但基本保持了正統年間大修時的佈局。

    國子監坐北朝南,從集賢門而入,東西為井亭,有持敬門與孔廟相通。中軸線依序為集賢門、太學門、琉璃牌坊、辟雍、彝倫堂、敬一亭,主體建築有二廳六堂、禦碑亭、鐘鼓樓等,形成傳統的對稱格局。

    從周代開始,國子學內就習慣種槐樹,而京城國子監內的風貌為「古槐、紫藤、四合院」,其中院子中最有名的一棵槐樹為種植於元代的「文昌槐」。

    傳說中,文昌帝是掌管考試的神仙,考生進學考試都要先拜文昌帝,而這棵槐樹也被認為是與國子監內考生的文運有關,歷代為學子所膜拜。

    國子監內,分為國子、太學、廣文、四門、律、書、算凡七學。

    在大明,國子監是國家最高學府,平日裡官兵把守大門,可這一天畢竟是國子監入學考試之日,門禁鬆弛,就連送考的蘇通也得以順利入內。

    當日來參觀國子監的普通學子不在少數,尤其是那些進京備考會試的舉人,他們的地位要比之普通的國子監生高許多,卻為沒能進入高等學府就讀而遺憾。對天下學子來說,這國子監就是心中的一個結。

    剛到進士的題名碑,蘇通看著題名碑上一個個的人名,一時有些挪不開步子。

    榜上有名者,雖大多淹沒於歷史長河,但也有許多位極人臣。遙想他們當初入榜時英姿,圍觀的人不由悠然神往。

    此時有人過來。不耐煩道:「不是監生的,趁著晌午之前出去,這裡不是普通學子駐足之地。」

    很顯然,這人也是新來的。因為他手裡拿著筆墨紙硯,顯然要參加入學考試。此人將沈溪當作是來參觀的考生,因為沈溪臉上稚氣未脫,穿著也極為儉樸,並不像能獲取監生資格之人。

    沈溪只是看了此人一眼。旁邊蘇通面色則有些羞愧。

    「知道今日的考校需要考核些什麼?」那新監生還沒來得及耀武揚威,旁邊就有認識的人主動過去打招呼,他也就沒心思搭理沈溪和蘇通了。

    沈溪道:「蘇兄毋庸掛懷,一個舉人,總比監生來得實在。」

    之前已經交代過,明朝國子監監生,從正途來說,大致可分為「舉監」、「貢監」和「蔭監」,再加上景泰年間開始的「例監」。

    監生等同於秀才,無論之前是否有功名。只要入監之後,就可以獲得參加鄉試的資格,即便是在國子監肄業,也可以選官授職。

    而明朝以監生做官,做得最轟轟烈烈的莫過於嚴嵩的兒子嚴世藩,他壓根兒就不是從正規科舉之路走出來的,全靠老爹的蔭監,最後卻做到尚寶司少卿、工部侍郎,權傾朝野。

    因為這幾年朝廷對西北用兵,加大了國子監內「例監」的數量。這次入學的六百多名國子監新生中,有一百多人為「例監」,一百多人是「蔭監」,比例看似不大。但在一個國家最高學府內,有小半監生都是關係戶,對於國家最高學府的聲名還是有很大影響的。

    明初許多人希望通過入南北兩雍來獲得參加鄉試資格,或者授官,但到弘治年間,科舉回歸征途。走正常途徑歷經院試、鄉試、會試為官成為普通士子的選擇,至於入監,成為少數特權之人的專利。

    與蘇通在國子監各處走了走,沈溪正要送蘇通出門,正好遇到一位熟人,也是與沈溪和蘇通參加同屆鄉試而獲得亞元的吳省瑜。

    吳省瑜顯然沒料到會與沈溪和蘇通相遇,本來三人同為汀州府舉人,進京應該結伴而行,但沈溪拿瞭解元,令自視甚高的吳省瑜臉面無光,所以他根本就不想跟蘇、沈二人有何聯繫,連到了京城也是能避多遠就多遠。

    吳省瑜見到二人,臉色有些發黑,正要裝作看不見低頭過去,可蘇通畢竟是熱心人,連忙上前打招呼:

    「這不是吳公子嗎?福州一別匆匆數月,聽聞吳公子正準備迎娶京城名媛,不知可否讓在下去吃杯水酒?」

    吳省瑜過了年便是十七歲,這年頭,少年郎十七歲娶妻已經不早,吳省瑜本身就是官宦子弟,他又以福建鄉試亞元的身份入太學,想娶什麼樣的千金小姐都行。可他並沒打算在婚宴上宴請同窗好友,至少他不會請蘇通和沈溪二人。

    吳省瑜被蘇通逼得沒法,只好行見面禮,之後語氣有些敷衍:「在下專心向學,今年春闈還要一求金榜題名,至於婚事,等春闈結束之後再說。到時候若有機會,再請二位蒞臨。」

    蘇通笑道:「那先說聲恭喜了。」

    吳省瑜面色不善,連正眼都沒瞧沈溪,匆忙以要參加考校為由進到校舍裡面,蘇通搖搖頭:「可惜我不是吳公子……」

    言外之意是,京城裡這些世家名門的小姐沒我的份兒。

    沈溪送蘇通到了門口,正要作別,有個背著包袱,看起來年紀輕輕,眉清目秀的考生走了過來,恭敬行禮:「兩位有禮了,不知這裡可是國子學?」

    蘇通最煩的就是這兒的人一遍遍重複這裡是國子監,畢竟他自己不是監生。蘇通道:「這位官人說的好生有趣,這不是國子學,難道是孔廟?」

    此人不知為何蘇通會有這麼大的火氣,他愣了愣,才行個禮道:「學生嚴惟中,謝過二位指路!」

    既然蘇通和沈溪對他不是很客氣,此人也很識相,謝禮之後便往國子監大門而去。

    沈溪送出蘇通兩步,心裡把「嚴惟中」的名字默念一遍,腳步不知不覺停了下來,回頭打量著那個正抬頭看著國子學大門,側臉上帶著一抹驚喜,風塵僕僕的年輕人。

    嚴惟中,本名嚴嵩,號勉庵、介溪、分宜等,惟中是他的字。此人九歲入縣學,十歲過縣試,號稱神童,弘治十一年江西鄉試舉人,弘治十八年乙丑科進士,進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少傅兼太子太師,少師、華蓋殿大學士,專權國政二十年的明朝權臣,被稱為「青詞宰相」。

    沈溪十歲參加縣試之時,還是馮話齊說起江西袁州府有個神童十歲過縣試,想讓他去試試,這一試便一發不可收拾,結果沈溪這個「神童」後來居上,只用了三年時間就以福建鄉試解元的身份入太學。

    此時嚴嵩已經虛歲二十,遠行在外,連表字都有了,惟中……唉!

    想到這裡,沈溪不由長長嘆了口氣。

    蘇通有些驚訝地看向沈溪,問道:「沈老弟,你怎麼了?」

    沈溪苦笑著搖了搖頭:「剛才那人的名字,你可記住了?」

    「好像是……嚴惟中?沒聽說過有這麼個人,沈老弟你為何提及?哦,莫非也是太學生,以後跟沈老弟你是同窗?」蘇通笑著問道。

    嚴嵩是舉人不假,但來京城是備考會試順帶到國子監看看,還是準備入太學當學生,沈溪全然不知。

    歷史上的嚴嵩是沒有入太學經歷的,當然沈溪這個人也早在五歲時爬樹意外摔死了。

    轉眼沈溪來到這世界已有七年多,從他推行種痘之法,再到參加科舉,一路揚名,他所產生的蝴蝶效應,對這世界的改變正在以幾何速度放大,對嚴嵩的影響到底有多大,尚不得而知。

    沈溪送走蘇通,便想進去找到這個嚴惟中,準備試試他的學問和修養。

    沈溪的想法很簡單,我的出現,哪怕只是與你一個眼神的交流,對你未來的人生就會起到很大的轉變,如今我跟你說幾句話,你的人生或者就要重新改寫,至少嚴世藩想在幾億分之一的機會中脫穎而出那是微乎其微。

    可惜沈溪進去轉了半晌,都沒找到嚴惟中的人。

    「快開考了,還不進去,等什麼?」老遠有個先生模樣的人出來對外面還在遊覽和觀賞的監生喝斥一句。

    沈溪收拾心情,正要步入考場,旁邊就有訕笑聲響起:「看來連門在哪兒都找不著,不過往北走也對,這國子學的正門豈是你等隨便出入的地方?」

    字正腔圓的京腔,而且是十幾個公子哥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調侃,說明是京城官宦子弟,互相熟識,一起到國子監入學。

    沈溪本不想搭理,此時卻有一個聲音從人堆裡發出:「既為學子,到國子學來,不走正門,又走何門?」

    沈溪沒想到有人為自己聲援,轉過頭一看,這個為自己聲援的人竟然是之前跟他問路的嚴惟中。

    嚴惟中依然背著個包袱,似乎進京城後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找,直接便到國子學來了。

    相比京城這些剛入學的監生,嚴惟中今年已經十九歲了,要大他們兩三歲。但或者是嚴惟中生了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卻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英俊中透出幾分稚氣,看上去也就比沈溪大個兩三歲。(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53
第三八二章 嚴嵩是個暴脾氣

    在京城這些官宦子弟眼中,沈溪根本不可能是監生。

    無論是各地縣、州、府學選拔生員的「貢監」,還是納粟入監的「例監」,最起碼要年滿二十歲。

    入國子監後讀書,是要在國子監卒業的,不能說在國子監讀完書,又回府學去再進修兩年,就好像沒有大學畢業後再去讀小學的道理。

    而對於太學生,則沒有這麼多限制了。

    主要是舉人已獲得在朝為官的資格,而且所選並非微末小吏,既然中了舉人,就可以在太學讀書,只要沒有考上進士,想學幾年都成。

    這也是為何倫文敘會在太學中讀書十載的原因,不是他非要在太學先弄個名儒的身份再考進士,而是他考進士怎麼也考不上,只能每屆都考,榜上無名就繼續「複讀」,多讀個幾年書,別人就當他是大儒了。

    這些官宦子弟,也把娃娃臉的嚴惟中當成是來參觀的士子,紛紛出言嘲諷:「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可知這國子監內,出過多少名流大儒,尚書宰輔?像你這種鼠目寸光之輩,終究成不了氣候。」

    嚴惟中遭人攻訐,臉憋得通紅。

    沈溪本可以為他說兩句話,但這會兒卻好整以暇,袖手旁觀看著未來一代權臣被人攻訐,訥訥地說不出話來,也是一種樂趣。

    「你們……」

    嚴惟中一咬牙,一跺腳,把肩膀上的包袱一把抓下來,往旁邊一放,一擼袖子,人直接就撲了上去,「士可殺而不可辱!」

    居然一個單挑一群,沖上去便開始掐架。

    這等暴躁脾氣,別說沈溪沒料到,那些剛才說話的官宦子弟也沒想到。不過是罵了句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真是應了嚴惟中自己說的那句話:士可殺不可辱。

    沈溪本以為嚴惟中手腳功夫了得,敢一個上去打一群,可等兩邊一動手。沈溪頓時知道嚴惟中不過是個紙老虎,一副凶巴巴好似要殺人的模樣,可真動起手來,不用幾個官宦子弟合力,光是一兩人就輕而易舉將他放倒在地。朝著他一頓拳打腳踢。

    不過就算被打得狠,嚴惟中也一聲不吭。那些人見嚴惟中不服氣,抄起他地上的包袱便砸了過去,連砸了幾下,最後將包袱擲在地上,又跺上兩腳。

    有個先生走了過來,遠遠就喝道:「斯文之所,幹什麼?」

    一句話,幾個官宦子弟嚇了一大跳,趕緊拿起自己考試用具往考場裡面跑。嚴惟中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好像剛才這一架已經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沈溪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人家怎麼說也是替他說話才落得這結果,趕緊上前幫忙將嚴惟中的包袱撿起來,一提包袱,裡面發出「嘩啦」的聲音,顯然筆墨紙硯這些東西在裡面已經摔得斷的斷,碎的碎。

    沈溪拿著包袱走到嚴惟中身前,伸出手準備拉他,嚴惟中說了聲「感謝」。自行爬了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這才記起隨身包袱。

    從沈溪手裡接過並打開一瞧,嚴惟中登時慌張起來:「這……這可怎麼辦才好?我……我還要參加考校。」

    既然是來參加考校的。那就是來入學,現在知道緊張了?卻忘了是誰剛才打腫臉充胖子主動打架的?

    現在人沒受傷已值得慶倖了!

    沈溪把自己的包袱打開,拿出一方硯臺:「借你用。」

    「這位……公子,這怎麼好意思?你……你不用嗎?」嚴惟中顯然沒想到還能遇到「好心人」,想借硯臺一用,又有些不太好意思。

    沈溪給嚴惟中看了看自己的考籃:「我自己還有一方。你拿去用吧。」

    嚴惟中這才借過,把自己的筆整理了一下,只有半根能用,又跟沈溪借了一支毛筆,千恩萬謝。

    擦了擦臉上的灰塵,嚴惟中與沈溪一同進到貢院裡面。

    京城國子監的貢院,有三千餘間號舍,這裡也是順天府鄉試之所,今日考校相對簡單,不用進號舍,只需在早已擺開的案桌上做文章即可。

    偌大的空地上,滿滿噹噹都是書案。

    嚴惟中進到裡面,監生基本落座。嚴惟中見沈溪轉身要走,趕緊道:「這位兄台,不知可否再借幾張紙一用?」

    剛才還不好意思,現在就主動開口借了,沈溪心想,這嚴嵩之所以能成為一代權臣,最重要便是深得厚黑學精髓,捨得拉下臉,可剛才那副威武不屈的風骨又算哪門子回事?

    「好。」沈溪又拿出幾張紙來,分給對方。嚴惟中高高興興接過,這次他連感謝的話都不說了。

    站在大院門口,沈溪環視一圈,正好看到剛才打人的那幾個官宦子弟,因為他們進貢院比較晚,所以只能坐在靠後的位置。見到沈溪和嚴惟中也跟著進來,他們臉上滿是詫異。

    此時貢院裡空位已經不多,這只是基本的入學摸底考試,別說是入場搜檢,連個管事的都沒看到。

    嚴惟中見到仇人,臉上露出冷笑,然後大搖大擺往太學生那邊席位而去。

    太學生入學考試的案桌,同樣設在貢院內的空地上,居於最東邊。

    因為太學生應屆和往屆一共才一百餘人,今年入學的太學生也就五十人左右,能坐在太學生那邊是很有面子的事。

    那幾個官宦弟子見嚴惟中往太學生案桌那邊走,臉上帶著驚訝……要知道他們連個秀才都不是,只能靠入國子監混個等同於生員的功名,而嚴惟中看起來年歲比他們還小,卻已是舉人了,這就是雙方的差距。

    但更令他們震驚的是,沈溪居然也跟著嚴惟中往太學生考席那邊去。

    等沈溪走到太學生的考區,嚴惟中這才發覺沈溪跟在他身後,不由詫異地回過身,打量沈溪一番,這才問道:「兄台,你也是來應試的?」

    「當然。」

    沈溪沒有多廢話,直接在最靠後的位子坐下。位子距離正堂放題那邊有些遠,可他又不是近視眼,一會兒還有人以巡牌來公佈考題,坐在哪兒都一樣。

    這次嚴惟中臉上湧現一抹尷尬之色。點點頭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說完便在沈溪前面坐下。

    沈溪看著嚴惟中的背影,心想,要說這不可貌相之人,應該是你自己才是。想你再過幾十年,在朝中呼風喚雨。任何得罪你的人都不得好下場,甚至連對你有提拔知遇之恩的夏言都被你設計害死了。

    這樣的人切不可交往,更不可深交,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沈溪暗暗在心中打定注意。

    待從貢院正堂出來十幾名身著官服之人,貢院內頓時安靜下來,隨後開始放題。

    本來考核內容是試經、書義各一道,判語一條,但時間倉促,需要在考生正式入學前將所有監生排定名次名冊,因此考試內容儘量求簡。

    新入學的監生考四書文一道。太學生加時務策一道。

    四書文兩邊考的是同一道題也就罷了,題目竟然也出奇的簡單,「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標準的論語題,論的是中庸之道,看起來好似很高大上。

    可這題目早就被院試、歲試、鄉試乃至會試的考官研究透了,沈溪自己能背上來關於這題目的程文就有十幾篇之多。儒家學說,不正是讓君子學會中庸?

    至於時務策。更沒有營養,四個字的題目「嚴刑慎刑」。其實就是論到底是該嚴刑峻法,還是寬以治民。

    沒有固定的答題紙,也不會有什麼糊名和謄錄。在自己帶來的紙上寫,寫完就等著人過來收卷便可。

    那邊的監生一人只需要作一篇文章,倒也能分出參差不齊,其中學問最好的應該屬於地方上選拔上來的「貢監」,他們畢竟過了縣、府、院三級考試,拿到秀才功名。甚至還在歲試和科試等選拔考試中名列前茅,這種文章對他們而言算是小兒科。

    至於第二等,卻並非那些官宦子弟,反倒是「例監生」,這些人雖然是供了錢糧才得進國子監機會,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學問的,其中有很多根本是有才學而不得考官賞識,屢次考不上,沒辦法才納粟入監。

    至於最後的那些「蔭監」,全都是官宦子弟,就很不靠譜了。

    似乎各個名門世家都有共識,把好苗子留著參加科舉,只有庸碌無為之輩才會送來國子監,混個幾年出去放官,或許是條出路,畢竟不能浪費了寶貴的蔭監名額不是?

    這些人來國子監,別說做一篇四平八穩的文章,就連問他這句話出自《論語》還是《孟子》,他都未必知道。

    這樣混文憑的監生,國子監的人不會刻意為難,心知肚明的事情,為難這些監生,就是質疑朝廷選拔士子制度的公平性。

    考試一共進行了兩個時辰,從午時一刻開始,到申時二刻結束。申時二刻不過才下午三點多,即便是在冬日太陽依然老高。

    沈溪正要準備收拾東西回家,他前面的嚴惟中轉身過來,問道:「這位公子,不知如何稱呼?」

    認識有半天時間了,嚴惟中這才想起來問名字。沈溪將東西收拾好,目光落在嚴惟中用過的硯臺和毛筆上:「在下姓沈。」等了等,嚴惟中居然沒有絲毫要歸還之意,似乎借給他的東西,就是他自己的了。

    這讓沈溪心頭打上個問號。

    剛才見這嚴惟中還算彬彬有禮,就算有些文人的暴躁脾氣,不也正好證明他自尊自愛嗎?

    怎麼才一轉眼,就像個糊塗人了?

    「原來是沈公子,聽口音……是京城的?」

    沈溪到了京城,一般是用官話說話,畢竟他前生就習慣了說普通話,到來到京城之地,他沒必要繼續用讓人聽不太懂的閩西客家方言來跟人交流。

    沈溪回道:「在下來自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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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三章 小卒子

    從國子監出來,沈溪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外面不知何時颳起了風,天迅速陰了下來,看樣子晚上會下一場雪。

    他長居南方,突然到北方來,儘管裹了厚厚的棉衣,可這東西畢竟不是很頂事,京師裡到了冬日,天天零下十幾度二十度,這個時候又沒有暖氣提供,誰受得了?

    家裡的女人早已凍得不行,晚上甯兒也不吵著分房睡了,寧可跟朱山擠在一個被窩裡取暖,至於林黛,更是天天跑到沈溪房裡與沈溪同床共枕。

    沈溪感覺自己跟林黛的狀態,跟小夫妻沒什麼差別,二人之間也只差那薄薄的一層窗戶紙了。

    沈溪決定先去見了蘇通,瞭解一下這段時間京城的情況。

    春節前後,蘇通忙著參加各種文會,就好像趕場一樣,今天是某位公子召集的聚會,請了哪位翰林來,明日裡又是什麼福建的同鄉文會,請了在六部任職的哪位進士官員過來評斷文章。

    這會試之前的文會,大概和考生自發組織的類比考試差不多,畢竟那些個翰林還有各部官員,都是前幾屆成績優異的進士,人家是過來人,對你的評斷帶有一定的專業和權威性。

    顯然,蘇通這段時間文會上所作文章並未得到那些前輩的欣賞。在汀州府乃至福建一省,蘇通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才子,可他的才學,放到京城來,面對來自全國各地形形色色的考生,只能算是平庸。

    那些翰林和各部官員,早已是科場的老油條,對於文章好壞的判斷非常準確,這也是文會邀請他們來的理由所在。

    再者,或許今日請來的這些翰林和各部官員,明天就會出任禮部的高官,未來會擔任哪屆會試的主考,更有甚者成為內閣大臣,現在不親近點兒。多聽聽他們的教誨,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沈老弟,你看我這篇文章,到底哪裡做得不妥?」沈溪見到蘇通時。他正在房間裡溫書,這會兒正看著一篇文章發呆。待沈溪進門招呼時,他喜出望外,把自己在昨日文會上寫的一篇被評為劣等的文章拿給沈溪看。

    題目是「保民而王」,相當平實的題目。蘇通的文章就算不是見解獨到,至少破題還算準確,論點和論據也可以,就是在文筆運用上顯得生澀,讓人一看就覺得不夠圓潤老練,那些翰林才會棄之如草芥。

    沈溪坐下來,自顧自倒了杯熱茶喝下肚去。

    雖然之前的考試是晴空萬里,但氣溫也有零下十幾度,加上出國子監後天色陡變,北風呼嘯。到此時他的手腳已經凍僵了。

    捧著杯熱茶,緩了好一會兒,沈溪才感覺身體舒服了些。再次埋頭看了看蘇通的文章,沈溪道:「寫的不錯啊,讓我來,未必能寫出這麼好的文章。」

    蘇通知道這是沈溪的恭維話,當即笑道:「哈哈,沈老弟專挑好聽的說,慚愧慚愧。唉,其實文會上那些優等文我已經拜讀過了。」

    「我自己的這篇文章與之相比確實有些差距。也難怪,這京城學問好的人太多了,被他們一比,我的文章就顯得拙劣不堪……真該叫上沈老弟你一起去。讓他們見識一下沈老弟的文采,為兄跟在你身邊也能沾沾光。」

    沈溪搖搖頭:「我也就那麼回事。」

    蘇通沒再糾結自己文章好壞的問題,其實對他而言,能中舉人便已經很滿足了。不過二十歲出頭,就已經是舉人公,以後考會試的機會有的是。

    就算屢試不第,等到三十歲左右,應該能積攢一些官場的人脈了,到時候使點兒錢,找個實缺做官,然後幹個十多年便致仕……反正那點兒官俸他不放在眼裡。

    「頭兩天拜會程侍郎,他給了兩道題,老弟你要不要看看?」蘇通突然有些神秘地問道。

    沈溪料想就算程敏政活膩歪了,也不敢把會試考題隨便拿出來說,因為朝廷剛頒發聖旨,以他跟大學士李東陽為禮部會試主考。

    會試題目是由兩位主考所出,李東陽名義上是正職,而程敏政僅為副主考,但其實出題人就是程敏政,而李東陽這樣的內閣大學士只是掛個名號。

    「不用了……」

    沈溪趕緊推辭了蘇通的好意。

    蘇通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在程敏政被委命為禮部會試主考之前去見了程敏政,那會試錄取的幾率自然會大增。

    可他不知道這弘治十二年的禮部會試的水有多渾,就算程敏政跟唐伯虎和徐經走得不是很近,但因為程敏政在禮部的地位,許多人也在覬覦。

    而想要拉程敏政下馬之人,《明史》記載正是他的同僚,現在擔任禮部左侍郎的傅瀚。

    程敏政本來是最有機會晉陞為禮部尚書的,在他牽涉進鬻題案,出獄即暴斃後,競爭對手傅瀚在第二年順利晉陞禮部尚書。

    這不能說只是一個巧合。

    所以,沈溪沒想去改變什麼,就算他找人去提醒唐伯虎和徐經,讓他們低調一些,結果也無法改變,畢竟這是朝廷內部的權力鬥爭,唐、徐二人不過是被人所利用的棋子罷了。

    ……

    沈溪見過蘇通,瞭解了些近來京城的情況,然後告辭回家,半道遇上一身男裝的玉娘和雲柳。

    玉娘顯然知道沈溪剛去見過蘇通,沒到客棧叨擾,乾脆在外面等候。

    見到沈溪,玉娘迎上前,身著厚厚冬裝的她,看上去體態有些臃腫。

    「今日,沈公子還得去見一次人。」玉娘上來見禮後直接說道。

    沈溪苦笑:「真用得著這麼趕嗎?難道就不能等上幾天?」

    玉娘有些無奈:「再過幾日,沈公子入了國子學,想再見面可就難了。不得不趁著當下閒暇,早些將事情了結,沈公子也能省去一塊心病不是?」

    沈溪沒再多說,隨玉娘和雲柳一起上了馬車。

    依然是玉娘趕車,雲柳陪伴沈溪坐在車廂裡。馬車一路行到之前與江櫟唯見面的地方,等到了地頭,江櫟唯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不是讓你早些將沈公子接過來嗎?」江櫟唯對玉娘的語氣近乎喝斥。

    玉娘臉色平靜:「沈公子參加國子學考試,豈能隨便打攪?」

    江櫟唯擺擺手:「本官不想聽這些!沈公子。『引蛇出洞』計畫必須得抓緊時間進行,今晚你要再去一趟……我這裡有包磷粉,你拿著,我們會跟著磷粉的蹤跡。一路找到你指引的地方。」

    江櫟唯說完拿出個紙包,裡面有些細碎的粉末。

    沈溪看了不由頭疼,聽這意思,晚上他會以身犯險,指望這點兒磷粉。沿途作出標記,讓江櫟唯帶人救他?

    這是否太過想當然了!?

    沈溪正色問道:「敢問江大人一句,今日在下要去何處,見何人?」

    江櫟唯冷聲道:「知道的話,還用給你這個?一次別撒太多,放在袖子裡,走一段路撒一些,不用擔心會走漏風聲,因為只有你身上帶有磷粉……」

    沈溪肺都要氣炸了。

    去跟毒梟接頭,而且毒梟還有官府背景。身邊有官兵嚴密保護。然後讓我拿著一點兒磷粉沿途撒,你們的人能找到,但更容易被賊人發覺吧?到時候我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

    話又說回來,就算今日要去,能保證一定見到正主?即便計畫成功,最多抓個「上線」,或者可以通過「上線」追查幕後元兇的下落,但怎能保證「上線」便會招供?

    「在下不去。」沈溪斷然推辭。

    江櫟唯沒想到沈溪竟然拒絕得這麼乾脆,他可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如今又調入廠衛。可謂風光得意。之前他拿汀州商會加以脅迫,以為沈溪已然成為他的牽線木偶,臨到頭誰知竟是這麼個結果。

    「沈公子,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沈溪反問:「敢問江大人一句。在下這一去,有幾成把握可以成功?去之後的意義又何在?」

    江櫟唯被問得說不出話來,倒不是他刻意隱瞞,實在是他自己也不清楚。

    上次會面,沈溪從那些販賣官糧之人口中,已經得悉線索。這幫人關係網無比龐大,絕不是幾年間形成的,幕後元兇也不會是一個兩個,他們中應該不乏朝廷大員,甚至可能有皇親國戚。

    而江櫟唯所能擁有的線索,不過是知道這些人曾跟安汝升、宋喜兒亦或者方貫等人有過交集。

    但安汝升、宋喜兒為這些人賣命,未必一定便與這些人一夥,或者只是勾搭起來做官糧買賣,互惠互利。還有就是方貫這些地方大員,雖然與這夥人有染,雙方估計也只是合作關係,因為地方剿倭寇需要大批錢糧,正好一拍即合。

    江櫟唯只是偶然截獲一批湖廣商人,獲悉跟這些人有生意上的往來,他才會想到讓汀州商會取代湖廣商人繼續與之交易,以便引出幕後元兇。

    但就連江櫟唯自己,也不知道這案子追查下去會發現什麼,只能摸著石頭過河,反正最後失敗了犧牲的也不過是別人的性命。

    江櫟唯冷笑:「沈公子,開弓沒有回頭箭,有些事容不得你拒絕。你現在已出面,他們知道了你的來歷背景……你覺得,他們會輕易放過你和商會?」

    又是威脅,能不能有點兒新意?

    沈溪道:「汀州商會遠在福建,這些人鞭長莫及,而我馬上就要進太學讀書,他們總不可能跑到那兒殺人!我現在只知道一件事,如果按照某些人的計畫行事,今晚上我很可能回不來。除非……讓我見劉大人。」

    江櫟唯本來坐著,聽到這話,霍然站起,怒喝道:「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見劉大人!」

    沈溪針鋒相對,絲毫也沒有退讓的意思,「見不到劉大人,今日我不會去見那些賊人,更不會為你做事。就算殺了我,也休想!」

    「啪!」

    江櫟唯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摔到了地上。

    沈溪冷哼一聲,嚇唬人誰不會,當我是小孩子,事事聽命於你?當下乾脆把頭轉向一邊。

    江櫟唯隱隱有發作的跡象,玉娘趕緊勸說:「江大人消消氣,要不……咱們去問問劉大人的意思?」

    顯然,玉娘也看不慣江櫟唯這種剛愎自用的性格,因為玉娘做事,只是受命聽從江櫟唯差遣,雙方並不是上下級的關係。如今為朝廷查辦府庫失竊的案子,江櫟唯自己也是小卒子,憑什麼不把別人的安全當回事?

    就在江櫟唯怒不可遏時,突然從外面走進來一名兵丁,對江櫟唯行禮道:「江大人,劉侍郎請您和沈公子前去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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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四章 鄉試真相

    江櫟唯沒料到,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劉大夏掌控中。

    在劉大夏眼裡,江櫟唯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就算翅膀硬了,也飛不遠,只要一扯線便能將其拽回來。

    出了院子,有馬車負責接送,沈溪和玉娘共乘一車,江櫟唯騎馬在前。

    一路出去不到二里,臨近城門的地方有個簡單的衙所,衙所外停著官轎,江櫟唯神色嚴肅,下馬後先行了進去,隨後沈溪才准許入內,玉娘卻留在外面恭候召喚。

    「……顧育,你做事如此毛躁,為何不向我稟告?」

    沈溪進屋時,劉大夏語氣像是責問,又好似心平氣和在教育晚輩。不過江櫟唯額頭上已經滿是豆大的汗珠。

    桌上擺著副象棋,劉大夏不是單獨在此,他對面還坐著一人與他對局,此人年歲與劉大夏相當,留著山羊鬍子,從其舉手投足間表現出的氣度看,此人來頭不小。

    二人身上都未著官服,很顯然到這衙所來,並非是辦公事,找江櫟唯和沈溪前來敘話不過是偶然為之。

    江櫟唯訥訥道:「卑職想有結果後,再向侍郎大人稟報。」

    「是嗎?」

    劉大夏連頭都沒轉,對於江櫟唯的回答,他顯然早就料到了,這說明他一直清楚江櫟唯背地裡在做些什麼,但並未揭破,想看看江櫟唯能做出什麼成績來。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江櫟唯寸功未得,只能另作打算。

    劉大夏突然下了一步好棋,注意力轉到了棋盤上:「伯常兄,看來這局我要贏了,哈哈。」

    對面老者擼著鬍子,仔細思索了一下,棋面不知如何為繼,不由皺緊了眉頭。劉大夏這才抬頭看了看剛進門正在躬身行禮的沈溪,笑著招呼:「沈溪也來了?」

    聽到稱呼「沈溪」。坐在劉大夏對面的老者抬頭打量一下,問道:「果真才十三歲?」

    沈溪恭敬回稟:「回尚書大人的話,學生生於成化二十三年。」

    那老者略微有些驚訝,指了指劉大夏:「時雍。你與他說過我?」

    劉大夏笑著搖搖頭,很顯然他也不知道為何沈溪好似認得這老者,畢竟二人之間從未見面。

    對沈溪來說,其實這算不得什麼秘密,劉大夏直接稱呼那老者為「伯常兄」。不用說就是跟劉大夏一直關係不錯的戶部尚書周經。

    周經,字伯常,號松露,天順四年考取進士,為庶起士,授檢討職。成化年間,歷任侍讀、中允等官職,侍奉東宮太子即後來的弘治皇帝。弘治二年,擔任禮部右侍郎,弘治九年到弘治十三年間任戶部尚書。

    沈溪道:「學生聽過周尚書的官聲。」

    周經笑道:「看你找的這些人。個個都是人精,除了年輕有才學,還都那麼會說話。罷了罷了,今日這棋不跟你下了,明日別忘去戶部去一趟,積壓下來的公文,足足有一遝了。」

    劉大夏起身相送,二人一起出了門口。

    過了好一會兒,劉大夏才折返回來,到桌子前坐下。把棋子收拾進棋盒中。他動作不疾不速,無論是江櫟唯和沈溪都只能恭敬地低頭站在那兒,等候訓示。

    直到劉大夏將棋子收拾完,才抬起頭看向江櫟唯:「事情調查得如何了?」

    江櫟唯恭敬地將他調查的結果說出來。估計沈溪在側。有些事情他顯得含糊其辭,但只要劉大夏追問幾句,就不得不和盤托出。沈溪聽過後,心想:「你要鋌而走險,不自己出來勇於任事,卻讓別人替你賣命。」

    沒等江櫟唯說完。劉大夏勃然大怒,喝斥道:「胡鬧,這麼做我看不是『引蛇出洞』,而是『打草驚蛇』。難道你以為只憑你手裡這些個蝦兵蟹將,真能對付得了幕後黑手?」

    江櫟唯趕緊告罪:「卑職不敢。」

    劉大夏思索了一下,語氣和緩:「戶部的事情,你先別理會了,開春之後漕運之事亟待人處理,你去那邊幫忙吧。」

    「是!」

    江櫟唯看得出來很緊張,應諾之後,身體顫抖個不停。

    雖然劉大夏只是戶部侍郎,但他卻掛著都察院副都禦史的職務,深得弘治皇帝的信任。劉大夏以文人身份長期任職兵部,並且屢立大功,哪裡出了事情,弘治皇帝第一時間便想到他和馬文升,充當滅火隊員。

    作為「弘治三君子」之一的劉大夏,乃朝廷擎天巨柱,即便周經名義上是劉大夏的上司,但也只能以禮相待。

    對於弘治皇帝來說,馬文升和劉大夏就好像一枚車,可以攻城掠地,出現在任何需要他們的地方,是可以完全信任的肱骨大臣。別的臣子,就算地位尊崇,也只是仕相,參與謀略決策,但不能具體經事。

    劉大夏對江櫟唯交待完,又望向沈溪:「沈溪,沒想到兩年不見,居然都是解元了。」

    沈溪趕緊行禮:「多謝劉侍郎提攜。」

    沈溪說這話絕對不是無的放矢,他現在已經明白過來,福建布政使司和按察司使的人本來已經準備一路黑到底,他不僅解元無望,甚至連中舉都不太可能。但劉大夏卻中途插手,把這些貪官污吏嚇得個半死,趕緊依照劉大夏的囑咐行事,否則估計整個福建官場都剩不下幾個人。

    若說謝鐸對沈溪是知遇之恩,那麼劉大夏對他就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提攜了。

    劉大夏笑著擺了擺手:「那是你自己有本事……若無真才實學,我絕不會出手,但你才學卓著,又為朝廷做事,若受到虧待,我於心不安。唉!」

    最後,劉大夏長長地嘆了口氣,顯然為地方科舉不能選賢任能而嘆惋。

    作為到現在已經歷經三朝的老臣,劉大夏已非那種眼睛裡揉不得沙子、什麼事情都要據理力爭查個水落石出的孤直忠臣,他很清楚大明從中央到地方存在的一些弊端,也知道根本就無法以一己之力改變,最多只是看到不平之事,插手一二。

    福建官場是爛透了,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弊端叢生,但若叫他把一個省的官員都參倒,一則是下不起那個決心,另外朝廷也經不起如此動盪。

    劉大夏又道:「今年春闈你也會參加,不過十三歲中進士,未免有些匪夷所思,我看還是多歷練幾年,太學可是個做學問的好地方。」

    沈溪畢恭畢敬:「劉侍郎提醒得是。」

    「嗯。」

    劉大夏微微點頭,雖然他說話客氣,但身上帶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壓,讓沈溪一直戰戰兢兢,唯恐答錯一句。好在劉大夏對沈溪說話的口吻,完全是長輩對後輩的關切和提攜,所以沈溪心情放鬆之餘,能夠冷靜思考劉大夏提出的每一個問題,組織語言進行回答。

    劉大夏又問:「那你怎麼看……官糧遭到盜賣之事?」

    沈溪可不敢隨便發表見解,這涉及朝廷機密,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舉人已經位列朝班,獲得參政議政的權力。他想了想,道:「學生才學淺薄,不敢妄言。」

    劉大夏重新審視沈溪一番,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中又帶著幾分不可思議:「沈溪,福州宋喜兒的事,老夫略有耳聞……你只管說來便是。」

    沈溪心裡一緊,劉大夏哪裡是略有耳聞,根本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玉娘肯定將當時的始末告知,連如何眼睜睜看著殺死宋喜兒和老儒生並且沉江之事也不會隱瞞,做事思慮周祥,殺伐果斷,這的確不該出現在一個少年身上。或者這也是劉大夏看重他並幫他討回解元名頭的重要原因。

    沈溪道:「學生不知該從何說起,但江大人有句話說得好,開弓沒有回頭箭,若就此罷手必然後患無窮。」

    「哦?」

    劉大夏沉默了一下,眉頭皺了起來。

    江櫟唯趁機建議:「侍郎大人,如今汀州商會已擺到明處,連沈公子身份也已洩露,若不能為繼,不但令賊人警覺,怕是沈公子也會有危險。卑職願意戴罪立功,將賊人擒獲,就算不能引出背後元兇,至少也讓朝廷挽回一些損失……」

    江櫟唯看似在為汀州商會說話,為沈溪安危著想,但其實主要目的還是為立功。若繼續計畫,倒賣官糧的人當然會被擒獲,可沈溪身份洩露,幕後元兇豈能不報復?

    劉大夏一鎚定音:「庫糧的案子,說不用你管,你就毋須過問。沈溪,你的話還沒說完,繼續講。」

    江櫟唯低下頭,臉上帶有不甘……他屬於心高氣傲那類人,當初連名儒倫文敘他都不放在眼裡,更別說初出茅廬的沈溪了。

    但現在劉大夏似乎對沈溪的信任,遠多於他,這讓他有些憤憤難平。

    沈溪道:「回劉侍郎,學生以為,事情可繼續進行,但只需將露面之人擒獲便可,其餘不可節外生枝。」

    「什麼!?」江櫟唯勃然大怒:「你貪生怕死,居然讓元兇逍遙法外?」

    江櫟唯實在忍不住,居然當著劉大夏的面跟沈溪頂起來。按照他的意思,讓沈溪出面,將幕後人士揪出來,再順藤摸瓜,逮住指使者。沈溪的意思,則是將露面的人擒獲,而不要牽扯到幕後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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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五章 太學入學

    劉大夏瞪了江櫟唯一眼,然後揮揮手:「沈溪,你繼續說。」

    到了這個關頭,沈溪沒有選擇避重就輕,他被江櫟唯逼著以真實身份跟那些人見面,無論劉大夏是否對這些人下手,他跟汀州商會都會有危險,真不如現在就把路徹底走絕。

    沈溪道:「學生認為,有賊的地方,就有銷贓之人,賊藏得深,銷贓之人狡詐,二者皆不可得,不妨攔截其聯繫的途徑。」

    劉大夏眯著眼,顯然在用心思索沈溪的話。

    「……賊獲贓物必要所出,賊贓不可久留於身。銷路既斷,賊人內亂,方有可趁之機。」

    江櫟唯聽了冷笑不已:「沈公子說的輕鬆,賊人銷贓之路眾多,如何可能盡斷?」

    「住嘴!」

    劉大夏出言打斷江櫟唯,以江櫟唯的智慧,根本就不明白沈溪的深意,但劉大夏卻能聽出個大概。

    不抓賊人,也不抓負責銷贓的,單單抓幫他們中轉的。糧食始終是大宗貨物,賊人想把糧食運出去變現,必須要有人給他們運輸,這年頭糧食運送十有八九走水路,因為走陸路成本實在太過巨大。

    在江櫟唯「引蛇出洞」的計畫中,汀州商會是以銷贓者的身份出現,引賊人幕後主腦出現。但這顯然不太可能,為盜取官糧者銷贓的門路實在太多,安汝升和宋喜兒之流不過是其中的小角色。

    糧食始終要過倉,只需將各地倉儲和運輸途徑給斷了,那賊人肯定得找能為他們運貨之人。

    江櫟唯的想法,就算給賊人銷贓堵上一條路,賊人仍舊有多條管道來銷贓,並不能治本,但他忽略了一點,就算不能斷絕賊人的運輸之路,只需不斷騷擾,賊人自然就會尋求更加穩定安全的出貨途徑。

    沈溪想從劉大夏這兒為汀州商會爭取到為朝廷運糧的特權。因為朝廷運糧船過關不需要太多檢驗,船隻又無法準確稱重,屆時賊人就會主動找到汀州商會,將盜取的官糧混雜在正規官糧中運到目的地。

    如此一來。汀州商會就會成為賊人運糧的「合夥人」,更容易追查到賊人幕後的首腦。

    劉大夏是弘治皇帝欽定的兵部尚書接班人,有為兵部籌措軍餉的責任,他雖然現在只是正三品的戶部侍郎,但做的很多事情都帶有欽差的性質。再加上他頂著彈劾百官的左副都禦史和僉都禦史頭銜,實際權力或者比戶部尚書周經還要大。

    劉大夏思索良久,終於點頭:「顧育,這幾日內,你帶人將所查到的賊贓藏匿之所清剿一遍,切不可有漏網之魚。」

    江櫟唯顯得有幾分不甘,他並不覺得沈溪的計畫有多好,可不知為什麼,劉大夏居然選擇聽從沈溪的意見,不知不覺間他從一個決策者變成跑腿的。

    「是。」

    劉大夏又道:「汀州商會入京。山長水遠,一時鞭長莫及,我看在京城附近找人和船並進商會即可。」

    一句話,就等於讓汀州商會直接將周胖子的產業整合,獲得船隻、人手以及商舖,為汀州商會進入京城鋪好路,「從下月開始,朝廷要運送兵糧,需要徵調民間船隻……」

    劉大夏沒說得太過直白,其實他所謂的徵調民間船隻。就是找一些船行幫忙運糧。朝廷畢竟不可能為運糧而供養大批貨船,一旦官府有官糧運輸,多半會從民間徵調,採用的是外包的形式。

    「沈溪。你如今正是做學問的時候,心有旁騖可是做學問的大忌。」劉大夏最後提醒。

    沈溪感激地行禮:「學生謹記。」

    劉大夏滿意地對沈溪點了點頭,然後起身帶著隨從離開。沈溪與江櫟唯一同送出門,目送劉大夏的轎子走遠,江櫟唯才松了口氣。

    對江櫟唯來說,劉大夏給他的壓力太大了。他想繼續留在劉大夏身邊做事,就必須要有功績,這令他做事變得極為激進。

    「沈公子,你可真有本事,當著侍郎大人的面,提出公器私用,想借這案子為商會牟利?」江櫟唯恢復了高傲的語氣,出言責問。

    此時玉娘走了過來,她不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察覺江櫟唯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沈溪道:「在下不過是在劉侍郎相問下說出一些愚見,同為朝廷做事,何來公器私用之說?在下倒是不知,江大人要汀州商會幫忙究竟安的是何居心?」

    「好了,口舌之爭何益?劉侍郎讓在下回去多做學問,在下這廂告辭了。」

    江櫟唯惱怒無比,但劉大夏已經有了吩咐,他不敢公然違背,再加上有玉娘和屬下在側,只能選擇隱忍。

    江櫟唯吩咐人送沈溪回去,等送沈溪的馬車走遠,玉娘才問道:「不知劉大人之前有何吩咐,可需要奴家相助?」

    江櫟唯瞥了玉娘一眼。之前玉娘沒跟他站在同一個立場,盡幫沈溪說話了,這讓他有些著惱。不過遵照劉大夏吩咐,接下來要將城中一些秘密儲放盜竊來的官糧的據點清除,涉及到了官府和地方衙門,必須要玉娘協助。

    江櫟唯道:「侍郎大人吩咐,這幾日內調兵平賊,玉娘得盡心做事才是……」

    玉娘心思慧黠,一聽就明白個大概。

    江櫟唯將劉大夏的吩咐輕描淡寫總結為「調兵平賊」,那不用說,之前他那「引蛇出洞」的計畫自然就作廢了?

    玉娘淺淺一笑:「江大人乃是上官,奴家怎敢違背?」言外之意,所有的事情都要公事公辦。

    ……

    沈溪回去後,兀自慶倖不已。

    幸好他一口回絕了江櫟唯,否則當晚去與那些倒賣官糧之人會面,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個問號。

    這江櫟唯立功心切,不是省油的燈啊!

    至於能否幫汀州商會爭取到長久為朝廷運糧的特權,沈溪不是太在乎,但若汀州商會在此案中建功,劉大夏三年後接手兵部,並完成弘治、正德兩朝的交接,那汀州商會還是極有機會在北方發展壯大的。

    正月十七,是太學入學的第一天。一大早沈溪便離家前往太學,拿入學考校的成績。

    五十多名新入太學的學生,排定等級,共分三等。沈溪自以為入學考試文章寫得不錯。但在最後排定名次時只拿了個二等,與他並列的有二十多名考生,屬於中規中矩的成績,而嚴惟中的名字則高高在上,列在了一等。

    沈溪不清楚這排定名次的標準是什麼。但既然不影響入學和參加會試,他也就不太在意。

    因為提前將具結、戶籍等證明身份的資料上交太學,沈溪這天算是來熟悉自己未來一段時間的學習環境。

    太學在國子監中屬於非常特別的存在。

    國子監三四千名學生,而太學只有區區一百來人。太學生有很大的幾率考取進士,就算屢試不第,從太學卒業出來,基本也能成為府學、縣學的教諭,或為一方名儒,之後朝廷在選拔學官之時也會得到特別優待。

    沈溪到太學報到後,便去自己的學舍看了看。也就是在太學學習期間校方安排的寢室。因為太學生無論是否京城本地人,都需要住校,每旬會有一兩日的休沐,遇到順天府院院試、鄉試又或者是會試等科舉考試時,國子監作為考場,學生會放上幾天假。

    正月十七入學,到正月底就會放假,因為二月裡會試就會進行。

    對於國子監學生來說,入學這些天可能要熟悉一下環境,摸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學習的科目。可對於太學生來說,入學頭十天基本都是自學,因為太學生全都要參加二月禮部會試,這麼點時間除了自己溫書。也學不到什麼。

    沈溪沒想過,自己會再次經歷住校的學生時代,就算太學生在國子監中屬於特殊群體,在住宿條件上也不會有什麼特別待遇,同樣的學舍,大一點兒的房間住四五人。小一點的房間住兩三人。

    寢室一般比較通透,窗戶和房門相對。

    房間裡擺著幾張床,每張床上會準備條氊子,至於床單被縟則需要自備。還有便是臨窗的地方會擺設書桌和椅子、凳子,門口有個木架,上面擺放幾個木盆,具體的洗漱用具也需要自己準備。

    當然,這個時代不會有雙層床鋪,甚至連櫃子、燭臺都沒有,一律是桐油燈,而且來的第一天就告訴考生每月有幾兩桐油。條件好的考生,或者會自備些,畢竟挑燈夜讀也需要量力而行。

    沈溪的運氣還算好,分到一個兩人間,只是屋子有些狹窄,沈溪目測大小不過十平方,除了兩張床以及書桌、板凳就沒多少空餘了。

    不緊不慢地將被縟、書本和筆墨紙硯歸置好,沈溪掃視一眼,覺得滿意了,正準備到外面走走,卻見一名痩削的高個子青年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幾名背著行李的家僕。

    這男子乍一進門,看到沈溪青澀的模樣,以為走錯門了,回到外面重新抬頭打量過門上的學舍號牌,這才走進來,愕然望著沈溪,問道:「閣下……也是太學生?」

    「正是。」沈溪行禮道,「福建甯化沈溪。」

    這人明顯沒聽過沈溪的名號,點了點頭:「在下順天府孫衡,字喜良,見過沈兄……沈公子。」

    他本想稱呼沈溪「兄台」,但見沈溪這年歲,怎麼都沒法稱兄道弟,所以乾脆稱呼沈溪「公子」。

    孫喜良是京城子弟,讓家僕把東西都收拾好,他看著有些發愁,早知道多帶些東西過來就好了。

    如此簡陋,晚上如何入睡?

    沈溪看孫喜良的穿著打扮,明顯是富家公子,既為太學生,那就是獲得功名的舉人,而孫喜良的年歲不過二十出頭。這年頭,家境不錯的公子哥,到二十歲就沒聽說過尚未成婚的,大多數家中都是妻妾成群。

    這樣一個在家抱著媳婦小妾睡高床暖枕的,怎會習慣住這種地方?

    上午把東西安頓好,下午是自由活動時間,沈溪和孫喜良都要回家。國子監內,學生的住所是沒法上鎖的,若真要出門回家,貴重東西最好隨身攜帶。

    在國子監內,吃飯是吃大鍋飯,不能開小灶。

    學習用到的紙張則會由朝廷調撥,每人每月發多少紙是固定的,至於別的用度,只能等休息的時候自己出去買,很多外地來的監生,直接就住在學校裡,不會跟沈溪一樣在京城還有個小家。

    沈溪回到家中,因為從當晚開始,他將有十天左右不能回來,林黛對他還稍微有些怨懟。

    沈溪撇撇嘴:「眼看就要會試了,要不要那麼著急?」

    聽到「會試」,林黛的俏臉突然羞紅一片,因為沈溪答應她會在會試放榜後跟她圓房,她這些天正掐著指頭過日子。

    「娘說過,讓我們到京城後,趕緊給家裡寫信,你寫了嗎?」林黛嬌怯地看著沈溪,好像巴望沈溪趕緊在家信裡把要迎娶她的事說出來。

    沈溪點頭道:「年前時已經寫過了。」

    聽到沈溪年前就寫了家信,林黛略顯失望,這意味著沈溪可能沒有提跟她關係更近一步的事。沈溪笑著安慰:「怎麼,擔心娘不答應?其實不礙事的,我們完全可以先斬後奏嘛。」

    朱山覥著臉過來了,好奇地問道:「少爺,小姐,什麼是先斬後奏?」

    林黛眨眨眼,望著沈溪,她自己也不太懂。

    沈溪笑著搖搖頭:「這都不明白?當然是先圓房,再成親……」

    林黛本來已經緩和過來的臉色,突然「唰」地又通紅一片。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55
第三八六章 山人自有妙計

    回家時腳步輕盈,心情愉悅,回校時腳下彷彿有千斤重,倍感壓抑。沈溪重新有了做學生的感覺,想到若是今年會試不過,便要在這裡渡過幾年寒暑,心裡便一陣發緊。

    沈溪睡覺並不認床,可在國子監的第一天晚上,他失眠了。

    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天寒夜凍,沈溪心情鬱結,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那邊孫喜良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冷得不時發出咳嗽聲,床板不時發出「吱吱」的聲音。

    到了半夜,沈溪依然頭腦清醒,再這麼躺下去不時個辦法,他索性穿衣起床,把帶來的燭臺點燃,披上被縟,伏在桌前寫東西。

    不多時,孫喜良也穿好衣服到了沈溪跟前,嘟噥一句:「天這麼冷,怎睡得著?」探頭看了眼沈溪寫的東西,問道:「你在寫什麼?」

    沈溪手上沒停:「隨便寫點兒東西,打發無聊的時間。」

    「給我看看。」

    孫喜良坐在旁邊,沈溪寫完一頁,他便拿過去看,看得竟然入迷了,可惜沈溪寫的速度始終比不上他看的速度。

    孫喜良到後面乾脆站在沈溪身後,彎下腰,沈溪寫一句他便讀一句。

    沈溪寫的是《閱微草堂筆記》,一部短篇文言志怪小說集,原作者是紀曉嵐,採用的是宋代筆記小說質樸簡淡的文風,蒐集有各種狐鬼神仙、因果報應、勸善懲惡等當鄉野怪譚,或一些奇情軼事,在乾隆與嘉靖年間享譽一時。

    「你寫的倒挺有趣的,有什麼名堂嗎?」

    到了五更,沈溪埋頭寫作,孫喜良已經不停打哈欠了,他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身體有些扛不住了。

    「《聊齋》。」

    沈溪隨口敷衍一句。「喜歡看,我寫完後明天交與你瞧。」

    孫喜良喜笑顏開:「那感情好,我這裡也有兩本從南方傳過來的說本,都是些稀罕物,明日裡與你細瞧。」

    沈溪停下筆,稍微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說到說本,沈溪自然想到自家印的幾種,但其實早在宋朝便有《京本通俗小說》、《清平山堂話本》、《全相平話五種》等說本問世,南宋末期已經出現《西遊記》的雛形《大唐三藏取經詩話》。

    到了元朝和本朝,說本的種類就更多了,只是市面上手抄本更多一些,畢竟只要一桿筆和幾張紙,就能照搬過來,最後將紙張裝訂,就成說本了。

    孫喜良上床睡覺,沈溪了無睡意,繼續書寫。等到他眼皮有些撐不住時,匆匆忙忙上床,也不脫衣服,裹著被子便呼呼大睡起來。

    等醒來時。天色已然大亮。

    起床後,沈溪眼睛有些乾澀,於是出去打水洗臉,到了開水房才知道早晨國子監不提供熱水。等到宿舍附近的古井邊一看,井水早已經凍住了,只好無奈返回宿舍。

    沈溪簡單收拾過。沒到飯堂那邊吃早飯,隨便吃了一點昨日帶進來的林黛做的米團,便去教室。

    國子監內各種教室有上百間,其中規模最大的是率性、誠心、崇志、修道、正義、廣業等六堂。

    在這裡,主要學習《四書》《五經》,兼習《性理大全》和律令、書數等,就好像大學有不同的科目一樣,學生們每天上午和下午各上一堂課,一堂課一個半時辰左右,中午有一個時辰的吃飯和休息時間。

    國子監內學習氛圍濃厚,可太學這邊就沒那麼多講究了。

    太學的學生主要在六堂上課,這兒教室面積很大,哪怕坐上三五百人也不顯擁擠,更何況所有太學生加起來只有一百餘人,所以顯得很空曠。

    今天到教室的幾乎都是昨天報到的新生,那些老生,要麼回鄉省親沒回來,要麼四處訪友沒回國子監,又或者回了國子監但不想到教室來發呆,總之是不現身。要等禮部會試結束之後,那些中不了進士的老生才會繼續回來就讀。

    國子監派來教導的是一位正九品學正,相當於國子監教習,此人一來便坐在最前面的那張講桌後面,面對全班學生,拿起本書埋頭閱讀,也不知他看的什麼書。

    剛開始大家還以為這位教習會授課,又或者訓話,都打起了精神,過了許久卻發現沒動靜,這才知道原來是自習課,於是紛紛拿起書本。

    看了一會兒書,許多太學生昨晚認床又或者是半夜被冷醒,沒有休息好,乾脆伏案睡覺。沈溪四處看了看,發現前後都有人睡覺,當下也不客氣,拿起本《孟子》擋在前面,然後匍匐到案上,呼呼大睡。

    入太學第一天上午,沈溪在半夢半醒中渡過。

    到了中午,太學生們逐漸活躍起來。

    入了太學,跟以前讀書最大的不同,是身邊多了許多水準相當的同窗。很多太學生從小蒙學就是請先生回家,從來沒有上過學塾,就算有上學塾經歷的,考中秀才後也就不再到學塾讀書而是在家自修,早已忘記了同窗是何等模樣。

    太學生基本都是二十歲到二十五歲的舉人,彼此都是年輕人,有什麼有趣的事湊在一塊兒,很快就能打成一片。

    沈溪中午沒去食堂吃飯,繼續呼呼大睡,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一陣讀書聲吵醒。他睜開惺忪的眼睛瞟了一眼,旁邊正有個不識相的傢伙在那兒讀書,朗朗的讀書聲聽到耳中略顯刺耳。

    沈溪坐直身體,向四周看了一眼,坐在前面講桌後的學正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周圍的同學也只有稀疏幾個,這位還這麼賣力讀,讀給誰聽?

    「那個……嚴兄,能否小點兒聲音,影響到我睡覺了。」

    沈溪側過頭,一臉好奇地大量未來的一代大奸臣嚴嵩,很想上去踹他兩腳,癩蛤蟆跳腳背上,你不咬人噁心人啊!

    嚴惟中笑著看向沈溪:「沈公子,你醒來正好。我有學問上的事情要請教你呢。」

    沈溪馬上回以冷眼。

    未來大奸臣要請教我,你真夠高看我的,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只是個來混文憑的?這會兒我只想睡覺,並沒打算好好學習,請問可以放過我嗎?

    沈溪出言婉拒:「對不起,嚴兄,還是另請高明吧。」

    「不……不是,此事在下請教別人不會有結果。」

    嚴惟中一點兒都不識趣,堅持道,「聽聞沈公子是福建鄉試解元。與吳公子乃是同鄉。可剛才我與吳公子探討了一下學問,發覺他學識淵博,出口成章,在下自嘆不如……卻不知鄉試時吳公子因何屈居沈公子之下呢?」

    這什麼強盜邏輯?

    吳省瑜才學不錯,你覺得比不上,就不許我才學比他更好?也是物以類聚,只有那個怪胎吳省瑜,才能跟面厚心黑的嚴惟中走到一塊兒去。

    嚴嵩這傢伙看起來老實巴交,但心術極其不正。正德十二年禮部會試。嚴嵩擔任同考官,而這一屆,與他同鄉的夏言中了進士。

    本來嚴嵩算是夏言的半個座師,可回過頭夏言發達的時候。嚴嵩想方設法巴結,在夏言入閣為首輔後,他跟著扶搖直上,最後竟然設計將夏言害死。獨攬大權。

    「山人自有妙計。」

    沈溪把棉衣緊了緊,側過頭去,蒙頭接著呼呼大睡。

    想知道為什麼我考得比吳省瑜好嗎?就不告訴你。急死你,看你能把我怎麼著!

    嚴惟中見沈溪不買帳,他倒是鍥而不捨,繼續在旁邊讀書,不過這次沈溪就不怎麼受他影響了。最後嚴惟中自討沒趣,改而到別處噁心其他人去了。

    下午臨近下課時,沈溪總算揉著朦朧的睡眼起來。他知道,睡了這麼一天,晚上別想睡了,不過這樣也好,反正寢室內不是睡覺的好地方,晚上那麼冷,睡了難免會感冒,他帶進來的蠟燭挺多,每天晚上挑燈夜讀,再寫一點兒雜記或者是說本,時間很快就打發過去了。

    沈溪正準備將東西收拾好回寢室,再去食堂吃飯,孫喜良走了過來,手上拿著沈溪昨夜寫的《閱微草堂筆記》的散亂稿子。

    孫喜良問道:「沈公子,這《聊齋》可還有別的?與同窗交換著看了下,對你這幾篇文章評價都很高啊。」

    這也算文章?根本就是短篇小說!你們看的不是裡面的行文文采,而是裡面的故事內容吧?

    「沒了,要看,恐怕要到晚上我寫出來後才能繼續。」沈溪打了個哈欠。

    「那好,晚上你接著寫,明日我拿來與同窗一覽,哈。」

    孫喜良一臉高興的模樣,顯然沈溪的《閱微草堂筆記》令他很快便在太學結交到了朋友,隨後他從懷裡拿出一本書來,「沈公子,做為回報我這裡也有一樣好東西,你拿回去瞧,不過可要藏好了。」

    沈溪拿過來一看,只瞟了眼封面,直接給孫喜良推了回去。

    這書在市面上流傳廣泛,可這兒畢竟是國子監,這等讀物屬於一等一的**。沒錯,這便是福建汀州府出品的彩色插圖刻本《金瓶梅》,而且還是沈溪經過數次修改後的最終定稿,最多也不過賣到南京。

    如今在南方想找一本原版的都很難,沒想到孫喜良竟然也會擁有。

    「沈公子,你不看看就給我?這裡面可有好東西呢。」孫喜良一臉神秘地說道。

    沈溪沒好氣道:「麻煩你看看扉頁。」

    孫喜良好奇地打開書,扉頁上有特別的印章和落款,他讀道:「蘭陵笑笑生,福建汀州……嗯?是沈公子你的家鄉啊。原來沈公子早就看過了,怪不得,這東西在京城地面上還沒幾本呢,這本卻是邢公子從南京帶過來的。」

    「唉,真想見識一下這蘭陵笑笑生是個怎樣的風流人物,人在福建汀州,但在京城都擁有偌大的名氣。」

    「是嗎?」沈溪盯了過去。

    「沈公子初至京城或許不知,頭年裡,就聽說南方有蘭陵笑笑生寫出《金瓶梅》,但只是些手抄本,一直無緣見到真本,還有他寫的《桃花庵詩》,傳到京城的時間更早些,另外他撰寫的戲本……如今京城大小的南戲班子,演的幾乎都是蘭陵笑笑生的劇碼。」

    沈溪乍一聽還有些驚奇,難道現在蘭陵笑笑生這個名號真的天下聞名了?

    可再一想,《桃花庵詩》和《金瓶梅》是他假借蘭陵笑笑生的名義寫的不假,可那些戲本,多半就跟他沒什麼關係了……

    最多那些戲班子,想靠著「蘭陵笑笑生」的名氣,趁機炒作上一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55
第三八七章 《金瓶梅》風波

    京城國子監,設祭酒一人,從四品,為國子監最高長官,相當於校長。下設司業一人,為副官,正六品,再其下是監丞,正八品。

    再其下是五經博士五人(從八品),助教十五人(從八品)、學正十人(正九品)、學錄七人(從九品),另有典簿、典籍各一人。

    在國子監中,太學生在伙食供應上要比之普通國子監監生高上許多,因為太學生有舉人身份,將來就算留在國子監,基本也能從從八品的助教或者正九品的學正做起,所乙太學生跟國子監的官員一起享用的是「教師食堂」。

    京師國子監供應的主糧是麵食,主要因為南方學生入讀國子監會在南雍,也就是南京國子監,京師國子監內基本都是北方學生。

    但在教師食堂,卻兼顧大江南北的口味,不但有麵食供應,同時也有米飯可供選擇,在菜色方面,冬天裡的菜很簡單,一個蘿蔔,一個白菜,都不是炒出來的,而是燴出來的,大鍋菜吃起來沒什麼味道,但好在能看到一點肉丁。

    其實最關鍵的,是太學生的菜裡面加了足量的鹽,在這個時代的伙食中非常不易。

    吃過晚飯,沈溪與孫喜良一道回宿舍,沿途不時見到有監生拿著書本,一邊走一邊搖頭晃腦誦讀,也不知道他們是去吃飯還是已經吃過飯準備回宿舍。

    這些監生並非初入學的新生,而是老生。

    國子監內每年會進行升舍考試,也就是國子監內部的考核。監生的宿舍分為三等,分別是外舍、內舍和上舍。

    初入學的監生一律住在外舍,按照道理來說,一個監生想從國子監修滿畢業需要八年時間,國子監每年都會有一次考試,選拔其中的優秀學生,具體是從外舍進內舍,從內舍升上舍。是一個升降級的考試。

    獲得上舍資格的考生,可以跟舉人監生,也就是太學生一起參加禮部的會試。

    沈溪作為太學生,一進校就住在上舍。雖然對太學生也有考核,但沒有升降制度,總不可能讓一個舉人降回去當生員,那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這制度不怎麼合理,天下學子對於國子監還是欣然嚮往。

    怎麼說國子監也是個畢業包分配的地方,雖然所分配的都是衙門小吏,有很多職位還沒有品序,但那意味著可以吃官飯。

    在大明朝,很多吃官飯的營生都可以世襲,這就等於是為子孫後代獲取長期飯票。

    二人剛回寢室,來「借書」的人不約而至,一來就好幾個,都是找孫喜良借《金瓶梅》看的。

    這些人知道邢公子把《金瓶梅》借給了孫喜良,於是都想借來見識一下別樣「風情」。

    「……這國子學內百無聊賴。我等都是娶妻生子之人,看看又有何妨?孫兄未免小氣了。」

    面對孫喜良百般推脫,這些人多少有些不快。這年頭,想找本「精彩」點兒的說本不容易,一個個有家有室,現在卻要在國子監內過和尚般的清苦日子,要是沒點東西作為調劑,那還真是苦悶。

    孫喜良卻很堅持,他的理由非常充分,我還沒看過癮呢。怎麼給你們?書又不是我的,不然我把裡面的圖畫一張張撕下來大家回去分著看也可以……你們這麼一擁而上,我到底給誰看不給誰看合適?

    「誰要看那等粗俗之物,我等要看的是《金瓶梅》裡面的人文……」有的人已經昂起頭。滿臉不屑之色,想要在人前表現自己的風骨氣節,一副對於《金瓶梅》的欣賞僅僅是看重其文學價值,而無其他齷蹉的思想。

    沈溪無奈地搖搖頭。

    喜歡看文學,怎麼不抱著《四書》《五經》又或者《史記》以及唐宋八大家的文集看?跑來看《金瓶梅》作甚?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嗎?

    就在孫喜良拙於言辭應付不及時,沈溪拿著筆。轉起頭建議:「既然諸位喜歡,何不抄書回去傳閱,也省了借書之苦。」

    「好主意。」

    眾人一合計,沈溪這主意妙得很。

    原版彩圖版的《金瓶梅》只有一本,僧多肉少,那就乾脆讓和尚自己割肉給自己吃,自給自足嘛。

    於是每個人都回宿舍搬了張椅子過來,然後拿起筆墨紙硯,準備一人抄上幾回,回頭再互相傳閱,這樣就能欣賞全文的風采了。

    等眾人興致勃勃湊在書桌前坐下,卻發現一個棘手的問題,抄書的人挺多,可書只有一本,而且印刷的字體密密麻麻,一頁挨著一頁,沒法做到一人翻看這頁抄,另一人則照著別的頁抄。

    「這可如何是好?要不然,跟邢兄商量商量,我們將他的書拆了,大家各自拿一部分書頁回去抄寫,如何?」

    還沒跟事主商量呢,眾人已經準備把一整本原版的《金瓶梅》瓜分了,即便這樣,還是有人有意見,因為《金瓶梅》裡不是每一個章節乃至每一頁都有豔文,若是誰的運氣不好,分到幾頁都是「人文」方面的內容,那可就求非所求,拿回去乾瞪眼了。

    沈溪看著自家印刷作坊用他提供的印刷工藝印製出來的精裝彩圖版《金瓶梅》,覺得有些心疼,真要被這些人拆了,不免有暴殄天物之嫌。要知道這東西本著饑餓行銷的原則,本來就沒印多少,市面上一本這樣的書甚至炒到四五兩銀子,而且還是有價無市的那種,不是你有錢就能買到的。

    「算了,你們要看,我幫你們。」沈溪拿起紙筆,「我記得裡面內容。」

    一句話,所有人都看向沈溪,神色中帶著幾分詫異。一個剛年滿十三歲的少年郎,居然能把一整本的《金瓶梅》默背下來,這得有多妖孽?莫非這十三歲的少年郎,就這麼好風月,是個中高手?

    沈溪不理會這些人異樣的目光,一個人開始撰寫,他寫字速度很快,但想在一晚上便把一整本《金瓶梅》默寫下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撿這些同窗最喜歡的「人文」部分寫。那些情情愛愛、巫山**的描寫,簡直是淋漓盡致,讓旁觀者看了不斷大叫過癮。

    入夜之後,這小小的二人間寢室人越聚越多。聽說這邊有《金瓶梅》看,知道的人都想一睹為快。

    寢室裡,沈溪默寫,孫喜良則照著原版抄,這屬於第一手。然後有人幫忙抄第二手、第三手。二二得四,四四十六,到後面速度就快了。哪怕抄到後來有幾個錯別字也無所謂,反正大傢伙要看的精華內容在便可。

    拿到這些精華部分的人,也不著急回去「享受」,而是想獲得更多。結果最後形成個規矩,後面來求書的人,一律要給前面抄書的人幾文錢,一層層剋扣下來,最後每人的錢。最少有一小部分交到沈溪和孫喜良手裡。

    最開始只是太學生過來求書,到後面連周邊上舍的國子監學生也聽說了,聞訊跑過來「買書」,其實就是買幾頁紙回去,幾文錢一頁,哪部分便宜哪部分貴,就好像菜市場一樣,有錢的話,可以多挑幾頁自己回去研究哪段更精彩。

    夜深人靜,轉眼已經是後半夜。學正前來宿舍巡夜,還以為看錯了,差點兒叫人敲鑼打鼓喊「走水」。

    「深更半夜不睡覺,湊在一起幹什麼?」

    學正惱火無比。本來這國子監就是清水衙門,一個學正正九品的官,做的卻是一些教書、打雜的工作,輪值來巡個夜也能遇到此等蹊蹺事。

    聚集在沈溪和孫喜良學舍內的國子監學生一聽學正來了,不管是否拿到自己中意部分章節的,都趕緊把到手的書卷塞到懷裡。一路小跑走人。最後學正進門時,幾個在抄書的人正在收拾桌面上的紙。

    「喲呵,這是在開賭?」

    學正見到桌面上有銅板,以為是在聚眾賭博,但仔細瞧了瞧又不太像,因為只有「賭資」而無賭具,反倒是桌上紙張不少。

    一名看起來已是老油條的監生走過去,恭敬行禮道:「辛學正您誤會了,我等只是過來探討學問。這不,您老來以後,我等感覺靈光一現,正準備回去仔細參詳學問……」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種謊話光是聽聽沈溪都覺得瘮人,可偏偏這位辛學正滿意地點了點頭,嘉許道:「知道你們要例考,過來跟太學生請教學問是值得鼓勵的事情,但也不能熬得太晚啊。」

    「辛學正教訓的是,我等以後會注意的。」

    那監生非常圓滑,從桌上順手抄起十幾文錢,其中大部分塞到辛學正手裡,另外幾文則直接揣己兜裡了。

    等辛學正走後,孫喜良嚇得六神無主,摸了摸胸口:「聽說在國子學內半夜喧譁,輕則挨板子,重則是要被革除功名的。」

    之前敷衍辛學正的那名監生聞言不由笑道:「那是孫老弟不太明白這裡的規矩,你不想惹事,誰會主動招惹你啊?回頭若是你中了進士,有他好受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後說不定還會給他點兒恩惠呢……」

    一句話,其實道明瞭國子監內的狀況,其實大家都是來混日子的,學生是,那些博士、助教、學正也是如此。

    國家重學問,朝廷每年撥給南北兩雍國子監有近二百萬石糧食,幾乎是大明朝國庫收入的十三分之一。這充分說明了朝廷是何等的重視教育,怎麼說也是國立大學,從這裡出去的,代表的是整個大明朝讀書人的顏面。

    由於國子監幾乎集中了全天下最優秀的士子,從這裡出去,指不定未來哪個就是尚書、侍郎,又或者是封疆大吏、內閣大臣,跟這些擁有大好未來的學生較勁兒,那無疑是給自己找麻煩。

    其中那些太學生更不好惹,因為這裡的學錄、學正,許多都未必是舉人出身,有的只是有個監生的頭銜,或者是生員,只是在國子監讀書期間表現良好才得以留校任教,說話如何硬氣得起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56
第三八八章 有不怕死的

    在頭幾天適應之後,沈溪的作息逐步恢復了正常,只是晚上睡得稍微晚一些,每日過來求書的人絡繹不絕。

    要說太學生接觸的知識面都很廣,手上的書不少,經常會找書來跟沈溪交換。有許多書是沈溪之前從未接觸的。

    本來到沈溪這裡來求《閱微草堂筆記》、《金瓶梅》的監生,都是因為無聊想找點兒有意思的東西打發時間,來換的書也以說本類為主,沈溪卻對這些說本不怎麼感興趣。

    或許是因為時代的侷限性,這年頭說本的故事都寫得乏善可陳,看了開頭就能想到結尾,又或者全篇粗製濫造,不知所云,沈溪寧肯去換幾本做學問的書回來。

    但對大多數太學生來說,中進士並非著急之事。舉人監生基本都是二十五歲以下的青年才俊,就算不中,也能繼續在太學裡多修行幾年。可對沈溪來說,一刻都不想在太學多待,他準備在這次禮部會試上有所作為。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沈溪知曉這屆禮部會試的考題,但不能太確定,因為他出現的蝴蝶效應已引發許多事情出現變故,不敢保證一切還會按照歷史的既定軌跡發展。

    正月二十以後,太學上課,連個學正都不來看一下。

    一來是監生要考歲考,以決定是否升舍,更主要的是,正月二十六左右,太學生就會放假回去備考於二月初九開始的禮部會試,年初的這段時間基本是給太學生自學,學得如何根本就沒人管。

    很快,國子監那邊的升舍歲考結束,成績雖然是由國子監內部公佈,但需呈遞到禮部做審閱。

    就在這兩天,國子監學生那邊有些鼓噪,經常見到一些學生三五成群地高談闊論。

    「孫兄。這幾天國子學裡好像氛圍不太對啊!」

    這天沈溪與孫喜良一起吃飯回來,又見到一群監生在那兒群情激昂地說話,好像是要發起什麼運動一般,沈溪不由隨口說了一句。

    這些天沈溪跟孫喜良已經混熟了,孫喜良對沈溪有了足夠的尊重,畢竟從沈溪這裡能拿到《閱微草堂筆記》第一手稿子,讓他在同學之間倍有面子。

    孫喜良聞言有些驚訝:「你不知道嗎?京城都在傳聞,陛下近來留中不發的奏本增多,源於內閣大臣阻塞言路,朝臣敢怒而不敢言。」

    在明朝。官民奏事都需要「奏本」。

    奏本先交由內閣,由內閣大臣作出「票擬」,就是在奏本裡夾個條子,寫上批覆的意見,等於是代天子批閱奏章。

    天子看過之後,若覺得票擬正確,會直接把票擬的內容用硃筆抄上去,就等於是正式的批答,交由六部辦理。

    所以說內閣是決策機構。而六部則是行政機構。

    大臣奏事是本份,若合宜還好,所有事情都公事公辦;若所奏之事有欠妥當,皇帝會下旨訓斥甚至是降罪。

    但有些奏本。屬於是夾在中間的情況,就是皇帝看了覺得有所不妥,但又不至於降罪,就會「留中不發」。意思是暫時先留著,以觀後效。

    這是一種對大臣奏事的消極態度,一旦皇帝懶惰。或者有什麼疾病,留中不發的奏本就會增多。但也會出現有些奏本本身不合時宜,被內閣直接給扣下來的情況。

    如今弘治皇帝沒什麼大病大災,而且自登基以來便勤政愛民,一旦留中的奏本多了,就會讓人覺得是內閣大臣阻塞言路。

    如今內閣中,首輔是劉健,其次是李東陽和謝遷,三大名臣齊聚一堂,雖說聲名在外,但哪朝哪代的首輔不是為人所稱頌?

    就算當朝首輔是貪官污吏,下麵的人也不會知曉。

    但弘治朝的這內閣鐵三角,厲害是後世人所公認的,不然為何能創造出「弘治中興」的局面?

    沈溪道:「既然朝臣都敢怒不敢言,一群監生跟著瞎起什麼哄?」

    回寢室的路上,沈溪猛然間記起,如今的內閣首輔劉健,好像還真被一個國子監生給彈劾過,難道事情就要發生在眼前?

    ……

    兩天後,國子監的歲考升舍考試成績公佈,自然是有喜有悲,可那些跟太學生無關,太學生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

    在太學裡當了幾天和尚,沒多少葷腥沒有妞泡,對許多自小錦衣玉食的太學生而言,簡直是人間煉獄,連沈溪都覺得還是回去好,至少身邊有林黛作陪,在吃食上也可以隨心所欲。

    正月二十五這天,孫喜良已提前一天把東西收拾好,他畢竟是京城人,翌日下午課業結束之後就能回家跟妻妾見面。

    這些天裡,孫喜良把他的家底抖露出來,祖上做過官,但如今就是京城的大地主,十五歲娶妻,十七歲納妾,如今二十二歲不但高中舉人,還有一妻兩妾,日子過的很逍遙。

    沈溪不禁想到蘇通,其實孫喜良的狀況跟蘇通有些類似。

    「……有時間到我家裡坐坐,我有三位兄長兩個妹妹,小妹與你年歲相仿,如今尚未出閣呢。」

    孫喜良邊收拾自己的書本,一邊對沈溪熱情地發出邀請。

    沈溪笑了笑:「有機會的話,會去的!」

    孫喜良畢竟是大家公子,平日裡在家裡有妻妾照顧,還有僕婢伺候,根本就沒有實際動手的能力。到了太學什麼都需要靠自己,他是能省則省,稍微顯得有些邋遢。所以,儘管東西多到收拾不下,孫喜良也不著急,反正第二天下午回家時,家裡的小廝會過來幫忙收拾。

    孫喜良看了正在讀書的沈溪一眼:「你不收拾?」

    沈溪搖了搖頭,繼續認真看手上的書籍。

    這幾天他用《閱微草堂筆記》和《金瓶梅》換來不少書,眼看來日就要回家,書要還回去,他得趕緊抓緊時間,離校之前把所有書看完。

    再者說了,沈溪一向自立慣了,身邊的東西帶的本就不多。平日裡收拾得又整齊,第二天他只需要把帶來的書籍和筆墨紙硯一放,背起包袱就可以回家了。至於被縟,沈溪沒準備帶回去。

    若會試通過,再回來搬也不遲。

    就在二人自顧自做著自己事情時,外面突然喧譁聲四起,有人在大聲叫喚:「刑部來人啦!」

    刑部直接到國子監來拿人,這屬於是駭人聽聞之事。要是殺人放火的案子也就罷了,出去一打聽,原來是國子監學生江瑢彈劾內閣大學士。結果弘治皇帝為了安撫老臣,一道旨意下來,刑部便派人來國子監實施抓捕。

    要說這江瑢也夠悲催的,他這次升舍考試沒通過,反倒降級了,心中不忿,一怒之下糾結幾個同學,以聯名上書的方式,把彈劾的奏本呈遞到了都察院。都察院哪裡敢接這燙手的山芋。直接轉交內閣。

    這年頭禦史是有風聞言事權力,意思是你不用管聽說的是不是事實,只要民間有怎樣的風聲,你都可以傳到朝廷來。

    若是一般的奏本。不太著急的,到京城後通常都會延遲幾日才會送到皇帝手中。畢竟內閣大臣也是人,不可能一天時間就能從所有奏本裡找出主次,做出票擬。再送去皇帝那裡批閱。

    但這次卻不同,好麼,直接上來便是彈劾我們。還是國子監的學生,你算哪根蔥啊?

    奏本彈劾我們阻塞言路,你說我給你扣下來,這頂屎盆子是扣穩了,做個票擬給你送皇帝那裡,我怎麼做票擬?

    難道給皇帝個意見,把我們都革職查辦?

    內閣大學士可不是吃素的,就算你說的這些都是胡說八道,我也不作票擬,直接給你紅頭文件呈遞到皇帝那裡,再到皇帝那裡告個罪,表示老臣年邁,是時候該退休了,不該阻礙這些後輩的進仕之路。

    卻說為何弘治皇帝近來留中不發的奏摺增多?

    那是因為弘治皇帝跟劉健等人因為一些事情發生爭執,正相持不下,本來江瑢也是想,你劉健和李東陽敢跟皇帝對著幹,我彈劾你那是拍皇帝馬屁,或者皇帝真把你們革職,把我提拔到朝廷去當大官呢?

    在明朝中葉,有許多「傳奉官」,就是不走科舉選拔、吏部考核而直接由皇帝下旨任命和提拔的官員,就好似前幾年因為「治水有方」而直接被弘治皇帝一道聖旨從汀州知府任上調任河南巡撫的高明城,按照吏部的考核,你地方政績優異,可以上調一級易地又或者到京城來做官,已經是很大的恩賜了,一次提拔三四級,這實在是太過誇張。

    更有甚者,有許多皇親國戚,什麼功績都沒有,甚至是市井無賴一個,就因為你姐姐是皇后又或者妃子什麼的,在皇帝耳邊吹吹枕頭風,就從一個平民擢升為六部官員,其後提拔速度跟坐火箭一樣快。

    這年頭,只要拍對馬屁,做官是很容易的事情,江瑢顯然就是想走「傳奉官」這條捷徑。

    可惜江瑢馬屁拍到了馬蹄上,人家劉健跟皇帝吵架,你去瞎摻和幹嘛?說什麼阻塞言路,你不知道連弘治皇帝都要尊稱劉健為老師?

    學生跟老師有點兒衝突,隨便找個由頭降罪給老師,這樣的皇帝該有多昏?弘治皇帝又是那種很明事理的人,如今朝廷內部一片安穩,君臣有點兒小爭執,可那到底也是為了國家不是為了私人利益,像江瑢這種挑撥離間的監生實在可恨。

    一道聖旨下來,江瑢就下了大獄。

    朕就是想讓你知道,朕與劉大學士的關係有多好,讓天下人知道挑撥我們關係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刑部到國子監拿人,可是轟動國子監的大事,所有人都出來看。

    弘治皇帝也算客氣,跟江瑢那些聯名的人並未追究,只是把為首者給拿了,見江瑢灰頭土臉被人拖著出國子監大門,沈溪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別說在大明朝做個平頭老百姓了,就連在國子監當學生都不容易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7 22:57
第三八九章 太學放假

    刑部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國子學監生江瑢用枷鎖帶走,對國子監眾多士子的影響非常大……這還沒當官呢,就先給你來了個下馬威!

    回到寢舍,孫喜良坐在那兒,神色有些呆滯,顯然他沒想到進到國子監讀書,給朝廷上書都會有下獄的風險。

    外面又有人串聯鼓動,原來仍舊有不怕死的監生,準備再次聯名上書,請求朝廷釋放江瑢。

    有怕死的,就有不怕死的,讀書人本來就脾氣強,也最容易被人挑撥利用,熱血上頭,還管你皇帝不皇帝的,天下公理至大。

    江瑢彈劾內閣大學士,若是皇帝覺得不對,下旨訓斥兩句就是,憑什麼將此等丹心可見「犯顏直諫」的學生下獄,這不是讓天下士子寒心嗎?

    聯名上書又在進行中,若非監生不能離開重兵把守的國子監,或者他們還準備聯絡親朋好友,一同加入向天子諫言的行列。

    孫喜良出去看了看,回來後小心翼翼地問道:「沈老弟,我們要不要也署名?」

    沈溪拿著書本,隨口應道:「人微言輕,上有何益?放心吧,自然會有人救他的!」

    「誰?」

    孫喜良問了一句,可得不到沈溪的回答。

    沈溪沒打算告訴孫喜良,接下來劉健和李東陽會不計前嫌,搭救這位因為彈劾他們而獲罪的江瑢。

    其實想想道理很簡單,你一介名臣,堂堂內閣首輔和次輔大臣,犯得著跟一個國子監學生一般見識?

    小懲大誡,讓他坐兩天牢獄吃點兒教訓,以後別再沒事找事就行了!

    要是這江瑢真有什麼事,別說你劉健和李東陽名聲受損嚴重,就是連皇帝的面子都掛不住。

    弘治皇帝把江瑢下獄,其實是為了安撫劉健和李東陽,表示皇帝對臣子的隆寵。

    你看。我把彈劾你的人都給下獄了,我尊重信任你吧?可我這樣做卻得罪了天下讀書人,你們就不能識相點兒,過來給江瑢求個饒。大家和和氣氣,讓世人誇讚咱朝廷上下一心,團結和睦?

    沈溪沒去管這件事,因為歷史本來就是這麼演繹的,劉健和李東陽是什麼人。難道連皇帝這麼一層淺顯的用意都看不懂?

    到了第二天,沈溪就準備收拾心情回家了,想到嬌俏可人的林黛在家等著他這個小相公回去,沈溪就滿懷期待。

    由於回家就能犒勞肚子,沈溪連午飯都沒到食堂去吃,下午放學時間一到,連孫喜良都顧不上叫,直接去寢舍收拾包袱,準備走人。

    國子監大門打開以後,孫喜良把家僕帶進來幫助他收拾東西。自個兒卻站在沈溪的床邊問道:「沈公子住在何處?有時間登門拜訪。」

    沈溪道:「初至京城,只是隨便找了個地方落腳,若真要找尋的話,只管去東昇客棧便可,那邊有家僕入住,他們會將事情通知我。」

    孫喜良想了想,問道:「沈公子沒住客棧嗎?」

    進京城的考生,多半都選擇住客棧,每到會試時,天下考生齊聚京師。這住房相當緊張,京城裡大小客棧都會爆滿。有的人家會將自家的民舍簡單改造之後,租出來給考生住。沈溪回道:「住在民宅內,簽的是長約!」

    孫喜良釋然。笑道:「也是,沈公子年紀輕輕就中舉人入太學,家裡必定會派人照顧日常起居。那改日為兄前往拜訪。」

    沈溪收拾好東西,便與孫喜良告辭,往國子監大門那邊去,路上不時遇到一些監生聚在一起說江瑢下獄之事。

    儘管昨日裡鬧得很凶。許多人吆喝著要上書,但現在都察院不敢觸霉頭,禦史言官一個個縮起腦袋當烏龜,少了為他們轉呈奏本之人。國子學的監生雖然有一定地位,但畢竟連校長都才是從四品,級別太低,上書根本就無法直達天聽。最後大傢伙兒只是喊了喊口號,沒人付諸實施。

    剛到太學門口,沈溪一眼瞥見蘇通帶了個小廝等在門口。幾天沒見,蘇通精神煥發,顯然他這些天在京城小日子過得很不錯。

    「沈老弟,為兄等你半晌了……怎麼樣,肚子肯定沒有油水吧,走,帶你去吃頓好的。」

    蘇通大概知道國子監內伙食一般,見到沈溪第一件事就是要幫沈溪改善生活,伸手就扯沈溪的袖子。

    沈溪苦笑著指了指肩膀上的包袱,道:「最少等我把東西送回去吧?」

    蘇通笑著搖搖頭:「無妨,讓小廝給你送回客棧,回去時帶上即可,何必多走冤枉路?」

    沈溪本來想早點兒見到林黛,怎麼說也是小別勝新婚,可再一想,連新婚都沒有,這勝又從何而來?

    不過中午沒吃飯,沈溪肚子的確是餓了,便把包袱交給小廝,與蘇通一起往就近的酒肆而去。

    「沈老弟,昨日國子學內發生一件事,你可有聽聞?」剛到酒肆,相對著坐下來,蘇通便迫不及待問道。

    不用說就是江瑢下獄之事,沈溪身在國子監內,怎會比蘇通知道得晚呢?

    沈溪道:「昨日刑部拿人時,我便在場。」

    蘇通搖頭嘆息:「看這事兒鬧的,今天京城都沸沸揚揚,你說堂堂的國子學生員,進言納諫何錯之有?竟落得如此下場,這是要阻塞言路啊……」

    雖然江瑢彈劾內閣大學士純屬自不量力,但在輿論風潮中,還是給予了他很高的評價,一個國子監學生不畏權貴,敢直言納諫,這是何等的勇氣?

    而且在讀書人的思維中,一向是「言者無罪」,若因言而獲罪,這樣的朝廷就不值得擁戴。輿論普遍倒向了江瑢,這回倒是變相地給他揚了名,他相出風頭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

    沈溪喝了杯茶,不以為意地說道:「放心吧,用不了幾天就出來了。」

    蘇通深以為然,笑著道:「我覺得也是,朝廷最多是小懲大誡,怎會真與士子為難?今年適逢會試年,京城的舉子愈發多了起來,若安撫不好,恐怕會出亂子。哦對了,沈老弟,你恐怕有所不知,在你進國子學這些日子,唐寅和徐經二人,簡直是把京城當作家裡的後花園,那個飛揚跋扈啊……」

    高調,正是唐寅的性格,本來祝枝山宴請時,沈溪很有機會見到這位歷史名人,但適逢會試前,沈溪不想跟唐寅過早扯上關係。

    若是落得跟唐寅一樣,半生都只能寄情山水,那就跟沈溪進京的初衷相違背。這年頭,還是只有做官才會有前途啊。

    「什麼意思?」沈溪順著話頭問了一句。

    蘇通嘆道:「徐經和唐寅,又去程老侍郎家中拜訪了,回來後遍邀士子飲宴,在宴中高談闊論,說什麼程老侍郎欣賞他們的才學,還親自點評過他們的文章,譽為上等。嗨,這不是誠心要落天下士子的面子,好像沒考他們就已經名列一甲,等著拿狀元榜眼了。」

    「你也去了?」

    「我才不去呢,本來以為這唐寅多有本事,能在人才濟濟的應天府鄉試中奪得魁首,誰知道他竟然是這等狂傲之徒,這種人還是莫結交為好。倒是有人說,或者朝廷會因此而改換禮部會試的主考……」

    沈溪沒有搭腔,這個時候,還是保持沉默最重要。隨後,蘇通叫了幾個酒菜,親自給沈溪斟茶,又給沈溪講了這段時間在京城的見聞,主要是跟同來京城參加會試的舉人參加文會時的情況。

    比如湖廣哪位考生德才兼備,或者餘姚的考生可能榜上有名,說著說著,蘇通突然提到一個沈溪聽說過名字的人,王守仁。

    「……這王伯安兵法韜略甚是了得,若不知的,還以為是進京參加武會試的,卻說今年到京城參加武會試的人也有不少啊。」

    明朝武舉因為一直沒有形成定規,所以不似文人的會試這麼正式。

    但畢竟從弘治六年後,每六年舉行一次武舉的規矩已經沿襲下來,京師禮部文會試是在二月舉行,武會試就在三月,前後差了一個月。

    相比文會試參加的舉人有近萬人之多,錄取的也會有三百人,武會試參加的人數就相形遜色了。

    本身有武舉人功名在身之人就不多,但錄取的人數卻不少,這就令武進士並不是很值錢,很多人只能在兵部掛個職,以後等著派官,但通常都是一輩子與官場無緣。

    像江櫟唯這樣,中了武進士之後,在幾年內就能官至四五品的,那是少之又少。

    快吃完飯時,蘇通又拿出一張文會的邀請函。

    因為沈溪是福建鄉試的解元,很多人想見識一下沈溪的才學,以判斷這位福建鄉試解元是否有高中狀元之可能,邀請沈溪赴文會的人很多。

    但之前沈溪要麼深居簡出,要麼入太學讀書,沒時間出來參加文會,成為去年各省鄉試解元中最少出來露面同時也是最神秘的一位。

    「沈老弟,我知道你苦心做學問,但這個文會你卻不得不參加,都是一些我新近結交到的好友,才學奇佳,又邀請了翰林前來點評文章。」蘇通怕沈溪又要藉故推辭,只好用懇求的口吻道。

    「行吧。」

    沈溪隨口應了一句,便把請柬揣進懷裡,反正距離蘇通所說的文會還有兩天時間,到時候再想辦法推脫便是。

    沈溪與蘇通一同返回東昇客棧,還沒到客棧門口,就見許多人聚集在一塊兒,人群中不時發出叫好聲,裡面「呼呼呼」破風聲傳來,好像有人在耍把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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