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人家終於鬆口
我們還要和生產隊、公社和縣裡面的民政部門打招呼,讓他們在經濟上給三個孩子一點幫助,當然,也包括你們老兩口。這樣一來,你們百年之後到陰曹地府去見老祖宗的時候,也好有一個交代。至於案子嗎,我們只提周迎梅與楊書記**、謀害親夫的事情,隻字不提三個孩子的身世。這樣,你們和三個孩子就能在周莊繼續活人了。」
陳傑的話還沒有說完,老人突然熱淚盈眶,汗珠和淚珠混合在一起。
「老人家,您好好掂量掂量我剛才說得話。您不願說不要緊,也許您的老伴會跟我們說。」
老人只顧用衣袖擦拭自己的眼淚。她還在糾結和猶豫——做最後的掙扎。
歐陽平看了看手錶,時間是六點四十分。
突然,堂屋的後門響了一下,李文化定睛一看,門栓下方的門縫裡面插著一張紙條。
李文化和歐陽平站起身,走到後門跟前(周隊長家的堂屋有一個後門,後門外七八步遠就是後院門)。
李文化走在前面,從門縫裡面抽出紙條;
歐陽平移開門栓,拉開後門,衝到門外。只見院牆上有一個黑影閃了一下,然後就不見了。
歐陽平迅速返回堂屋內。
李文化已經走到陳傑和歐陽平的跟前,同時將紙條慢慢打開,紙條是香菸紙——紅塔山香菸紙。
在香菸的反面有一行字,字是用鋼筆寫的——是藍墨水寫的:「玉米地電線杆南邊五步遠。」
歐陽平的心裡咯噔了一下,同時有一股寒氣從脊椎骨往上冒。這句話的潛台詞再明白不過了:玉米地電線杆南邊五步遠的地方很可能是芮和平的葬身之地。這就意味著芮和平的失蹤案和「7.5」沉屍案毫無關係,同志們在摟草時,不自意逮到了一隻兔子。芮和平不是「7.5」沉屍案的當事人,這就意味著同志們還要尋找新的線索,此時此刻,歐陽平只能暫時把「7.5」沉屍案放在一邊。
陳傑似乎已經忘記了「7.5」沉屍案,現在,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芮和平失蹤案。此一時,彼一時,只要是案子,陳傑身上所有的細胞都會亢奮起來。
在陳傑的印象中,在周迎梅父母燒紙錢的玉米地裡確實有一根電線杆,電線的走向是從最後一排村莊通向社房。社房的電應該是通過這條線傳輸的。
將紙條上的內容和周迎梅父母燒紙錢的地點結合起來考慮,陳傑立即意識到:芮和平的屍體很可能埋在「玉米地電線杆南邊五步遠」的地方。這大概就是老兩口經常在那裡燒紙錢的原因。
陳傑將紙條遞到歐陽平的手上,歐陽平和郭老、劉大羽依次看了看。紙條上的字非常端正,從這兩天的調查可知,周莊讀過書的人很少,會寫字的人更少。
歐陽平和陳傑走出堂屋,走進廚房,周隊長正在廚房裡面幫助兒媳婦準備碗筷。
歐陽平把紙條遞到周隊長的手上:「周隊長,您看看紙條上的字有可能是誰寫的?」
周隊長認真端詳片刻,道:「這幾個字很像是迎美寫的,他曾經讀過書,就因為他從小不會說話,父母覺得愧對他,就讓他讀了不少年的書。」
「他的身體不是有點殘疾嗎?我剛才看見一個人翻牆離開——這個人的動作麻利的很。」
「那就對了,就是他——就是迎美,從小到大,爬樹,翻牆,就數他麻利。別看他平時瘋瘋癲癲,可心裡面一肚子數。和平平時對他一直很照顧。一定是他看到了什麼。我現在就領你們到玉米地去。」
「周隊長,請稍等片刻,我們還想讓老太太說點什麼。她說點什麼,我們才好法外開恩。」
「歐陽隊長,你們真仁義。老五夫妻倆心存私心,知情不報,但罪不至死,只要他們能說出實情,你們就高抬貴手,不為別的,就為那三個可憐的孩子。如果需要的話,我去勸勸五嫂。」
「行,我們先和她談,如果需要的話,我讓人來請您。」
歐陽平和陳傑返回堂屋。
陳傑從歐陽平的手上接過紙條,坐在椅子上:「老人家,您剛才也看見了,有人往門縫裡面塞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玉米地電線杆南邊五步遠』,您應該能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吧。」
頃刻之間,老太太突然淚如泉湧,她開始哽咽,聲音收藏在嗓子眼裡,頭上的發髻已經散開一部分,一些頭髮粘在額頭和太陽穴上。
「老人家,『電線杆南邊五米遠』的地方靠著你們老兩口燒紙錢的地方,如果我們的判斷沒有錯的話,那裡應該是您的女婿芮和平葬身之地,我們馬上就到那裡去看看,在去之前,我們還想給您和老伴一次機會。」
哽咽變成了啜泣,眼淚和鼻涕混合在一起。髮髻全部散開,黑白相間的頭髮遮擋住了半個臉。
老人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事情已經非常明朗了,哽咽和啜泣說明她已經默認了芮和平遇害的事實。有時候,不說話和說話差不多。歐陽平接觸過很多犯罪嫌疑人,不管是審訊,還是談話,話說到這個份上,應該是差不多了。
歐陽平和李文化低語了一句。李文化走出堂屋,走進廚房。
不一會,周隊長跟在李文化的後面走進堂屋,她的手裡拿著一條濕毛巾。
周隊長將毛巾塞到五嫂的手上,五嫂用毛巾摀住了自己的臉,唔啦唔啦地抽泣起來。
周隊長端了一條板凳坐在五嫂的跟前:」五嫂,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別的話,我就不說了,該說的,警察同志們都說了,聽警察的話,準沒錯,你的女婿芮和平十有**是出事了,事情已經弄到這個份上,為了三個可憐的孩子,你們老兩口也要好好活著,最起碼要把三個孩子拉扯成人吧!警察同志已經說了,只要你說出實情,他們就會網開一面,法外開恩,你們已經上了歲數,那牢裡面的飯可不好吃啊!最重要的是,你們丟不起這張老臉。該知道的事情,警察同志們全知道了,你說與不說,對他們來講都一個樣,但對你們老兩口來講就不同了。過去,你也經常跟村裡人說,你們沒有白疼和平,你們還說,和平比親兒子還親,現在,和平好端端地被人害了,你們不能因為迎梅是你們的閨女,你們就昧著良心說瞎話。」
「更生兄弟,謝——謝謝你的好意,我說——我——全說——我把我知——知道的、看——看見的全跟你們說。」老人哽嚥著道。
「五嫂,這就對了嘛!你不要擔心,剛才歐陽隊長還說讓我和鄉親們照應你們老兩口和三個孩子,他們還要找公社民政助理和縣民政局商量補助的事情。」
以老人目前的精神狀況,想讓她完整詳細地敘述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歐陽平和陳傑商量後決定,先提一些關鍵的問題,待老人的情緒穩定下來之後,再做詳細的瞭解。
「老人家,我們先提幾個問題,等您的心情稍微平復以後,再慢慢說,您看怎麼樣?」
老人點了一下頭。她的心情確實不平穩,她不停地擦眼淚,彷彿有流不完的眼淚——或者是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光。
「老人家,您的女婿芮和平到底是死是活?」
「和平他——他——死——死了——他死了。」
「芮和平的屍體在什麼地方?」
「在——在玉——玉米地,電——電線杆的南邊。」
正如紙條上所顯示的,芮和平的屍體被埋在玉米地電線杆南邊五步遠的地方。
」凶手是誰?「
老人再次用毛巾摀住了自己的臉,她的雙手顫抖的很厲害。想讓她說出女兒的名字,確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殺害芮和平的凶手是誰?」陳傑前傾身體,壓低聲音,放慢語速道。
「你——你們——不是已——已經知道了嗎?」老人還是不願意說出女兒周迎梅的名字。
「老人家,我們要聽到您親口說出來。」
老人猶豫片刻之後,終於從嘴巴裡面擠出十五個字來:「我女兒迎梅,還有那該死的楊——楊書記。」說完之後,老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句話可是老人攢足了所有的力氣才說出來的。
「殺害芮和平的地點在什麼地方?」
「在——在豆——豆腐坊。」
豆腐坊果然是第一現場。
「您是怎麼知道的呢?」
「是——是老頭子跟——跟我說的,老頭子看——看見他們倆把——把和平的屍體拉——拉到山芋地。」
「山芋地?」
「歐陽隊長,是這樣的,後面那塊玉米地去年種的是山芋,山芋收完之後,今年春天正好接上種玉米。去年十二月中旬收的山芋,剛起過山芋,土是新的,挖一個坑,埋一個人,再把土填平,誰都不會在意。」周隊長道。
六點四十五分,三三兩兩的孩子背著書包從周隊長家院門前經過。不一會,陳傑和李文化看到了周小桃、周小軍和周小芹也走了過去。一分鐘以後,周隊長的老伴也走進了院門。望著三個孩子從院門前一閃而過的身影,陳傑的心裡酸酸的。
這就是老兩口經常到玉米地去燒紙錢的原因。周小桃提供的情況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周迎梅很會選地方啊,那塊山芋地和玉米地,從來都不曾荒廢過,不是栽山芋,就是種玉米,在栽山芋前,用犁犁出一條條突起的田壟,田壟與田壟之間的溝不過三十公分左右深,刨山芋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用釘耙刨,一種是用犁犁,不論是用釘耙刨還是用犁犁,都不會太深,所以,釘耙和犁永遠都不會觸碰到埋在下面的屍體。種玉米之前,用犁將地翻一遍,其深度頂多二十公分左右,所以,只要將屍體埋的稍微深一點,芮和平的屍體就不會被發現。從刨完山芋到種上玉米,之間相隔時間也非常短,所以,那塊地大部分時間都被植物覆蓋著——有植物覆蓋,屍體就更不容易被發現。周迎梅家緊靠山芋地和玉米地,她對那塊地的情況是非常熟悉的,在那塊地裡挖坑,比在其它地方挖坑輕鬆容易。關鍵是那裡緊靠樹林,距離豆腐坊又不遠。
「您剛才說您的老伴看到周迎梅和楊振宇將芮和平的屍體拉到山芋地挖坑埋了,他們是用什麼東西拉的呢?」陳傑想到了戧在豆腐坊外面的板車和放在豆腐坊裡面的車軲轆。
「用——用板車。」
「就是放在豆腐坊外面的板車嗎?」
「是的。」
敢情那輛板車不僅可以到七村八莊去買豆腐,還可以用來拖運屍體。
「您還能記得芮和平遇害是在什麼時候嗎?」
「是——是在十二月——二十五號的夜裡。」
「十二月二十五號的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頭子只——只知道迎梅和楊——姓楊的把和平——把和平的屍體埋——埋在了山芋地,別的什麼都——都不知道,老頭子只看見了這些。二十三號的夜裡,老頭子倒是看見他們夫妻倆吵架來著。」老人的心情平穩了許多,語言連貫了許多,停頓的地方漸漸變少了。
「二十三號的晚上,芮和平和周迎梅是在什麼地方吵架的呢?」
「在——在豆腐坊。過去,我們從——從未見過他們夫妻倆吵過架。」
「當時是什麼情形呢?」
「和平用褲帶在迎梅的身上使勁抽,身上抽出了很多條血痕。」
「您的老伴制止了嗎?」
「沒有。」
「既然您的老伴看見了,為什麼不出面制止呢?」
「不好制止。」
「為什麼?」
「老頭子沒臉制止。」
「為什麼?」
「錯在女兒迎梅的身上,我們老兩口也是有責任的,養不教父之過,自己的女兒不爭氣,迎梅做了傷風敗俗、有辱門風的、讓我們抬不起頭來的事情,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的老臉往哪兒擱,怎麼會有臉去制止女婿教訓自己的女兒呢?我們是有愧的。老頭子想,讓和平教訓一下迎梅,說不定是一件好事,我女婿和平太軟弱,太老實,要不然,迎梅也不會那麼放肆。如果和平狠一點,凶一點,迎梅也不會走的太遠。」 |