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誅明 作者:特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7-3-18 10:22: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6 340512
V123210 發表於 2018-9-18 11:08
第二百九十一章 我不想


    有外人在的時候,朱達該有的禮數都是有的,秦川也是慈父模樣,兩人見禮之後,一個說「真是辛苦你了」,一個說「這都是孩兒該做的」,周圍再跟著慰問讚歎幾句,儘管都是壓低聲音,可也算是做足全套。

    公事公辦後,父子二人少不得要私下交談幾句,說說私事,也要說說守城的方略,畢竟懷仁縣內外都是他們做主,大家也都知趣的閃避開來。

    「......韃虜從大同鎮東路和西路兩處來,每一路都是過萬騎的大軍,看遠處紮營篝火,總數最少也是三萬......這還說的是戰兵......」在秦川面前,朱達沒什麼不能說的,甚至會擾亂人心的判斷也能說出。

    朱達和周青雲都從袁標袁師傅那邊學到了觀兵的法子,如果沒有經驗的人看到城外大軍浩蕩,除了目瞪口呆之外根本不會有別的結論,但朱達卻能估計出大概的數目來,這也是偵騎夜不收的基本功之一。

    在城下的時候,秦川已經知道這個數目了,等和朱達獨自相對的時候,他臉上已經見不到任何笑容。

    「......這樣的大軍入寇,不是簡單劫掠就會走,他們在懷仁縣城外設下營盤,更能佐證他們不是臨時起意......」秦川深吸了口氣,沉聲補充說道。

    說到這裡,秦舉人不再注視城外的點點火光,轉頭看向朱達,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對視過來的朱達也是鄭重無比。

    兩人這麼對視片刻,彼此無言,城上小聲議論略顯嘈雜,正在此時,城外卻有蒼涼悠揚的歌聲傳來。

    「局面如何,你來說吧。」秦川又是看著城外,淡然低聲說道。

    「韃虜大軍回撤的時候必須要隔絕追兵,想要追擊這麼大股的韃子,官軍也要調集大隊,這大隊行進也得設立兵站,而追擊韃虜路線上我們懷仁也是必選的兵站糧台!「朱達壓低聲音陳述,說著說著,嗓音有些沙啞,秦川好像僵住一般,就那麼呆呆看著城外。

    朱達深呼吸了下,站起身也是看向城外,悶聲說道:「韃子劫掠回返,必然會搶到巨量的財貨,行進也不如來時迅速,所以更要和追兵隔開距離,破壞一處能做糧台兵站的所在,就能把追兵撇遠一段,來時韃子不會攻城,回去卻一定要攻城,我們懷仁更是去往東路和西路的交匯之處,我們這裡必然會被攻打,我們一定守不住。」

    懷仁縣城太小了,守城的力量也不值一提,可蒙古馬隊能動員出百倍的力量,怎麼可能守住。

    秦川默然,朱達只在那裡緩緩呼吸,他突然聽到身邊細碎又有規律的摩擦聲想起,朱達有些奇怪,轉頭看過去,卻發現是秦川秦舉人在顫抖,袍服和城牆摩擦發出。

    「我們......」秦川開口說出第一個詞,聲音虛弱而且沙啞,甚至帶有些許顫抖,秦舉人晃晃頭,深深呼吸後,聲音才正常了些許,「咱們......咱們父子就......就到此為止了嗎?」

    這次輪到朱達默然,城外有女人的哭喊和戛然而止的慘叫,大家都能想到城外營地中發生了什麼,這也打破了他們二人處的沉默。

    「......怕是到此為止了......」朱達緩聲回答。

    或是破城被殺,或是被俘帶去草原,一個結局是死亡,一個可能比死亡更慘,如果騎馬出城逃跑也是個選擇,可城外是蒙古大軍,是騎兵為主的大隊人馬,現在一定有大量的遊騎探馬在遮蔽各處,逃出升天的幾率極小,何況秦川舉人的騎術未必能支撐這麼高強度的奔馳,更何況還要帶著秦琴。

    朱達和周青雲二人逃跑的話,活著的可能會變大不少,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基業就煙消雲散,接下來要重新開始,而且還要放棄秦家父女,這是朱達的家人,他不想再一次放棄。

    「命啊,這就是命,命數如此,還能如何。」秦川秦舉人伸手撫摸著城牆磚石,一邊喃喃自語,他聲音還是壓的很低,語調雖然有顫抖,但卻趨向鎮定,以他的年紀和見識,這份涵養算是了得。

    朱達能意識到自家義父的恐懼,在這個當口,反倒是糊塗人過得更舒服些,他們父子看得明白,知道結局如何,知道十幾日後自家死期就到了,還要經歷這恐懼和絕望不斷加劇的過程,最是難熬。

    「虧我當年學兵法,也有謀劃,也曾帶著精騎突進,現在想想真是好笑,在這等大勢面前又有何用,就是兒戲......」

    「義父,還沒到最後!」

    朱達沉聲低喝,秦川無奈搖頭,低頭片刻後,在那裡只是苦笑,只不過這笑不比哭好看多少。

    在這等情形下,些許失態是不可避免,只要不讓城頭和城內跟著亂起來,制止或者強作鎮定也沒有什麼意義。

    局面發展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從方方面面分析都得出同樣的結果,有好的可能,也有僥倖,只是這可能和僥倖都是極低,以朱達和秦川的見識和經驗,已經不對這樣的僥倖和可能抱有希望,只當不存在。

    朱達現在有些發慌,卻不怎麼絕望恐懼,沒有什麼巨大的恐懼和絕望攥住心臟之類的感覺,他對自己的這種感受也很奇怪,為何能這麼冷靜,朱達知道自己並沒有太多超人之處,要說有何不同,不過是心理年齡帶來的成熟鎮定,可面對死亡的時候,不管什麼樣的人都不該這麼淡然......

    或許在那個人生中自己經歷過死亡,可能這個人生中自己看到父母和師傅死在亂軍中卻無能為力,或許人生沒有那麼多亮色和期盼,生死似乎界限模糊,所以才有這樣的應對。

    但此時的朱達很憤怒,抑制不住的憤怒,這並不是恐懼絕望到極致後的具現,倒更像是一種不甘,覺得不該如此的不甘心。

    「你倒是不怕。」秦舉人神情微妙的說了句,他們二人私下相對,彼此間沒什麼隱瞞,藉著城頭火光所看到的朱達神情,就是真實的體現。

    「義父,還沒到怕的時候,事到臨頭再癲狂也不遲!」

    「你有什麼法子?」朱達這個回答帶給秦川極大的希望。

    「我沒有法子,義父,事情未到最後就還有機會,如果我們自亂陣腳,那就真的死路一條了!」

    「可還能有什麼法子......」

    「義父,我什麼法子都不知道,但我不甘心......」

    「那......那又有何用!」

    秦川禁不住提高了聲音,可一個字之後又是強自壓下來,即便如此,城頭也有人關注過來。

    「最起碼我們是站著死的,就算韃子入城,我也要和他們拼到底再死,對得起別人,也對得起自己!」朱達咬牙說道。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盯著秦川,秦舉人神情變幻片刻,對著朱達點點頭,澀聲說道:「一家人能在一起,也是值得。」

    此時看向城外的倒是朱達了,他用手在額頭上拍拍,吐了口氣說道:「還是不能鎮之以靜,義父,你和秦琴有活下來的法子,剛才我這邊卻想得左了。」

    「什麼法子?」

    「韃子一定要攻城的,攻城後殺人洗掠也是要有的,但卻不會掘地三尺的搜尋,只要藏過這一段,就算逃出來了,咱們城中幾處宅院,選一處不那麼起眼有地窖的,做好儲備和遮掩,能藏的過去。」

    攻城撤離,一切都是時間緊急,蒙古人不會在沒有價值的所在花費太多的精力,所以只要藏得住,安然脫身的可能很大,也是剛才兩個人被推斷出來的事實震撼太大,有些失了方寸。

    「這個法子好,咱們一家有救了!」

    「義父,我不想進地窖躲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和青雲都能躲起來,不要弄一時之氣!」

    「義父,河邊新村我建起來,被韃子血洗打垮了,父母和師傅也死了,跟著我一起討生活的那些人也死了,這次跟著我的,相信我的,也有過二百人,我不想我活著他們死了,如果這次我逃了,就算活下來,我的心氣也垮了,那樣的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此時找到了方法,秦川卻激動起來,而朱達則是冷靜堅定,沒有絲毫的動搖,秦舉人面色漲紅,卻是怒上心頭,可還沒開口,朱達又是說道:「義父,能進地窖躲藏的人越少越好,躲藏的人多了,韃子就會掘地三尺,認真搜尋。」

    朱達這番話把秦川所有的後繼都堵了回去,沒等秦川再開口,朱達又是說道:「義父,替秦琴想一想,她還小。」

    說到女兒,秦舉人的面子和堅持全部動搖崩潰,他看著面容堅定的朱達,突然間控制不住,悲從中來,盯著朱達哽咽說道:「你才多大年紀。」

    「不小了,我沒耐心手裡局面一次次被毀掉,一次次再從頭收拾,我帶他們,就要有始有終。」

    寒風刺骨,淚在臉上會很快結冰,就好像小刀子劃過一般的疼痛,可淚流滿面的秦舉人完全顧不上這些,他突然覺得朱達很陌生。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0 19:17
誅明 第二百九十二章 坦然鎮定

    靠近的腳步聲打斷了兩人交談,城內敢過來打攪的不多,轉頭一看,卻是王虎、王雄兩人,在他們身後幾步遠還跟著一位,居然是孫五。

    王虎神情肅重,王雄倒是比白日裡輕鬆許多,孫五遠遠的有些焦急,可也自知身份,等在一旁。

    「怪不得我們兄弟出太原城的時候聽到老鴰亂叫,敢情應在這邊,自尋死路就是說這個了。」王雄上前自嘲了句。

    王虎則是肅然,搖頭粗聲說道:「任誰也想不到韃虜會入寇,更是如此大隊,這等規模幾乎是國戰了,可事先沒什麼風聲傳過來,咱們遇到了,只能說是命裡該著,既然遇到,咱們就得琢磨怎麼活下去。」

    說到這裡,王家兄弟對視一眼,王雄收了笑臉問道:「秦老爺,東主,你們二位覺得韃子會不會攻城?」

    「會,一定會攻城,打進來都這麼有章法,退出去的時候也不會亂來。」朱達回答的很直接。

    王雄先是愣了下,隨即壓低聲音說道:「既然東主看出來了,那就知道這城是無論如何守不住的,城頭這些人裝裝樣子還好,別的指望不上,可現在出城逃跑也是死路,我們兄弟倒是想出個法子。」

    朱達和秦川交換了下眼神,轉頭示意王雄繼續:「韃子破城後燒殺擄掠肯定會有,但不會折騰太長時間,只要能躲藏過這幾天就會無事,要說躲藏,無非是城內找一處地窖,可韃子進城後肯定要拷掠逼問,只要那地窖無人知曉就好,有地窖的都是大戶人家,狠狠心把人殺光,趁著無人注意的時候躲進去就好。」

    「不用那麼麻煩,城裡有幾處沒人知道的地窖,到時候你們護著我義父一家人躲進去,該做的準備要準備好。」

    「東主,怎麼會沒人知道,有活人就會知道。」

    「原來的住戶都已經被我滅門了,後面的人不知道地窖在何處。」

    聽到朱達的這個回答,王虎和王雄愕然,「滅門」這個詞被如此淡然的說出,就好像說吃飯喝水一樣。

    錯愕後,王雄反應過來一件事,盯著朱達問道:「東主不進地窖嗎?」

    「不進,我要拼到底。」這回答同樣很淡然。

    王虎和王雄一時無言,都是神情變幻,王虎想要說話,卻被王雄攔住,王雄踟躇片刻先嘆了口氣,悶聲對朱達說道:「東主,若是我兄弟年輕個十幾二十歲,就和東主一起打到死了,對不住。」

    「你們是我請來的客卿,沒什麼對不住的,我義父一家就託付給你們了,孫五,你有何事?」朱達沒有去說太多,直接喊孫五上前。

    孫五快步走到跟前後,簡單見禮,頗為惶急的說道:「老爺,這城內定然有教眾聚集,還要盡快嚴加查辦,不然會擾亂人心,甚至會和韃子裡應外合。」

    白日裡孫五在操辦籌備糧草,少不得要徵調城內百姓勞力,孫五聽到了有些人的談話,這些交談看似平常,卻讓教門出身的孫五留了心,無非就是「大難臨頭,還要求神拜佛」之類的言語。

    愚人求神拜佛是小事,可引導他們的人搞不好會讓民心偏離,甚至會引導他們其他的叵測舉動,孫五深知其中危害。

    方才議論的事自然不會讓孫五知道,可孫五的稟報讓每個人都是凜然,朱達點點頭,乾脆利索的說道:「請義父主持,兩位教頭帶隊,孫五帶路,聚眾為首的殺頭示眾,教徒一概抄家,打散編入苦役,今晚就開始,一個都不要放過。」

    對這個處置,每個人都沒有異議,孫五說完之後又自覺的走遠些,朱達掃視三位年紀比他大很多的中年人,嚴肅無比的說道:「韃子破城已經是必然,在那之前,咱們自己不能自暴自棄先亂,韃子一刻不攻,我們就沒有走到死路,要是自己先亂,不管打或者不打,我們已經死了,要拼要躲也要有個章法!」

    幾人都是點頭,王雄神情複雜的看著朱達,感慨說道:「東主這個年紀就臨陣不驚,可惜了。」

    朱達沒理會這感慨,盯著秦川說道:「義父,城內就交給你了,只要城門不被打開,城內就不能亂,城頭守衛也不能餓到冷到,義父能做到嗎?」

    「我是長輩,我還沒亂了分寸!」秦舉人悶聲回答,話語中莫名帶了幾分火氣。

    朱達點點頭,對面前三人抱拳說道:「城內種種,拜託諸位!」

    相比於朱達的嚴整肅穆,為找到活路而興奮的秦川,絞盡腦汁想著求活的王氏兄弟,都有些失措,朱達也懶得理會了。

    等一干人都下城之後,紀孝東等家丁頭目集中過來,紀孝東詢問說道:「老爺,今夜怎麼值守。」

    「該放哨放哨,該睡覺睡覺,不要自己嚇到自己。」

    這回答讓家丁和差人頭目們都有些錯愕,此時局面不該是如臨大敵,所有人該連軸轉嗎?怎麼老爺回答得如此冷靜平常。

    「韃子也是勞累一天,今晚該睡覺歇息,再說了,對這等大軍來說,巴掌大小的城池,犯得著玩什麼花樣嗎?」朱達沒好氣的補充兩句,眾人這才恍然,只是有多少人能真睡得著就不好說了。

    天徹底黑下來,視線所及內的蒙古營地也開始變得安靜,緊繃了一天,確定自己要做什麼之後反倒放鬆下來,然後疲憊跟著泛起,朱達也禁不住打了幾個哈欠,不過他還顧不上睡,叫上一隊人沿著城牆走了一圈,每當路過城門處還要上上下下看城樓處的防禦。

    蒙古人只在西邊田莊處和北方遠處設立營盤,南面和東邊都很是安靜黑暗,可守衛這邊的人們不敢有絲毫的放鬆,他們死死的盯著黑暗,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要被驚動,也確實有蒙古的遊騎出沒,這讓他們更加緊張。

    「城破了怎麼辦?」

    「和他們拼了!」

    周青雲沒那麼多問題,簡單的問題得到簡單回答後,周青雲點點頭就沒有話說了。

    城外安靜,城內卻有些嘈雜紛亂,好在事先都有安排,城內不斷的有人跑向城頭傳遞消息,說是城內捉拿姦細,城上不必擔心。

    回到北面之後,朱達找了個靠近篝火的避風處,就在城頭堆積的柴草上摺騰出個簡易床鋪,蓋著兩身羊皮襖,閉眼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朱達是被城外的號角聲吵醒的,醒來後朱達覺得自己精神不錯,本以為昨日被大軍過境震撼,又想到了自家的結局,夜裡應該是睡不著,或者做些稀奇古怪五花八門的夢,沒想到就這麼一覺睡到天亮。

    經過昨日折騰,城頭上的家丁、差人甚至被征發上來的百姓青壯都沒有昨日那麼恐慌絕望,大家只是按部就班檢查守城的器械,做好各種準備。

    城內生火造飯,城外也是類似的運作,只看到道道炊煙升起,已經有人給朱達送上了熱湯和雜糧餅子,本來要給他單獨預備,但被朱達拒絕,每到早午飯三頓飯的時候,朱達總是端著飯碗邊走邊吃,看到老爺和大夥吃得是一樣的飯菜,每個人的心氣也跟著高了不少。

    「......韃子要是不來,大夥就該高高興興過年了......」有人這麼說道。

    算計日子,還真是春節前後,這些年幾口人湊在一起過年,隨著日子好過,年也越過越紅火,在那二十餘年人生對除夕春節已經麻木的朱達甚至開始盼著過年,只是今年戛然而止。

    朱達隨意的瞥了眼,注意到付宇臉色很不好看,滿臉都是有話要說卻知道不能說的表情。

    城外的蒙古大隊依舊自行運轉,北邊紮營的隊伍向南運動,昨日裡在西邊田莊歇息的大隊繼續向南行進,西邊和北邊應該還有後續的人馬過來匯合,不管怎麼估算,這次入侵的大軍光是戰兵就超過了三萬騎!

    雖說有各種各樣的變化,但總在城頭觀看其實枯燥無比,昨日裡看著震撼中還有新奇,今日裡看只覺得厭惡,一隊隊騎兵和大車旁若無人的經過城池。

    儘管蒙古大軍的糧台營盤設在城西田莊那邊,可行進還要到距離城池不那麼遠的官道上,其他人對不靠近城池的騎兵都失去了興趣,朱達卻對蒙古人的任何動作都關注異常。

    「不少大車是空著的,比昨日裡裝貨的馬車還要多。」朱達自言自語說道,說完後還苦笑一聲。

    蒙古騎兵大都是一人雙馬甚至三馬,個人的補給搞不好就是馬匹馱著,那空著的大車跟著向前運動是為什麼,還不是為了裝運劫掠的財貨物資,看來這些蒙古兵馬也是要過個肥年了。

    在太陽升起之後,城內也有確切的消息傳來,共抓獲邪教教眾一百六十二人,還牽扯到城內三戶在衙門裡當差的人家,大明無論官府和還是士紳,對教門的態度都是人人喊打的,何況這教門還和韃子有扯不清的關係。

    真正讓朱達驚愕的是這一百多人居然分屬於五個教門,然後某個教門又分成兩個派系,彼此之間有爭鬥,其中一家被差人青壯抓了之後,主動招出了相同教門的另外一個派系......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0 19:17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三騎臨城

    所謂「土雞瓦狗」就是這種了,只要用心提防,那就完全沒有危害,但不聞不問,很容易在這樣的危急時刻造成大禍。

    昨夜朱達和秦川兩人對談,也和王雄王虎,以及周青雲說得明白,可今日裡大夥一切如常,有人打算拚命,有人打算躲藏,不管怎麼心都不會慌了。

    守城的過程中,朱達和很多人都不住的向大同那邊看,大同是天下雄城,又有精銳邊軍屯駐,如果從大同那個方位來看,駐紮在大同的邊軍起碼有五天以上的反應時間,按說敵軍突入腹地,他們該做反應了,可看歸看,那邊並沒有任何動靜。

    日過正午,雖說天氣不見得暖和多少,但在城頭上卻感覺不到那麼多喧鬧,總算沒有那如潮如海的大隊人馬過境,幾萬騎兵不會只走懷仁縣這一路,東邊幾個方嚮應該也有分隊行進,只不過懷仁縣這邊是最主要的路線。

    太陽西沉的時候,已經沒有那成千上萬的大隊人馬路過了,只有幾百騎規模的隊伍向南而去,也有十幾騎和幾騎的小隊騎兵遊蕩巡察。

    可就在這時候,城頭人群卻有騷動,能看到三騎向著城池這邊而來,隨著靠近愈發緊張,開始還以為是繞城觀察,沒曾想越靠越近。

    韃子就要過來了!難道是要攻城?

    城頭上已經麻木疲憊的青壯們都開始緊張,很多人從垛口後探頭然後又躲了回去,也有弓手開始預備,朱達看到周青雲已經開始小幅度的開弓,董家兄弟則是將箭支插在面前的草垛上。

    三名騎兵肯定沒辦法攻城,無非就是目的是什麼,朱達倒是比大多數人冷靜。

    蒙古騎兵行進的速度並不快,隨著逐漸靠近,在城頭甚至能大概看清馬上騎士的表情,這三人很是輕鬆,邊騎馬向前邊笑著聊天,興起大笑,笑聲連城頭都能聽到。

    城上已經有人緩緩將弓開滿,只要進入射程就會射出。

    但城外這三名騎兵看著旁若無人,行動上卻很謹慎,他們在一百二十步左右的距離上就停了下來,隔著這麼遠,弓箭根本搆不著,而且這距離還考慮到居高臨下射箭射程加成。

    那三人下馬後,當中一人卻從馬鞍處抄起一張大弓,這弓差不多有一人高,在拿下來之前,朱達還以為那是掛在上面的長矛。

    「都縮起來,別露頭!」朱達大聲吼道,這大弓是蒙古破陣殺傷的利器之一,是下馬站定了開弓的,這大弓不求什麼準頭,只求射程,用的是長箭桿重箭簇,高拋遠射,一張大弓或許射不中什麼,可戰陣中幾百幾千張大弓對著敵人的軍陣漫射,那殺傷就很可觀了,這等重箭拋射出來積累了足夠動量,尋常鐵甲往往也擋不住。

    不過城下就一張弓,威力再怎麼大,也沒可能射中人,城頭守衛們已經藏在掩體後面,城牆內的百姓不會靠近,一支箭又能怎麼樣?

    或許是看到城牆上方才探頭的人都縮了回去,城下三騎又是爆發出猖狂的大笑,中間那人將大弓落地,然後取箭搭上,緩緩開弓。

    「你又射不中,趴下!」朱達在垛口後怒吼,他看到董家弟弟氣不過城下的折騰,想要開弓射回去。

    箭支破空呼嘯飛來,可怎麼看也不像是要攻擊城頭,因為肯定是要高過城牆,可城內外視線被城牆遮蔽,更說不上城內什麼目標了。

    難道是火箭?但箭支速度不快,飛躍城頭的時候,瞥了眼無煙無火,倒是能看到箭桿上粗了一圈,難道是毒?這更不可能。

    城下那三名騎兵射箭之後也不急著走,反倒在那邊繼續談笑,朱達到這時卻已經反應過來,吼著身邊兩名家丁去城下撿那支箭。

    沒多久這支箭就被送到朱達手上,箭桿上用細線綁著一封信,打開信一看,上面是還算端正的漢字,要城內把所有的雞鴨豬羊和好酒送出來勞軍,還要送一百個年輕女子,如果不送就立刻攻城云云。

    朱達把這張紙揉成一團,丟進身旁的火堆裡燒成灰燼,對著另一邊躲在垛口後面的董保喊道:「射一箭回去!」

    儘管大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董保還是興沖沖的起身,對著城下的三名蒙古騎兵張弓搭箭。

    居高臨下射箭會讓射程變遠,但那三名騎兵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站得位置是射程之外,可先前看到城牆的守衛紛紛縮頭,本就不怎麼在乎的心思就變得更加驕狂,沒曾想這邊射箭進去,城內沒給答覆反倒是一箭射過來。

    即便知道不會射中自己,可下意識的還是忙不迭向後退了幾步,一人動作過大還驚了坐騎,手忙腳亂半天才穩了下來,看到紮在雪地上的那支箭,怎麼也知道城頭的回覆了,氣的在城下跳著腳的破口大罵。

    這三人罵的都是蒙語,城頭上倒是有人能聽懂幾句,無非是「牛馬入的......」之類差不多的套路,和漢地有異曲同工之妙。

    城牆上的守備青壯都是有火氣的,緊張歸緊張,可不是攻城,彼此對罵誰怕誰來著,一時間紛紛探出頭去,污言穢語回擊,還有懂蒙語的現場教授幾句髒話,城頭幾百號人,城下只有三騎,我眾敵寡,這罵戰當真大佔上風,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那三騎就支撐不住離開,城頭歡呼陣陣,算是先拔頭籌,旗開得勝。

    興奮來得快去的也快,沒過多久城頭就安靜下來,大夥比起剛才更加緊張,生怕對方會惱羞成怒回來報復。

    不過那三騎碰壁之後,蒙古營地那邊沒有太多的舉動,這讓城頭眾人的緊張散去,各個興奮無比,對韃虜如此堅決回擊,對方在這般優勢的狀態下也沒有報復甚至示威,說明不會對懷仁城有企圖,不會攻城,大家不必太過擔驚受怕。

    一直到天黑都這麼安靜無事,就連蒙古營地那邊也好像從沒發生過什麼一樣照常運轉,過路的兵馬或者停駐,或者補充後向南開拔,只是不見朝著城池這邊動作,等太陽落山後,懷仁縣城頭甚至有歡呼聲響起,還有人把消息傳遞到城下,就連縣城內部不那麼絕望寂靜。

    「......不要沒腦子亂高興,韃子沒準還要夜襲,夜裡要加強巡查,不能懈怠......」朱達這話也沒讓眾人緊繃多少。

    已經絕望緊張恐懼了很久,能看到任何一絲光亮希望,哪怕是自以為的,大夥都會歡欣鼓舞,只有真能看清楚看明白的,才能避免被這個干擾。

    太陽落山後,韃子就不太可能攻城了,最起碼風險大大降低,四面城牆和城門處戒備可以稍微放鬆,晚飯也開始送上城來,事到如今,縣內所有人都知道城上這些丁壯是大夥的依靠和指望,所以在飯食上捨得耗費,糧食油鹽肉食都很充足。

    在晚飯前,朱達將城上城下的家丁隊長都喊到了一起,他很平靜的說了新的安排「現在就和幾個月前出城做生意一樣,白日裡防備的緊,夜裡累了想要鬆下來,可賊盜也知道這個,往往會趁著夜裡下手,何況這外面還不是咱們能對付得了的賊盜,而是比咱們強得多的韃子大軍,所以夜裡不能有任何的鬆懈,只當韃子要攻城了。」

    這些話都是道理,大家都是聽得認真,朱達又是繼續說道:「咱們要做好各種預備,還是在田莊裡總說的,可能始終不會有事,但咱們要時刻預備著,知道事來了怎麼應對,這樣才能不慌不亂,如果韃子攻破了城池怎麼辦,咱們在城牆上肯定守不住,可咱們也不能就這麼認了,得和他們打到底,怎麼打這就要有謀劃。」

    每個人都聽得認真專注,聽著朱達佈置在城內的戰鬥,以各條街道做戰場,事先預備好拒馬和掩體,不光是在街道上,弓手要在房頂,到投擲短矛的時候,其他家丁也要上到高處。

    而且這些預備和演練不能大張旗鼓的進行,因為始終有五分之一的家丁在城中做預備隊,所以在這個輪換中,把各種掩體準備做好,同時不能對差人和城內青壯透露太多,可也得讓他們跟著行動,不能讓他們置身事外。

    聽講接受命令的家丁們都相對堅定,他們每個人都是因為蒙古入侵家破人亡的,對和蒙古人拚殺,報仇雪恨的慾望大過恐懼,更何況在這幾個月的訓練中他們接受命令越來越接近下意識的本能。

    家丁頭目們接受命令,但也被告誡不要對下面家丁們說太多,難民們儘管經受過訓練,可很多人並沒有那樣的堅定,他們甚至沒想過報復,也沒想著拚死到底。

    在送飯時候來到城上的是王虎,他自然有資格旁聽朱達的佈置,觀察著朱達有條不紊的沉靜安排,家丁頭目們聽著是演練和訓練,王虎卻能聽得出為了什麼,他甚至能想像到那時的場面,王虎始終沒有插言說話,也沒人注意他。

    自然就不會有人看到王虎的表情在火光映照下變幻,開始沉思,然後激動,然後決然,隨即又是決然,最後是慚愧。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3 10:54
第二百九十四章 樂觀

    以付宇和孟田目前身份,也有資格旁聽,兩人都聽得很認真,孟田想著聽仔細了去執行,付宇則是想得很多,他面色沉重。

    等朱達說完,眾人肅然聽令各自去了,付宇和孟田也回歸本隊,付宇始終沒怎麼說話,孟田也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想死還是想活......」付宇自己念叨了句,不過沒人聽到。

    把該做的準備做了,朱達倒是愈發放鬆,雖然還在想著能做什麼,還想著可以做更多,但卻不是那麼沉重和緊繃,巡視完後,安排自己凌晨值夜,照例找了個避風的地方睡著。

    朱達自己都沒想到睡得這麼實,也不做夢,也不驚慌,也沒有回憶現在和當年的人生,就是該睡覺的時候睡了,用那二十餘年的話說此時很純粹,只想著拼到底不像其他,心無雜念,專注無比。

    如果輪到他值夜時候,會有人過來叫醒,但在沉睡中朱達被城頭的騷亂驚醒,難道蒙古人趁著夜裡攻城夜襲,可何苦來,夜裡對雙方都很不方便,以實力的懸殊,堂堂正正去打不好嗎?

    疑惑歸疑惑,朱達還是很快披掛完全,儘管他動作很迅速,但更快的是喧嘩騷亂已經漸漸平息,反倒是有人對著城下破口大罵,城內也有鑼聲和梆子聲響起,城內官民的情緒依舊緊繃,稍有驚動,就很有可能造成營嘯和騷亂,甚至還有無賴混混之流專門製造騷動趁火打劫。

    好在一百多年流傳下來的經驗完備,雖說十幾年太平讓人鬆弛,可現在有秦川和朱達帶動全城官民緊盯,就沒什麼鑽空子的可能了,何況在這之前該下獄的下獄,該殺的殺,沒人敢亂動了。

    一旦有混亂,維持城內治安的力量立刻開始行動,差人們舉著響器和火把安民示眾,有了宣告,不用胡思亂想的瞎猜,不用自己嚇自己,很快就安定下來。

    騷亂起來的原因很快就知道了,在內外都徹底安靜下來的時候,有人偷偷摸到城池附近,向城門樓射了一箭,還是火箭。

    好在被發現的早,城頭守衛也做出了及時反應,在一片漆黑的城下,一旦有火苗會非常顯眼,只是射箭的人也非常雞賊,本身是在城頭守衛弓箭射程之外,他這邊一箭射出後立刻就走。

    這火箭是奔著城門樓來的,但沒有任何效果,因為纏著油布的箭支紮在了城門樓的積雪上,即便沒有積雪也沒可能燃燒,因為城外能射中的位置都是磚石,城門樓對外的部分都是磚石遮蔽,防備的就是起火。

    本來城上如臨大敵,等後續的攻擊騷擾再也沒有出現,不用朱達出面,很多人就已經捋出了頭緒,這肯定是白日裡過來索要酒肉女人的那三騎的報復。

    這個騷擾開始讓人惱火,等驚慌燥怒過去,反倒是讓人更加放鬆,敢情韃子就這麼點本事,還見不得光,這完全是小孩子打架模樣,如此表現還怕個什麼,且熬到韃子大軍走,到時候萬事無憂。

    甚至還有被征發的百姓青壯,以及懶散慣了的差役,都對朱達如此小題大做頗有怨言,心說這年輕人就是喜歡折騰,明明沒什麼事還大張旗鼓的,無非就是自家想過領兵打仗的癮,讓大家晚上都不能在熱被窩裡摟著婆娘睡。

    蒙古大軍的主將應該有了定計,但糧台營盤的人該不知道,過來勒索的三騎很大可能是臨時起意,如果消息盡人皆知的話,白日黑夜裡他們不會做得這麼收斂......想著想著,朱達又是沉沉睡去。

    ......

    城頭輪班值守,城內靠近縣衙的各處大宅院裡都是熱火朝天,這忙碌無比的地方都是伙房。

    往日裡這樣的支差夥計,都是讓百姓家的婦人女眷忙碌,還經常鬧出差人調戲的混賬事,可這次支差派飯衙門裡差人們不管在編不在編的家裡人都過來了,正妻小妾,內宅丫鬟、粗使婆娘,都來了,就連艾知縣的幾個女眷都過來意思了下。

    原本是不必來的,就算全城上下一心守城禦敵,也不必婦人們來,可秦川秦舉人作出倡議,周貴周大老爺第一個響應,秦家大小姐秦琴忙得不回家,這些姿態做出來之後,誰也不能閒著了。

    當然,三班六房的首領女眷,五十歲以上的做做樣子就好,沒這等身份的,就得五十五歲以上,好在小縣城大家也沒那麼多養尊處優的講究,頗有幾位五六十歲的老婦人精神體力尚好,願意操持飯食,忙得很是高興。

    真正主持這些的是常凱的婦人,如今下面人叫常大娘,其他人叫常大姐,縣裡只有五六位能喊做「常家的」,她來盯著支應飯食的事,朱達手裡幾個家丁女眷,外人以為是朱達丫鬟的女人則是主力,比如說劉月,比如說周寡婦周蕙。

    「......這碗筷洗乾淨了不行嗎?還要在鍋裡用開水滾過......」

    「......咱們還沒那幾個狐狸精幹淨,還天天讓咱們洗手,還要用草木灰,知道什麼髒,什麼乾淨......」

    「......少說幾句,那狐狸精可都是個潑辣角色,孫家那個不就被抓花了臉,那常家的也沒個裡外,偏幫這些破鞋......」

    「......人家是攀上高枝嘍,那朱家小子眼下就是咱懷仁最值得招的女婿,可惜我家沒合適的閨女,只能從侄女外甥女那邊找了......」

    「......是這個道理,俺回去也和當家的商量商量,他倒是還有個妹妹......你看看那狐狸精,是不是在那裡呆著想男人了......」

    朱達對這個時代的衛生很不放心,在河邊新村和白堡村的時候,他靠著棍棒以及錢財強制執行了一個制度,讓人保證基本的乾淨,在收攏難民的時候也做到了這一點,不過對外就沒那個能力去要求了。

    這次上城值守,朱達儘可能考慮的全面,儘管冬日裡疫病不太容易滋生傳播,可也要避免在對敵廝殺之前倒在壞肚子上,很是定了些規矩,比如說做飯前必須洗手,還得有專人檢查是不是認真洗了,比如說餐具洗刷之後要用沸水煮過,比如說剩飯剩菜回鍋後要加熱多久等等。

    那二十餘年裡尋常的規矩,甚至只能被說成是常識,在這個時代則被認為是多事和麻煩,好在常凱的婆娘知道朱達是自家好日子的根本,又加上個舉人大老爺撐腰做主,又是事關守城的大事,所以這差事辦的極為認真,當然,也有幾分在往日相識面前揚眉吐氣的意思,從前不起眼的常捕快娘子,如今管著縣裡各位大老爺老爺的夫人們,很是光彩。

    這常家婆娘是總管,富貴人家女眷要管,平民百姓的婦人幹活也要管,一個人沒有三頭六臂,各處就要有分管,劉月和周寡婦各管一攤,這兩個女子很是年輕,姿色算是出眾,閒言碎語是免不了的。

    經歷過大喜大悲之後,寡婦周蕙對這些嚼舌頭的根本不在意,她發呆的原因是因為鍋裡的鹼水——刷鍋的鹼水。

    為了讓清潔廚具更好更有效率,這次刷鍋都是用草原那邊過來的好鹼,上好的鹼面都是產自草原,在大同邊鎮區域內價錢並不貴,但平民百姓也是用不大起的,守城大事方方面面都不能含糊,官紳各方又不缺銀子,什麼好用就用什麼了。

    鹼水去油格外好用,平時幾次都刷不乾淨的鍋,用了鹼面後一次就收拾利索,在朱達的各處產業裡,即便是難民們那邊也是用鹼的,周蕙當年也不是苦出身,對這個倒不覺得如何新奇。

    這年輕女人所想的是另外一樁事,羊毛如何像棉花一樣紡紗織布,既然是把自己當人的朱老爺交辦的,那拼了性命也要做出來,可羊毛為什麼不能和棉花似得抽紗捻線,這個原因已經琢磨出來了,羊毛上有油,根本擰不起來,如果去了油會不會好些......

    周蕙試過用細沙揉搓,最後能去掉油,可細沙和塵土卻是個麻煩,開水煮沸撇油撇不乾淨,對羊毛也有損害,但今天看到刷鍋刷碗用的鹼水後,周蕙腦子轉起來,鹼水是不是更適合些?

    ......

    在那夜騷擾之後,守城就變得非常無聊,很多人也都放鬆下來,好在朱達交辦的訓練還是無人敢違背,就算叫苦也是一五一十的照做。

    蒙古大軍在城外紮營的第三天,除夕到了,也多虧是蒙古人沒有攻城的意向和行動,城內不少人總算意識到要過年了,也多少有點操辦的心思。

    儘管有人或真或假的客套客氣請朱達下城休息,但朱達始終留在城牆上盯著城外的動向,從北邊和西邊仍有幾百騎混搭著幾十輛大車的隊伍南下,大車上都是裝滿了物資,在田莊糧台停駐後,有的空車順著原路折返,有的則是裝滿物資向南行進。

    「......韃子在西邊和北邊應該有兩支相當規模的兵馬,他們雖然打破並控制關口,但這麼迅速的進軍,肯定沒有和大隊官軍進行會戰,也談不上殲滅,官軍還有實力,韃子要防備著官軍出動攔路,所以一路監視大同,一路監視西路......」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6 20:06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有苦難言


    從觀察到的兵馬運動上,朱達能得出大概的推斷,不過這些推斷他只會和秦川與周青雲以及王家兄弟說,他不會告訴其他人這麼多的信息。

    「......以我在太原所知,官軍恐怕是不敢動......」

    「......官軍未必不能打,卻不敢打,不願意打,堵截不太可能,最多也就是追尾送出去......」

    太原王家是巨族,在官府和軍中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對這方面的瞭解和判斷都很準確,秦川當時在王家住過,想必會瞭解的更詳細,王雄就更不必說。

    每個人都避而不談一件事,按照朱達的分析,實際上在幾十里或者最遠百里外,應該各有一支幾千騎的蒙古軍隊駐紮,從更廣大的地域來看,懷仁縣城實際上被三處強敵環繞,比大家能看到的還要危險。

    那夜朱達和秦川說出自己決定之後,秦舉人並沒有試著勸說和挽留,只是心細的人都能看出他的神情鬱鬱,不過在眼下這個當口,誰的心情也不會太好,好奇詢問或者好心安慰都沒有人去做。

    但終究比起前面幾日的緊張絕望要好太多了,城頭和城內的消息並未隔絕,城頭的放鬆也帶動了城內,大家都覺得韃子不會攻城,這次會有驚無險的過去,甚至上城慰問送犒勞的體面人物都多了不少,他們是來看熱鬧的,如此規模的韃子大軍過境可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看到的。

    有的人家在除夕春節的時候關門飲宴,有的人家還彼此串門拜年,如果不是嚴加巡查,還有人想要放鞭炮,這些都被毫不客氣的喝止,也被毫不客氣的罰沒,免得生出事端,大夥覺得無事,關起城門過快活日子,可朱達卻不敢有任何意外,下定決心並不代表此時自暴自棄。

    正月初三那天,也就是城外蒙古人糧台營盤紮下的第五天,朱達看到了回程的牛馬大車以及駝隊,滿滿裝載,甚至讓朱達想到了那二十餘年人生的「超載」這個詞,隨著車隊的還有隊形鬆散的騎兵,還有跌跌撞撞行走在雪地上的俘虜。

    這支從南邊回返的隊伍牛馬遠遠多於拉車馱貨的需要,俘虜裡也見不到什麼青壯男丁,即便隔得遠也大概能看到都是女人,還都是年輕的人。

    劫掠了財貨、牲畜以及女人,蒙古人每次南侵,都只是在邊關周圍在返回的時候就近掠奪,免得耗費口糧或者造成麻煩。

    這收穫還真是「豐厚」,在垛口處看著這一切的朱達眼神越來越冷,連那些因為「好奇」而登城瞭望的縣內體面人物各個心驚膽顫,再也不願意在城上待下去,紛紛離開。

    不管看到那營盤處進進出出,終究蒙古兵馬這幾天沒有再滋擾城池,大家越來越是放鬆。

    從某種意義來講,朱達也是越來越放鬆的,每過一天,他就越坦然,只是這種坦然很容易身邊人理解為「放鬆」和「安然無事」,從某種意義來說,朱達這也是「有苦難言」。

    在城頭能觀察的範圍就是目力所及之處,儘管登高望遠,四周都是平坦的雪野可以看的很清楚,但能觀察到的終究有限,能切實看到的就是城外田莊糧台這邊,每日裡人馬糧秣財貨的進進出出,還是能看出個大概來。

    考慮路程和時間,再考慮大車擄掠來的物資,甚至還要加上年輕女子的人數,能大概判斷蒙古軍隊到底有什麼樣的戰果,打破擄掠了多少城鎮。

    懷仁縣觀察到大軍之後的第四天第五天,就看到源源不斷的戰利品被運回來,而且是這麼多的戰利品,這只能說明一件事,蒙古大軍在前方沒有受到阻礙,而且打破了城池村寨,不然不會有這麼多的繳獲。

    難道只有懷仁縣繃緊了及時防備,其他城池村寨一直麻痺大意,鬆懈不堪,或許在其他處沒有朱達和秦川這樣能徹底控制全縣的強人,要不然沒辦法動員全縣的力量,要不然做不出及時的反應,等真正大禍臨頭的時候,有沒有辦法達成一致,被迅猛而來的大軍直接打碎。

    但朱達又想到了另外一種情況,蒙古大軍這次謀劃的很周密,他們的主將和相關人物應該考慮到了各種情形,如果就是想要盡快南下,沒有威脅的城池能打破就打破,如果有了防備的就直接放過,懷仁應該就是這樣的情況,按照這個推斷繼續想,這次蒙古大軍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南下,侵奪擄掠儘可能多的區域......

    南下到何處,要去河南嗎?要去北直隸嗎?要擄掠多大的區域,過了大同就是山西,這兩處在大明天下也相對富庶,但突入北直隸的話,那邊有更多值得擄掠的富裕府縣,而且在北直隸還有幾個塞口關口可以去往草原。

    可如果入侵的蒙古人馬有這麼大的計畫,那耗費的時間可就不是幾天十幾天,而是幾個月甚至半年,時間拖得這麼長,變數就會變大,何況大同邊地二月到四月間道路因為化凍泥濘很是難走,行軍也會大受影響,大明官軍再怎麼龜縮猥瑣,總是要動一動的,這風險可就大了......

    朱達站在城頭凝神思索,周圍的人以為他還在觀察城外,卻沒想到朱達完全陷入了思索中。

    假設自己是蒙古大軍的主將,想要打破更多的城池,擄掠更多的財貨和人口,然後儘可能的安全的撤回草原,那麼就要儘可能的避開開春化凍,泥濘難行的季節,那最合適的入寇時間就應該是秋末,那時候大明官倉民倉正是秋收豐足,土地道路已經變得堅硬,更不要說草原上秋高馬肥,正是狀態最佳,有充足的物資供劫掠,道路適合行進,摧毀大明邊鎮為春耕所做的一切準備,有幾個月的時間達到方方面面的目標,到了第二年的正月末二月初再撤出。

    這才是一個合乎邏輯的縝密計畫,可如今留給蒙古大軍在大明活動的時間也就是不到兩個月,行軍作戰還要留出一定的時間余度,避免出現計畫外的風險,這麼來算的話,如果避免出現不可測的風險,確保「萬全」的剩餘時間最多也就是一個月。

    會不會在應州之戰後蒙古各部整頓生聚,壓抑著自己的仇恨,這一次就是為了徹底的報復,徹底的燒殺搶掠,甚至要打垮大明,但如果那般,又何必在冬天快要過完的時候才要發動進攻,何必要在距離邊關不太遠的懷仁縣設立兵站,又何必將大量的財貨和俘虜運回來?

    沒有任何跡象能說明這次的蒙古大軍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且從先滋擾邊關讓邊鎮在不斷沒有實質攻擊的滋擾下麻木,然後集中力量兩路突破,又在合適的地點設置糧台行營,又有兵馬釘住可能出動的官軍,從發動到如今,一切都是冷靜穩妥,見不到什麼破綻......

    一直僵著沒動的朱達顫了下,他猛地反應過來,蒙古大軍這次在大明境內不會耽擱太久,最多也就是一個月時間,這樣才符合他們的行為邏輯,儘管對於蒙古大軍來說時間太多,儘管收益做不到最大。

    為什麼「半途而廢」,朱達突然想到讓自己親人死亡家業毀滅的那次小規模入寇,會不會是這次大軍入侵的前奏和試探?

    那麼這次的「半途而廢」,是不是為了下次更大規模的入侵,下一次又會是什麼樣?

    朱達的思緒到此戛然而止,他得出了另外的結論,韃虜大軍會比先前預判的回師時間早很多,原以為自己要等一個月甚至更久才會等到蒙古兵馬回師攻破懷仁城,現在看,不會超過二十天了!

    在朱達身邊很是有幾位在盯著他看,對朱達「發呆」「凝神」「恍然」還有現在的「輕鬆微笑」各種表現琢磨揣測,眼下大夥想得都很樂觀,朱老爺都是想通了輕鬆樂觀,大夥為啥不跟著高興。

    如果就這麼一天天等待下去,一天天煎熬,時間拖得越長,對人就愈發消磨,朱達不覺得自己具有「鋼鐵般的意志」,他也怕被消磨的絕望和懦弱,事到臨頭反倒勇氣喪盡,那樣就毫無意義了,時間越長越是不利,時間越短,沸騰的熱血就越不會冷。

    既然快了,那自己坦然迎接就好,來個痛快!

    朱達並沒有把自己琢磨出來的這些和秦川以及王家兄弟分享,大家都已經想到了結局如何,緣由和過程其實並不那麼重要。

    當確認「終結」比預想要快之後,朱達依舊沒有慌亂,甚至更加冷靜,猛獅搏兔尚且要用盡全力,怕得就是意外,自家現如今是「兔」,那就更不能有任何的大意,也不能狂暴和歇斯底里,那是強勢者做了才有意義的。

    在旁觀者眼中看來,朱達朱老爺應該是徹底不擔心了,吃得香睡得早,每日裡督促和守城無關的城內備戰,這種種準備韃子應該是看不到,卻讓城內胥吏頭領大戶人家們看得心驚肉跳,心說這是不是韃子走後要對大夥動手,不然怎麼都是街上和房頂的演練。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3 19:30
誅明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夢幻泡影


    「......朱公子何必費這麼大力氣,真要抓人抄家,把宅院圍起來直接動手就是,誰又敢有話說,誰又能打得過......」

    周貴為這個事特意拜訪了下秦舉人,或許感覺到壓力和刺激,周經承周大老爺說的話很是夾槍帶棒,此等局面下,秦川連解釋的力氣都無,只是說絕不為此,話也不是那麼客氣「......我父子若是想要下手,又何必如此大張旗鼓,一兩人登門足矣......」

    當看到運送戰利品的回程車隊後,每日裡就都會有北上裝滿物資的車隊來到這營盤,而從這處營盤南下的車馬駱駝則是相對少很多,蒙古大軍南下的物資已經可以就地補給了?

    說是裝滿物資,實際上車馬駱駝的總量並不多,而那些被抓獲的人口總是有很多在推車,即便抓她們來並不是為了體力勞動,這說明搶掠的大多是金屬製品,財貨居多。

    在正月初五那天,也就是蒙古大軍出現在懷仁縣視野的第八天,開始有騎兵接近城池了,這次的蒙古騎兵和先前那三騎滋擾勒索順便發財不同,他們沒有停馬喊話,只是在弓箭射程之外兜圈子,時不時的停駐觀察。

    「......狗日的官軍,平日裡橫行霸道有他們,有什麼好生意他們要佔著,有什麼好田地他們要吞下去,一用到他們的時候,人影都特麼看不到......」

    「.....咱們懷仁打下來的糧食多少都是給大同那邊送去,這都不如喂了狗,家裡進賊狗還叫幾聲,夏天來韃子糟蹋半個縣城,現在又來,那些兵馬就在幾十里外,動都不動......」

    根本沒人理會圍著城池轉的蒙古騎兵,儘管這景像有點異常,可很多人都覺得韃子早晚要走,何必在意這管不了的行動,大夥的注意力都在官軍上,身為邊鎮百姓,誰不知道大同兵馬是天下之冠,誰不知道這裡有十幾萬官軍。

    韃子大軍靠著陰謀詭計打進來,邊關防備不住,大夥能想明白,官軍和韃子不一樣,集結動作需要時間籌備,大家也是知道,可都過快十天了,就不提西路那邊,大同城離這邊這麼近,又有各個衙門的精銳在,居然不來救援,居然連個動靜都沒有,這就讓懷仁城的百姓憤怒了,何況守城的家丁中大多是經歷過年中那次入寇的,新舊加在一起,怨氣就大了。

    可朱達沒去理會這些埋怨,他和周青雲以及正巧上城的王虎一起,盯著城外或兜圈或停駐的小股蒙古騎兵。

    「.....有兩個帶盔的,起碼是個百夫長.....」

    蒙古各部彙集大軍,自然也有將佐軍校,這百夫長卻是大明自己的叫法,草原上自有稱呼,袁標曾給朱達和周青雲說過,還特意提了句在草原上的百夫長未必真能帶百騎,幾十騎就不錯了,倒是和大明各營頭的空額交相輝映。

    「......百夫長還沒有觀陣的資格,起碼有個千夫長化裝成小卒躲在隨從裡......」王虎悶聲說道。

    大明和蒙古互相糾纏這麼多年,死於愚蠢和冒進的人很是不少,但認真起來也很難有太多破綻,各種套路都是千錘百煉下來的。

    「那一個?」周青雲悶聲問道,他已經帶了另外一張弓上來,弓有射程,但也有法子可以讓有效射程遠十步左右,無非是損害弓或者射手。

    「別琢磨了,找不出的。」王虎回了句。

    朱達沒在意他們的問答,視線跟著城外的騎兵運動,城牆上是內圈,對方是更大的外圈,且走走停停,他們倒是跟得上這小股騎兵的動作。

    在清晰的大勢面前,其實沒有太多花巧妙計,對於攻方來說,無非就是選擇一個合規矩的方便所在,對於守方懷仁縣來說,則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城外怎麼攻,從何處攻,他們被動的守,而且是守不住的。

    繞城一圈之後,對方又是在西邊城牆停駐,大概就是選定這裡發動進攻了,朱達苦笑兩聲,他能猜到對方為何選這裡,因為他訓練難民,所以田莊通往城池的道路比別處修得好,來往頗為便利。

    這完善的道路讓兵馬和物資的進退很方便,自然會選擇在這個方向攻城,搞不好將那莊子作為糧台營盤也是這個考量。

    「做好準備,韃子怕是比我想得還要早回來。」城下的小股蒙古騎兵離開後,朱達說了結論。

    周青雲和王虎都是心中有數,面色或沉重或淡然,但都沒有多餘的反應,得到消息後無非各就各位,按照計畫準備忙碌。

    早些攻城也好,不然這一天天的等待真是煎熬,朱達看著遠處從未停歇的大營居然露出了微笑。

    正在這個時候,很多人都聽到了上城的急促腳步聲,如今的城內事事皆有規矩,亂跑亂動甚至連說話聲音大些都要被嚴懲,在城防相關的城牆區域更是森嚴,能這麼上來的,都是有身份的,走這麼急,想必是有大事了。

    就連朱達都看了過去,只是連他也沒想到,快步跑過來出現在城頭的人是常凱,注意到這邊的每一位都注意到常凱滿臉興奮神情,難道有什麼好消息了,這種捕風捉影的猜測都讓人很興奮。

    「朱兄弟,朱兄弟......」

    「你先把氣喘勻了,慢慢來,不急。」

    常凱如此激動,朱達少不得安撫幾句,他也好奇到底有什麼事情發生,看起來很像是好消息,可如此局勢,大夥都在城內,還能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好消息」嗎?

    「朱兄弟,羊毛紡紗織布的法子出來了,這羊毛還真能和棉花一樣,還真有這個法子!」常凱歡欣鼓舞的好似少年,可還記得強做鎮定,壓低聲音。

    「找到法子了?」朱達很是詫異的反問。

    說出這好消息的時候,常凱一直注意著朱達的反應,讓他意外的是,朱達並沒有如何驚喜,羊毛可以織布到底意味著什麼,常凱還沒有想得太清楚,可他卻隱約覺得這意義非凡,這樣的大事大好事卻沒有讓朱達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常凱禁不住奇怪了。

    但常凱很快就自己想到了原因,朱達想必早就知道結果,也清楚這件事的意義,所以不會像自己這麼大驚小怪。

    如果不是對局勢有明確的判斷,那朱達肯定會欣喜若狂,可現在他知道幾天十幾天後的結局如何,這個本以為可以大幅度改變境地和命運的事件,比起結局來就算不得什麼了。

    「誰找出來的這個法子?」

    「是寡婦,不,是周蕙,她說這個法子還不妥當,還要琢磨用料,這妮子可是小心,連我都不說的,朱兄弟你放心,我已經安排我家裡那口子和幾個靠得住的婆姨盯好了,這小周的差事也交卸掉,等韃子走了再放出來。」常凱壓低聲音說道。

    看著朱達不甚在意的樣子,常凱又笑著問道:「現在大事在外,的確顧不上這些,可等韃子一走,這到底能成什麼樣的好事,老哥我都不敢去想。」

    常凱這笑當真是發自內心,任人都能感覺到由內而外的喜悅,朱達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卻也不好揭破什麼,只是強笑著說道:「我還以為是劉月會先琢磨出來,沒想到是小周。」

    這個時代的人,尤其是婦人,過早經受生活的磨難,又在封閉的環境中,有家室有婚姻的人注意力也沒辦法集中,從邏輯上說,婦人們經驗多卻沒辦法專注和創新,反倒是未出閨閣的女孩有更多的點子,那劉月又是個敢出頭的性子,在創新上會有更多的可能,只是沒想到是周寡婦周蕙,但這種事只和概率有關......

    看著常凱的歡欣鼓舞,朱達笑著說了句:「現在要緊的還是守城,把人看好,別走漏了風聲。」

    常凱鄭重答應,他也是知道輕重的,笑著聊了幾句城下的閒事,告辭下城。

    朱達臉上掛著微笑,若不仔細看,是看不出敷衍和僵硬,當常凱消失在城投之後,朱達也收了臉上的笑容,他轉身看向城外,在這個位置依舊能看到城西的田莊,也能看到進進出出的騎兵和大車。

    「啪」的一聲響,距離近的人順著聲音看過去,卻看到朱達發紅的手掌,想必剛才重重拍了下城牆,自從守城以來,甚至城外那如山如海的韃子大軍來到的時候,朱達都是鎮之以靜,現在眼看著局面向好,怎麼就失態了,可也無人敢問,都心裡猜測紛紛,好在如今人人樂觀,倒是沒有人想得太壞。

    這是自己想出來的法子,是讓自己飛躍發展的法子,是改變自己人生,讓自己能掌握自己命運的法子!要做人上人!要在儘量高的高處!要做更多人之上的人上人.......

    當初僅僅是模糊的印象,誰能想到會真的得出結果,這個結果是無價之寶,是領先這個時代的生產力,可以給自己帶來無比巨大的好處,可這個結果在這個時間,這個局勢下出現。

    一切都好似陽光下的氣泡,氣泡外膜在光照下五彩斑斕,似夢幻般美好,可轉瞬即滅,在這個當口出現,有什麼用,讓自己死前更不甘心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3 19:30
誅明 第二百九十七章 心亂


    朱達本來很鎮定,敷衍常凱的時候也周全縝密,可常凱走後,看著蒙古行營,卻不由自主的狂怒起來,如果毫無希望,沒辦法得到,那還沒有牽掛,可現在就要抓住,接下來卻會被徹底撕碎,這種落差,這種痛苦。

    可以憤怒,可以悲慟,可以絕望,但這些情緒都必須盡快的散去,就算走向終結,也要冷靜著去。

    觀察戰場的小股蒙古騎兵已經離開了,但任誰都能注意到,往來於田莊行營的騎兵隊伍頻次開始變大,或幾騎,或幾十騎,南下北上,東來西去,串聯著蒙古大軍幾個方向上的隊伍。

    城頭並不僅僅是朱達在觀察,還有很多人看到這些,蒙古人的糧台行營進出的騎兵變多,讓他們以為是蒙古大軍撤回草原的時日臨近,興奮和欣喜的氣氛還是瀰漫開來,韃子肯定是在佈置如何退兵了,要不然這麼聯繫做什麼?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家想得也沒錯,大家只是沒想到蒙古大軍退回草原之前必須要先打下懷仁縣城。

    「......韃子比我預想退兵的要快,他們最多看到了太原城就開始回返......」當週青雲過來後,朱達說出了自己的分析。

    「那韃子這一次賺不到什麼,也就是能熬過夏天。」這分析讓周青雲很是錯愕。

    雪災和嚴冬會讓草原上的牲畜大批死亡,對以此為生的牧民也是滅頂之災,很多小部落往往會在這樣的災害面前一夜死絕,這就是蒙古部落南下侵襲搶掠的原因之一。

    慾望是無限的,衝進了比草原富庶百倍千倍的大明內陸,當然不會滿足於搶到可以過冬維持的財貨物資,都會儘可能的燒殺搶掠,為了財富和女人以及實力的貴人們更會推動著大軍做到不能不停止的地步。

    但這一次從衝進到撤回去,很大可能會在一個月內結束,這還要算上行軍和作戰,用搶掠的時間自然就大大減少,雖說在懷仁縣城這邊看著一車車財貨送進糧台大營這邊,數量的確巨大,可比起這支大軍的規模來說就算不得什麼,「杯水車薪」這個比喻未必應景,可單純從數量級對比來說則很恰當。

    人不可能違背本心做事,草原上的貴人就算是可汗大汗這種頂尖人物,也不敢擋住大家發財,被下面弄死換人上去的先例不要太多,大明不缺姓朱的宗室,草原上也不缺黃金家族的後裔,這次蒙古大軍的「進退迅疾」太反常了。

    開始佯動麻痺,到東西兩路的全力突破,然後一路上的周全進軍縝密佈置,甚至還要算上夏天那次小規模的衝入和試探,一路都很高明,又怎麼會反常,他肯定有目的。

    朱達曾經想過很多可能性,幾種當時以為是妄想,可現在反倒是相對離譜的幾種猜測更接近現實,比如說這次幾萬大軍的行動是一次演練。

    在應州之戰後,草原上的蒙古各部也有十幾年沒打進大明,更不要說小王子達延汗敗後草原上如同一盤散沙了好久,那麼想要再次組織起來,需要整合需要訓練,需要用行動來規範,這次攻入大明就是演習,從準備到突入再到撤回,都是演習。

    藉著這個過程把所有力量捏在一起,搞不好還要借此處置立威,比如說要撤退的時候,有人貪圖財貨,貽誤戰機,那就是殺雞儆猴的好目標了。

    如果對方是這樣的計畫,那退兵只怕比自己想想的還要快,如果是演習和演練,那麼設置的就要比正常的行動更緊促。

    也就是說,蒙古大軍回師攻打懷仁縣城的時間可能還要提前!

    想到這裡,朱達卻沒有失態發怒,他只是禁不住苦笑,命運還真是戲弄人,剛剛驗證出毛紡的竅門,就得出了提前攻城的結論,還真是福禍相依......

    當然,蒙古大軍提前回師攻城是最壞的可能,或許他們會回師但不會攻城,或許不像朱達所想那般是整合草原力量的演習演練,這就是大家為了過冬南下,然後出了亂子不得不撤軍,顧不上財貨,更顧不上懷仁縣,那樣的話,大家安然無事,如意大吉......

    可設想各種可能發生的局面,必須要先考慮最壞的,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沒那麼多心想事成。

    在最初的衝擊過後,朱達也很快平靜,因為這些日子的衝擊實在太多了,多少會習慣和麻木,當你視死如歸之後,很多衝擊也就是那麼回事。

    個人平靜是一回事,其他人是另外一回事,新老難民出身的家丁們還算任勞任怨,跟著訓練生活的年輕差人們咬牙強忍,其他被征發上城的城內青壯和輪值差役們則是怨聲載道。

    這麼多年太平日子過下來,十天嚴管的枯燥守城很多人都受不了,如果真是有「攻城可能」,大家為了家人和鄉土也就忍下來,也有些許拼的決心,可眼下馬上就要「撤圍而走」,誰還願意繼續在城上吃苦,回去喝口熱茶水,熱炕頭睡婆娘,把這個沒過的年補上,每個人都是盼得要命。

    眼下韃子是沒走,是要有人盯著城頭,可朱達和那些家丁就足夠了,大家出錢出糧的供著,他們就該出這份力,話說回來,這次那秦老爺和朱老爺不知道撈了多少錢糧,這次衙門和大戶都是流水一般的c出錢出糧,誰知道是不是全用到實處,哪一次沒有剋扣截留。

    倒是沒有人敢自顧自的散攤子,可大夥都覺得「局面緩和」,那自覺身份足夠的就開始求人託人,把自家相熟親厚的從城上撤下來,城下那些輪值支應的差事很多人直接開始應付起來,甚至還出現了不見人的情況。

    只是朱達向來是不講情面的,看起來會通情達理的秦舉人也是冷著臉,大家所有的請求都是無功而返,各個心中大罵。

    即便個人已經平靜冷靜,可打發走幾個求告打招呼遞閒話的胥吏頭目之後,朱達也變得焦躁起來,即將赴死,即將煙消雲散,本來下定決心,本來已經用冷靜壓住,可被這些不知所謂的人和行為一激,再也壓不住了。

    朱達想要破口大罵,想要現在就出去和蒙古人拚個你死我活,想要大喊大叫,想要狂吼大哭,到最後也只是攥緊拳頭。

    可他不能這麼失態發洩,儘管城內各種僥倖和心想事成,現在又對他怨聲載道,可如果他真亂來,那麼全城都會驚動,恐怕不要說破城之後有組織的抵抗,讓蒙古人流血,城內騷亂會自己先把自己毀滅掉。

    朱達在那裡咬牙攥拳,呼吸漸漸粗重,可末了能做的,只是把朴刀拿起,悶聲對身後人說道:「我去巡城。」

    他巡城是日夜都要做幾次的,沒人覺得意外,現如今眾人的注意力也不是那麼集中,能在意到朱達腳步比平常快的沒幾個。

    「怎麼了?」能問出這個問題的只有周青雲,他在另一面城牆上盯著,周青雲也是能看出來朱達的反常。

    「壓不住,壓不住,我怕亂了方寸。」朱達悶聲回答。

    周青雲沉默了下,悶聲說道:「既然你早就定了,那就別亂,忍住。」

    「我喝點酒,今晚你來盯著城防。」朱達長吐一口氣,給出這個回答。

    此時城中禁酒,但弄壺酒上來還是簡單,可大夥都習慣性的認為規矩在首領身上不適用,儘管朱達向來以身作則......

    先吃乾糧熱湯來個七分飽,再把燙熱的半斤烈酒大口喝下去,很快就感覺到了睏意,朱達的酒量不止於此,但喝得急所以反應的快,加上這些日子疲憊和緊張以及各種負面情緒在頭暈恍惚後釋放出來,整個人迅速入睡,當然,朱達沒有空腹喝酒,睡覺的地方又足夠溫暖,所以避免了酒醉後的各種負面情況。

    酒醉容易昏睡,卻睡得很淺,亂糟糟的心情下入睡就會做亂糟糟的夢,光怪陸離的各種情景和畫面,有的合乎邏輯,有的則是支離破碎,到了最後,朱達夢見蒙古軍隊用火炮轟開了城牆,端著步槍和刺刀的步兵衝進了城內,朱達手持自動武器和敵人展開了巷戰,最後記得手榴彈在身邊炸響......

    當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和已經醒來的時候,朱達還沒睜開眼睛,他渾身大汗,不知道是酒還是火堆的原因,他覺得耳邊有野獸吼叫,不知道是老虎還是狼,朱達又覺得這是人喊馬嘶,似乎在攻打城池。

    難道自己喝醉了酒,顧不上城防,韃子正好趁這個時候開始攻城!朱達剛剛才身上出汗,就在想到此事渾身冰涼!

    朱達急忙翻身,翻身摸起身邊的朴刀,離開了火堆範圍,離開了城牆遮蔽,立刻感受到了冬日寒風,整個人立刻清醒過來,也看清了眼前的場面。

    天剛剛濛濛亮,城牆上很安靜,家丁們有的在值守,有的則是靠在避風處和火堆旁小聲聊天,能看到城內有炊煙升起,一切都是平安無事,如果不是這寒冷凜冽和城外隱約傳來的人喊馬嘶,這甚至有幾分田園牧歌.....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3 19:30
誅明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最後只想睡一覺

    太陽還沒出來,城外的蒙古糧台最多也就是開始準備自己的早飯,怎麼會這麼折騰,朱達抓起城牆上的積雪在臉上胡亂抹了把,讓自己清醒起來。

    沒有日照的話,天濛濛亮時候的能見度很差,朱達只看到對方在紮下的營盤內外熱鬧非凡,車馬進進出出,這是要有什麼大行動嗎?

    「怎麼不喊我!」朱達語氣已經帶著嚴厲。

    「老爺,韃子也就剛忙活了不到一炷香,眼睛尖的說他們沒離開營盤太晚,老爺幾天不都沒怎麼好睡,小的想著晚點喊你......」輪值在這邊的是王井,他想得比其他家丁要多些。

    看看天色,蒙古的糧台營盤也就是有天光之後開始忙碌,如果那「眼睛尖」的家丁看得沒差,對方活動範圍也不大,應該是在準備什麼。

    其實在這個時候,就算家丁們也沒太多緊張了,守城到今日,他們只會跟著大氣氛越來越鬆弛,因為朱達和他們封鎖了太多消息,家丁們之所以還沒有鬆懈,完全是那如同軍法的規矩約束。

    喝酒入睡其實不能緩解太多疲憊,朱達沒覺得精神煥發,但城外的新變故還是讓他顧不上精神和身體如何,還是聚精會神的盯著城外。

    「咱們這位小爺,懂不懂守城不好說,可喜歡看城外風景的勁頭是真大。」

    「這叫立功服人,等韃子撤走,平頭百姓還不得認他的好,我那禮房當差的親戚已經說了,他這個就是孫權打曹操,雖說沒打過勝仗,可好歹去打了,回去就當皇上!」

    每天登城運送物資傳遞消息的官差們都是年紀大,混成老油子的人物,這些人自覺聰明,自覺對一切事情都看得通透,所以他們對朱達的所作所為很是嗤之以鼻,覺得想要服人何必這麼費勁,在這些衙役油子的心裡,任何事都是為了好處,沒有銅錢銀子的事誰也不會去做......

    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足夠小心,自然不會讓朱達和相關人等聽到,除了朱達之外,其他人聽到這立大功業讓自己「名副其實」的理論也未必能聽得懂,估計這二位也不懂其中邏輯,只不過拿別人的話來賣弄罷了。

    前幾日朱達還是繞著城走,他在意的不僅是蒙古糧台行營的動向,還要關注北邊大同方向的敵人,但今日裡他只在西面城頭,最多來回走動幾十步,其餘時間都是盯著那邊。

    等太陽出來後,視野更廣,看得也更加清楚,坐落在田莊的糧台行營確實在動作,車馬和勞力都在忙碌,很多物資在行營外整齊碼垛堆放。

    設在田莊那邊的營盤規模早就不止是莊園本來的範圍,外緣已經擴的很大,原有的房屋應該住著要緊的人物和存放貴重物資,靠近房屋的位置則是帳篷和棚戶搭建,再外圍則是哨衛帳篷和糧草碼垛以及牲畜圍欄,範圍擴大了好多,在這等天氣下也沒辦法修建柵欄和挖掘地溝,所以每輛大車間隔一段距離圍出了個圈子,只是用作界定範圍,各條道路縱橫其間。

    以城頭和田莊的距離,朱達當然不可能看到這麼多細節,但大概還是能看得出來,大略上不出差錯,也能從用兵紮營的常理上推測出來的。

    現在營地正在向外面騰挪物資,如果不是亂來的話,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準備撤軍,一個是為即將到來的人馬和物資騰出地方,不管是哪種情形都有一個必然會發生的階段,那就是打下懷仁城,免除後患。

    攻城一方耗費的力量和付出的死傷要遠遠大於守城一方,蒙古大軍騎兵為主,往往會繞開城池,但會繞開的大同這種雄城,懷仁縣對他們來說就和村寨沒什麼區別,連朱達自己都能想到如何破城。

    在四個方向上都佈置千人左右的隊伍,用弓箭壓制城頭,填平某一段的護城河道,正常的雲梯攻城就可以,在弓箭壓制下,五架雲梯就能確保攻城的士兵登上城頭,四面城牆任何一面被攻破,都會讓其他三面崩潰,等到城門被從城內打開,城外大軍衝入,一切結束。

    這裡面沒有任何取巧的可能,過程就是力量的對比,當敵我差距到達一個程度的時候,就會得出必然的結果。

    很簡單的推導就能知道投入並不算很多的力量就能拿下懷仁,拿下懷仁之後可以避免很多風險,那就肯定會打了。

    朱達也設想過另一種可能,蒙古大軍依託懷仁縣進行圍點打援,吸引來救援的大同邊軍,打一場大會戰,不過朱達否了這個可能,如果大同邊軍有這樣的勇氣和效率,就不會被蒙古人這麼快的衝進來,也不會在衝進來的現在還按兵不動,完全不可能,當然,懷仁城也不具備讓雙方爭奪的價值。

    也虧是沒有這種可能,不然幾萬甚至十萬大軍圍繞著懷仁城廝殺,不管是蒙古人還是官軍都不會在意這小小城池,大軍勝負未可知,懷仁縣會被徹底的毀滅掉。

    自以為有了準備,自以為可以平靜對待,但稍有波瀾打擾,朱達就沒辦法平靜,他腦中千頭萬緒,他看著城外胡思亂想,希望能想到一條出路,希望能找到幾絲僥倖,哪怕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日近正午的時候,從南邊有數百騎的隊伍進入了田莊糧台,朱達看到這一幕後心臟猛地抽了下,來了!

    「.....小老爺是不是魔怔了......」有人喃喃說道,朱達呆在那邊已經不動地方,送上來的午飯都沒顧的吃。

    有人覺得不對勁,喊來了周青雲,但周青雲沒有相勸,也在那邊凝神細看,時常往來這邊的王雄和王虎也上城觀察,只不過那王虎看了幾眼後就匆匆下城。

    城頭上的人顧不上吃午飯,那午飯時候才趕過來的幾百蒙古騎兵也沒有好好休息吃自己的午飯,小半個時辰時候,又有百餘騎從糧台營地裡出來,這次沒有朝著西北或者正北的方向去,而是散佈在懷仁城池的各個方向,並且不斷的交換位置。

    東南西北每一面都有蒙古騎兵在觀察,他們這次沒有保持在城頭弓箭射程的邊緣,而是在距離護城河道百餘步外張望,所觀察的範圍不僅僅是這邊,似乎以城池為中心外擴到道路和田野。

    白茫茫的雪野中觀察騎兵運動還是很清晰的,很容易就能判斷清楚他們活動的範圍——所有適合佈陣發動進攻的場地。

    在前面幾天,城外蒙古人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城頭緊張無比,現在卻沒什麼人在意,甚至先前讓人驚懼的大軍規模如今都成了不在意的理由,這麼幾萬十幾萬幾十萬的兵馬,又怎麼會在意懷仁縣這個人口幾千的窮縣城,虎豹可是不捉老鼠的,所以那百餘騎分散觀陣,根本沒人理睬,只會覺得無聊枯燥。

    蒙古騎兵在城外的活動其實已經沒有太多新的信息展現,這活動只是告訴了人們結論,周青雲和王雄看到最後已經不看城外,只是看向朱達。

    朱達比他們兩個多看了一會兒,轉頭時眼角瞥到另一邊付宇正神色鐵青的看著城外,再看看其他輕鬆自若,甚至歡聲笑語的一干人,朱達搖搖頭,忍不住笑了,搖頭說道:「比別人聰明也未必是什麼好事,看得明白心裡辛苦,可也躲不過。」

    周青雲和王雄難得的對視了眼,雖說這終結是幾天前就知道的,雖說大家都有坦然迎接戰鬥到底的準備,可這終結終究是死亡和大凶險,正常人的心情,怎麼也不該是笑出來。

    朱達還在笑,他這笑容讓兩名同伴都以為他是不是嚇得瘋了,朱達注意到同伴表情,無奈笑著擺手說道:「提心吊膽這麼久,總算事情落定,大概就是明日,最晚也就是後日,一切落定。」

    蒙古大軍不會在懷仁這小小城池上耽誤太多時間,所以一切都是求快,今日觀陣,明日大軍到來後就會立刻展開攻城,騎兵比起步卒來,行軍耗費的體力要少很多,立刻攻城倒也不耽誤什麼,也就是幾個時辰就會結束的戰鬥,在城內休整,甚至對縣內的洗掠和屠殺都是放鬆。

    結局沒有意外了,朱達卻禁不住打了幾個哈欠,甚至還流下眼淚,明顯是疲憊泛起的樣子,這表現讓人更加莫名。

    「昨夜就不該喝酒,本想好好睡下,結果醒來後更累,現在心下安寧,只想著好好睡一覺了,青雲,你去約束城防,讓大夥不要鬆勁,也拜託王教頭下城通報,我義父一家就拜託了。」朱達很是輕鬆的做出安排,整個人完全是疲倦瞌睡的模樣。

    雖然狀態不對,可安排卻很有道理,周青雲和王雄想到接下來的結局,卻沒什麼心情相勸了,這個時候就算瘋魔了也無妨,無非還有一兩天,算成時辰可能都湊不滿二十個時辰了,隨他去吧。

    朱達也納悶自己的狀態,應該有的絕望恐慌全然不見,只是想好好睡一覺,據說人越到最後,所想的越是簡單純粹,或許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自己始終不覺得自己屬於這個時代,那二十餘年的人生和記憶才是主體,他太困了,懶得想了,讓人點起篝火,鑽進避風處搭起的小窩棚,很快睡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3 19:31
誅明 第二百九十九章 睡醒了


    這些年來從未睡過這麼踏實的一覺,以至於在要醒來時,朱達不知道自己是在懷仁縣的城牆上,或是在那二十餘年的出租房內。

    原來是夢嗎?這幾年只不過是一場真實無比的夢,現在到了要醒來的時候,還是太平世道好,那些理所當然甚至是厭棄的,原來是這麼可貴......

    疲憊入睡後醒來總需要個過程,當感覺到寒冷,當聽到城上城下的聲音,朱達才算徹底清醒,也知道自己究竟在何處,要做何事。

    朱達從那半開放的窩棚中坐起,揉揉眼睛看著四周,此時太陽應該已經落山但沒有落盡,城頭依舊是井然有序的忙碌,睡了兩個多時辰,沒有太多變化,該放鬆的放鬆,該絕望的絕望。

    「朱大哥......」這是秦琴的聲音,可女人和孩童不准上城,稍錯愕後,朱達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幻覺,轉頭看過去,發現常家的婆娘帶著秦琴站在一邊。

    常家兄弟以及他們的直系家人現在和秦川相鄰而居,朱達現在沒有和常凱常申說什麼消息,但也不準備放棄他們,等到躲藏前會帶著他們一起躲起來,不然也不會讓他們臨時搬過去。

    城頭上的守衛青壯都是知道秦琴的,知道這是秦老爺的獨女,也是朱達和周青雲的義妹,看都不敢朝著這邊看,有那好奇不知道底細的也被身邊-同伴告誡幾句,扭過頭去。

    旁人恭敬客氣不敢多看,要是換個別的女孩來,看到城頭這麼多青壯男丁,怕也是羞的不知道把眼睛放在何處,秦琴卻是好奇的四處張望,甚至心思都不怎麼放在朱達這邊。

    「你來幹什麼?這個時候這麼亂?」

    「朱大哥你又裝長輩管教,我爹說你在城頭辛苦這麼多天也下不去,讓我過來看看你。」

    城中絕大多數人都畏懼朱達,秦琴卻是個例外,在他面前向來伶牙俐齒,從不怯場,但女孩的確什麼都不知道,饒是她天性聰慧,可大家都有意隱瞞的話,秦琴也沒辦法推測出有意義的消息。

    朱達抓了把垛口上的積雪抹在臉上然後抹去,讓自己清醒起來,他明白秦舉人為什麼讓秦琴上城來看自己,就是來見最後一面,以後生死兩別,再無相見的可能。

    「也沒什麼好看的,朱大哥你精神很好啊!」女孩笑嘻嘻的說道。

    秦琴隨意的兩句話讓朱達一時無言,只覺得心潮翻騰,想要說什麼卻哽在喉間,甚至連眼睛都有控制不住的酸澀,對兄弟,對同伴,對長輩,對屬下都能平靜和繃住,但對這沒參與守城,什麼消息都不知道,甚至都感受不到緊張的天真義妹,朱達卻有些繃不住了。

    「剛才雪裡有沙子嗎?」朱達找了個託詞,用手在臉上胡亂揉搓,等拿開手儘管雙眼會通紅,卻有的解釋了。

    可這個掩飾手段卻未必能糊弄得了秦琴,女孩疑惑的盯著朱達,這讓朱達更是尷尬,乾咳兩聲後索性虎著臉嚴肅起來「這裡刀槍火把的,風又大,你個女孩子就不該過來,嫂子快把她帶回去。」

    「讓我來我還不願意來,小紅這幾天總是哭,我得時刻照顧,不管你了,都說過幾天就沒事,到時候再見。」朱達根本唬不住女孩,秦琴好奇的勁頭一過,也不願意在這風大肅殺的城頭多呆,打趣了句拽著陪笑的常凱婆娘向城下走。

    但走下城頭的時候,女孩好奇的回頭看了眼,秦琴本能的感覺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來為什麼。

    這點莫名很快被女孩拋諸腦後,她又回頭看了眼,對朱達揮著手喊道:「讓青雲哥多歇歇,別太累了。」

    瞬時的失態來得快去得也快,朱達倒是能和女孩揮手告別,他能感覺到秦琴更親近周青雲,對於少女來說,即便是聰慧早熟的女孩,這個「更親近」是對的,朱達和任何人相處,都有一種疏離,儘管這種疏離隱藏的很深,儘管大部分人交往不到這個地步。

    等秦琴消失在視野中,朱達還是沒有動,他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去往何處,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了,中間這段時間該做什麼,平靜的等待嗎?左右都是個死了......

    左右都是個死了......

    在此刻的城頭上沒人注意朱達,每個人都很放鬆,有時候堅守崗位也是一種懶散,也沒有人看到朱達的發呆,注意到他突然間狠狠的抽了自己兩個耳光,兩聲脆響倒是吸引了幾個人注意,可看過來的時候卻只看到神色平靜的朱達,至於發紅的臉頰,每個人都被冷風吹得這般模樣。

    朱達抽完自己耳光,轉身剛要動作,卻看到付宇和孟田正在不遠處商議,小聲聊著,說幾句還朝這邊看過來,此刻目光正好對上,一時有些侷促。

    「老爺,小的兩個想要回家看看,馬上就回來。」

    「不是有輪班嗎?又要回去?」

    付宇和孟田雖然被罰為家丁,但開始守衛城池之後還是按照年輕差人的待遇,並且有傳遞城上和城內消息的責任,回家是很方便的。

    雖然局面至此,可朱達也不想撒手放鬆,該有的規矩依舊要有,他這麼一問,付宇和孟田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想要回家看看」在這等情形下本就不該問出來。

    平日裡性格衝動的孟田漲紅了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倒是付宇猶豫片刻,鼓足勇氣對朱達說道:「老爺,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總得讓家裡人藏起來找一條活路。」

    若換個人來,這話是沒頭沒腦,朱達則是立刻明白過來,他有短時錯愕,但隨即釋然,雖然消息被封鎖,但聰明人總能得出正確的結論,何況觀察各種跡象推理決斷,並不需要多麼聰明。

    三個人距離很近,付宇和孟田看得出朱達剛才激動過,一時間心中忐忑,朱達要真不讓他們下去,他們還真沒別的辦法,要不然就是把底細喊出來,可那麼做就是誰也活不了的結果了,總歸要給家人爭取些什麼,怎能胡來,可看朱達這個狀態,天知道會不會允許,付宇和孟田也是無奈,他倆有交通消息的職責,只能跟在朱達這邊,想要矇混都比別處要難很多......

    「給你們半個時辰,去把家裡安排好,喊我義父秦舉人來這邊。」沒想到朱達直接答應了,甚至還帶了笑容。

    這下輪到孟田和付宇一時反應不過來,朱達臉上的笑容非但沒有讓他們輕鬆,反讓人更加錯愕和緊張。

    「多謝老爺,多謝老爺......」他們兩人反應過來後就連忙道謝和答應。

    「半個時辰不回來就按照逃兵論處!」

    付宇和孟田自然滿口答應,才走出幾步,就又被朱達喊住,他們很少見朱達這個樣子,忐忑之餘還有疑懼。

    「記得喊上週貴,管戶房那個。」對懷仁縣大部分人來說,知道周老爺周老太爺,對「周貴」這個名字則很陌生。

    不遠處能看到有人嘻嘻哈哈的下城,這些人是輪到休息的班次了,他們是守城力量中最鬆懈的一群,但還算守規矩,朱達也沒怎麼去管。

    因為這幾十號是李家商隊的護衛,他們是無奈留在懷仁城內,在危急關頭還能同仇敵愾,現在氣氛越來越輕鬆,他們就不太出力了,要不是朱達的威風在,恐怕還會更加不堪。

    但也怪不得他們,不是本鄉本土,又不是官家軍兵,沒有任何為懷仁縣死戰血戰的立場,而且本地人對外鄉人的警惕也體現在了這守城上,同樣因為朱達的約束沒出亂子,可那隱約間的隔閡卻是實際存在。

    所以商隊護衛開始幾天用心,然後就很鬆懈,至於李幢只在開始時候和大夥一起上城勞軍,接下來都是在客棧裡閉門不出,不是他不想做些什麼,而是大夥都不準備拽著他一起做,連秦川都是類似的態度,朱達也不想為這個折騰太多。

    ......

    徐二丹小時候叫做徐二蛋,他還記得他哥哥名字是大蛋還是大膽,兩個姐姐一個名叫春花,一個叫招弟,還記得有爹娘和爺爺奶奶,還有沒娶媳婦的叔叔,一大家子人過日子。

    他記得村子距離山不遠,村子裡的大夥日子都過得不錯,當年徐二蛋覺得是理所當然,現在才知道為何,村民都在山裡開荒種田,不光收成多少都不用給官府繳納,這就有許多餘糧了。

    而且徐家過得比其他人還要好些,因為他家養了二十幾隻雞,用山裡的橡子野果野菜喂雞,用雞蛋換需要的雜貨,更因為他家有個親戚在縣城衙門裡當差,雖說不在正冊上,可也是個人物,別人都得給幾分面子。

    日子過得好些,家裡人就有了更多的心思,想讓二蛋的哥哥讀書,想把他的兩個姐姐嫁給縣裡的人家,村裡也有幾個舌頭長的念叨,說老徐家這麼疼孩子,等下一代沒好日子過了,因為肯定要把田地家產平分給兩個孩子,還故意當著二蛋說,可二蛋當時只知道瘋跑亂玩,抓蟲捕鳥,那裡想得到這麼多。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3 19:31
誅明 第三百章 徐二蛋


    在徐二蛋八歲的秋末,樹上葉子都快掉光了,以往徐二蛋和村裡的孩子們最喜歡這個季節,因為農忙結束,大家手裡寬裕,對孩子們管得也松。

    孩子們還盼著一件事,那就是北邊天際有煙柱升起,有時候大人們就會帶著全家去山裡,儘管大人們趕著大車收拾細軟和家畜家禽,忙的焦頭爛額,可少年們卻覺得新鮮和有趣,就和全家出遊一般。

    可惜天際烽煙稀稀落落,大人們也不怎麼在意,這讓二蛋很失望,看來今年到冬天只能呆在村裡了。

    當蒙古馬隊突然出現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村外玩的孩童們都下意識的向村子裡跑。

    有的父母等著孩子一起進地窖,有的父母則不等了,二蛋跑回家的時候,全家人都已經藏進了地窖,二蛋哭喊求告沒有任何的回應,他不知道怎麼打開地窖口,家人也沒有從裡面打開的意思。

    當聽到馬蹄聲和呼喝嚎叫的時候,二蛋只能藏進了雞窩,那邊為了保暖新鋪的乾草,他躲在雞窩的角落,用乾草擋住自己。

    接下來發生的事徐二蛋都沒有看見,可在夢中總是看到所有,因為聲音就在耳邊,摀住耳朵也滲入進來。

    被家人拋棄的孩童們有的立刻被殺了,有的被蹂躪至死,也有的被逼出賣了他們的家人,誰都知道有地窖,也知道不難找,可有人指點總歸省點力氣,當第一家被找出來之後,又被逼著供出鄰居和親人家的地窖,並且給出了誰都不會相信,但總得去信的承諾——找出一個藏人的地窖就可以活命......

    鄉里鄉親誰不知道誰,彼此又沒有避諱,也沒有人為了家人之外的生命表現的如何剛硬不屈,虛幻的承諾總比沒有承諾要強。

    每一家的地窖都被找了出來,也包括徐家的,徐二蛋聽到了父母兄姐的求饒、哭嚎和慘叫,母親和姐姐的慘叫持續得格外久,徐二蛋咬著稻草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一直到村子裡變得安靜,然後大火燃起,距離他躲進雞窩已經過去了十幾個時辰。

    蒙古人把所有的雞都抓走了,但雞窩卻懶得搜尋,有人探頭進來瞄了眼,黑黝黝的什麼都看不到,味道又熏人,再說也藏不下什麼要緊的。

    徐二蛋是被燃燒大火的煙氣嗆得實在受不了,不然他不敢離開雞窩,他已經嚇得快要崩潰。

    在自家的院子裡,徐二蛋看到了父母兄姐的屍體,其中母親和姐姐渾身赤裸,慘不堪言,徐二蛋跌跌撞撞的跑出村子,很多屍體,很多屍體他都認識。

    跑到村外之後,徐二蛋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還能看到遠去蒙古馬隊揚起的煙塵,他只能看著村子燃燒。

    就這麼一直等到天黑,冷得受不了的徐二蛋重新走進村子,儘管氣味難聞,可沒有燒盡的房屋院落還能給人溫暖,直到這個時候,徐二蛋才在街道上大哭起來,一直哭到沒有力氣,累得睡過去。

    在第二天中午,徐二蛋在灰燼中找吃的時候,又聽到了村外傳來的馬蹄聲,他想要躲藏起來,全是廢墟灰燼的村子裡已經無處可藏了,平時膽子不怎麼大的徐二蛋也不是那麼想躲,渾渾噩噩的坐在了自家院中。

    這次來的是官軍騎兵,開始他們沒理會徐二蛋,徐二蛋當時還聽到「.....一刀殺了利索......」「......怎麼這麼倒霉,村子裡什麼都沒剩下......」,只記得一個年紀大些的老成騎兵呵斥眾人,過來抱起詢問。

    好在徐二蛋還記得自己城裡有親戚,好在騎兵們都因為村子成了廢墟無精打采,就這麼一路被送到了懷仁縣這邊的親戚家中。

    徐二蛋隔了一層的叔叔曾有過兩個兒子,但都得病去了,接下來連生三個閨女活下來一個,兩口子青梅竹馬又不願意找小的,一直想要過繼又沒人答應,徐二蛋來卻是正好。

    就這麼當成親生兒子養到大,等老的年紀大了把差事也順順當當的傳給了徐二蛋,這胥吏傳承的規矩,雖說這青衣方帽皂袍能傳給下一代,可位置卻傳不下去,好差事按照資歷替補,小輩們沒大靠山的話從下面一點點熬,甚至還要一年年等位置,徐家使了銀子才讓二蛋只在家等了一年,補了個最差的副役,給戶房某位文吏看門聽差。

    這樣的差事沒有油水還忙碌不停,要是個聰明伶俐的,還能巴結奉承親近個人脈出來,可二蛋什麼都好,就是人有點陰沉,養父母長吁短嘆,心說家裡銀子不多了,人情快要用盡,二蛋這孩子難道就只能給人做個家僕副役。

    三班差役無論正差副役,都有一個很要緊的差事,除了幾位在冊有體面的老爺外,其他人都必須要參與,就連那幾位老爺想要能坐穩位置,上下都認,也得參與,這差事就是徵糧收稅。

    這徵收糧賦可不是小事,小民小戶的可以揩油生財,可大族和士紳就只能討價還價,最後能收上多少,一方面看怎麼談,一方面看誰能打,士紳還有官吏們認可的特權,對上大族和聚落,那就要看誰拳頭大了。

    若是內地村落,固然有宗族,但宗族不敢對抗官府,不少也都是一團散沙,可這大同邊鎮不同,很多村落是百戶所或者是軍戶余丁的衍生。

    他們儘管是小民小戶人,沒什麼宗族維繫,卻有些軍中的習慣流傳,對上千戶和指揮老爺的騎兵家丁還畏懼幾分,對待官府差役那真不含糊了,就算和衛所軍戶沒什麼源流的其他民戶,那也是身在邊鎮的邊民,勇敢好鬥,有人帶頭真敢去打的,不然平日裡爭地爭水會被百戶所和軍戶村寨欺壓到死。

    在這種狀況下,官府想要在他們這樣的地方收糧收稅,就得靠著三班差役的刀棍說話,有時候長矛弓箭也要拿上去,死傷是年年都有。

    所以每到秋糧時節,全城的三班差役都被動員起來,不管是管事的還是聽差的,都得拿上家什出城,一個個村子寨子的走過去,該唬就唬,該打就打,把糧食收起來。

    二蛋沒有特別瘦,也沒有特別壯實,平時話也不多,不惹事,就是大家慣常以為的老實人,但別說是老實人,只要你是三班內的,殘疾人也得一起出去徵糧。

    雖說是拉開旗鼓、緊張戒備,可大多數時間是彼此叫罵恐嚇,再加上一些私底下的交易,用不上真拿著家什亂打互毆,只是幾個軍戶余丁為主的村落年年要打,雖說不會殘疾和出人命,可不打就是不會交。

    差役們能拉出來的過兩百號青壯,器械齊全還有幾張弓,軍戶村落則遠遠不如,可沒曾想這一年聯合起來,變成了兩百對三百的局面,差役們一下子氣勢就弱了許多,原本要加兩成,現在還要少收三成。

    斷人財路是大仇,可真要動手火並又打不過,差役們一下子就犯了難,軍戶村落氣焰高漲,少不得要佔點口舌上的便宜,有人不光是官話罵,還用了蒙古話說了幾句。

    大同邊鎮蒙古人不少,很多還是世代為大明盡忠的土著達官兵,說蒙古話並不稀奇,說蒙古話的也未必是達官兵,誰都學會幾句。

    誰也沒想到的是,一直不怎麼出聲的徐二蛋卻爆發了,揮著手中的木棍衝進了對方人群,他倒沒什麼高強武技,那兩下把式屬於三班差役都要練的,把式簡單,可架不住真發狠了打。

    這等聚眾恐嚇互鬥,大部分人都是花架子湊熱鬧,真打起來也不願意鬧出死傷大事,公差何必結大仇,徐二蛋這一動,居然是無人能擋,連續打翻了對方前排的幾個青壯,有人想要閃避,有人向來對打,當時亂成一團,官差們的士氣也被徐二蛋帶了起來,吶喊著一起衝過去。

    此戰官差大勝,勝得酣暢淋漓,百姓傷十一人,流血三人,官差傷五人,兩人淤青,官差一方很是揚眉吐氣,順帶威懾其他村寨繳納稅賦,大夥都知道官差今年敢下狠手,而且出了狠人。

    「......打得好,咱們衙門裡這樣敢衝在前面,有擔當的年輕人就該重用......」這次的勇猛讓六房的大老爺們都知道了徐二蛋,吏房和戶房的經承都是發了話褒揚,三班班頭也是覺得臉上有光。

    吏役們的首領們都是這個態度,那徐二蛋立刻紅火起來,從給人看門聽差的小角色變成了三班裡負責守備城門押送糧稅的副役頭目,這幾個差事可都是大有油水的。

    這徐二蛋這一次嶄露頭角後,不知道從何而來的那股凶性也被激發了出來,凡是之後的火並鬥毆都是衝鋒在前,受傷流血絲毫不怕,或許小時候遇到的滅門慘禍耗盡了他的壞運氣,在這之後不管怎麼沖打,身邊同伴甚至鬧出死傷,他最多也就是鬧出個淤青來。

    就這麼一年年過來,徐二蛋馬上就是四十歲了,在縣內也是有體面的官差之一,雖然依舊沒進正冊正編,但手裡的好處也不比大夥差多少,名字也由戶房經承周貴改為了二丹,是個體面人的名字,可能直呼其名的人也不多了,都喊他「徐二爺」。

    徐二爺也有了自己的徒弟,也有帶著的副役和快手,很多事也不用親手去做了,他的沉默和陰沉也逐漸消失,變成了個市儈熱絡的人物,甚至聽到別人說蒙古話的時候,也不會激動暴怒,大家都是這樣的人,很是正常。

    但天際烽煙升起,一次次「虛驚一場」的時候,徐二丹就開始焦躁起來,外人都能看得出徐二丹休息的很不好,連帶著白日裡也無精打采,時常去城頭上張望,很多發財撈錢的常例差事都顧不上了。

    輪到他在城門設卡檢查的時候,旁人都把這個當成撈點油水的機會,可徐二丹卻做得格外認真,有一點含糊和疑點也不行,惹得其他差役都很不高興,甚至有人念叨,怎麼不讓徐二丹碰到朱達,肯定要吃個大虧,只是他們兩人沒有碰上。

    隨著局勢一點點緊迫起來,徐二丹也跟著焦躁,他偷偷在城內窮苦人住的區域買了一處院落,自己和大兒子把原本就有的地窖擴建修繕,並放進了必須的物資,在城門封閉那天,就讓家人改頭換面的搬了進去,雖說城池不大,可愣是沒有人能認出來,就連他衙門裡的同僚都只知道徐家全家上下去了城外探親。

    把這些都安排好後,徐二丹就開始主動要求上城輪值,他想得很清楚,人在城內很容易誤判,不管反應慢一步還是虛驚一場,都很容易鬧成禍事,但在城頭觀察,得到確定的消息再迅速行動,才是最有效率也是最安全的,至於其他人,誰還顧得上。

    說起來,在懷仁城下出現的浩蕩大軍,是徐二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蒙古兵馬,小時候那次遭遇是應州之戰的三年前,在那次入侵滋擾之後,韃虜就被大明官軍一點點的逼向北地,懷仁縣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太平下來的。

    自從看到蒙古大軍之後,徐二丹的焦躁一下子煙消雲散,他整個人又是變得陰沉起來,就和他十幾歲時候的狀態一樣,他把自己那把已經生鏽的朴刀打磨得雪亮。

    城頭值守是個苦差事,供應再好也不如在家裡舒服,朱家家丁、年輕差人都還有股心氣,所以盡心盡責,被征發來的青壯被嚴格督促,也不敢有絲毫放鬆,但在衙門裡沉浮多年的老油子們,就是能混就混了,至於李家商隊的護衛,虛應故事而已。

    這些老油子的本性大家都是瞭解,安排防務的時候也把他們放在二線甚至三線的位置上,填補空位、傳遞消息、點檢看守物資等等,反正除了打雜也指望不了太多。

    但沒什麼用處也要使喚的意圖差役們都猜的差不離,這朱家小子要控制住全城,就不能讓城內能抱起團來,城內說話管用能拉起人來,還有心思折騰鬧事的,無非就是士紳和吏役們,多少有些武力的就是差役們,當然要把這些五十歲以下的拉到城頭隨時盯著。

    想明白這個就知道,只要不亂來鬧事,偷懶怠工根本沒有人嚴管,而且都是老滑頭,面子上也能矇混的過去。

    結果有聚起來賭錢的,有偷偷喝酒的,還有尋個避風存貨的所在睡懶覺的,前面兩種都被朱達狠狠收拾,很是吃了皮肉之苦,後面這等就被訓斥兩句算完,大家也就明白分寸尺度何在了。

    日夜上城值守,他們就尋個人少的地方閒扯聊天,也還帶著酒壺,可就是喝一兩口不敢過量,大家整日裡聊的口沫橫飛,從吃喝嫖賭到江湖草莽,再到官場士林,無所不談,倒是難得的閒暇時光。

    放在以往,徐二丹也會興高采烈的參與其中,可現在就算拽他也拽不動,他整日裡提著刀和那些青壯一樣巡城和值守,被同僚們當做腦子壞了。

    在城頭呆了幾天之後,差役們開始傳言城外要解圍撤軍,說是朱老爺已經輕鬆下來了,大家也不用這麼緊張,等著撤圍就好了,憑空還多了不少怨言出來,說是反正都要撤圍,還把大夥操練的這麼狠,這小老爺未免太不近人情,將來在這懷仁縣做主,難道就不依靠大家做事嗎?

    和同僚們的輕鬆放鬆不同,徐二丹儘管從城外敵軍動向上看不出什麼,可本能覺得不對勁,這種反應和他能看到的朱達反應相印證,立刻能得出和大家完全相反的結論。

    徐二丹一直在設想城破後該怎麼辦,他也想到過自己的反應,會被嚇垮,甚至會被嚇得瘋掉,但這局面不斷迫近就在眼前了,徐二丹卻不知所措,他偷偷摸摸回家了兩次,讓家人去早就安置好的地方預備著,叮囑只要聽到城內喧鬧起來就立刻進地窖,不怕錯判,就怕來不及,可他卻不想躲。

    衙門裡的混子和油子已經有了判斷,自家就算曠工不來,那位小老爺也不會追究,大夥之所以還守規矩,無非是等韃子走了大家還要在這位朱老爺下面討生活,現在不彎腰,以後保不齊就有麻煩,徐二丹自然明白這幾天是逃跑的最佳時機......

    徐二丹想想家人,想想自己心底的恐懼,在韃子小股騎兵開始觀陣的時候,第一次跑回了藏身處,但猶豫了半個時辰,和家裡交代了幾句後又是回到城頭,然後又這麼折騰了兩三次,等最後一次的時候徐二丹恍恍惚惚想清楚了,自家可能不想躲,想去拼,他有些記憶翻騰起來,想到了在雞窩中聽到的哭喊和慘叫,尤其是父母兄姐的。

    這次離開藏身處的時候,徐二丹和他家婆娘交待的幾句話就像是臨終遺言,直接把他婆娘嚇哭了。

    藏在心底的傷痕和憤怒未必能壓下恐懼和絕望,徐二丹回到城頭上的時候就後悔了,那些哭喊慘叫帶來的憤怒和復仇心思,比不過當年躲藏在雞窩時候的恐懼。

    還是回去,現在領著家人進地窖還來得及,等韃子走了還能在衙門當差,還能過好日子......徐二丹猶豫不決,他想要看看朱達在做什麼,通過朱達的反應來判斷外面的形勢,卻沒看到人,找人打聽才知道這位小老爺居然睡著了。

    難道局面沒有自己想得那麼糟,要不然這位小老爺又怎麼會不管城防去呼呼大睡,但徐二丹還是更信自己的直覺,已經提心吊膽了這麼久,難道是虛驚一場?

    可讓徐二丹始料未及的,他居然也是眼皮打架,睡意湧上,有些撐不住了,擔驚受怕到現在,沒有一個人晚上能睡好,甚至徹夜失眠,到了現在儘管沒有結果,儘管沒有做決定,可身體和精神已經到了極限,怎麼也撐不住了。

    衙門裡這些油子混子早就找到了能偷懶睡覺的地方,徐二丹也是知道的,真要是死在臨頭或者虛驚一場,睡一覺也不會耽誤什麼,儘管現在看更大可能是虛驚一場了,徐二丹哈欠連天走向堆放軍資的處所。

    入睡很快,但睡得並不好,但還是很快進入了夢中,一些稀奇古怪的畫面之後,徐二丹做了那個重複過很多次的噩夢,躲在雞窩裡一動不敢動的那個夢。

    聽著家人的哭喊和慘叫,韃子的談話和嬉笑,還有逐漸安靜下來的死寂,噩夢每次都有這些,每次都以韃子發現了雞窩為結尾,似乎這次和從前略有不同,這次韃子甚至還把手伸到了雞窩裡,甚至還拿著刀槍在裡面亂戳亂刺,就是想要看看裡面有沒有人,徐二丹嚇壞了,哭喊掙扎,他甚至感覺到刀槍傷害......

    「魔怔了嗎?醒醒,醒醒!」徐二丹是被同僚推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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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